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双手掌鲜红如血,好像剥了一层皮似的,桂华生虽然早有防备,亦是大吃一惊,当下腾蛟剑一招“直指天南”,迎着掌心便刺,那怪人似乎知道宝剑厉害,手腕一翻,掌势飘忽,眼前红影闪动,掌风呼呼,向着桂华生扑面而过。
怪人怪掌,已令人惊,但还有更骇人的,他那掌风,热呼呼的,竟然像是从鼓风炉中喷出一般!桂华生连闪数招,忽地喝道:“你这厮敢情就是雪山妖人赤神子?”
原来这赤神子是横行青藏边境之间的一个大魔头,十余年前被天山七剑之一的武琼瑶打败,迫令他在雪山自省,不许复出。赤神子哪肯甘心,可是武琼瑶的本领比他大得多,他迫于无奈,只好在大雪山上匿迹潜踪,却用十余年的工夫苦练赤神魔掌,练法怪异无伦,要将四肢皮肤剥去,用毒草熬汁洗,故此手足都鲜红如血,触人即死,而且可以用邪功,将体内的真阳之气,从掌心迫出。赤神子练这种怪异无伦的魔掌,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武琼瑶的,却料不到,魔掌还未练得大成,武琼瑶和易兰珠都已相继去世。他自以为天下从此没有能制服他的人,于是再下雪山,重到西藏,第一个便找他的旧友藏灵上人,打听一些近年来的消息。
藏灵上人在念青唐古拉山脚山下遇到他,其时恰巧是藏灵上人被桂华生打败之后,藏灵上人遂对赤神子说:你别以为魔掌练成,便可无敌天下,这神玉女峰的冰窟之中,是一块亿万年的寒玉,便恰巧是你的克星,现下正有人在冰窟中取宝,准备炼成冰魄寒光剑来制你死命。一番说话,激得赤神子立刻赶来,进入冰窟,要找取宝的人拼命。
桂华生与白衣少女如此年轻,大出赤神子意外,不过,接了数招,赤神子便知道桂华生属于天山七剑中的一支,与昔日的大仇人武琼瑶正是一家,当下既惊于桂华生的精妙剑术,又激起旧仇新恨,于是把那赤神魔掌的威力,尽量发挥。
桂华生苦苦抵挡,热风所至,玄冰飞溅,桂华生但觉忽冷忽热,奇寒奇热,同时袭至,若非他内功深厚,早已昏迷,饶是如此,也觉呼吸不畅,体力渐疲,俨如大病一般,回首看那白衣少女,却还在盘膝静坐,对这一切,竟似不见不闻。
赤神子掌势越来越紧,热风呼呼,连番猛卷,桂华生使出了浑身本领,以绝妙的身法闪避,但赤神子这种武功太过邪门,桂华生虽然闪避得宜,不让他的怪掌触及身体,但整个身形,却始终是在他掌风笼罩之下。而且这时寒潮正盛,奇寒奇热,相继袭来,桂华生呼吸困难,头昏目眩,突感地转天旋,看看就要支持不住。
忽听得白衣少女叫道:“大哥哥回来,别再理会这个怪人!”嗤嗤声响,一颗颗好像珍珠大小、亮晶晶的冰弹突然从空中洒下,被热风一荡,倏忽碎裂成粉,登时散出一团寒光冷气,赤神子禁不住激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掌势稍缓,桂华生一招“神龙掉尾”反手一剑,将赤神子迫退几步,立即腾身飞起,脱出了赤神子掌力笼罩的范围,回到了白衣少女身旁。
赤神子又惊又怒,心中想道:“藏灵上人说的果然不假,这冰魄神弹已经这样厉害,若是给她将寒玉炼成了冰魄寒光剑,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杀机陡起,一声大吼,狠狠的扑上前来。
白衣少女待他扑到离身数丈之地,微微一笑,说道:“枉你活到这般年纪,兀是不知进退,妄动无明,何苦来哉!”玉手一扬,七粒冰弹连发,赤神子好像发狂的野兽,突被猎人插了几枪,一声厉叫,双眼火红,虽是怒火冲天,却不由得他不连连缩退。原来他已有三处大穴,恰恰被冰弹打中,那股奇寒之气,循着穴道,直攻心头!
赤神子练的邪门内功,本来可以将体内的真气,凝成一片,发出热力,虽受冰弹打中,仍可支持得住,当下盘膝静坐,运气三转,迫散了体内的寒气,又是一声怒吼,狂扑而前。
岂知这种亘古不化的冰魄精英,所蕴藏的阴冷之气,除非练正宗内功的人,并且已练到了通玄之境,或许还可抵受,而具有这种功力的高明之士,寰宇之内,亦不过是有限几人。赤神子所练的魔掌神功,虽然可以暂时相抗,时间稍长,终是支持不住!
