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醒的?”
“被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惊醒的,”铁震天道:“本来,我也分不出那是什么声音,现在才想到,很可能就是开地道的声音。”
俞六立刻证实了这一点:“这间房本来是准备做主人的书房的,他在位时一定得罪了一些人,所以特地要在那里造了条秘道。”
铁震天道:“可是我一直找不到。”
俞六建造的秘道,别人当然找不到,幸好他自己是一定能找得到的。
那间厢房本来既然准备做主人的书房的,当然不会太小。王万武本来睡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
秘道的入口,就在他睡的地方下面,只要机关消息一开,他就可以从翻开的“翻板”上溜下去,铁震天找不到开翻板的“钮”,只因为那个机钮只不过是雕花窗台上的一条浮雕花纹而已。俞六将雕花一扳,翻板就翻起,地道的入口就出现了。
地道中阴暗潮湿,出口在一口井里。这口井当然也是没有水的井。虽然没有水,却有人。
有一个死人,一个用草席包裹起来的死人,草席就是他们睡的最廉价的草席,死人就是王万武。
第三十六回 三 更 后
尸体上也没有血渍伤口,王万武也是被那种阴柔之极的掌力震断心脉而死的。
“他怎么会死?”问话的人是谢玉宝,回答的人是铁震天。
“他当然要死,”铁震天道:“做奸细的人,本来就是这种下场。”
“你认为是无十三杀他灭口的?”
当然是。这个问题本身也就是答案,惟一的一种可能,惟一的一个答案。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是:“无十三在哪里?大婉在哪里?无十三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大婉?”这问题大家是连想也不敢去想。
远处的更鼓正在敲三更,三更时总是令人最断魂断肠的时候。他们忽然想起了绝大师。
听到谢玉宝的惊呼,铁震天就冲去了,绝大师却还留在那水池边。他和铁震天同时听到那声惊呼,应该知道这里已经发生了可怕的事,应该来找他们的。可是他没有来。
——难道他也跟王万武一样,被人无声无息的击杀在这华屋中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手里也紧握着一枚黑石。
这地方现在已完全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每个人都随时可能被扑杀。第一个死的是那残废,第二个是王万武,第三个很可能就是绝大师,下一个会轮到谁?
三更刚过,夜色更深,下半夜里死的人可能更多,杀人的凶手就像是鬼魅般倏忽来去,现在就可能在黑暗中选择他下一个对象。马如龙知道现在又到了他应该下决定的时候了。
“你们走吧。”
“走?”谢玉宝问:“到哪里去?”
马如龙道:“随便到哪里去,只要赶快离开这里。”
“我们走,你呢?”
“我……”
谢玉宝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要留在这里找大婉,找不到她,你是绝不肯走的。”
马如龙承认,“难道我不该找她?”
“你当然应该找她,”谢玉宝冷笑:“但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是不是能找得到她?找到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能从无十三手里救她出来?难道你以为无十三不敢杀你?”
她越说越激动:“你一心一意只想找她,除了她之外,别的人难道都不是人?你为什么不替别人想想,为什么不替你自己想想?”
说到最后两句话时,眼泪珠子已经开始在眼睛里打滚,随时随地可能掉下了。每个人都看得出她是为什么而流泪的,马如龙当然也应该看得出。
但他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说话的意思,就是他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还是要留在这里。
谢玉宝咬着嘴唇,跺了跺脚:“好,你要找死就自己一个人去死,我们走。”
她明明已经决心走了,却偏偏连一步都没有走出去。她在跺脚,可是她一双脚仿佛已被一根看不见的柔丝绑住,连一步也走不开。
马如龙终于叹了口气,柔声道:“其实你也该明白的,如果失踪了的不是大婉是你,我也一样会留下来找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玉宝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铁震天忽然仰天而笑,道:“我也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本来我总以为,不怕死的都是无情人,现在我才知道错了,”铁震天道:“原来有情人更不怕死,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情,已经把别的事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他用力拍了拍马如龙的肩,又道:“你不走,我们也不走,不找到大婉,谁都不会走。”
但是他这句话刚说完,他的身子已经窜起,急箭般窜了出去。马如龙和谢玉宝也跟着他窜出,因为他们又同时听到了一声惊嘶,不是人在惊嘶,是马在惊嘶。
大门又已洞开。但闻马惊嘶,车轮滚动,他们赶来时,车马竟已绝尘而去。赶车来的车夫,却已倒毙在石阶前,手足已冰冷,手中也紧握着一枚黑石,是谁赶车走的?载走了什么人?
