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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孟瑜,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被老夫人禁足在凌香馆中,一日日地消磨去锐气。

  除夕一过,陛下选的黄道吉日就来了,这种事到底有些不太正经,不好放在朝上说,故而等到下朝后,李钺把几位在文坛上颇有些名望的官员给叫到紫宸殿中,说有点好东西让他们看看。

  于是这几位大人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下,昂首阔步地向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中,孟弗坐在窗边写书,李钺则坐在桌后处理折子,见到他们来了,便放下笔道:“朕近来看了本书,觉得不错,想要分享给诸位爱卿看一看。”

  几位大人一愣,是什么样的好书能得陛下如此称赞?还专门拿来分享给他们?

  那必然得是惊世巨作吧!

  前些时候,李钺让宫人把孟雁行的书抄了几本,他抬了下手,宫人捧着书走过来,给这些大人一人分了一本。

  他们低头看去,只见封面赫然写着“男德”两个大字。

  “快看吧,看完跟朕说说感想。”李钺催促说。

  几位大人怀着相当崇高的敬意翻开了手中的这本巨作,然只看两行,他们的五官就皱了起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女诫》第一条说的便是女子卑弱,而《男德》第一篇则是说男子污浊,孟雁行在书中把孟弗之前要求的“要放低自己的身段”贯彻得非常到底,书里写着男子在路上若是见了女子需得赶紧避开,免得自己冒犯人家。后面还有什么男子不懂节制,太过放纵,所以应把银钱交予家中女子掌管,这才是持家之道。要打理好自己的形象,懂得讨夫人欢心,家庭才能和睦,总之是一条比一条离谱。

  几位大人看了两页就浑身难受,然陛下在上面盯着,他们只能五官扭曲地把这本《男德》给看完。

  他们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难看的书!

  看完后有人又将书翻到最前面那页,想知道是哪个蠢货写出这种东西,只见上面写的是“孟雁行”三个大字,霎时间几位大人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孟雁行是疯了吗!他是脑子被人给挖了写出这种东西来?

  孟雁行的死对头李顽也在这几人中间,从皇上大婚后,他又逗弄过孟雁行好几次,每每想到孟雁行的反应,都要笑上好长一段时间,今天站在这里看到这本《男德》,李顽终于生出一丝悔意来,开始反省自己宫宴那天是不是太过分了,把孟雁行给刺激大了,才会让他写出这种东西来。

  “诸位爱卿觉得这书怎么样啊?”李钺问道,他虽然没把这书看完,但是看这几位的表情,应该是极好的。

  “无稽之谈,全是无稽之谈!陛下,这孟雁行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写出这种东西来!”礼部尚书章颂之失了态,满脸怒容道。

  李钺抬头,看向章颂之,沉声道:“是吗?朕却觉得他写得很好,朕不仅要你们看,朕还要让天下人都看一看!”

  章颂之听到这话只觉得两眼一黑,陛下这是什么欣赏水平啊!怕章颂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李顽忙上前抢话道:“陛下,君子的言行在圣贤书中都已有了规范,实在不需要这本《男德》了。”

  窗边的孟弗放下笔,转头轻声问道:“李大人,我觉得圣贤书里对男子在家中的行为规范有些不足。”

  李顽皱眉道:“娘娘,这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

  孟弗问道:“可是李大人,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便是对的吗?”

  她顿了一顿,继续问道:“从前人们都是茹毛饮血,披鸟羽衣兽皮,为何如今却想要锦衣玉食?从前也没有《女诫》,而如今女子受到《女诫》规范,行事愈加周全,可见这个世道是一点点进步的,《男德》一书,虽然从前没有,但可以从现在有,多年后,世人就会知道这本书的好处的。”

  不等李顽开口,李钺拍拍桌子,道:“皇后你不用跟他们说这些,朕就是觉得这本《男德》写得很好啊,跟《女诫》不相上下,女子既然有《女诫》这种好书,男子不能落后,也应该有一本《男德》!”

  一时间陛下殿中的官员不禁开始迷惑,这二位到底是在嘲讽,还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书不错?

  李顽上前拱手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不如留着在明日朝上再议?”

  “这算是哪门子的大事?”李钺脸色阴沉道,“朕知道文人相轻,你们不能因为嫉妒孟雁行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来,就嫉妒他!”

