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了上一章:第27章
  • 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了下一章:第29章

既然是汲取血魄,就必定无人能幸存。

烟雨朦胧的河堤,白墙青瓦的楼阁,园林一样的陈府,还有那群在巷子里玩泥巴水的小孩。

曾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横行的妖魔与一具具死不瞑目的遗体,暗无天日,血流成河。

这番幻境虽是由当年记忆所构,却由于他们的介入,与真实情景大不相同。

从来没有谁在妖魔手中侥幸逃生,那些看似有惊无险的片段,其实再直白不过地预示了每个人的死亡。

陈摇光自始至终都没能获救,被画魅束缚于漆黑冰冷的山洞里,一点点吸去血魄与精元,在无尽恐惧与绝望中渐渐闭上眼睛。

赵云落没能逃出夜魇的掌控,在梦境中经历了一遍又一遍死去活来的折磨,最终完全崩溃,再也没能醒过来。

陈露白被后院里的槐鬼引诱,逐渐神志模糊、只留下一具空壳,无论过程如何,都被夺去了性命,取而代之。

至于鹅城中的其他人,亦是葬身于血海之中,沦为妖魔增进修为的工具。

一切谜团似乎都在渐渐消散,如今还剩下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

——不管那人究竟是陈露白或槐鬼,她将他们困在此地,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

陈露白在宣纸上重重落笔,毛笔上的墨团浓浓晕开,恍如漆黑夜色。

她从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把纸装进信封,起身向外走去。

幻境里的风和外面截然不同,虽则清新凉爽,却让她打从心底地感到厌恶。不过这场戏注定演不了多久,等子时一到——

念及此处,少女白净的皮囊之上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她行色匆匆,借由沉沉暮色隐秘了踪迹,径直来到后院。

后院里花草丛生,绿树林立,最中央的位置立着棵年岁已久的古槐。

槐树属阴,如今分明入了夏,靠近时还是能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凉气。

细密枝叶吞噬了大半天光,为陈露白的脸庞笼上一层幽暗阴翳,这回她没像传闻里那样对着槐树说话,而是把手掌放在树干之上,默念口诀。

树皮仿佛得了口令,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笔直的缝隙。随即裂口越来越大,从她的角度看去,裂口后并非树干,而是与后院相差无几的另外一处地方。

陈露白没发出任何声音,抬手将信封向缝隙中投递。万万没想到,身后忽然袭来一道凛冽疾风。

——有人!

她毫无防备,躲闪不及,当即被那人夺了手中信件。

“陈姑娘好雅兴,给槐树写信这件事儿,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你一人干过。”

宁宁身法极快,夺过信封后迅速后退几步,灵巧地将封页撕开:“不如让我们也来一起看看,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陈露白怒目而视,咬着牙没说话。

“四人未觉有异,只等子时炼魂阵起,以其血祭。”

宁宁念得大声,末了望一眼后院入口:“师姐,炼魂阵是什么?”

“将万千血魄炼制整整一年,再由生人为引,进行血祭,能使修道者修为大增,一步登天。”

郑薇绮从竹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袭白衣划破夜色:“以他人魂魄渡自身造化,是穷凶极恶之徒才会用到的法子,被列为十大禁术之一。”

陈露白自知实力不敌剑修,冷笑着后退一步。她明知道自己身份暴露,却并未表现出多么慌张的神色,不过淡声开口:“我哪里漏了馅?”

这居然还是个非常有职业操守的反派角色。

“我小师弟打听来了一件趣事,不知陈姑娘有没有兴趣听?”

宁宁很有礼貌地回应她:“鹅城中人皆道陈家大小姐娇纵跋扈,一个劲地想要远行他方,从而摆脱陈府里爹爹兄长的束缚,自由自在地过活——可我分明记得,你当时并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你只知陈露白脾性,却对她的平生经历一无所知。之所以对我说出‘不愿离开陈府’的那番话,恐怕是她决意浪迹天涯,却又对家里人存了些许不舍,夜间偷偷摸摸找你倾诉——可你猜不透她的心思,把临别前的留恋误以为是永远不愿离开陈府。”

她下意识握住腰间剑柄,为警惕对方突然暴起,做出了防备姿势:“我们应该叫你什么?陈姑娘?还是……槐鬼?”

