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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他说话时噙了笑:“当年我夜游大漠,偶遇邪魔以女子生祭的景象,上前体验一番,果然滋味非凡……回到鸾城之后,我便开始了修炼。”

他居然把这种事情称作“修炼”。

宁宁放弃表情管理,露出十分嫌弃的神色。

“这世上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哪怕突然人间蒸发,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骆元明回味片刻,突然皱了眉:“我向来不亲自动手抓人,多是从黑市商贩那里买来——偏偏有个蠢货犯了错,抓来一个娘亲尚在的农家女,把一切都搞砸了。”

正是打那以后,刑司院将几桩失踪案合并为一,鸾城开始了长时间的戒备。

“其实这没什么,真的。二位想想,那些女人活着也没太大意义,不如牺牲一下当作祭品,还能让自己显出几分作用。”

骆元明笑得理所当然:“而我乃鸾城城主,数年来功绩无数,用她们换我的修为,多划算呐。”

宁宁听得有些恶心,强忍着不适冷声追问:“宋纤凝的死,也是你做的?”

“谁让她多管闲事?我本来念及夫妻情分不想杀人,她却一天比一天得寸进尺——世家小姐身子骨弱,没过多久便暴毙死了。”

他说到这里终于感到了厌烦,粗略将不远处的两个少年人端详几眼,眸光阴鸷:“你们的朋友去了另一扇门么?那他们定然九死一生。今日你们来了,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竟有白光从四面八方而来,迅捷如雷电,直攻二人面门!

白光蕴含五行之力,在昏暗沉闷的洞穴里,好似密密麻麻斜飞而来的雨丝。骆元明站立于其间岿然不动,嘴角笑意愈发明显。

剑修最擅越级杀人,若是天羡子手下的弟子群攻而上,他必是不敌。然而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们,唯有在这处井底的时候。

思来想去,最终提前在此设了埋伏,只待一网打尽。

白光密集如网,猛地一股脑袭来时,单凭剑气完全无法阻挡,更何况骆元明的修为在他们两人之上,要想破开就更加困难。

宁宁凝神蹙眉,拔剑勉强斩断其中几条,眼看白光越来越近,忽然见到跟前笼上一层高瘦的影子。

——裴寂竟以身为盾,把剑气与魔气一并汇集在长剑上,用身体把进攻硬生生扛了下来。

如此强烈的冲击在体内无异于翻江倒海,沛然巨力撕裂每一寸肌骨与血脉,迫使他兀地皱了眉,吐出一口鲜血。

“裴寂!”

宁宁低呼出声,竟闻见一股无比浓郁的血腥味,等细细看去,才发现少年人白皙的脖颈之上裂开几道血痕,一直蔓延向下,被黑衣遮挡所有血色。

至于那衣物之下是何景象,她已经不敢去想。

裴寂略微侧过头,漆黑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沉沉向后望她一眼,一面拭去嘴角血迹,一面安慰似的缓缓摇头。

他估计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能接下这一击那又如何!我的修为——”

骆元明还未说完,便见前方二人再度拔剑而起。

剑气划破沉寂如死水的空气,好似朗朗白日刺穿层层乌云,卷起回旋之风,杀意重重。

剑修。

骆元明心底暗骂一声,心中默念法诀,自手中现出三张灵符。

疾影符、地火符、蚀骨咒。

符修不似剑修,拿着一把剑就毫不顾忌地往前冲,比起纯粹的杀伐,要更注重符咒之间的配合与灵活运用,因而显得灵活诡谲许多。

将蚀骨咒附在地火之上,一旦被灼烧到皮肤,便会感到万蚁噬心的痛楚,加之疾影符来去无踪,更是叫人难以闪躲。

老实说,他没想到这两个金丹期弟子会如此难缠。

骆元明的修为提升全靠药物与炼魂堆砌,属于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就算修为已至元婴中期,撞上两人联手,却也觉得有些吃力。

宁宁身形轻盈,速度快得超出想象,疾影符对她而言如同不存在,挥剑一斩,一簇地火便没了踪迹;

