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钊回头看了一眼,让下人们追上去看看,然后回答钱东舟说:“受了些刺激,现在脑子不大好使。”
钱东舟看向谢文钊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同情,他拍拍谢文钊的肩膀道:“你受苦了,赶紧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
将专程过来看笑话的钱东舟送走后,谢文钊找到被下人围住的孟瑜,他吩咐下人说:“让夫人在凌香馆里好好待着,她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吧。”
有人来宣平侯府报信,自然也有人把这个好消息带到孟家去。
第一个来到孟家是门下侍郎李顽,当年先皇在世时,他与孟雁行就互相瞧不上眼,整日吵个没完没了,因孟雁行更得先皇宠爱,所以李顽在他面前没少吃亏,如今总算又有了看他笑话的机会。
一出了午朝门,李顽就赶紧让轿夫抬着自己冲向孟府,下人禀报过后,他急匆匆跑进孟雁行的书房,口中呼喊:“孟老兄——孟老兄——”
想到朝上陛下特意否认孟弗是孟雁行的女儿,李顽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这次总算能亲眼看到孟雁行的笑话了,他一进门就蔫坏蔫坏地跟孟雁行说:“孟老兄,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喜事,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孟雁行坐在书桌后面,看着门口喜气洋洋的李顽,微微眯起眼睛,他心中清楚自己与李顽一直不对付,自己要是真有喜事了,他绝对不会是这副模样。
李顽怕是过来笑话自己的,只是还不清楚他要笑话什么,孟雁行放下手中的书,皱眉问道:“什么事?”
李顽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他对孟雁行道:“是关于您的大女儿的。”
孟雁行瞬间了拉长脸,他想起自己去年派人打听到的事,难不成孟弗真与那个车夫一起了,既然李顽说是喜事,那他们两个是要成亲了?!
而更让孟雁行感到心惊的事,这事连李顽都知道了,也就是说可能大半个帝都都知道了。
孟雁行顿时有些庆幸,幸好,幸好自己早早地将孟弗给迁出族谱,不然以后孟家的其他女孩要怎么嫁人。
他冷着脸道:“什么大女儿?我没有大女儿!”
李顽听到这话,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快皱成一朵花了,他对孟雁行说:“是孟弗啊。”
果然是孟弗。
“她早就不是孟家人了。”孟雁行冷冷道。
李顽脸上笑意不减,他走过来些,劝道:“孟老兄,你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孟弗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啊。”
孟雁行发出一声冷哼,表明自己态度:“她不是了。”
他察觉到李顽的表情有些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一时间又琢磨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李顽今日来孟府绝对没好事。
“哎,”李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我要跟你说的喜事其实是陛下要立孟弗为后了,既然你不认这个女儿了,那这事与你也没关系,真是可惜了。”
孟雁行冷笑道:“我就知道,她——”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一下子跳起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他问道:“你说什么!”
李顽非常好心地同孟雁行解释说:“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说,他要立孟弗为后。”
孟雁行拍桌吼道:“荒唐!荒谬!简直可笑!”
李顽在朝上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挺荒唐的,但现在看到孟雁行这般暴跳如雷,突然间觉得陛下这个决定真是好极了,他道:“孟老兄,陛下金口玉言,说不定这个时候都让人下诏书了。”
他话音落下,书房外面又响起一串孟先生、孟兄,十几位官员不约而同地来到孟家来“报喜”。
这些人在门口挤挤攘攘,嘴里都说着有喜事,然而不等孟雁行开口,李顽就先对他们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哪有什么喜事?这喜事与孟老兄可没关系,孟老兄刚才说了,他是绝不会再认孟弗这个女儿了,我劝了好长时间,孟老兄就是不听。”
李顽转过头,笑嘻嘻道:“是吧,孟老兄。”
“我……我……”孟雁行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皇上竟然会想要立孟弗为后?
疯了!全都疯了!
孟雁行的身体晃了晃,他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李顽冲上前叫道:“孟老兄!孟老兄!你怎么了!快叫个大夫过来给孟老兄看一看!”