  他们嫉妒孟雁行?

  天地良心,先帝在世时他们偶尔确实是会嫉妒孟雁行,但这次绝对没有!

  孟雁行要是被绑架他就喊救命,这次他们豁出性命也得救他出来,但不要写这种东西来祸害他们好不好!

  李钺根本不理会他们一个个快要吐出来的表情,只道:“这古有班昭著《女诫》,被尊称为曹大家,今有孟雁行写《男德》,到时候让你们称他一声孟大家不过分吧?”

  李顽顿时脸都黑了,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还要叫孟雁行孟大家!还不如叫他去死呢!

  他脑子转得飞快,揣测陛下此举的用意,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自己的死对头真成了人人瞻仰的圣贤,而且他家中有近十房的妻妾,这《男德》推行下去,对他实在没有半分好处,既然陛下总将《男德》类比《女诫》,那就只能将《女诫》也给弃了。

  李顽想通后,立刻道:“陛下,微臣认为《女诫》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这《男德》也是同样!若是只凭这一篇文章便成大家,未免会让天下人耻笑。”

  李钺嘲道:“这天下女子都要学的东西,你说难登大雅之堂?”

  李顽道:“正如皇后娘娘所说,圣贤之言也有出错的时候,之前错了,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听到李顽提起皇后,李钺的脸色缓和了些,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孟弗,问她:“阿弗你觉得呢?”

  孟弗沉思片刻,道:“陛下,我觉得这还是该看看民间的反应,百姓们若是觉得《女诫》不好,这《男德》便不必要了,若百姓觉得《女诫》有可取之处,《男德》则也是同样。”

  李顽等人这下彻底明白皇上皇后的意图,《男德》从来不是他们的《男德》,而是为了《女诫》而生的。可即使知道这一点,他们也必须得弃了《女诫》,毕竟依着陛下的脾气,他是真可能要在天下间去推行《男德》的,如此最后得利的只有孟雁行一个人。

  他们要将这一切扼杀在腹中,要让孟雁行的《男德》成为一个笑话,如果想要达成这一目的,就只能把《女诫》拖下水。

  他们都是在文坛举重若轻的人物,天下的读书人有八成是他们的弟子,若是他们全力抵制《女诫》之流的书,这股风气不消几年应该就能止住。

  其实从皇后涉政那一日起,他们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微臣明白了。”想清楚利弊后,几位大人异口同声道。

  “明白就好,”李钺点头道,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孟雁行这本《男德》写得不容易,你们可别去套他麻袋了。”

第78章

  不久后,李顽等人从紫宸殿出来,他们如今人手一本《男德》,临走时陛下还叮嘱他们,要把这本书全文背诵下来,将孟雁行赋在书中的精神领悟透彻。

  李顽再看《男德》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如果他们有罪,请用大周的律法来惩罚他们,而不是让他们背诵这个鬼东西!

  他们抬头彼此看了一眼,苦笑着叹气,怎么办?回去写文章吧,皇上和孟雁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家后,有下人过来告诉李顽有同僚在正堂里等他,李顽调头来到正堂,那同僚一见到他回来,就上前好奇问道:“皇上给你们什么好东西看了?”

  对此李顽只想呵呵,好东西?好东西个鬼啊!

  同僚见李顽皮笑肉不笑的,瘆人得很,他皱起眉头,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能说就不能说嘛,李顽这个表情是怎么回事?

  李顽也知道自己不好对着同僚撒气,转身恨恨道:“都是孟雁行干得好事!他可真是厉害得很啊,写了一本要流传百世的巨著!”

  同僚听到这话瞪大眼睛,非常惊讶道:“不容易啊,你竟然会夸孟雁行?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李顽更气了,这人是傻子吗?听不出来他是在阴阳怪气吗?

  他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男德》扔给自己这位同僚,对他道:“来都来了,你也看看孟雁行写的好东西吧。”

  同僚一脸疑惑地从李顽的手中接过《男德》,然后他只看了两段就想冲出去打人,李顽让人把他拦下,同僚又指责李顽道:“都怪你,你看看你把孟雁行给刺激成什么样了!”

