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下的男人还在继续说:“你杀了那么多魔,我是不是……应该做出点回报?”
不可以。
不要。
裴寂想要张口,嘴里却涌出殷红血迹。
想要上前,周遭却杀气重重,魔族剑修、符修、体修、乐修与重重叠叠的妖邪一拥而上,他只能徒劳挥剑,双手剧烈颤抖。
“裴小寂!”
承影惊惶大叫:“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马上就要到极限了!你——”
它话没说完,便见到沙丘下刀光一闪。
那幅场景像在做梦。
向来大大咧咧的剑灵呆立当场,再也发不出声音。
此时夜色已深,夕阳遗落的血光尽数消散,天地之间皆是涌动的黑潮。
忽有冷风袭来,寒气透骨,吹落天边一朵垂坠的云彩,光影聚散间,自无尽黑暗里露出一抹莹黄轮廓。
那是十四的月亮。
从不圆满的,残缺的月亮。
冷冷幽光倾泻如水,降落在沙丘之下,照亮女孩苍白的脸庞。
身边妖影重重,裴寂却在此刻停下反击的动作。
因着此番停顿,一把长刀穿胸而过,他感觉不到疼痛,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
四周都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声音。
月光将沙丘下的刀光映作雪白。
轻轻一晃,便是触目惊心的红。
少年手里始终紧握的长剑,倏然落地。
“人儡已死。”
阴影之下的霍峤轻阖眼睫,缓声道:“迷魂阵起。”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谁愿意接近他。
裴寂恍惚睁开眼睛,竟见到一片血红色的密林,林中魔息四溢,血光映衬着黑气。
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从树上跌落,他认出那人身上的门服,是来自流明山的修士。
不知是谁在厉声斥道:“是他,都是他!正是他出现在古木林海,才引出这场暴动……他是杀死那些人的凶手!邪魔其罪当诛!”
他茫然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亦是浑身伤痕,痛得难以忍受。
“你这个杀人凶手!”
又有人带了哭腔喊,一字一句,每道声音都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滚出玄虚剑派!真叫人恶心!”
裴寂想告诉他们,事实不是这样。
他与妖树缠斗多时,拼了命地想要除掉它,他不是邪魔,也不想伤人。
可没有人相信他。
他们只是冷眼站在侧旁,瞳孔里盛满冰碴,恍然望去,尽是鄙夷、排斥与恐惧的神色。
而他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像个令人恐惧的笑话。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活得狼狈不堪。
裴寂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他并不在乎。
那些刻意的排斥、欺辱和冷待,他早就习惯,因而向来不去在意。
就算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身边,他也……
他也不会感到难过。
心脏突然重重跳动了一下。
有道模糊的影子自脑海深处缓缓浮现,如同水中破碎的明月,雾里摇曳不定的海棠花,他试图伸手触碰,却只见到遥不可及的泡沫。
浑身血液因着那道影子,重新开始淌动。
不对。
不是这样。
有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生在污泥里,她却愿意温柔地对他笑。
也只有她,会愿意一步步走近他,将他带离暗无天日的污泥,温柔地对他笑。
他怎能忘记。
他绝不会忘记。
那个人的名字是——
“魔气已经四散开了。”
青衡握紧手中长刀,目露喜色:“这小子的魔气竟有如此之浓,铁定能冲破阵法——他动了!”
霍峤垂目而视,一言不发。
月光像是发着光的缕缕灰尘,四散在染血的长剑上。
而剑的主人半跪于地,脊背半匐,弓起的弧度有如战栗的野兽。
裴寂在颤抖。
少年的发带不知何时掉落,散下的黑发纤长如瀑,因浸染了血迹,无比凌乱地拂过面庞时,留下道道暗红色细痕。
突然他抬起头。
原本漆黑的眼瞳充斥着诡异猩红,血丝如藤蔓攀爬而上,迅速占据整个眼珠的同时,也沉甸甸地向外不断溢出,染红眼眶、眼底与眼尾上挑的弧度。
大漠风声骤起,状若鬼怪嚎哭,一时间妖兽惊惧、纷纷四散。
漆黑雾气不知何时变为血红,腾风扶摇而起,汇作重重咆哮不止的漩涡,而裴寂,置身于漩涡中心。
“好像……不太对劲。”
有人迟疑道:“这股杀气和威压……我们当真能制住吗?”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得漩涡之中狂风怒号,风浪裹挟着血气轰然溢开——
顿时寒光乍起,有如万箭齐发,向四周兀地散去!
“护阵,护阵!这小子——!”
青衡被这股杀气惊得大骇,催动魔气护体:“其余人,一齐攻他!”