孟府上下瞬间乱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孟雁行觉得额角一痛,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孟夫人拿着帕子坐在床边默默流泪,孟雁行坐起身,喝了口水,他对孟夫人说:“夫人,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人说,皇上要立孟弗为后了。”
他话刚说完,李顽的脑袋就从帘子后面探出来,对孟雁行说:“孟老兄,那不是梦,是真的啊。”
孟雁行两眼一翻,竟是又晕过去,孟夫人哭得更伤心了。
屋子里的其他同僚看向李顽的目光多少带了一点责怪,李顽对孟雁行未免太残忍些。
李顽耸耸肩膀,孟雁行这身体也太差了吧。
孟老兄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他可得好好保养啊!
见孟雁行一时醒不过来,这些个官员们纷纷告辞。
孟夫人一直守在孟雁行的床边,他直到傍晚才再醒过来,醒来后也只是瞪着双眼睛看着床顶,一句话都不说。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老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生平行事最是谨慎,生怕踏错一步,他以为同意把孟瑜嫁到宣平侯府去会是自己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万万没想到,孟弗还能送给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孟雁行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读了多年圣贤之书的大儒根本想不到皇上会去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为后。
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李顽今日又摆了他一道,但凡他要一点脸,都不可能再把孟弗给迁回族谱里。
想到这里,孟雁行只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从孟弗和离到今日,不过才过了半年,孟雁行却觉得自己苍老了十几岁。
……
封后的诏书被孟弗放进匣子里,下午她与李钺两人都没什么事,去了一趟风积山,见了怀明大师,想问问怀明大师两人日后是否还会再互换身体。
怀明大师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大堆,孟弗没大听明白,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李钺,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有所收获。
孟弗正想要问问陛下这位大师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陛下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向着怀明走过去。
两人迅速打在一起,孟弗看他们一时半刻打不完,干脆走到一边的亭中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颇有闲心地旁观,这两人动手的时候还挺讲究的,你来我往了十几招,都不打脸的。
陛下的功力这段时间恢复了不少,怀明大师起初有些轻敌,后来意识到陛下功力大增,认真起来,结果陛下揍得更凶了。
最后怀明大师抱着光头缩在墙角,终于开始说人话了:“此番机缘已尽,二位可以安心了。”
孟弗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过来,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大师武功真不错。”
怀明摸着脑袋笑了一声:“一般一般,比不得皇上。”
陛下抬了抬下巴,一脸骄傲,比不上他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孟弗转头看向李钺,问他:“疼吗?”
陛下刚想说不,对上孟弗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瞬间改口说:“疼,疼死我了,我现在身上全是伤,你看看我胳膊被这个秃子打的。”
陛下说着便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孟弗也觉得刚才他们两人打得很激烈,只是等她低头看去,却发现陛下露出的小臂连红都没红。
孟弗:“……”
李钺也注意到自己的话跟事实不太匹配,他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放下袖子。
孟弗为陛下挽回尊严,她抿唇点头道:“我知道,都是内伤。”
“是啊,”李钺接话道,“身上的伤更多,阿弗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宫看看吧?”
怀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明显自己挨得揍更多吧?他那拳头几乎是没挨着陛下的。
而且他们两个怎么都秀到和尚面前了?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他今天就要在白马寺前门竖个牌子,李钺不得入内!
《岐山夜谈》已经印刷上市,反响不错,这样的书那些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不一定会去看,但是在民间却很受欢迎。
孟弗写这本书的时候脑子里琢磨的就是要怎么写才能多赚点钱,现在果然有一大笔稿酬到手,书坊的老板想要向孟弗再约两本,只是她最近要与陛下一起准备大婚,实在是没时间了。
宫里能主事的只有李钺与太后,李钺白日得处理朝政,时间不多,太后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孟弗干脆进宫来操办自己的大婚,她本来擅长组织这些事宜,了解了流程后,便指挥宫人筹备起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钦天监算了三个日子出来,李钺与孟弗商量过后,选了最近的那个。
五月十八。
第72章
成亲的流程在《礼记》中其实已经写得非常清楚,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皇家也是按照这一套程序来的,不过皇帝的身份贵重,这些流程自然要更繁琐些。
去年孟弗在知道自己被孟雁行迁出族谱后,就去官府给自己重新办理了户籍,在这个世道下女子想要单独立户并不容易,需要经过多方的证明,好在孟弗从前人际关系处得还可以,即使与谢文钊和离,孟雁行将她赶出孟家,她也能找到人帮忙,花了一番工夫后到底将事情给办成了。
如今她要与李钺大婚,太后担心她一个人在外这么直接出嫁会被人看低,想在帝都里挑个身份合适的王公贵族,让孟弗从对方的家中出嫁,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扯上些关系,再一个她的身份帝都里的人稍微一打听应该都清楚,着实不必做这些掩饰,孟弗便婉拒了太后的好意。
李钺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一半作为孟弗的嫁妆,剩下的一半则作为彩礼。
他私库里的宝贝大多都是先帝在世时攒下来的,李钺清点后震惊地发现,如果没有先帝的这笔巨资,自己就是个穷光蛋,可能连媳妇都娶不上。
先帝在世时总算是做了那么一两件好事,虽然这可能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李钺还是大度地决定今年祭祖的时候给先帝多上一炷香,希望先帝在九泉之下能过得开心点。
将私库里的宝贝分完之后,李钺就跑来与孟弗一起张罗大婚的事,这是他自己的大婚,他自然要关心的,而且他多费点心,阿弗就能少费点神。
李钺过来的时候,孟弗刚将迎亲的名单罗列好,见李钺来了,便递给他看了看。
这名单上面的大部分都是当年和李钺一起在北疆打过仗的王公子弟,与李钺的关系都不错,只是李钺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抬头问孟弗:“迎亲我不用去吗?”