但见白衣少女的冰弹越打越急,赤神子有如一只无头苍蝇在窗纸上乱飞乱撞,却总是钻不过去。在他和白衣少女之间,便似布了一层冰幕似的,任是热风呼呼,却总吹不散那冷雾寒光。赤神子发出热风,须要耗损本身真力,而白衣少女的冰弹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何况赤神子的邪门内功,不过练了十多年,火候也还未到炉火纯青之境。
再过片刻,寒气激荡,越来越浓,只见赤神子狂呼疾舞,如中疯魔,却又全身颤抖。桂华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世间暗器,或用以伤人,或用以打穴,所讲究的不外准头和劲力,独有这种冰弹,却以奇寒伤人,当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奇怪暗器了!”
白衣少女展颜笑道:“看你可怜,饶你去吧!”玉手一扬,飞出三枚冰弹,赤神子一个筋斗倒翻,头也不回,疾奔而去。白衣少女笑道:“最后这三枚冰弹都打中了他的灵枢穴,叫他根本不能再运真气,若是七弹齐发,立刻可取他性命,他知道厉害,是以走了!”
桂华生道:“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只怕已伤在那魔头的怪掌之下。”想起适才的奇寒酷热,犹有余怖,但觉四肢无力,心神不定,不自禁的打了几个寒颤,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掏出一个银瓶,取了一粒碧绿色的丹丸,递给桂华生道:“你在赤神子魔掌之下,斗了一百余招,犹自支持得住,内功深厚,远在我上,可惜咱们相聚的日子无多,要不然我倒要向你好好的领教呢。”桂华生心内一酸,缓缓念道:“人间难得两相投,问君何故轻言别?”白衣少女笑道:“你忘了我说过的去往随缘的话么?世间哪有不散的筵席,你若是如此执着,我就只有提早走了。嗯,快将这粒丹丸服下吧。”这几句话说得超脱非常,近似禅机,但却又似暗藏情意,桂华生一片茫然,不敢多话,将那粒丹丸咽下,但觉一缕幽香,沁人肺腑,精神勃振,身体也暖和起来。白衣少女道:“你不过元气稍稍受损,那赤神子却定要大病一场。你再静坐运功,待到寒潮减弱之时,咱们再出冰窟。”
桂华生杂念频生,想起这白衣少女的诸般神秘,哪里静坐得稳,忽听得白衣少女在他耳边轻轻念道:“菩提非树,明镜非台,魔由心起,自染尘埃。”桂华生心头一凛,收束了心猿意马,真气渐渐透过十二重关,终于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也不知坐了多久,那白衣少女说道:“咱们可以走啦!”桂华生一跃而起,但觉精神饱满,冷意全消,向白衣少女作了一揖,笑道:“多谢你的指点,想不到你把上乘内功诀要,都寓于禅机妙理之中。”白衣少女道:“我哪有这样的大智慧?这都是从那本梵文秘典中觉悟的。冰弹打穴的功夫,则是从寒玉岩上所留的经文学来的,说来我也要谢你助我进入冰窟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冰窟,但见红日当头,在冰窟中不知时刻,原来又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了。桂华生笑道:“我但愿在冰窟中再多留一些时日。玉妹妹,你离开这里之后,要上那儿?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你的武功是怎么学来的?”白衣少女笑道:“你又来寻根究底了,若然他日有缘再遇,这些事你不问自知。今日咱们且尽情玩赏这雪山奇景,领略那天湖风光。不许谈世俗之事。”
桂华生大喜,与白衣少女探冰川,游天湖,又在皓皓的冰峰之上,留下了许多足印。白衣少女或与他谈诗论文,或与他说禅论剑,在雪山之上,不知不觉的过了三天。这一日白衣少女与桂华生在玉女峰头,望那满山纵横交错的冰川,呆呆出神,桂华生道:“这冰川有什么好看?”白衣少女道:“你看这些冰川好像银龙飞舞,临近看时,上面冰层凝结,几乎看不出它在移动,实则在冰层之下,仍是暗流汹涌,冰川的奇妙,就在极静之中有极动,嗯,我将来要练的冰魄寒光剑,和世间任何宝剑都不相同,必须自创一派最特别的剑法才行。”桂华生大喜道:“我也正有这个心愿。咱们,咱们……”话未说完,但见白衣少女从峰顶一飘而下,拔出玉笛,在冰川上面挥舞起来,忽疾忽徐,有如流水行云,美妙之极!