至于裴寂简直不要命,明明已经身受重伤,进攻却凛冽如故,又快又狠。

很难想象这只双目猩红的疯狼会在不久之前,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站在那女孩跟前,为她一言不发地挡下所有进攻。

剑气昭昭,符法变幻,几番交手之下,双方皆是灵力大损。骆元明身旁灵符飞舞,骤然间一齐上涌时,从口中咳出一抹血来。

他之前在茶楼听书,也曾咳过血。

如同鸾城里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说,要想得到,必须以某种珍贵之物作为交换。

炼魂之术会让人产生极为强烈的依赖性,修炼越久,对于炼魂的需求也就越大。

如今单独的一缕魂魄已经无法令他满足,要想停止身体的迅速衰弱,必须尽快集齐四十九名女子生魂,将其一并吸收。

如果他能早些凑齐人数,摆开大阵的话,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这是骆元明拼尽全力的一击,宁宁难以抵抗,被灵气振出两丈之远。

三个人,面面相觑的三双眼睛,三条瘫倒在地的人形软体动物。

宁宁忍着痛看裴寂一眼,用口型问了句:“你还好吗?”

他看上去实在很不好,但还是点了头。

“你们已经没辙了吧?”

骆元明勉强从地上撑起身子,从嗓子里发出干涩的笑:“我身上可还有不少灵符,要想解决二位轻而易举。”

——“是吗?”

回应他的,却不是两人之间的任何一个。

突如其来的女音里带了浅淡笑意,更多却是漫不经心的鄙夷。骆元明听见这道声线的瞬间骇然抬头,在明灭不定的火光里,见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是鸾娘。

“你——”

他一向胜券在握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愣神与茫然:“你不是应该在房中熟睡么?”

他问得认真,哪知对方垂眸冷笑一声,如同在看一只臭虫,说出的话字字诛心:“你以为,我露了这么多破绽,当真不会想到你已经察觉出猫腻了吗?”

骆元明的表情更失控了。

鸾娘语气淡淡,每个字都像千钧巨石落在他心口上:“熏香诱眠、当着你的面让他们喝下九洲春归、之后再拐走郑薇绮……你不觉得,这些举动太过刻意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全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察觉她的不对劲,再故意……让他为了诱捕玄虚剑派,独自来到井底?

“我早就料到,你察觉异样后会来到井中。”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修长眼尾勾出一丝媚人弧度,像月牙泉里淌出的春水:“然而你以为的守株待兔,其实是我的瓮中捉鳖哦。”

这位终于出现了。

宁宁长长舒了一口气,抬眸与她对视一眼,想起被塞在郑薇绮手里的纸条。

那是鸾娘留给他们的信息。

[骆有所察觉,候于其中。若能寻得所在,还请诸位切勿告知宗门长老,竭力与之一战,其后自有安排。]

刚见到这张纸条时,宁宁心里有些疑惑。

知道了炼魂之地的所在,却不能告诉长老,还要他们跟骆元明打一架,听上去挺吃力不讨好。

可转念一想,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若是让长老知晓,定会将骆元明交由刑司院处置——

可鸾娘想要亲手杀了他。

她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只要宁宁等人先行将骆元明的气力消耗大半,她就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他。

“瓮中捉鳖——”

骆元明闻言脸色大变,挣扎着向前迈步,五官那叫一个支离破碎,跟拿橡皮泥贴上去似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贱人!我可是堂堂元婴修士,有种你就来啊!”

他说话时跨步往前冲,仿佛要将她撕个粉碎,然而万万没想到,右腿在迈开的瞬间立马停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足底幽光大作,犹如一条条坚固不催的锁链,将他一点点束缚其中。

骆元明目光恍惚,语气里终于多出了几丝颤抖和恐慌:“这是……锁灵阵?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会知晓这种邪术,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灵力?”