晚风中隐约还有车轮马嘶声传来,要追上去还不太难。“追!”铁震天双臂一振,竟施展出“八步赶蝉”轻功身法,向车马声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这种轻功,每个人都听过“八步赶蝉”这名字。但是能练成这种身法的人却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少得多。
幸好马如龙的“天马行空”也是武林中享誉已久的轻功绝技,他很快就赶上了铁震天。能够和名满天下的铁震天并肩齐驱,无疑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铁震天也为他骄傲,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赞许。但是他们很快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值得骄傲了。
因为谢玉宝也已追了上来,轻飘飘的跟在他们身旁,完全没有一点费力的样子。被玉大小姐的玲珑玉手医治过之后,她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合他们三人之力,是不是已经能够对付无十三和那拔刀如电的波斯奴?
轻功最大的用处不是攻击,而是“退”,是“守”。无论在哪一种战斗中,“退守”的作用绝不比“攻击”低,需要溜转的力量有时比攻击更大。施展轻功时所消耗的体力气力也绝不比任何一种武功少。谢玉宝居然还能很从容的开口说话。
“我们绝对追不上的。”她说:“拉车的四匹马都是好马,不但经过训练,而且很有耐力,我坐在车上的时候,已经算过它们跑得有多快。”她也需要喘口气才能接着说下去:“开始的时候,我们比他们快,所以现在我们好像还能追得上,但是再过三五里之后,我们就会渐渐慢下来,它们却反而会越跑越快。”
马如龙也知道谢玉宝算得不错,可是他还要追,追不上也要追。这就是答案。就因为人类有这种百折不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决心,所以人类才能永存。
他们果然追不上。前面的马车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后面却有一阵马车声响起,越来越近,赶马追来的人是俞六。开始时他虽然比较慢,可是现在他已经追上来了,赶着一辆四马六轮的大车赶上来的。他让本来远比他快的人上了他的马车。
“我们一定可以追上去的,”俞六保证说:“这是条直路,他们只有这条路可走。”
“这条路是到什么地方去的?”
“死谷。”
追到死谷去之后又怎么样?如果他们根本不是无十三的对手,追去了岂非也是送死?这问题他们连想都没有想。
现在每个人好像都被染上马如龙的脾气,做事只讲原则,不计后果。他们的态度可以用谢玉宝的一句说话来说明。
“不管怎么样,死谷总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我们能去看看也算不容易。”
谁也没有去过死谷,谁也不知道死谷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但是每个人都可以想像得到,那里已经不是以前那种荒凉无人的地方。因为那里已经有了黄金,人类从未梦想到的大量黄金。
黄金无疑已改变了那里所有的一切,已经有无数健康优秀的年轻人被吸引到那里去,建造起无数华美雄奇的宫室。这是他们的想法,每个人都会这样想的,可惜他们全都想错了。
第三十七回 死 谷
死谷还是死谷,没有黄金,没有宫室,什么都没有。他们追踪的那辆马车,一入死谷的隘口,就忽然神秘的失踪了。
凌晨,太阳升起。阳光照在晶亮的黑石上,闪动着黄金般的光采。可惜黑石还是黑石,无论它闪出什么样的光采都是黑石,不是黄金,黄金呢?
如果这里根本没有黄金存在,无十三是用什么收买那些人的?如果这里真是有他们所说的那些黄金,他们为什么连一钱金砂都看不见?
马如龙关心的不是黄金,是大婉,他相信,只要能找到那辆马车,就能找到大婉。“——马车到哪里去了?”一辆四马六轮的大车,怎么会忽然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阳光下?
马如龙忽然说:“在下面。”
“什么在下面?”
“车马,黄金,人,都在下面。”马如龙道:“他们一定在地下建造了一个规模很大的秘窟。”
这不是幻想。黄金可以毁灭很多原来无法毁灭的事,也可以做到很多本来做不到的事。
如果说这里地下真有秘窟,那么惟一能找到入口的人就是俞六,俞六却在摇头。
“你错了,”他说:“他们绝不在下面,他们在上面。”
“上面?”
马如龙回过头,顺着俞六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那柄斜插在血红腰带上的弯刀。那个挥刀如电的波斯奴正站在隘口旁阳光下的一块危石上向他招手。
“马如龙!”波斯奴的声音生涩而响亮:“谁是马如龙,你想找大婉,你就跟我来,有别的人跟来,大婉就死。”
天空澄蓝,阳光灿烂,生命如此多姿多彩,谁愿意死?但是这世界上偏偏有这种人,偏偏要去做非死不可的事。只要他们觉得这件事是非做不可的,明知必死也要去做。
马如龙就是这种人。他慢慢的转过身,面对他的朋友,他们当然都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铁震天本来也不想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但是有些话是非说不可。
“那个人是疯子,”铁震天道:“他杀人从来都用不着找理由的。”
“我知道。”
“何况他这次有理由杀你。”铁震天道:“因为你已骗过他一次,这次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他杀了你之后,还是一样可以杀大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