孟弗嗯了一声,点头道:“按照礼法,您不用去的。”
民间男女成亲,是要新郎亲自去新娘家迎亲的,但皇帝不同,皇帝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迎亲之事一般会派遣使臣来代替完成。
“我想亲自去迎亲。”李钺将手中名单放下,“阿弗。”
孟弗托着下巴,抿唇望向对面的陛下,似乎在考虑这件事可不可以。
“我成亲怎么能不去迎亲呢?”李钺催促她说,“阿弗,把我加上,把我加上吧。”
“行,那您记得去跟百官们说一下吧。”孟弗拿起笔,把使臣那一行给圈了出去。
李钺歪了歪头,疑惑问道:“这事也和他们有关系吗?”
孟弗猝不及防下被陛下可爱到了,她握笔的手顿了一顿。
“不一定有关系,”孟弗将笔放下,弯起嘴角微笑道,“但是他们一定觉得与他们有关系。”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皇上的事就没有跟百官们没关系的,他们凡事都要插一插手。
知道陛下想要出宫迎亲后,百官们纷纷表示这不合规矩。
李钺登时就怒了,怎么了?别人成亲都能去迎亲,凭什么皇帝不能去?
朝上的百官们顿时被陛下的逻辑震慑到了,本来不用皇帝去迎亲是为了体现陛下身份尊贵,结果被陛下这么一说,倒像是苛待了陛下一样。
于是百官赶紧换了种说法,他们这是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迎亲路上可能会有人行刺。
李钺坐在龙椅上面,望着廷下百官冷笑问道:“那朕以后不能出宫了是吗?明年的桾山围猎朕也不用去了是吗?”
这下官员们安静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且陛下不愧是陛下,总能带给他们一些出乎意料的小惊喜,大周自建国以来,皇后们大多都是住在坤宁宫的,少有的几个不得皇帝宠爱,会被迁到西南角那些偏僻的宫殿里去。
结果当宫人来请示李钺是否要给坤宁宫里再增添些摆设的时候,陛下直接发话说坤宁宫不必收拾了,大婚后皇后入住紫宸殿。
紫宸殿共有前、中、后三座殿宇,后殿虽为皇帝的寝宫,但前殿是日常召见官员的地方,中殿则是皇上用来处理奏折的,皇后实在不合适跟皇上一起住在这里,陛下如果实在不想让皇后住的太远,可以在紫宸殿附近再修建一座宫殿出来。
但李钺如果能听他们摆布便也不是李钺了。
陛下真心觉得这群官员们实在操心太多,他都不管他们回家后睡在哪里,那凭什么来管他!大家下朝之后各自安好不好吗!