一阵寂静。

槐树被冷风拂过,掀起一片哗啦响声,如同万千鬼魅潜藏在暗处的嗤笑,古怪至极。

占据了陈露白躯壳的槐妖似是终于放弃伪装,闻言仰天大笑:“所以呢?你们当真以为破了我这幻境,就能平安离开鹅城?炼魂阵今夜子时便能起效,城中妖魔个个能要你们的命,看你们能往哪儿逃!”

她笑得累了,忽而露出一丝遗憾与惋惜的神情:“城里的那群邪修本想直接把各位骨头折断,关在阵法旁边等死。只有我好心好意,创造了这场幻境,让你们就算死掉也不至于太过痛苦。诸位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这段话倒是真的。

鹅城一事传遍整个修真界,仙门大宗在大战中自顾不暇,无法将城中妖魔一一消灭。但为了防止妖魔入世,还是集齐各大门派的诸位长老一同布下天罗地网阵,将其禁锢在鹅城无法逃脱。

要想挣脱此阵,唯有利用炼魂阵提升修为,再协力将阵法攻破。奈何炼魂阵必须以活人作为引子,自从鹅城陷落,便再也没有生人愿意进来。

时隔将近一年,终于有四个不长眼的小辈闯入其中。

这是它们最好的机会。

若是用强,一旦遇见性情贞烈之人自尽身亡,便难免功亏一篑。是槐鬼提出设下幻境,只要将几人困于幻象之中,自然无心逃离,一味沉迷于幻象。

“多说无益。”

郑薇绮一想到自己被这群妖物骗得团团转,当即火冒三丈、拔剑出鞘,直指身侧阴诡森然的老槐树。

这棵树不仅是槐鬼真身,还是她与外界传信的通道,十有八九就是整个幻境的阵眼所在。

剑光分化成数道白影,冷冽如风。

郑薇绮本以为槐鬼会不自量力地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没想到后者不过勾起半边唇角,冷嗤一声。

如同变戏法般,槐鬼的身形很快消散于夜色之中,只有阴惨惨的声线留在风里:“你们可要做好准备——在幻境之外想要你们性命的,可不止我一个。”

郑薇绮的剑光璀璨如星月,宁宁从昏睡中猛然睁开眼,首先闻到一股恶臭扑鼻的血腥味。

那腥臭像是血液与骨肉融合在一起,长年累月渐渐腐烂,让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

她居然还是在陈府的后院里,只不过境况与幻境中天差地别。

后院里那棵成了精怪的老槐树大得不可思议,根须与枝干几乎将整个空间浑然填满,一道道粗壮的长须匍匐在地,一直蔓延到后院门口,且仍有不断滋生之势。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根须仿佛成了某种能够呼吸的动物,深褐色外皮不停上下起伏,在浑浊的夜色里,像极了一条条蠕动的巨蟒,让她不由感到阵阵恶心。

根须盘旋,如同绳索般将她的大半个身体捆绑在树干之上,只露出面颊、脖颈和胸前的一点位置,整个人动弹不得。

而当她抬起双眼,便看见真正的陈府。

血光撕裂天幕,夜色无尽无穷。一朵棉絮般的云朵遮掩大半月色,有月光从云层之间倾泻而出,竟是与腥血无异的暗红色泽,犹如自眉眼下淌出的血泪,自穹顶俯仰向下,杀意丛生。

血月凌空,天边隐有鬼火。其余树木皆被老槐吸去精魄,早已没了生息,只余下几副狰狞如鬼爪的残躯。

忽而妖风大作,拂过她漆黑的长发,发丝起落之间,在模糊的视野里,宁宁望见一具瘫倒在角落里的骨骸。

荒烟蔓草,墙瓦斑驳。沉默的楼阁遍布血迹,为森冷白骨遮下一层浓郁阴翳,有细密青苔自骨节攀爬而上,将骨架染成淡淡青灰。

骨架很小,看上去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蜷缩着皱成一团,用双手捂住脑袋。

一道道深入骨髓的裂痕在夜色中清晰可见,可想而知曾经遭受过多么难以忍耐的剧痛。

宁宁心头一沉,猜出了她的名字。

笼罩在残血上的云层缓缓西移,将最后一丝光亮悄然吞噬。宁宁浅浅吸了口气,指尖暗中聚力。

凌厉剑光迅捷如电,须臾之间便刺穿缠绕在她身上的巨蔓,血流如注,毫无征兆地从藤蔓里迸裂出来。

远处响起一道张扬恣睢的狂笑,伴随着连天火光。

近处是腥气弥漫,白骨森然。

子时将至。

“这一环套着一环,脑子快废了,手上居然也不得闲。”

郑薇绮紧随其后,从藤蔓之间纵身跃下,难得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一层塔……不会是要我们屠尽整座城的妖魔吧?”