锁灵阵。

以自身骨血为引,化作怨气深重的锁链,布阵者身心大损,中咒者则死无葬身之地。

最为突出的一大特点是,身为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邪术,锁灵阵能很大程度上无视修为差距,血液越多,怨念越强,所能发挥的力量也就越深。

“我一个人的灵力和血液当然不够。”

她嘲弄地笑笑:“可你不要忘了,在这地底之下……可还有被困住的三十多个女孩。”

骆元明刹那间面如死灰。

鸾娘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除却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还悄然多了些别的什么情愫。

其实她是个很没有志向的人,与百花深处许许多多的姑娘一样,一点也不特别。

拼命赚钱,拼命卖笑,只想着能有朝一日从暖玉阁走出去——

可出去之后又能怎样?她不知道。

认识宋纤凝的那天,她们曾并肩立在花船之上,谈起关于鸾鸟的传说。

“明明可以在整个天地里自由地飞来飞去,却一心想要找到所谓的‘伴侣’,多傻啊。”

那时宋纤凝侧过脑袋与她对视,瞳孔里满是闪烁着跃动如星点的光:“如果我是鸾鸟,一定不会执着于无端的情与爱。我要飞出这座鸾城,去幽州,去帝都,去好多好多的山水之间,看看鸾城之外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我们哪能飞得出去呢?”

她那时刚跳完舞,累得睡眼惺忪,连说话也没太多力气:“在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依傍的女子什么也干不了,任谁都可以欺负——男人多好啊,我们到底为什么会生作女孩?”

她出生于烟花之地,对落魄女子的遭遇最是烂熟于心。

那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却一无所得,只能兜兜转转地依附于男人身边,一点尊严也不剩下。

她们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我倒不觉得哦。”

宋纤凝顶着一张病怏怏的脸,笑眯眯望着她:“虽受世道所限,但其实女孩也很好,丝毫不会逊于男人——我们可以比他们更强,更聪明,更懂得运筹帷幄,总有一天能胜过他们。”

她呆呆扭过头去。

“毕竟我们也能念书、习武和修道啊。我已经想好了,等某日修为有成,就从家中逃出去浪迹天涯。什么婚约什么世俗纲常,统统都不去理会。”

这实在不像个大小姐会讲出的话。

而宋纤凝说罢勾起嘴角,紧紧凝视着那个自甘堕落、庸俗无能、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她。

她们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宋纤凝却笑着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呀?”

那是除了她们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就像没有谁会知晓,当今那位蛇蝎心肠、妖媚惑主的城主夫人,在她最为珍视的百宝盒里,拿开一层又一层金银珠宝,被小心翼翼藏在最下方的,只不过是一幅泛了黄的旧画。

画上两个穿着白衫的少年并肩坐在龙吟河边,河水滔滔而过,万物静谧如常。

而她在初次见到这幅画时,怔怔愣了许久。

昏暗的洞穴深处,倏然闪过一缕幽光。

光芒连缀成线,细细看去竟向前延展,变成了禁锢在骆元明双腿上的一条长丝。

而在幽光之后,是个缓步而来的女人。

被他囚禁于此,即将沦为祭品的女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丝线由血红逐渐趋于淡蓝,于黑暗中越来越盛,好似星火处处,点亮燎原之势。

“你、你们——”

骆元明骇然说不出话,不由得浑身战栗。

“很疑惑吗?”

鸾娘面色如常,声音亦是淡漠:“你以为我向你套来炼魂地的所在,当真是为了汲取灵力么?”

她说着忽然笑了:“宋纤凝教过我术法啊。”