魏钧安和刘长兰这两位老大人如今算是被磋磨得没脾气了,见陛下态度坚决,最后也就没再说其他的。
往大了说,这事关乎礼法关乎社稷,《礼记》中云: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这在皇家显得格外重要,可往小了说那确实是陛下的家事,对他们也无多大的影响。
陛下单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想要立个皇后,要是搅和黄了,最后他们不知道要到哪里哭去。
而且孟雁行那老头不认自己这个女儿,相当于没有了外戚,就算有人想给送礼讨好皇后为自己进言,应该也不敢送到紫宸殿里去吧,这么想想,陛下的这个决定居然还不错。
他们见了皇后再对皇后恭敬点,别出了岔子,那皇后即便是想要插手朝政,她都没理由,最多也就是宣平侯府可能会遭点罪。
牺牲谢文钊一家,幸福千万家,挺好挺好。
李钺将这两件大事办好,也觉得挺好。
在陛下的迫切期待中,五月十八终于到了,钦天监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五月仲夏,本是个炎热的时节,这一日那烈日却避到了云层后面,天色有些阴沉,却始终不曾有雨点落下,凉风习习,将这几日的燥热都吹散了。
孟弗在宫中筹备大婚的时候顺便让人将她的宅子从里到外也收拾了一遍,书坊老板来过一次,一看门上挂的红绸就知道是有喜事要办,还向青萍打听自己能不能随个礼也去蹭蹭喜气,后来得知了孟弗的身份,老板差点没吓死过去。
老板醒来后两眼放光,抓起算盘开始算账,如果将《岐山夜谈》的作者身份公开了,那这书还不得卖疯了!
只是此事与皇家有了关联,他要是真想做点什么,必须得先得到皇家的首肯。
天蒙蒙亮时,孟弗便已起床坐到镜前,许多宫人围在她的身边为她梳妆打扮,孟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想起前天晚上陛下还特意往她这边跑了一趟,与她说了半宿的话。成亲前一天新人最好不要见面,以免冲撞了双方,陛下向来是不相信这些迷信的,但是这一次却很谨慎,乖乖听了话,老实待在宫中。
孟弗这两天没什么事做,又静不下心去写书,便缝了一只兔子布偶,昨天晚上才做完,让暗卫带到宫里送与陛下。
她的女红一直不算很好,但她想陛下应该会喜欢的。
孟弗想着想着嘴角便弯了起来,忽听到青萍在她耳边低低叫了一声:“小姐……”
孟弗转过头,见青萍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问她:“怎么了?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还哭了?”
青萍赶紧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说:“我替你高兴嘛。”
多年前,孟弗嫁给谢文钊的那一天,青萍也哭了一回,不过是在孟弗嫁进侯府以后,那天晚上谢文钊始终没有出现,孟弗独守空房。
青萍守在孟弗身边默默流泪,她还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怕惹得孟弗更加难过,可孟弗这个做新娘的是真不难过,她没有对那桩婚姻抱有任何幻想,谢文钊心中有没有她对她来说都不重要,这完全不影响她做好一个侯府的夫人。
孟弗垂下眸,等宫人将她头发梳好后,起身换上礼服,礼服上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若是走到阳光下定然能更加的绚烂夺目,不过这样看着也很不错。
“小姐你今天真好看,真好。”青萍感慨说。
皇宫里皇帝陛下更是兴奋得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天还没亮便换好喜服,神采奕奕地站在镜子前,他一会儿拨弄拨弄头发,一会儿又整理衣袖,转头问高喜:“朕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高喜心中无奈叹气,这话从早上到现在皇上都问自己八遍了,他换了两个词语再次夸赞道:“陛下您今日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傥——”高公公文化水平不够,但脑子灵活,接道,“倘若皇后娘娘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李钺给了高喜一个肯定的眼神:“会说话。”
陛下将自己收拾好后,距离出宫迎亲的吉时还剩下一个多时辰,这一个时辰好像比一天的时间都要漫长。
封后大典与大婚是并在同一日举行的,先由正使来孟弗这里宣读封后的册文,之后孟弗在这里接受百官的跪拜,再换上喜服,等李钺来迎她入宫。
孟弗在宅子里接受百官的拜礼时,李钺正在迎亲的路上,他准备了许多的金银叶子和喜糖,伴随着欢快的喜乐声洒了一路,算是与民同乐。
唢呐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远远地就传进了宅子中,孟弗已经换好了喜袍,宫人将红色盖头落在她的头顶,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钺带着迎亲的队伍来到她的宅子里,乐声停下,风也停了,树梢上嫩黄的花蕊无声地飘落,宅子里明明有许多人,可是在这一刻,没有人敢说话,全部噤声,这间院落里仿佛就只剩下孟弗与李钺两人。