第39章

“这就是真正的鹅城?”

贺知洲抬头将四下端详一番, 被阴冷至极的气氛吓得脊背发凉:“这也太——太那什么了吧。”

陈府里没有亮起灯光, 只有远处更高一些的楼宇之上点了灯火, 轻轻浅浅地渡来几抹光晕。

裴寂的一身黑衣倒与夜色极为相称, 几乎融进黑暗之中, 只露出白皙精致的面庞:“城中妖邪连诸位长老都难以诛杀, 我们应该并无能耐。”

“更何况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子时,我们继续留在鹅城,很可能成为妖修布阵的祭品。到那时小命不保, 还会阴差阳错地协助他们达成目的, 为祸人间。”

郑薇绮正色接下话茬:“这城中的天罗地网阵虽能困住妖魔, 却奈何不了人修。或许浮屠塔的意思, 是要我们破开层层追杀,在子时之前逃离鹅城。这样一来,就算那群邪修炼成了魂魄,一旦没有生人作为引子,炼魂阵同样不能启动。”

这番话有理有据,贺知洲听罢轻轻点头。只有裴寂佯装不经意地垂眸, 淡淡看一眼宁宁所在的方向。

她平日里思绪最是活络,醒来后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心里觉得奇怪,却又不好意思刻意问她, 身形定了半晌,才微微动了动喉头,做出漫不经心的口吻低声道:“小师姐,怎么了?”

宁宁在夜色里抬头, 杏眼里映了远处的悠悠火光,仿佛是没料到裴寂居然会出声问她,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

裴寂被盯得耳根有些燥,沉默着将视线移开。

“也没什么大事。”

她摸摸鼻尖,抿唇笑了笑:“你可能会觉得我想太多……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有点怪怪的。”

贺知洲瞪大眼睛看过来:“不是吧,还怪?难道这层塔里还有猫腻,真是千层饼啊?”

“应该只是我想多了。”

宁宁的话里带了几分迟疑:“但整个过程实在太顺利了一些,从寻找线索到揭露真相,好像全是一气呵成,没遇到任何阻碍——怎么说呢,槐鬼犯下的纰漏太多了,很容易就能识破。像槐树的存在还有那封信,轻而易举就被我们知道了,一切都像是被事先安排好了似的。”

“浮屠塔里的剧情本来就是被安排好的啊。”

贺知洲对此不以为意,用传音悄悄对她说:“这座塔不就像是网络游戏里的组团副本吗?大体剧情早被设定好了,玩家必须跟着剧情走,一路干掉小怪和boss才能通关。它要是把情节弄得花里胡哨,不给一丁点儿线索,有几个人能过?”

的确是这个理。

宁宁点点头,没再说话。

四人交谈之间,忽然听见近旁传来几声冷笑。应声望去,竟见后院门前树影婆娑,邪风一晃,走出十多个形态各异的妖魔。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与陈露白相貌无异的槐鬼。

“我早就说过了。”

她不复幻境中天真少女的模样,长袖轻掩唇边,眉目之间尽是娇柔妩媚:“出了幻境,你们的对手可就不止我一个。”

她身后一名生有虎头的妖修朗声笑笑,打趣道:“怎么,这副小女孩的皮囊你用上瘾了?实在不如原本模样好看。”

槐鬼勾唇望他一眼,不过转瞬之间,皮肤便腾起一片青灰。

只见她左臂与右侧脸颊上的皮肤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褐枝条。枝藤里含了几分碧绿翠色,生出小小的幼嫩叶子,在整具少女的皮囊之上,便显得怪异非常。

“那就拜托各位了。谁把他们抓回灵泉寺,谁就能被记上最大的一份功劳。”

女妖吃吃地笑:“那我先行告退,去阵前喝庆功酒了。我们灵泉寺见。”

她是鹅城里土生土长的妖,因乃古树成精,实力虽然不在顶尖,却也算不得太弱。此番做出幻境将四人困了这么多时日,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被几名大妖请了去喝庆功酒。

槐鬼说罢便凌空跃起,足尖一点,落在后院里的围墙之上。郑薇绮拔剑要追,却被另外几名邪修挡住去路。

旁白总算正常了一些,沉声念道:

[血月之下,妖影重重。跟前几人显然来者不善,但见其中一名男子负手腾空而起,形如蛟龙出海,气若——]

不对。

那妖修腾空上天之后……为什么整个身体都像被折断一样,好似扭曲的床单荡来荡去,往后面一直倒退?

