虽然认识不久,见面交谈的时间也不长,但我们在网络上交谈时,却像熟识而且经常聊天的朋友。
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仿佛很想分享生活中的大小事。
我们似乎不在乎外界扰动,以为时间已经静止,所以常常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
我们没有国家大事要讨论,也没有人生哲理要研究,只是单纯分享心中的感受和感触。
分享久了,有时感觉她真的很了解我,我也莫名其妙地有很了解她的感觉。
有次她觉得打字太慢了,便给了我一组数字,是她家的电话号码。
她要我五分钟之后打,我一秒不差在五分钟后拨打那组数字。
电话通了,听到“喂”的一声,好像十岁小女孩的声音,很稚嫩。
“请叫你阿姨来接电话。”我说。
“笨蛋。我就是。”
不是没听过她的声音,但经过电话线路催化,她的声音变得稚嫩。
那种稚嫩不是撒娇或嗲,而是一种天真和干净,听起来很舒服。
我很喜欢听她的声音,没有多特别的理由,就是喜欢。
如果我的心装了一道锁,需要正确频率和振幅的声音才能开启,那么她的声音刚好可以开启这道锁。
每当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门就会打开,释放出满满的喜悦。
后来我们在线聊天时,如果懒得打字便用电话取代。
但即使是用电话,也可能讲几个小时。
挂完电话后,我总是很惊讶逝去的时间。
而且到底聊了些什么,记得的并不多。
她让我完全理解了相对论,在明明是100分钟却仿佛只有10分钟的电话时间里。
可能听她的声音听多了,有时脑海里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她的声音。
尤其在夜色浓烈得像一杯苦涩的咖啡,环境和自己都很安静,仿佛所有声音都睡着时,她的声音在脑海里会特别清晰。
我甚至还可以跟她的声音对话呢。
“还不睡吗?”脑海里是她的声音。
“所以我现在是醒着吗?”我自言自语。
跟她聊天并非总是一帆风顺,有时会突然出现刀光剑影。
这时她完全不出声,一片死寂,甚至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我想她要么肺活量很大,要么很会游泳,因为太会憋气了。
她憋气时不会挂电话,我也不敢挂,但完全没声音的氛围太怪了,我只好一人分饰两角,自己说话,再学她的口吻回我。
幸运的话,大概三分钟后她会破冰而开口。
如果不幸……
我不敢多想,但目前她保持的纪录是15分钟。
有次又突然出现一片死寂,只好一面分饰两角一面拼命想怎么了,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我到底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话。
眼看就要打破纪录了,才仿佛听见细细的呼吸声。
仔细一听,真的是有规律的呼吸声。她该不会睡着了吧?
我自言自语三分钟后,接着唱完许茹芸的《独角戏》,最后从1慢慢数到20,还是只听见她细而规律的呼吸声。
我确定她睡着了,便轻轻挂掉电话。
深夜交谈时总是呢喃细语,仿佛是呓语。
有时会有身在梦境的恍惚。
如果这一切真是梦境,那么我可能醒不过来。
因为每当我挂断电话后,还是会觉得蒙眬恍惚。
“我给你的感觉是什么?”我曾在电话中问。
“嗯……”她想了一下,“像床一样。”
“床?”
“床给人的感觉是放松和舒服,就像你给我的感觉一样。”
“谢谢你的赞美。”
“但不是每张床都会令人舒服。”
“啊?所以我是张不舒服的床?”我很惊讶。
“差不多是这意思。”
“你可以送佛送到西吗?”
“嗯?”
“如果你要赞美,请好好赞美。不然分不出是赞美还是抱怨。”
“我有好好赞美呀。”
“像床一样舒服,却又是张不舒服的床。那么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和你一起时我总感觉放松、自在与舒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会觉得怕怕的,那感觉并不舒服。”
“怕?”我很纳闷,“你怕什么?”
“不知道。反正就是怕。”
“噢。”
她描述感觉时用的文字常常很抽象,并不具体。
有时我可以理解她抽象的表达,甚至还会有同感。
但像床一样舒服却是张不舒服的床,我不仅不理解,也觉得矛盾。
开学了,这是我和她在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
比起暑假期间,我们比较少在线遇到。
但只要一遇到便会聊天,懒得打字时还是会用电话取代。
于是她又给了我第二组数字,是她住宿地方的电话号码。
她家在这座城市,照理说并不需要在外住宿。
但她一直想离家住宿,终于在大三时跟社团的学姐学妹合租一栋楼。
打这栋楼的电话号码有个好处,就是不会有警报。
而打她家里的电话时,她怕母亲发现她深夜讲电话,偶尔会突然说:“有警报。”
这时我会拿着话筒不出声,直到她说:“警报解除。”
开学快一个月了,我们通了六次电话。
明明在同一所学校,只讲电话不见面好像有点怪。
但又没有什么非见面不可的理由。
我其实想见她,但始终找不到理由或借口。
“明天是礼拜二,你下午五六节有课。”我说。
“对。”她问,“怎么了?”
“你下课后有事吗?”
“没事。”
“你会不会觉得下课后没事,很空虚?”
“神经病。”她笑了。
“告诉我你现在的表情。”笑声停止后,她说。
“表情?”我摸了摸脸,“我不会形容,大概像苦瓜吧。”
“我想看你的表情。”
“怎么看?”
“明天第六节下课后五分钟,在M栋侧门水池边碰面?”她说。
“好。”
“告诉我你现在的表情。”她说。
“像甜瓜了。”
我说完后,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她上课的教室在M栋,那应该是她的地盘。
但我从来只是经过,没进去过,印象中没看见过水池。
隔天我特地提早几分钟去找水池,但绕M栋转了一圈也没找到。
M栋侧门旁有男厕所,难道侧门水池边是指男厕所?
因为男生厕所里的小便斗如果不通,就会形成黄色的水池。
但她应该不会有这种幽默感,而且怎么可能约在男生厕所?
我再绕M栋转一圈,还是没发现水池。
打算找个人问时,突然在不远处看见她的身影。
我往她的方向走,穿过树林,在离侧门50公尺处看见水池。
这水池只有教室的一半大,又被几棵大树和灌木丛环绕,如果不走近,根本无法发现。
她坐在水池边的圆石椅上,视线朝着水池,背对着我。
虽然理应是下午时分热闹的校园,但这里异常安静。
我缓步向前,在离她五步远时,停下脚步。
因为我突然不知道是要开口打招呼,还是直接坐在她身旁另一张圆石椅上。
以见面来说,我们没见过几次面,而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个半月了,所以算不太熟,应该先微笑着走过去跟她打声招呼说好久不见。
但以电话或网络上的交谈而言,我们已经累积了数十个小时的经验值,而且昨晚才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应该算很熟了,可以直接坐在她身旁的石椅上开玩笑说:“今天怎么有空约我出来?”
我跟她,算熟,还是不太熟?
在我犹豫该以哪种角度看待我和她的关系,不知是要微笑打招呼还是直接坐石椅时,她回过头看着我。
“你迟到了。”她说。
还没决定该怎么做,她却先开口说这句,我不禁愣了一下。
“你迟到一分钟了。”她又说。
“一分钟?”
刚刚在她背后犹豫的时间恐怕超过一分钟,所以我应该没迟到吧。
“你一定认为,迟到一分钟没什么了不起。”
“我什么都没说啊。”我说。
“迟到一分钟就是迟到,难道杀人时只砍一刀就不算杀人?”
“算杀人,没错。”
“那你竟然还迟到?”
“我……”
“你有想过珍惜吗?”她问。
“珍惜什么?”
“所以你根本不珍惜。”
“喂,这结论下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