  听闻此话,李顽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他觉得孟雁行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自己或许是真的要负一部分责任的。

  这几位当世有名的大儒回到家后,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从各种角度来批判《女诫》,《女诫》里引用了许多先贤之言,要反驳先贤们的话对他们来说原本是个巨大的挑战,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而在他们绞尽脑汁想该如何破题时,随手翻开了距离自己手边最近的那本《男德》,只看了两行,大儒们瞬间文思泉涌,把对《男德》的厌恶全部都转化到自己的文章当中。

  而他们的文章一出,也立时在文坛上引起巨大的轰动。

  这些大儒都疯了吗?怎么突然间批判起这个来?

  孟雁行没想到自己的《男德》还没来得及推行到全国,一群蠢货竟开始批判起《女诫》来,他知道《女诫》若是成了废纸,他的《男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孟雁行自然不希望自己苦心孤诣编写出来的《男德》还未出世就遭到如此毁灭性打击,他是有许多的学生,只是如今他成为一介布衣,那些学生们不一定愿意为他推行他的书。

  在孟雁行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之际,一大堆人来到孟府,请求他站出来与李顽等人对抗。

  对抗?怎么对抗?

  孟雁行支开孟夫人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夜,他原本是想要让《男德》和《女诫》一样成为传世的经典,可如今李顽等人却是决定将《女诫》等书都废除掉,这其中未尝没有陛下的意思,他如何对抗得了这些人?

  孟雁行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陛下可能从来没有要推行《男德》的意思,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去质问皇上为什么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如果大势不可阻拦,他就只能顺势而为,若是操作得当,他的《男德》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席之位。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孟雁行将自己拾掇好,神采奕奕地从书房走出来,他拿出自己的《男德》,告诉来人大家不仅要读《女诫》,更应该学《男德》。

  只有不正经的、轻狂的人家才会只读《女诫》,不学《男德》,一户家风严谨的人家,就应该两者一起来!

  文坛上其他几位大儒写的批判文章比起孟雁行这本《男德》带来的伤害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谓《男德》一出,谁与争锋!孟雁行绝对是疯了!可是他又有陛下在撑腰,于是整个文坛顿时陷入一片兵荒马乱当中,到最后这些个男人们为了不被《男德》束缚,只能选择放弃《女诫》,此事先是从文坛影响到那些个世家大族,再从世家大族影响到那些向来喜欢附庸风雅的富户们,从上而下,《女诫》终于被鄙弃,只是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有些男人在路过孟府门前想到《男德》里令人作呕的段落,就算不套孟雁行麻袋,也是忍不住要在这里吐口唾沫的,好在孟雁行被气得多了,心态比从前好了很多,至少不会随便中风了,他现在要赌的就是千百年后自己会不会留下一点清名。

  而在这期间,孟弗也写了一本书,大致说的是一满腹经纶才高八斗风流不羁的才子在醉酒后穿到一后宅妇人的身上,书的灵感来源于她与陛下,但故事却是大不相同。

  书中的主角从前扬臂一呼,便有数十好友响应,整日联诗斗酒,打马踏春,不亦乐乎,如今成了个后宅妇人却是要受尽委屈,不仅不能随便出门游乐,在家里稍一不合规矩,就要忍受夫君和长辈们的各种指责,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他的满腹才华,满腔抱负都没了可用之处,没人管他心里怎么想,只要求他做好一个当家主母。他想尽办法偷偷与从前的好友联系,希望对方能帮助自己逃出这个鬼地方,结果被人发现,差点被送去官府受刑。

  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得到更多的自由,主角不得不与后宅的女子们一起争宠,或许是男人更懂男人的心思,主角竟然真的从众多女子中脱颖而出,重新得到夫君的宠爱,然没等他开始自己的计划,就被家里的老夫人嫌弃不庄重,举止轻佻,嘲讽了一通后关了他禁足。

  不久后,他在闺房里呕心沥血写下的治国十策后半部分被人发现,府中众人都认为他与他自己有了私情,私相授受,将他关进后面的黑屋子里,再也不许他出来。

  在被关进黑屋子里的第十天,主角用个玉镯同府中下人换了一壶桑落酒,酒醉后无意碰倒了烛台,引起大火,他与这座黑屋子一起在火中付之一炬。

  再一睁眼,主角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好友来探望他时,无意间说起在城西有位富商的夫人与他有私,被人发现闺房里放着他精心撰写的文章,可惜于昨夜已死在大火之中。他们挤眉弄眼,将此事只当做笑谈,也不觉得这一桩风流韵事会损害到主角的名誉,甚至还想让主角写一篇悼亡词。