宋纤凝。

骆元明从没想过,会在她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一张本就灰白的脸愈发难看。

大多数人皆有灵根,只看灵力多少、天赋好坏。

她从一年前起就开始了布局,修习阵法、研习咒术、以及后来嫁入城主府后,教导这里的女孩们如何使用灵力,做出完美无缺的锁灵阵。

就像当年在龙吟河边,宋纤凝教导她时那样。

她们虽然修为远不及骆元明,如同不值一提的蝼蚁,可如今骆元明身受重伤、灵力大损,几乎没有了防御能力,数十只蝼蚁蚕食而上,却也能置他于死地。

宋纤凝说得没错。

她们可以比他更强,更聪明,更懂得运筹帷幄,总有一天能胜过他,然后亲手杀了他。

这个世界的女子命如浮萍,可即便如此,却也有许多不愿妥协之人。

身患重病的母亲为了失踪的女儿,拖着满身顽疾于烈日下长途跋涉,在整整两个时辰后奏鼓鸣冤。

一贫如洗的老妪竭尽所能收养坊间孤女,在体弱多病、忘却了一切的时候,也记得要为她们作出一幅幅拙劣的画。

还有这些即将被炼魂的女孩们。

一名名少女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指尖皆系有幽蓝色长线,一缕连着一缕,将骆元明紧缚于其中。

暗光照亮她们苍白瘦削的面庞,被划破的皮肤源源不断渗着血,由猩红液体变为幽然细丝。

骆元明终于几近崩溃,两股战战地大叫:“鸾娘,救我!”

身旁的红衣女人却悠悠睨他一眼,满带讽刺意味地笑笑:“你还不知道吧?哦,你也从没问过——其实我的本名不叫‘鸾娘’。”

她讨厌这个名字。

那晚下了花船后,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宋纤凝站在船沿上,目若繁星地笑着问她:“你的本名不是‘鸾’吧?”

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我——”

她怔怔与之对视,看着船一点点随着水波荡开,船上少女的脸庞越来越远,渐渐融入遥远夜色。

而她笨拙地嗡动嘴唇,时隔多年,念出那三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字。

“孟听舟——”

浓妆艳抹的年轻舞女迎着夜里的风,头一回无所顾忌地大声喊:“我叫孟听舟!”

宋纤凝背对着漫天星河与笙歌长灯,长发被河风扬起,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轻轻笑起来:“我记住啦!”

她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姓,变成许许多多人中最不起眼的万分之一。

她庸俗、无知、自私自利,一点也不特别。

可直到遇见宋纤凝,却忽然变得与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或是说,她终于成为了某个人眼里,最最特别的那一个。

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不是鸾娘,也不是卖笑的无名舞女。

她叫孟听舟。

“你们这是在杀人!”

骆元明双目血红,疯狂叫嚣:“你们没有证据,一群疯女人!”

“倒也不是没有证据啦。”

宁宁轻咳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某个小小的物件,轻轻一按,便有模糊的影像投映在半空。

画面里衣冠楚楚的男人笑容得意,一字一顿地念:“而我乃鸾城城主,数年来功绩无数,用她们换我的修为,多划算呐。”

“多划算呐。”

“呐。”

“去暖玉阁的时候,那些姑娘为了拜托我们救出朋友,特意把视灵送给我了。”

宁宁说着一扭头,对人群中喊道:“魏灵鸢姑娘,多谢啦!”

有个女孩轻快应了声:“嗳!”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眼看绳索越来越多、越来越紧,已经缓缓渗进血肉,骆元明连说话也带了哭腔:“我爱你啊!我把什么都给你了,连带着这个山洞里所有的秘密——你怎么忍心!你难道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吗?”

“你在说笑吧。”

孟听舟低笑一声,望向他的目光里尽是嫌恶:“人怎么会爱上牲畜呢?”

第83章

“但说那一日, 鸾城上空飞舟浮过,无数居民百姓仰头而望,竟不约而同望见一颗悬于门前的人头!”

惊堂木被狠狠往下一砸, 说书先生讲得红光满面, 舌头像装了电动马达狂甩不止,猛地往喉咙里灌了口水, 又意气风发地继续道:

“所有人只当玄虚剑派残害弟子, 殊不知其中暗含玄机——自此开始, 玄虚派浩大且持久的计谋迈开了第一步!”

“哈?”

台下有人听懵了:“你之前不是说, 天羡长老虐待门派弟子, 把贺知洲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吗?”

“那都是表面,都是浅薄!我们皆是无知凡人,怎能看透各位仙长的想法!”