诸多魔修被剑气击得节节后退,闻言勉强稳住身形聚气凝神。
他们毕竟人多势众,不过须臾之间,汹涌魔潮便汇作包围之势,将裴寂困于其中。
他今夜,定然走不出这大阵。
霍峤颔首敛眉:“攻。”
魔潮狂涌,于半空中凝成数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在风声的呜咽里,同时发出尖利长啸。
剑尖朝下,皆指向中央半跪的人影,长啸渐重、黑气愈沉,俄倾风云变色,数剑齐发——
径直刺向少年脊骨。
正是此刻。
恰至此刻。
霎那间莹光大作,浩然剑气织成倾泻而下的浩瀚星河,将裴寂笼罩其中。
刺目白光与浓郁黑气彼此相抵,于半空中呈现僵持之势。剑气嗡鸣间,霍峤略微一怔。
他在铺天盖地的血光里,见到笔直站立着的纤细身影。
那姑娘眼眶红肿,似是在不久前狠狠哭过一场,浑身上下皆染了风沙,长发飘散、眼尾与唇角尽是血迹。
然而她虽看上去狼狈不堪,一双莹亮的黑眸却澄澈得有如湖水,倒映出天边皎洁月色,美得惊心动魄。
正是那个逃走的女孩。
她居然……在如此九死一生的间隙,选择了回来。
浩繁的魔气与剑气相持于半空,宁宁抬手抹去嘴角血渍,不受控制地轻咳一声。
她对自己的实力一清二楚,仅凭她一人,绝对无法在此等攻势下坚持太久。
在赶来此地的路上,系统偶尔会向她提起“天命”。
正因有了天命,所以这个世界的宁宁纵使一遍遍回溯时间,都唯有死路一条;而如今裴寂堕入魔道,被天道所弃,浑身笼罩着无比沉郁的死气,同她一样,也逃不开必死的结局。
命运,当真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系统告诉她,在以往的数次轮回里,她曾尝试过让裴寂爱上自己。然而少年看出她的施舍之意与刻意接近,从来都冷得像块冰。
与之对应地,曾经的裴寂足够无懈可击,哪怕被诬陷残害同门、勾结魔域,都未曾失去理智堕入魔道。
唯有这次不同。
宁宁的到来如同落入死水的石块,引出层层叠叠荡漾不休的涟漪。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牵引出彼此勾连的阵阵风暴,变动的命运一环套着一环,她刻意作恶的“因”阴差阳错,种下了裴寂因她入魔的“果”。
因果循环,命中注定。
去他的命中注定。
——曾经无法更改的命运,不是已经出现了分歧么?
宁宁从不信命,更不愿将未来尽数交给所谓“天命”。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而非天道操控之下的傀儡。
既然她这颗石块已经激起阵阵涟漪,引出命运动荡——
那不如把死水里的风浪扬得大些。
再大些。
哪怕裴寂被天道所弃,还有她护在他身边。
第117章
老实说, 宁宁并不知晓此时此刻破局的方法。
她与裴寂势单力薄,周围全是层层包围的魔修,更何况……
宁宁咬牙稳住气息, 仍保持着与天边巨剑对峙的姿势,回头看他一眼。
裴寂如今的状态, 很不对劲。
比起上回在炼妖塔里被心魔所困,此时的他显然更加暴躁易怒, 周身的杀气再明显不过, 双眼红得仿佛要滴血。
哪怕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猩红的眼瞳也没做出任何反应,像是在看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眼神里除了执拗的癫狂, 不含任何情绪。
这让她想起发狂的野兽。
正当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的瞬间,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想法,裴寂忽然抬头,身形一动。
他的身体正源源不断向外散发着魔气。
而魔气翻涌,竟一股脑向前袭来——
尽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
“我说过, 你无法逃离必死的命运,不是么?”
脑海里的声音语气沉沉, 似是用了有些惋惜的口吻再度开口:“谁都破不开的。”
“那小子入魔已深,恐怕被杀气占据了全部意识。”
青衡喃喃道:“那女孩光是应付我们,就已经有够吃力。这一击……她定然挡不下来。”
他凝神望着两人所在的方向, 眼看狂涌的魔气吞噬剑光, 凝作吞天之势,在千钧一发时,忽然紧紧皱了眉。
系统的声音亦是一顿。
——剑气毫无征兆地陡然暴涨,有如海潮狂啸、银浪排空, 一道执剑的人影出现在宁宁身旁,抬手挽了个剑花,空出的左手将她顺势向身后一护。
来势汹汹的魔气,竟被他这一击逼得节节后退。
“好险好险。”
清越嗓音噙了淡淡的笑,宁宁尚未平抚剧烈心跳,便听得一道无比熟悉的声线:“为师还是得有点作用才好,你说是吧?”
宁宁呼吸一滞,恍然抬头:“师尊!”