  听着好友的笑声,主角也缓缓笑了起来。

  浮生梦醒,真假谁知。

  孟弗曾仔细观察过官员们读《男德》时的反应,主角刚变成女子时被教导规矩时的动作表情有一部分就是参考他们来的,那种愤怒羞恼的形象跃然纸上,这篇传奇的语言比之《岐山夜谈》要更为辛辣,也更幽默些,孟弗将这本书取名为《桑落记》。

  桑落是酒是名字,也是主角成为女子后的名字,是九月,也是指故事开始和结束的时间。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而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陛下被孟雁行关在院子里,被迫听听下人在外面诵读《女诫》。

  春节过后,还有上元节。

  上元佳节,阖家圆圆,今日没有宫宴,孟弗与陛下来到慈宁宫,吃过饭后又陪着太后打牌九。

  太后与宫人们打了好长时间的牌九,如今经验丰富,出牌老道,孟弗和小王爷两个虽没有太多的经验,但是会记牌,会算牌,打得也不错,最后就只有陛下成了冤大头,两个时辰不到,陛下输得人都傻了。

  孟弗看了他一眼,如今陛下的门前干干净净,连一根毛都找不到,陛下正皱着眉头算自己的钱都是怎么没的。

  她拿起一片银叶子在陛下的眼前晃了晃,问道:“陛下,要不要我借你一点?七进十三出。”

  李钺听到这话,哇了一声,感叹道:“阿弗你这太黑了吧。”

  对面的小王爷立即道:“我九进十三出!皇兄,你借我的!”

  李钺完全没有感受到兄弟友爱,倒是觉得的胸口被插了一刀,小王爷今年才几岁啊?都能从他这里赢钱了,他牌九打得是不是过于差劲了些!

  李钺最后还是从孟弗那里借了一堆银叶子。

  小王爷摇头嫌弃道:“皇兄不会算术!”

  李钺:“……”

  他抬手在小王爷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道:“你懂什么?”

  他的私库早就交在孟弗的手上,别说九进十三出了,就是九进九出陛下也还不上去,所以陛下准备今天晚上回去肉偿。

  小王爷太年轻了,还不懂人心的险恶。

  傍晚时,李钺和孟弗离开慈宁宫后,直接换了身打扮出宫去了,他们在街边买了两张面具,戴在脸上,打量了彼此一眼,莫名其妙地又笑起来,然后手拉着手,沿着长长的街道慢慢走着。

  这里四周挂着各种样式的灯笼,将这一条条长街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深蓝的夜空上有烟花盛开,绚烂过后,流星坠落,人群拥挤,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孟弗停在猜字谜的小摊子前,猜了几个字谜,得了只小兔子灯,她转身正要把灯送给陛下,然一回头就结果发现陛下不知道哪里去了?

  眼前行人熙攘,匆匆走过,孟弗环顾四周,却不见陛下的身影。

  突然间,一双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眼前的灯火全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孟弗恍惚间感觉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倒退,她回到文康十一年,同样的上元节,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问道:“小姑娘,猜猜我是谁?”

  孟弗唇角扬起,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像是一把小扇子,轻轻刷过那人温热的掌心。

  她轻声道:“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人叹了口气,“那完了,不知道的话今晚就要跟我走了,我专门抓你这样的小姑娘。”

  孟弗抿了抿唇,随后猛地转过身去,她一下子贴到陛下眼前,她的动作很快也很突然,把陛下吓了一跳,那两只手还环在前方。

  孟弗仰头问他:“要抓我去哪里啊?快带我走吧。”

  头顶的烟火都落下了,只剩下一轮月亮照着喧闹的人间,她的眼睛像是一泊温柔的湖水,里面装着月亮。

  李钺微垂下头,隔着面具亲了亲她的额头,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缓缓说道:“抓你到我的心上。”

  他牵着她的手向长街尽头走去。

  月明千里,花市如昼。

  五月初,唐明启与季允回来了,他们两个是常年守在北疆的,往往一年到头可能都回不来一次,近来北疆无战事,才稍得了空回来一趟。

  李钺无事便邀他们两个到宫中小聚,在进宫前的路上,唐明启压低声音,对季允道:“我跟你说,皇上他现在肯定不能喝酒了,我前年跟他喝过几次,他那酒一点味都没有,后来我回去琢磨过来,那什么酒,不就是白水吗!皇上可忒能装了!”