陛下走到她的身边,牵起孟弗手里的那根红绸,轻声说:“阿弗,我来了。”
孟弗呼吸微窒,而随着陛下的话音落下,院中的鼓乐声再次奏响起来,霹雳作响的爆竹声盖过耳边的其他所有声音,门前大红的长绸随着微风缓缓起舞。
孟弗坐进喜辇,喜辇里备着糕点,应该是陛下偷偷准备的,不过可能是因为心情比较激动,孟弗并不觉得饥饿。
迎亲的队伍到达皇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拜了天地,天色就全暗了,好在没人要闹陛下的洞房,将喜辇停在紫宸殿前众人便散去。
孟弗被扶进紫宸殿的后殿,宫人们陆续退了下去,孟弗坐在床榻上,四周寂静无声,她脑中一片纷乱,像是被悬在半空中,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直到一道推门声响起,孟弗握着如意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她知道是李钺来了。
她顶着盖头,看不到什么,只是听那脚步渐渐走近,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不过片刻,一双黑底金纹的靴子停在她的面前,孟弗的心跳一下子变得快极了,耳边响起一片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暴雨中倾泻的山洪,又像是夏日树间不休的蝉语。
她握着如意的手又紧了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望着前方的那双靴子,直到一杆喜秤轻轻挑开她眼前的盖头,视野这才变得明亮宽阔起来。
紫宸殿中一片大红之色,处处透着喜庆,孟弗无心去在意这些,她缓缓抬起头来,李钺就站在她的面前,宫灯葳蕤,烛火摇曳,他身穿一袭红色的喜袍,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温柔。
李钺低头定定地看向孟弗,他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孟弗此时的身影,又像是藏了许多的星屑,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声音低沉说:“阿弗,我想亲亲你。”
没等孟弗开口,陛下弯下腰准确地含住她的唇,不疾不徐地研磨着,吮吸着。
孟弗双手紧紧攥住床上的被褥,仰着头任由陛下索取。
好一会儿李钺终于放开孟弗的唇,他目光沉沉,似有火光跳动,孟弗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呼吸中带着微微的颤抖,她提醒李钺说:“陛下,该饮合卺酒了。”
听到“合卺酒”三个字,李钺像是突然间回过神儿来,刚才的气势瞬间少了大半,他深沉地嗯了一声,转身过去斟酒,只是走路的时候差点同手同脚。
每次见到陛下这样,孟弗紧张的情绪都能消散几分。
不久后陛下端来两杯酒回来,将其中一杯送到孟弗手中,喝了合卺酒,是不是就该洞房了?回忆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避火图,刚才被美色所迷霸气侧漏的陛下忽然之间有些无措起来。
他抿了抿唇,问道:“阿弗,这杯酒你喝下去不会醉了吧?你要是喝醉了我们两个还能洞房吗?上次太后千秋的时候你就喝了三杯就醉了吧,用的还是我的身体,你真的能喝酒吗?要不我们换个其他的酒吧……”
孟弗见陛下唠叨着似乎没完,要是让他这么一直说下去他说不定能说到天亮,只好开口打断他的话:“陛下,您现在是不是很紧张?”
“怎么可能?”陛下佯装镇定笑着说道。
孟弗举起手中的酒杯,唇角含笑淡淡地看了陛下一眼,仿佛已看透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一时有些羞恼,随即他挺直胸膛理直气壮道:“我没经验紧张点怎么了!”
他说完举起酒杯,绕过孟弗的胳膊,与孟弗一起将这杯合卺酒一饮而尽,随后没经验的陛下侧身吻住孟弗的唇,想将她口中未尽的酒水全部扫入自己的口中,可惜晚了一步,酒水已经被孟弗咽下。
李钺以公谋私多亲了她会儿才把她松开,然后打量着她,见她脸上不显醉意,眼中清明,才站起身道:“凤冠戴着沉不沉?我先帮你摘下来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孟弗头顶的凤冠凤钗和步摇全部取下,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孟弗青丝如瀑,垂落在身后。
陛下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孟弗摇了摇头。
“今天累不累?用不用再歇——”
李钺的话没说完便被孟弗打断,孟弗问他:“陛下,您怎么了?”
“我……”李钺深吸一口气,在原地转了两圈,他说,“我准备一下。”
孟弗觉得好笑,此时心中也没有多少紧张了,她歪着头问:“您还要准备什么?”
见陛下不说话,孟弗笑问:“要不我让高公公送本避火图进来?”