天羡子的笑里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抬眸望一眼裴寂,低声道:“这孩子恐怕是被魔气蒙了心智,见人便杀。若不尽快加以阻止,等魔气侵占他的整具身体,一切就都无可挽回了。”
“那是玄虚剑派天羡子。”
魔修中有人咬牙切齿:“他怎会忽然找上来!”
“不止师叔,还有我们!”
又是一道嗓音传来,贺知洲浑身染血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摆了个剪刀手的姿势:“最终大决战,怎么少得了我啊!”
他说着拿胳膊碰了碰身旁的龙族少年,小声催促:“你快说点什么啊林师弟!”
林浔支支吾吾,哪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讲话,嘴唇像濒死的鱼一张一合,最终也不过装凶般正色道了句:“不许伤害我师姐!”
天羡子老眼一瞪:“那他们就能随意伤害我了是吗?”
逆徒啊!
候在大漠里的魔修哪会留给他们打嘴炮的时间,顷刻之间尽数出动。
霍峤心知不妙,勉强稳住气息:“全力攻向裴寂,他既已入魔,只需杀了他献祭大阵,就能破开两仪微尘。”
在那之后……只要请出那三尊刚苏醒不久的大佛,必然能解决这帮剑修。
“他们欲杀裴寂。”
站立在贺知洲身侧的温鹤眠亦是沉声:“必须护他周全。”
四下黑影骤起,魔修数量众多,且个个是修为不低的高手,仅凭林浔与贺知洲难以招架,渐渐显出吃力的疲态。
几名魔修看准时机,奇袭而上,眼看即将伤到二人要害,却猝不及防瞥见一束刀光。
还有一道铁拳。
巨力顷刻而至,将他们逼退数丈之远,定睛看去,竟是一帮不知从哪儿来的沙匪,和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
“老子一生最为不平之事,便是生得晚了几年,没能在仙魔大战中出一份力。”
钱三哈哈大笑:“今夜得到机会,终于能圆了这场梦!”
砍刀在手天下他有,管他妖魔邪祟,皆以一刀屠之。
这,就是他们大漠!
“宁宁!”
天羡子顾不得其他,击散天边几把巨剑后,专心对付裴寂。
裴寂已然没了清明的意识,魔气浑然爆发之时,连他都有些难以招架,只得以剑缚神,暂时制约少年的行动。
宁宁闻声扭头,听见他大声喊:“催动你的神识,去裴寂的识海深处找他——切记万事小心,倘若你在识海中被他所杀,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旦她无法归来,她和裴寂便都只有死路一条。
就像系统曾在她耳边冷嘲热讽的那样,无论做出过多大的牺牲与努力,最终还是不得不败在因果轮回的命数之下。
满盘皆输。
宁宁不是头一回进入裴寂识海。
上次眼前所见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此番却截然不同,弥散在整个空间里的,是散不开的血红色浓雾。
四下空旷,没有任何明亮的光源,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独自行走在其中时,难以抑制地惹人发慌。
她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裴寂。
识海中血雾阵阵,唯有他身旁凝聚着魔气,氤氲的纯黑格外抓人眼球。
他似乎在发呆,挺拔的脊背竖得笔直,许是察觉到旁人的气息,神色郁郁地扭头。
仍然是野兽一样阴郁且满含杀气的目光。
不过转瞬须臾,围绕在他身旁的魔气便凝成浓郁实体,好似疯长的千百藤蔓,径直向宁宁袭来。
他的动作很快,完全不留给猎物反应时间。宁宁没料到对方的杀意竟会如此之强,来不及避开,被几缕魔气缚住手腕。
裴寂冷眼看着她,一步步靠近。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裴寂露出这样的眼神。
乌黑瞳仁里一片死寂,像是生机全无、死物遍地的寒冷雪原,朔风裹挟着挥之不去的血气,长夜将至,看不见分毫希冀。
这是由裴寂掌控的识海,宁宁挣不来手上魔气,只能尝试开口:“裴寂,我——”
然而对方并不留给她解释的机会。
裴寂声线冷冽得可怕,满目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冒牌货。”
话音刚落,魔气便再度凝结而上,自她的脚踝迅速往上,逐渐绑缚全身,力道骤然加紧。
宁宁疼得闷哼一声,用力咬了牙。
眼前少年的眼底多了几分烦躁与不耐烦,魔息如潮水将她吞没,每一缕都紧紧向内聚拢,攀爬游弋之间,已然来到脖颈处。
女孩纤细的脖子脆弱不堪,他却毫不在意地伸出手,指腹冰凉,一点点笼上她苍白的皮肤。
旋即慢慢用力。
只有在目睹死亡的时候,裴寂幽暗的眼底才终于浮起一丝饶有兴致的亮色。