  季允听闻这话顿时来了兴致,但又不敢完全相信,毕竟在北疆的时候他们加在一起喝不过皇上一个,眯眼问道:“真的?”

  唐明启点头道:“真的真的,你不信咱今天试试?”

  试试就试试。

  等到孟弗过来时,就看见唐明启和季允通红着脸,在那里手舞足蹈,整个就是个喝多了状态,李钺看起来倒是好一些,不过孟弗从来没有见过他喝醉的样子,不确定他如今的状态正不正常,她向高喜问道:“他们三个喝了多少了?”

  高喜指了指桌子下面的酒坛,对孟弗道:“那里都是皇上和两位将军喝剩下的空坛子。”

  孟弗低头看去,足足有十几坛。

  唐夫人是不准让唐将军喝酒的,唐将军这下是全都忘了,回去估计又要被唐夫人给训上一顿,季允家里的情况也不比唐将军好多少,看着这俩人还在那里嚷嚷着酒呢酒呢,孟弗抬手按了按额角,见宫人真要往那边送酒,忙对高喜道:“给换成醒酒汤送过去。”

  醒酒汤送过去,孟弗担心他们察觉到味道不对,还要折腾,便留在原地看看接下来的情况。

  只见唐明启将碗里的醒酒汤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发出一声感叹说:“好酒!”

  季允紧随其后,将醒酒汤喝完后,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孟弗刚有些担心,就见他点头,道:“此酒的风味与众不同,确实是宫中才能喝上的好酒。”

  孟弗:“……”

  这两位看来是真的醉得不轻了。

  李钺端起眼前的酒碗,只小小抿了一口,便将酒碗放下,他抬头看向孟弗,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两个酒鬼见李钺没把醒酒汤喝完,在那里鼓着掌说他喝不动了,陛下实在不想跟酒鬼见识,赶紧叫宫人过来,扶着他们两个去附近的宫殿歇息。

  宫人们收拾这一片狼藉,李钺仰头把碗中的醒酒汤喝尽,起身提剑在空地上舞起来,孟弗站在边上,一直这么看着他。

  月上柳梢,树影婆娑,长剑携着凛冽寒光,在陛下手中挽出一片星火,一道破空声起,陛下一个跃起,向孟弗这边过来,他及时收回手中长剑,却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送到孟弗的眼前。

  孟弗低下头,陛下便张开手,他的掌心里赫然是一朵粉色的玉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树上摘下的。

  孟弗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问他:“您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当然没醉啦。”李钺走上前来,将掌心的玉兰别在孟弗的发间,他笑着道,“只喝这么点怎么可能醉?”

  这么点?

  孟弗瞥了一眼不远处宫人们还没收拾完的酒坛,陛下真是太谦虚了。

  “回去吧。”孟弗对他道。

  陛下嗯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孟弗问他:“怎么不走啊?”

  “阿弗先走吧。”陛下歪着头,笑眯眯地道。

  孟弗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让自己先走,却也没有多问,她转身向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她能听到陛下跟上来的脚步声,走得比她慢些,不过陛下的步子迈得大,倒能一直跟在后面。

  孟弗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陛下双手牵着她身后那条原本几乎要垂到地上的披帛,慢吞吞地跟上来,样子有些傻,可走起路来倒还是一条直线。

  察觉到孟弗向自己看来,陛下抬头咧嘴对她笑了一笑。

  孟弗疑惑起来,他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算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陛下顺利跟着孟弗一起回到紫宸殿中,孟弗到外面安排宫人去将洗澡水准备好,再回过头的时候,就见内殿屏风后面的陛下已经将身上的衣服扒拉得差不多了,外袍里衣随手扔在地上。

  孟弗绕过屏风,快步走过来,问他:“怎么了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没醉吗?