说书先生的胡子头发在极端激动之下舞来舞去, 语气慷慨激昂:“你们一定意想不到,贺知洲的脑袋之所以会被挂在船上,是因为玄虚派早就察觉到了城主,啊不,骆元明的猫腻,想要通过这个方法引蛇出洞。”

人群中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宁宁坐在茶馆角落, 神色复杂地喝下一口水。

还真别说, 这个解释不仅广大人民群众想不到,连她这个当事人听了也是一脸懵。

什么叫艺术来源生活却高于生活, 说书先生当真了不得。

昨夜被困在井底密室的姑娘们一齐发动锁灵阵,骆元明求生无路, 被一根根血液化作的丝线深深刺进骨血,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以极度扭曲的姿势永远闭上了眼睛。

至于贺知洲与林浔所进的那扇门, 竟然是炼魂之后少女尸骨的储藏地。

进门之后前行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渐渐看到遍地的森然白骨与衣衫碎屑,最终骨架成堆、惊悚非常。

而骆元明之所以会说出“他们必定出不来”这种话,全因密室中空气不畅、怨念堆积,每个角落皆充斥着剧毒的血雾与怨气,吸入后不久,便会神志不清地晕倒过去。

这两位是被长老们事后拎着脖子提出来的。

宁宁与裴寂那边斗得满身血污,他们俩睡成了一动不动的蔬菜人,等林浔醒来,一时间羞愧得龙角通红,不停嗫嚅着道歉,不但没帮上忙,还给长老们添了麻烦。

“没事没事,任谁进了这种地方都得受影响。”

纪云开笑眯眯地安慰他:“如果不用龟息丹屏住呼吸,恐怕连骆元明本人也不敢进去。”

龟息丹是种可以令呼吸暂停的丹药,经过反复搜查,果不其然在城主卧房里找出了满满一大盒。

后来刑司院介入此事,三十多个受害者众目睽睽,宁宁用视灵记录的珍贵影像当众播放。

这下人证物证皆在,实锤了平日里励精图治的城主就是残害少女的罪魁祸首,一时间满城风雨,堪称鸾城年度最佳新闻没有之一,不转不是鸾城人。

锁灵阵会对布阵者造成严重伤害,好在姑娘们彼此平摊了痛苦,每个人受到的伤都不算严重,经过素问堂的医治后,纷纷平安归家。

那名农家女孩的母亲特意来到客栈,声泪俱下地一遍又一遍道谢。隔壁万剑宗的许曳恰好路过,见状心有所感,赠了她能够治病的灵丹。

至于天羡子门下的一群徒弟。

就连宁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就在整座城里出了名。

无论是百姓刑司使还是其他门派的修士,纷纷想要前来客栈拜访一番。他们不胜其烦,当即跳窗而去,用了障眼法后,来到茶馆之中避难。

顺带一提,修真人士有超自然能力,却没有钞能力。

一行人中最有钱的裴寂受了伤,只能留在房中静养,另外几个潦倒的浪子穷到恨不得坐地啃树皮,这顿茶钱算是幸福,由官方指定唯一冤大头、迦兰少城主江肆所付。

江肆也听闻了他们揭穿骆元明罪行的事儿,右侧嘴角翘起的弧度冷冽又孤傲,如同被缝在脸上的耐克鞋标:“女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这句话是对着郑薇绮说的。

郑师姐对他向来没好气,悄悄扭头对宁宁做了个“脑壳有包”的口型,继而淡淡瞥他一眼:“我掏出来比你大。”

这简直不是惊喜,是惊吓。

江肆的霸总语录哪曾遇见过这种对手,当即啪嗒卡了壳,安静如鸡地低头喝茶,计划来日再战,一定要说过她。

听罢说书先生看似天方夜谭的一席话,台下又有人接道:“先生且说,这船上人头与玄虚派布下的局,二者之间有何联系?”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先生抚须一笑,眯起眼睛:“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后来贺知洲为了复仇,特意将天羡子当众推下楼梯?其实这一来一去,正是想要制造师徒不和的假象,让骆元明放松戒备!”