他看着她渐渐拧起的眉,如同望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小虫,面上仍是没有太多神色,唯有指尖不断用力下压。
魔气将她身体的绝大部分吞没,筋骨皆是剧痛。
宁宁没办法呼吸,也没办法反抗。
“他是个疯子。”
脑海里的系统如此告诉她,用了看戏般的语气:“真可怕,我轮回那么多次,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若非天羡子突然出现,不止你,恐怕连那帮魔族都会死在他手中。”
宁宁并不理会,竭力凝聚逐渐涣散的意识,将全身力道暗暗汇集。
裴寂面无表情,手掌能感受到她侧颈剧烈跳动的脉搏。他心觉有趣,朝那处地方稍一用力,引得跟前的女孩眼尾泛红。
她是如此脆弱易碎,皮肤只有薄薄一层,能有千万种方式将其破开。
就像在那座沙丘之下,刀尖不过轻轻一晃,就有无比刺目的血迹溅射出来。
那幅场景历历在目,裴寂眸光更黯。
“……你骗我。”
他的眼中是浓浓戾气,语气里却携了被压制的颤抖与委屈:“你说喜欢我……要对我好。”
这是对他心里真正“宁宁”说的话。
五指本欲更加用力,魔气四合之际,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戳了戳他垂落的左臂。
——她居然挣脱了魔气束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截右手。
他颇为不耐,冷眼垂了头。
却在视线下坠的瞬间呆住。
女孩的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手背血痕处处,沾染了薄薄风沙。
而在她手中,赫然握着个小小的玩具。
……那是一只用草木编成的兔子。
他曾在浮屠塔里,送给宁宁的兔子。
脖颈之上,修长的五指陡然顿住。
那时他孤僻寡言,不懂得如何与他人相处,浑身上下也没有任何值钱的礼物,即便想要讨宁宁欢喜,也只能无比笨拙地,将自己编的小玩意送给她。
明明是这样毫无价值、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却认认真真将它们好好留了下来。
除了她,还有谁会将它们留下来。
心脏用力跳了一下,传来生生绞痛。
张牙舞爪的魔气陡然滞住,如同冬日被寒风侵袭的树枝,慌乱垂下枝头。
裴寂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眼瞳原本是没有尽头的漆黑。
不过转瞬,眼眶突然染了层薄红,好似桃花在水中悄然晕开,将水波也映作浅粉。鸦羽样的长睫一晃,便是水面微漾,自眸底荡出桃花色涟漪。
他近乎于慌乱无措,却又带了狂喜地,用破碎且低哑的嗓音问她:“宁——宁?”
捏在她脖颈上的右手僵硬又不知所措。
裴寂心乱如麻,呆呆与她四目相对。
“你听我说。”
他手上的力道终于减退些许,宁宁轻咳几声,努力吸一口气:“你见到的景象,不过是魔修为引你入魔,特意布下的局——我就在这里,没有死掉。”
她说着手指又是一动,趁魔气退散的间隙抬起右手,指尖几乎触碰到他干涩的唇瓣。
在那只手里,捏着颗圆润的果糖。
“当初在迦兰,我看你最喜欢这种糖,便又在集市里买了许多。”
她的心脏咚咚直跳,目光始终凝视在少年被水汽笼罩的眼眸。
宁宁眨眨眼睛,声音带了些许喑哑,将糖一点点塞进他口中:“还记得它的味道吗?”
是甜的。
水果清甜混杂着茉莉花香,弥散在他唇齿之间,裴寂怔怔看着她,眼眶殷红渐浓。
像是马上就会落下眼泪,叫人看了难受。
“别难过。”
宁宁抬手抚上他后脑勺,将其轻轻向下压,自己则抬头踮起脚尖:“我就在这儿呢。”
这是个融了血腥气的吻。
唇瓣相触的刹那,魔潮像是害羞般轰然四散,裴寂眼底猩红褪去,映出绵绵水色。
蜜糖在余温下渐渐融化,随交缠的水汽悠然荡开。
脊背与心尖皆是战栗。
这是宁宁。
宁宁在亲吻他。
这个念头在胸口一晃而过,他仿佛坠入永无止境的水潭,一点点下坠,一点点沉溺,意乱情迷,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宁宁。”
沾满血污的手自她脖颈缓缓向下,撩过丝丝缕缕的黑发,拥上女孩柔软的后腰。
他动作稚拙,用身体无比贴近地感受着她的存在,手掌所经之处温温热热,有时被抚摸得发痒,会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裴寂渐渐掌控所有主动权。
唇齿相触的地方柔软得像棉花,他不满于如此浅尝辄止的触碰,完全凭借本能,笨拙地向内探去,品尝到四溢的清甜,也有弥漫的铁锈气息。
宁宁呼吸一乱,耳根通红。
舌尖相触的感觉尤为奇妙,绵软得不可思议,携了令人战栗的热气,每一次触碰都撩动心弦。
明明是潮湿的、滚烫的,却引来道道密密麻麻的电流,在神经末梢接连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