  也幸好陛下进了寝殿里才脱的,要是在外面动了手,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陛下是个老实人,他低着头三下两下把剩下的几件衣服全部除去,然后一脸认真道:“没事,朕之前上元节欠着阿弗的钱还没有还,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肉偿吧。”

第79章

  要肉偿也不能今晚肉偿,看陛下这个架势,孟弗觉得自己更像是欠钱的那一个。

  这不应当。

  陛下抬步向她走来,孟弗垂眸打量了一番,陛下的身材是真的很不错,肉偿起来应该挺值钱,贵妃实在不懂得欣赏。

  随着李钺渐渐走近,他的影子一点点爬上了孟弗的衣裙,最后将孟弗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下面。

  李钺的呼吸中带着些微的酒气,弥散在孟弗四周,孟弗仰头看他,灯火朦胧,暗香浮动,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醉了,孟弗正要俯身将地上的衣服都捡起来,陛下却先低下头,含住她的嘴唇,牙齿在她的唇上小心研磨。

  孟弗微微张开唇,闭上眼,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同他加深这个吻,不知不觉间,陛下的手已经扶在她的后腰上,他缓缓俯下身,将她放倒在身后柔软的床铺上。

  等孟弗回过神儿来,她的腰带都已经散开,陛下看起来虽然有些醉了,但脱衣服的技术却比平日里精进许多。

  孟弗抬眼,看向陛下的眼睛,陛下也正在看她,那双眼睛看起来倒还算清明,她不禁又怀疑起来,陛下这到底醉没醉?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就这么来吧。

  她收回目光,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把腰带重新系好。

  陛下见她起身,顿时有些不满地蹙了蹙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可能是在担心阿弗是不是嫌弃他了,那他就没法肉偿了。

  陛下怎么能欠债不还呢!还欠了这么久,今天必须要连本带利地全部还上!

  李钺蹲下身,又伸出手,勾住孟弗的腰带,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瞧个不停,有点像是一只大型动物,这个想法有些大不敬了。

  孟弗俯下身,在陛下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柔声忽悠李钺说:“您既然是要肉偿,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李钺歪了歪头,眼睛映着附近的灯火,格外明亮,他双手乖巧放在孟弗的膝盖上,仰起头认真问道:“要怎么准备?”

  孟弗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把被陛下扔在地上的衣服都捡起来,而后回头对仍蹲在地上的李钺道:“陛下,您先洗澡去吧。”

  李钺从地上起身,转过头深沉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觉得孟弗说的很有道理。

  孟弗则在心中叹气,这么听话,大概还是喝醉了吧。

  她过来帮他穿上件衣服,陛下穿好衣服便老实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孟弗只能伸出手在后面推着他往旁边的暖阁走去。

  陛下虽比孟弗高大许多,但胜在很听话,孟弗几乎没用什么力,就将他推到暖阁的水池边上。

  高喜看到了,忙躲到柱子后面,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见还有宫人想上前,忙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这场面可不是谁都能看的,他自己也跟着退出了紫宸殿。

  暖阁的水池上方浮着一片白色的蒸汽,似云似雾,淡淡的香气充盈在整个暖阁之中,孟弗站在李钺对面,帮他脱了衣服,推他下水,然后坐在池边,托着下巴静静看着水里的李钺。

  陛下站在池中仰头看向岸边的孟弗,他走过来,平静的水面随着他的动作荡起一圈圈涟漪,他停在孟弗的面前,对她笑了一下,然后抬手在水面上重重一拍,瞬间溅起一片水花来。

  不少水花都溅落到孟弗的身上,她身上的裙子本就单薄,稍一打湿就透出里面的衣服,孟弗深吸一口气,陛下今晚但凡少喝一杯酒,他都不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滴,颇有些无奈地望着水里的李钺。

  陛下这绝对是喝醉了,不然怎么能这么幼稚!

  李钺还站在水中,对孟弗招手道:“阿弗下来啊。”

  孟弗并不是很想下去,她觉得依陛下现在的状态,她下去了很有可能就上不来了。

  陛下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孟弗的动作,他伸出手,皱起眉头对孟弗道:“阿弗,我手疼,你快给我看看。”

  孟弗垂眸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陛下的演技并没有因为醉酒而有任何进步。

  见孟弗仍不愿下来,李钺突然又弯起嘴角笑了起来,没等孟弗想明白他是在笑什么,陛下又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孟弗整个抱了下来,她身上的衣裙瞬间全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孟弗正要开口,李钺却先一步低下头,堵住她的嘴,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靠在李钺的胸膛上,听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池水很热,可李钺的手好像比这池子里的水还要热上几分,不消几下就将孟弗身上的衣裙全部剥去。

  原本一两刻钟就能洗好澡的,这一闹硬是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孟弗是被李钺抱着出的水池。

  孟弗的呼吸还没有平复下来,她仰头望着李钺的下巴,发出充满困惑的声音,问道:“您这到底醉没醉啊?”