哦,它总算看清了。

原来他不是自己想要腾空起,而是被郑薇绮怒不可遏的剑气给震飞了。——结果那群剑修才是真正的“来者不善”啊!

它痛定思痛,满心屈辱地继续道:[形如蛟龙出海,气若泥鳅翻地,伴随着一声惨叫,重重撞在后院围墙之上!郑薇绮那贼人出其不意,用力极强,寻常妖物必然无法招架,今日他虽败,却仍是妖中霸王!]

这层塔是专为金丹与元婴期的弟子开设,塔中妖物自然也以金丹期为主,尤其是这种算不上重要的小喽啰,就更不是郑薇绮的对手。

四人都隐匿了气息,不易被察觉修为。

鹅城中的妖族虽然没与宁宁等人有过正面接触,但幻境里的景象在灵泉寺中实时放映,他们也就很容易能知道,这群人不过是小门派的弟子,下山挣点零用钱花。

——那如今这凶残至极的剑气又是怎么回事?!

“想抓我?”

郑薇绮濒临暴怒边缘,拔剑出鞘,冷声一笑:“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霎时剑气冲天,惊得后院槐树哗啦作响,叶落如雨。

[女人眼底杀意涌动,周身散发出骇人至极的威压,仿佛这满城血光亦被她所震慑——而在她身后,同样拔剑的还有大魔头裴寂!]

旁白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努力不暴露其实它直接把反派剧本安在了这群人身上:[不好意思念岔了。]

[同样拔剑的,还有师弟裴寂!]

几名妖修看出他们实力不俗,当即收敛了势在必得的狞笑,将四人细细打量一通后,不约而同一拥而上。

宁宁按住星痕剑剑柄,剑身出鞘时,听见锃然一声清响。

[虎妖凝神屏息,在黑暗里静静等待最佳的出击时刻。

他杀人、放火、掳掠百姓无恶不作,可他知道,他是个好男孩——他今天就要让这群正道修士看看,什么叫‘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剑光纷然间,只有旁白仍在孜孜不倦地继续说:[可恶!宁宁那毒妇竟毫不留情,一剑直入他心脏!他怎么能就此倒下?]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跟主角团全员阵亡似的:[那群杀妖不眨眼的剑修貌若恶鬼,在闭上双眼的瞬间,他看见身边的兄弟们也一一倒下。他想起那年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们逝去的青春。]

城中妖魔不清楚他们底细,因此派来的都是些修为不高的小喽啰。一旦喽啰没能及时复命,紧随其后的必然是更为强劲的敌手。

郑薇绮收了剑:“事不宜迟,我们快快离开此地。”

宁宁虽然下意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望一眼角落中的小小骨骸。

即使在幻境里,她与陈月明也只见过寥寥数面,要论现实中的陈二小姐本人,更是从未与宁宁有过接触。

可如今阴风瑟瑟,蜷缩着的骸骨躺在无人问津的院落,身上衣物不见踪影,空洞无神的黝黑眼眶孤独又无助。

宁宁沉默着上前,从储物袋拿出一件衣物,轻轻盖在女孩身上。

俯下腰时,正好看见地面上遗落了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

她没做多想,伸手将小册捡起,小心翼翼地翻开,才发现是陈月明的日记。

被翻开的正好是最后一篇,用稚嫩的笔记张牙舞爪写着:

[姐姐说,她自幼时起就在后院结识了一位朋友,正是那棵很老很老的槐树。

她还说,那树虽然成了妖,却是个善良的好妖。从几年前起,每到夜里,姐姐便会去悄悄找它。

我想不明白,世上哪里会有好妖呢?可姐姐向来不会骗我,她这样说,那就一定是了。

等明日夜里,她便会带我去见一见那位朋友。]

记下的日期正是六月初四。

在第二天夜里,陈月明便死在了后院之中。

“陈露白跟那槐树精认识了好几年?”

贺知洲凑到她身后,看罢啧啧叹气:“那它还真是藏得够深,跟《潜伏》似的,想必忍了很久——它和陈露白这么多年的友谊,杀她时心里不会痛吗?”