“那倒也不用。”李钺回到孟弗身边坐下,他拉起孟弗的手,嘴唇微动,最后说了一句,“等下阿弗要教教我。”
“我……”孟弗想说,她其实也没有经验,可这话到底没有说出口,那些事看书也都能看明白,她来教陛下应该没问题吧。
满头青丝散落在大红的被褥,衬得孟弗的肌肤雪白,像是从天上坠落凡间的仙女,李钺跪在床上,缓缓抽开她的腰带。
陛下的手掌很热,手指灵活有力,还带着薄薄的茧子。
孟弗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间,许久后,她睁开眼,陛下的指尖沾染了些水光,他身上的衣服虽有些松散,但却也好好地穿在身上。
倒是她自己,身上的衣物早已经散落到四周。
陛下真的需要她来教吗?
陛下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他俯下身,将嘴唇贴在她的耳边,一声接一声地唤她阿弗。
孟弗张开唇想要回应他,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来,只剩下喘息,陛下吻了吻她泛红的耳尖,对她说:“阿弗等会儿要是觉得不舒服,告诉我一声。”
孟弗垂下眸,浓密的睫羽微微颤了一颤,她轻轻嗯了一声。
红纱垂落,红烛高燃。
……
第73章
晨曦的光透过窗纱照射进紫宸殿中,洒着金粉的红色喜字在阳光下闪烁,桌上的龙凤喜烛已经燃尽,蜡泪成堆。
孟弗感觉微风拂过自己的脸颊,风中带着浓郁的花香,她仿佛是置身在满园的春色当中,无数的花朵从空中飘落,落在她的四周,那些花朵汇聚成一艘大船,托起孟弗,带她飞到天上。
孟弗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眼,先映入眼帘是头顶陌生的红色床幔,上面用各色丝线绣满各种吉祥的纹样,她稍微怔愣了一下,随即便想起来自己昨日已经与陛下大婚,这是在紫宸殿。
去年孟弗与李钺互换身体后,也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后来他们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孟弗依旧没少到紫宸殿来,这里于孟弗来说倒也算不上很陌生。
她侧过头,皇帝陛下已经醒来,正单手支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醒了?”李钺轻声问她。
孟弗嗯了一声,想起昨夜他们两个在这张床上是如何的颠鸾倒凤,脸颊不禁微微有些发热。
陛下其实也有点害羞,但他醒来到现在快一个时辰了,再多的害羞也都该散了,他伸手落在孟弗的额头上,问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孟弗摇头,昨天晚上她出了血,把陛下给吓了一跳,直接下床去翻找从庞华珍那里拿的药膏。
陛下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在开始前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没想到最后还是弄伤了她,如果不是孟弗及时叫住他,他都要喊太医过来了。
孟弗当时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她坐在床上,还得努力保持镇定,为陛下解释这不是他的问题。
陛下这才知道她是第一次,她与谢文钊从成亲到和离,从始至终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陛下拿着药膏站在床边,呆呆地看了孟弗一会儿,才重新上了床。
他知道女子第一次会有些疼,之后动作更加小心,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以至于最后是孟弗忍不住催了一声,手足无措的陛下才渐渐放开。
在昨天洞房之前,孟弗一直不觉得累,敦伦过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了,困意席卷而来,陛下倒是还很精神,孟弗原想与陛下再来一次,陛下却没有这个意思,他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哄她说:“睡吧。”
孟弗便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间,陛下抱着她去了东边暖阁的水池里给她清理了身体,之后她沉沉睡去,再没有意识。
这一觉过后,孟弗的精神好了许多,眼睛中的倦色都已不见了,李钺被她看得心中一热,翻身覆在孟弗的上方,双手不太老实起来。
孟弗现在可以很肯定自己在这方面根本教不了陛下,陛下不知道恶补了许多风月话本和各种版本的避火图,还是天赋使然能够无师自通。
而且陛下平日里明明对察言观色那一套几乎是一窍不通,在这个时候却很擅长观察她的反应。
孟弗身体绷紧。
陛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坏,他真的好喜欢看阿弗失控的模样。
不过不久后有点坏的陛下就遭报应了。
过了会儿,陛下收回手,只有床单上没有抹平的褶皱一时无法恢复成原来模样。