  李钺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一扬,挑眉得意道:“当然没醉啊。”

  陛下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不像喝醉的,但他刚刚来暖阁时的样子,说他没醉谁能信?

  李钺抱着孟弗直奔暖阁后面的寝殿,孟弗被放到床上后才稍稍回过神儿来,她眯着眼打量了李钺一会儿,问他:“你刚才不是说今天要还债吗?”

  陛下点点头,非常正直道:“是啊,这不正在还吗?”

  孟弗道了一声行,今晚她倒要看看李钺到底有没有醉,她坐起身,指了指自己刚才躺过的位置,对李钺说:“你躺下。”

  李钺哦了一声,按照孟弗的要求乖乖躺好,孟弗换了个姿势,跪坐在他的身边,目光从他身上一寸寸地掠过。

  陛下明显有些激动,伸手要拉孟弗躺下,孟弗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不许动。”

  陛下抿着唇,模样似乎有些委屈,孟弗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算是安慰,然后冷酷无情道:“您现在肉偿要有肉偿的样子。”

  陛下又哦了一声,只是在听到孟弗说肉偿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孟弗看。

  孟弗与李钺大婚至今一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其实都做了,可此时被陛下这样看着,孟弗倒是有些羞赧了,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陛下这个小色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喝酒喝得多了,在听到孟弗不让他动手后,眼神突然纯洁起来,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搞得孟弗有些局促起来。

  她抿了抿唇,坐在李钺的身上。

  烛火摇曳,她的影子被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起起伏伏。

  孟弗最终确定李钺确实是有一点的醉的,只是付出的代价稍稍大了一些,她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而且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陛下的酒似乎也醒了,抱着她出去洗了个澡。

  还好第二日休沐,孟弗直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陛下的身体实在不错,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又闹到半夜,早上醒来仍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下午拉着她出去打拳。

  不过唐将军就没陛下的好福气了,今早酒醒回家后,被唐夫人骂了一顿,赶到院子里扫地,季允的夫人倒是温柔些,但他有个很厉害的奶奶,也被拉进祠堂里数落了一顿。

  孟弗在跟李钺学打拳的时候,倒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陛下的酒量其实没有那么好,只是他即便是醉了,唐将军他们也看不出来。

  唐明启和季允两人在帝都只待了小半个月,就匆匆回了北疆去。

  时年冬月,北疆多支异族勾结起来,大举来犯,唐明启与季允商讨后,率领三万精兵深入敌后,却遭到埋伏,三万精兵死伤大半,唐明启也在这一战中受了重伤,大夫说至少要休养三个月才能起床下地。

  北疆主事的将领便只剩下季允,季允擅长排兵布阵,武功却是平平,并不适合带兵迎战,其余的将士听他调令却缺少了些默契,不能及时更换战略,常常被异族们打得溃不成军。

  而朝中的武官不熟悉北疆的情况,去到之后,战局也未能扭转过来,异族大军已是全部压境,如今又是凛冽寒冬,北疆气候极为恶劣,将士们要面对的困难太多了。

  孟弗不懂军事,也不插手,将前殿完全留给李钺与朝中的武官们,待到官员们一一离去后,她才从宫人手上接过茶水,走进紫宸殿中。

  李钺坐在案后正在翻看北疆传来的战报,他眉头紧锁,孟弗走过来,只是将茶水轻轻放到他的手边,然后就安静地坐在一侧,并不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儿,李钺起身要翻找北疆地图时才发现她就坐在自己身边。

  “阿弗你来了?”李钺的眉头稍舒展些,只是脸上仍布满愁色。

  孟弗嗯了一声,向他问道:“北疆的战事如今怎么样了?”