郑薇绮摇头:“妖邪之事,常人通常难以揣测。”

顿了顿,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吧。”

他们猜得不错,察觉无人复命后,城中掌权的大妖总算明白这群小辈实力不凡,接连派出数名妖修满城搜捕,且个个修为有成。

御剑飞行太过招摇,宁宁等人只得脚步不停地往城门方向跑,眼看追上来的敌手越来越多,饶是实力最强的郑薇绮也有了几分力不从心。

旁白唉声叹气:[就这就这?你们这就不行了?如果只有这点能耐,干脆别逃了,直接回那什么灵泉寺当祭品吧。]

郑薇绮:“闭嘴!”

又是一名金丹大成的妖修死于剑下,郑薇绮抹去脸颊血迹,颇为嫌恶地看他一眼:“这妖真是走火入魔,居然将炼魂阵阵法纹在了脸上。”

宁宁没见过炼魂阵的模样,闻言好奇低下脑袋。

男人生得魁梧健硕,皮肤上皆是以青色笔触勾勒的细密纹路。她看得挑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这炼魂阵……看上去为何如此眼熟?”

“小师妹可是想到了佛家的渡魂阵法?”

郑薇绮低声回应:“炼魂阵与渡魂阵同出一法,在阵法绘制上十分相似。但前者乃摄魂取魄的禁术,后者则是佛家普度亡灵、屠灭邪祟的大阵,虽然长相相近,且都要炼制整整一年的魂魄,用处却大相径庭。”

“还有这事?”

贺知洲听得茅塞顿开,激动得一把握了拳:“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线索啊!要是咱们能把阵法改一改,将炼魂阵变成渡魂阵,这关不就轻而易举过了吗!”

郑薇绮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要启动渡魂阵,同样需要生人为引子,多为僧人与妖邪同归于尽的办法。”

裴寂与郑薇绮杀得最狠,眼底浮起黯淡血丝,声线亦是喑哑许多:“城中只有我们四人,总不能为了一层浮屠塔,白白丢了性命。”

浮屠塔内虽乃幻境,受到的损伤却是真真切切。一旦以命祭阵,未免得不偿失。

郑薇绮看得倒挺开:“这次过不了就过不了吧,反正浮屠塔里的试炼没有次数限制,咱们这次失败了,下回继续便是。”

贺知洲叹了口气:“想不到时隔多年,我又要见一次‘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我觉得咱们推得挺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渡魂阵,摄魂阵。

以活人为引子。

陈露白,槐鬼。

宁宁握紧剑柄,眉心一跳。

郑薇绮见她神色有异,缓声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她的声音极清晰地落在耳畔,宁宁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连带着这道嗓音也模模糊糊,分辨不出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关于某个他们都没能参透的秘密。

之前的幻境有那么多纰漏,那么多不合理,可如今想来,一切漏洞都变得有迹可循。

没有神识却用了夜魇的设定,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的槐树成精,以及幻境中陈月明与原身截然不同的性情。

这都是极易能想到的事情,槐鬼既然是幻境制造者,必定也明白幻象中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疑点。可她却迟迟未能矫正,而是静候在一旁,仿佛是……

仿佛是专门为了让他们发现一样。

正因为所有漏洞都太明显,所以才愈发让人生疑。

——如果早在一开始,这就是槐鬼设下的局,特意想要他们走出幻境呢?

她受了监视,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将众人放出幻境,于是采取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告诉他们一切皆是假象。

最后那封书信,很可能也是知晓受到宁宁等人跟踪,才大摇大摆毫无防备地亲自将其拿在手上,摆明了是要让他们明白真相,得知炼魂阵法一事。

至于为什么要帮助他们逃走,一来也许是良心未泯,不忍残害无辜,二来……

一旦祭品逃走,城中妖修自然会倾力抓捕,届时阵法旁少有看守,若是想要篡改炼魂阵,难度便降低许多。

她一介妖物,找不到活人为引,即便修改了阵法也毫无用处。可如果……

她不是妖呢?

“除了我们,城中或许还有一个人。”

心脏狂跳不止,宁宁的声音已有些发颤:“你们清不清楚,若是妖灵附在人身上,那人是不是也就有了妖力?”

裴寂虽然话最少,但出乎意料地,每回都能最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少年闻言微微蹙眉,沉声应道:“的确如此。你猜测我们见到的并非槐鬼,而是被它附身的陈露白本人?”