她脸上的绯红还没有褪去,陛下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然后正要向下亲吻下去,结果孟弗抬手在他胸口推了推,同他道:“陛下,该起来了,等下我们还要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陛下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孟弗,眸中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震惊,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卸磨杀驴了。
陛下还想再挣扎一下,他道:“没事,母后不会在意的。”
太后确实不太讲究那些个规矩,可以说,任何一个重规矩的人都不可能在陛下的皇宫里待得下去,早在知道陛下给猫封贵妃的时候就气死过去了。
孟弗从床上坐起身,对李钺道:“既然都醒了,我们还是先去一趟吧,别让母后等得太久。”
陛下见此事好像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无奈道:“遵命,我的皇后娘娘。”
他说完后,竟是自顾自地笑起来,孟弗低了低头,忍不住随着他一起笑起来。
孟弗的皮肤有些娇嫩,又比较白,只稍一用力,上面就会留下一片印子,她掀开身上的被子,陛下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昨天晚上在孟弗身上留下的痕迹。
陛下的目光实在太逼人了,让人根本无法忽略,孟弗拿衣服的手顿住,转头看向陛下,目光垂下,这种事还是要有来有往的。
她伸出手。
本来是要立刻去慈宁宫的,这么一来又耽误小半个时辰。
他们两个磨蹭一番,到了慈宁宫时都快要晌午了,太后倒也不生气,甚至觉得,她儿子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喜欢上个姑娘,阿弗今天能这样精神都挺出乎她的意料。
太后见了他们便笑呵呵道:“哀家就知道你们早上多半是起不来,本来想着让陈姑姑过去跟你们说一声今日不来也行,但想着你们多半是要起来才能听到这话,说不说都没差了,你们来的也正是时候,等下留在慈宁宫用午膳吧,哀家亲自下厨。”
太后话音落下,李钺有些哀怨地往孟弗的方向看了一眼,孟弗只当没有看到陛下的控诉,对太后道:“您别忙活了,让御厨们做些就好了。”
太后摆摆手道:“哀家就喜欢做这些,要不然在这宫里这么闲着也没意思,现在阿弗你进宫了,有空多来哀家这里坐坐,与哀家说说话。”
孟弗点了点头,李钺开口说:“母后,您要是真觉得闲着没意思,出宫走走吧。”
太后看了李钺一眼,打趣他说:“皇帝你这不会是因为哀家想让阿弗过来多陪哀家吃醋了吧?”
李钺正色道:“儿臣是那么容易吃醋的人吗?”
太后点点头,道:“哀家瞧着挺像的,阿弗你说呢?”
孟弗笑道:“陛下吃醋也不会跟母后您吃醋,陛下说的对,母后若是有时间,可以出宫走走。”
太后摇头说:“还是算了,哀家年纪大了,出宫要好些人跟着,来来回回折腾太麻烦了。”
孟弗道:“母后您年纪哪里大了?看起来不过比儿臣大了几岁,儿臣叫您一声姐姐旁人也会信的。”
陛下在旁边啧了一声,孟弗脸上带笑,不动声色抬手在陛下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结果被陛下反手握紧手里。
太后瞧见他们两个的小动作,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她到底还是年纪大了,一笑起来眼角就堆了许多细纹,她伸手在小王爷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小王爷便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孟弗的面前,乖乖叫道:“皇嫂好。”
孟弗有些惊讶,她以为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让小王爷开口,太后笑着说:“是哀家教的。”
孟弗把李钺手里的盒子拿过来,当着小王爷的面打开,里面是两本算术的书。
去年《岐山夜谈》写完后,孟弗托书坊老板在帝都的几家书坊里多留意一下算术方面的书,书坊老板是真把这件事给放在了心上,几个月后给孟弗送来几本宫里的藏书阁里没有的书,孟弗都翻了一遍,觉得有两本挺适合小王爷的,今日便顺道拿了过来。
本来打算等下与太后聊完了再拿给小王爷的,现在小王爷开口叫她皇嫂,这个时候给他倒是更好一些。
小王爷捧着手里的书,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弗,声音清脆道:“皇嫂好!”
孟弗轻笑,小王爷踮着脚,跳了跳,眼睛睁得大大的,又叫了两声:“皇嫂好!皇嫂好!”
小王爷此时真的像极了被她亲完后仍绷着脸说自己还生气的陛下。
孟弗抬手摸摸小王爷的脑袋,对他道:“今天没有啦。”
小王爷听懂这话,随后转头看向陛下,叫道:“皇兄好。”
陛下摇头道:“你这叫破喉咙朕也没有。”
小王爷哦了一声,也学着陛下的样子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小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