  李钺叹了口气,低头道:“半月之前,游骑将军武承安带领五千人马与异族交战于白虎岭,大败,五千人马只剩七百多人,武承安也死于异族刀下,十日前有人带领三千人马想要绕后突袭,结果迷了路,在原地转了三日又回来了,五日前,蹇城遭到异族劫掠,死伤近千人,三日前,北疆天降大雪,不见白日,不得不——”

  殿中青铜香炉上飘出袅袅白烟,升至半空缓缓溢散开来,陛下的话没说完,孟弗突然出声,打断他的唠叨,她抬眼,直直看着眼前的李钺,冬日的日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烟雾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另一侧的屏风上面。

  孟弗轻声问道:“所以你是想要御驾亲征吗,陛下?”

  李钺微愣,他本是想要将北疆的战况都说一遍,再将这话告诉孟弗的,孟弗也能更容易接受些,没想到她竟自己听出来了,李钺点头承认道:“对。”

  孟弗抿着唇没有说话,李钺在她对面坐下来,缓缓道:“如今北疆战事紧张,数支异族部落联合在一起,不可小觑,朕知道这天下间不是只有朕能打这一仗的,可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朕再去找这么个人出来,朕既然受了天下万民的奉养,如今战火已起,百姓遭难,朕当仁不让。”

  当年若不是四皇子瞎搅和,李钺在那时候就应该已经将异族消灭,何至于留着他们至今日?

  然如今提起这些往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钺伸出手,将孟弗的双手握在手心,孟弗垂下眸,她低声说:“我明白,去吧,陛下。”

  李钺担心孟弗舍不得自己,其实还准备了很多话要同孟弗说的,但她理解自己,那些话便也不必再说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从战场上平安归来,如今李钺不是当年那个可有可无的三皇子,他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之主,也正是如此,过去这几年,他一直没法丢下朝中政事,前往北疆。

  李钺将孟弗拉到自己的怀中,双手紧紧环在她的腰间,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他低声道:“虽然不想说这个,但是阿弗,若是朕有了万一,不能回来。”

  孟弗身体微僵,她紧紧抓住李钺的衣袍,却没有开口打断他的话,只听他继续道:“朕已经留下遗诏,会传位于小九,但小九年纪尚小,不大通情理,到时由皇后摄政,可以做到吗,阿弗?”

  窗上的树影随风微微摇晃,金色的光束中有无数的尘埃缓慢浮动,长风一过,便都散开。

  孟弗张了张唇,她的嗓子干涩,一时竟有些发不出声音来,半晌过去,她才点头说:“我可以。”

  李钺亲了亲她的脸颊,唤了她一声阿弗。

  “我能做到。”孟弗又说了一遍,声音比之刚才多了几分坚定,她转过头,看向李钺,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她对李钺道:“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回来,不要有失败,更不要受伤。”

  陛下弯起嘴角,今日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意,他说:“我努力。”

  冬日的阳光明媚而温和,似一捧温暖春水,洒落在殿中的每个角落,青烟袅袅,人影横斜。

  大周熙和五年腊月初三,当朝天子率十万大军前往北疆,御驾亲征,留下皇后监国,因皇后在朝中已涉政多日,百官对此并无太多异议。

  只是他们总以为皇后的手段比陛下要柔和许多,如今陛下不在,他们才发现那柔和只在表面,皇后的态度其实与陛下同样坚决,一旦认准,就绝不退让。

  翌年正月,春节刚过,皇后便开始从朝臣的家眷当中选用女官,参与政事,同时在民间兴建女子学院,因皇后身为女子,在宫中的确需要女官来辅佐,百官无力阻拦。

  同期,皇上抵达北疆,带兵出战,途中遇见一小队异族,这些异族只听到他的名字直接扔下武器,溃散而逃,首战告捷。

  时年三月,云桂又起动乱,皇后与朝臣商议,决定派兵士前往云桂,开垦荒地,教化夷民。

  同期,北疆战事和缓,唐明启身体康复,他与皇上兵分两路,一明一暗,一前一后,大败敌军。

  时年六月,江南又接连数日大雨,皇后将北疆军资筹备妥当,提前准备好赈灾两款,又与工部商讨数日,整理出《治水十策》,挖河道,修河堤,变疏为导,束水归槽。

  同期,皇上在北疆带领大军反守为攻,数万异族狼狈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