郑薇绮摇头:“但妖灵附身,人的形体并不会有所变化。大家也都看到了,陈露白躯体上的手臂和脸颊分明已成了树木的模样。”

“或许是——”

宁宁的音量小了许多:“那两个部分本就不复存在,她得了槐鬼协助,再将槐树的躯干……移植在自己身上。”

“但这也不对劲啊!我们当时在幻境里见到的陈露白,分明是四肢健全。”

贺知洲说罢一顿,满目的不敢置信:“不会吧!难道——”

裴寂与宁宁对视一眼,波澜不惊的瞳孔里极罕见地浮起一丝异色:“她被妖修所害,受了重伤;或是目睹鹅城被毁,亲自斩去手臂,佯装成妖物的模样。”

郑薇绮与贺知洲皆是一惊。

“那她如今——”

之前陈露白离去之时刻意说了什么?

阵法和宴席都在灵泉寺内,“灵泉寺见”。

方才旁白又看似阴阳怪气地说了什么?

别逃了,干脆回去灵泉寺充当祭品。

师姐说过,之所以加设旁白,是为了在必要时给予提示。这旁白从头到尾都在讲垃圾话,但会不会那句看似调侃的话,其实正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还有陈露白。她连续两遍提起灵泉寺,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说……

想要不露痕迹地告诉他们什么?

陈露白看着宴席之上不省人事的数名妖修,神色淡淡地放下酒杯。

妖邪倾巢而出,满城搜捕那几名修士身影,本该热热闹闹的灵泉寺内也就只剩下她,还有几个举杯相庆的大妖。

寺庙外或许还有些小喽啰,但哪敢进来捣乱,这几位杀伐无度的掌权者最是喜怒无常,若是惊扰酒席,恐怕小命不保。

他们曾经多么不可一世啊,如今却被简简单单一杯毒酒迷了神志。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为忠心耿耿的“槐鬼”,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往酒里下药。

妖修体格强健,这些药对常人来说足够致命,虽然杀不了他们,但迷晕一段时间总是够的。

她等这一刻,等了整整一年。

一年前的六月初五,妖邪于深夜自城外大举进犯,鹅城百姓皆遭屠戮,只有她藏在槐树之后幸存下来。

那时的陈露白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听见两名妖修从后院里走过,谈话声无比清晰。

“只要将这座城里的魂魄炼制一年,便能引出炼魂阵法,届时我们一步登天,就再不用忌惮所谓名门正派。”

另一个朗声笑道:“绘制阵法可得当心。谁不晓得炼魂渡魂极其相近,若是画错了,咱们谁都别想活。”

“哈哈哈!怎么可能画错?那些实力强横的元婴大妖不都在一旁守着么?”

炼魂阵,渡魂阵,一年。

人,妖。

作为她仅存的故交,槐鬼劝她趁乱赶紧出城。

可有个天马行空的计划悄然浮上心头,向来胆小怕事、娇纵爱胡闹的陈露白抹去眼泪,第一次笃定地用力摇了摇头。

她要复仇。

“为何如此执拗呢?”

槐鬼这样劝说她:“你的力量太小太小,要想击垮他们,无异于蚍蜉撼树。”

陈露白只是红着眼睛摇头。

为伪装成妖物,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咬着牙卸去自己一只手臂,脸颊亦被损毁得面目全非。槐鬼栖息于她神识之上,用树叶枝条填充肢体上残缺的空隙,她疼得死去活来,所有泪水只能悄悄一个人咽。

然后顺理成章地融入妖修之中。

然后日复一日地等,套来了渡魂阵的画法,也等到四个闯入城中的人修。

陈露白想救他们,更需要他们吸引绝大多数妖魔的注意力。好不容易说服大妖用幻境将其困住,便想方设法埋下线索,吸引那四人走出幻境,来到真正的鹅城。

子时将至。

大殿里的佛像被损毁殆尽,昏黄烛光映出几分破败萧条的味道。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宴席,来到正殿的阵法之前。

阵法由血液所绘,阵眼处祭坛上燃着熊熊烈火,正是生人献祭所用。

炼魂渡魂相差无几,她早已将绘制手法铭记于心,想必不出多时——

正这般想着,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一声哼笑。

仿佛有一道电流猛然窜入身体,陈露白四肢发麻,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