台下的议论声更响了。

“各位想啊,骆元明掌管鸾城大权,指不定就在哪里安排了暗卫监视。如今正值十方法会,他行了那般不轨之事,必将对各大宗门百般防备。”

先生道:“若要减轻那厮戒心、毫无阻碍地调查真相,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骆元明觉得,天羡子门下的弟子们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有时间插手案子啊!”

这番话听上去居然有那么点道理,加上他的语气抑扬顿挫激昂澎湃,硬生生讲出了百分百零添加的错觉。

不止在场听众,连宁宁都差点信了。

“至于后来天羡长老在众人面前胡言乱语,这件事儿就更有深意了。”

先生忽而正色,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家想想,‘修鞋’是什么的同音词?修鞋,修邪啊!天羡长老看似神志不清,其实是在暗讽骆元明那贼人修炼邪术,为修真界所不容!”

贺知洲没忍住,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偏偏台下众人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纷纷大呼过瘾,起身拍掌。

“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大家还记不记得,当时骆元明有意让宁宁上前,天羡长老飞奔去了马厩,扛着马往外跑?”

听众的脑袋跟招财猫的手没什么两样,上上下下点来点去。

“之前就有个预兆,宁宁分明就在现场,可他为什么要突然蹦出一句,‘宁宁不在了’?”

先生说到兴奋处,差点儿就激动得破了音:“那是天羡长老察觉骆元明对宁宁心怀不轨,暗示她快逃!”

江肆的嘴巴已经张得可以塞进去一整个鸡蛋了。

而台上的惊堂木还在跟蹦迪似的继续拍拍拍:“咱们一块儿来琢磨琢磨,把马举在头顶象征了什么?马在上,‘马上’啊!之后他夺门而出往大街上跑,又说明了什么?”

不知是谁恍然大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人生的真谛、思考的力量,声如洪钟地应答:“宁宁马上快跑!”

绝,太绝了。

不愧是天羡长老,为了勘破鸾城大案、护得徒儿周全,竟然不惜自毁形象!这是多么伟大的牺牲奉献精神!这是多么无与伦比的超高智商!

广大人民群众用爱赞扬,用心鼓掌,在说书先生的带领下,举全城脑补之力给天羡子拼命洗白。

说洗白都是轻的,简直是拿着白色油漆在按头硬刷,让他从仙门头号砍头狂人一夜间风评逆转,成了个忍辱负重的感动鸾城十大人物。

“话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彼此最大的功臣——宁宁。”

先生仿佛中了“每次讲八卦都会被八卦本人听到”的诅咒,在宁宁复杂的眼神里继续满嘴跑马:

“这位姑娘可了不得!不但破了秘境里的迷阵,还推出失踪案主谋就是骆元明。听说她生来便聪颖非常,一岁写字两岁作画三岁赋诗,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脑袋足足有旁人的一个半大!”

郑薇绮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差点没喘过气。

江肆听得目瞪口呆,把在座各位仔仔细细端详一遍,直到此时也不忘进行表情管理,敛了神色蹙眉道:“此事当真?”

“假的。”

宁宁气得眼冒金星,面无表情吃了口糕点:“他说的这个故事,大概叫《玄虚派:平行宇宙》,跟我们这儿不是同一茬,你当同名同姓就好。”

后来先生又很有逻辑地说了许多,例如“贺知洲为探情报,不惜男扮女装潜入花楼,奉献精神感天动地”、“郑薇绮化身无影密探,在城中消失整整一天,只为暗中监视骆元明的一举一动”。

和真实发生的事情,不说一模一样,起码是毫不相关。

天羡子门下一群惹是生非的醉鬼莫名其妙全成了有口难言、忍辱负重,小道长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这帮见识短浅的愚民。

郑薇绮听得啧啧称奇,林浔尴尬到把脸埋进手臂里,贺知洲则对自己的戏份格外满意,傻笑个不停。

宁宁正想着应该何时去探望裴寂,抬眼望一望天空,已是正午时分。

她与人有过约定,可不能迟到。

夏日正午的时候,浓郁热气随着阳光一起沉淀下来,夏蝉悠徐的鸣声被无限拉长,串连起碧净长空与粼粼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