桂华生暗道:“若将它演成剑法,果然是奇幻无比,看来比北天山以奇诡见长的白发魔女那一派的剑法,还要胜过几分,只是其中好像还有破绽,若作为独创一家的剑法,还须假以时日,细细琢磨!”白衣少女舞了一会,收起玉笛,忽地对桂华生裣衽一礼,微微笑道:“难入法眼,尚望指正。”桂华生道:“小妹子你真是聪明绝顶,敏慧无伦,这套剑法是从冰川流动之中,妙悟出来的么?”白衣少女道:“独创一家,谈何容易?我不要你的奉承,但愿你依实说来,这剑法有何不足之处?”桂华生道:“轻灵翔动,奇妙之极,只是暗藏的威力不够,得冰川的气象,却未得冰川的凝重。”白衣少女道:“你那套达摩剑法,蓄劲深沉,倒是正好补我这套剑法的不足。”桂华生心中一动,说道:“那么咱们不如就在这玉峰上住上三年,合创创出一套新奇的剑法来,就把它定名为冰川剑法!”
白衣少女杏脸微红,默然不语,忽地从冰川里拾起几片浮冰,揉碎了冰上飘浮的一朵花瓣,又轻轻将它撒了,让它随风而逝,叹口气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冰光月影两悠悠!”身形一起,衣袂飘飘,轻点浮冰,横过冰川,跳上冰崖,星目半启,仰望浮云,眼光在有意无意之间,正好与桂华生相接,桂华生心神俱醉,曼声吟道:“青颦粲素靥。海国仙人偏耐热。餐尽香风露屑。便万里凌空,肯凭莲叶。盈盈步月。悄似怜、轻去瑶阙。人何在,忆渠痴小,点点爱轻撅。”白衣少女道:“这是什么词牌?”桂华生道:“霓裳中序第一(词牌名)。这是上半阕。”白衣少女幽幽的说道:“只愁天际起长风,惊破霓裳羽衣曲。酒冷休温,诗残莫续。留些未尽的情韵更好,下半阕不听也罢。”
桂华生意乱情迷,不知是喜是悲,竟自痴了。忽听得远处山头,有笛声轻奏,白衣少女凄然一笑,说道:“我的侍女唤我回家,我要去了!”桂华生道:“你去哪儿?”白衣少女道:“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桂华生叫道:“难道咱们就是这样的分手了吗?以后呢?”白衣少女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忽地伸出纤纤玉掌,按了三按,回掌翘指,指着挂在胸前作为饰物的一面小玉镜,明声吟道:“若是相逢休再问,各随缘份到天涯!”飞身掠下,展开绝顶轻功,竟如青女素娥,凌风而去!
桂华生心伤欲绝,抬头一看,但见新月初升,冰峰如镜,只是剩了一个人儿,便觉满目荒凉,凄凄寂寂!回想这几日来的种种奇遇,直似做了一场大梦!只可惜这梦醒得太早了。
桂华生没精打采的下山,一路沉思,想白衣少女临走之时,玉掌三按,手指镜子,那是什么意思?再琢磨她那两句诗,好像还有重见的日子。到什么地方去见她?在什么时候可见她?越想越是茫然,但觉她留下的哑谜真难索解。
第五回 布达拉宫参活佛
桂华生下山之后,遥望“魔鬼城”中那座尼泊尔王子所修的白塔,想起了麦士迦南的付托,心中一凛,想道:“魔鬼城中那班尼泊尔武士,虽然已被白衣少女赶跑,但尼泊尔王子图谋西藏的野心,可还没有消弭。麦士迦南请我到拉萨去参见活佛,托我转达白教法王的诚意,我怎么忘了?”
于是桂华生又仆仆风尘,前往拉萨。这时已是初春时节,封山的冰雪渐渐消解,路上好走得多,走了将近一月,便来到西藏的首府。
桂华生进城之时,天色已晚,但见街上中平顶的房屋与帐篷交杂,与内地城市风光大不相同。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每一座帐幕都有香烟缭绕,烛光媚耀,在许多帐篷前面,都有藏人焚香礼拜。桂华生拉着一个老头道:“今天可是什么节日吗?”那老头道:“不是今天,是明天!”指指天上的明月,说道:“客人,你是从哪儿来的?你是不是佛门的信士,怎么连佛祖诞辰都忘记了。”
桂华生抬头一望,天上明月正圆,诧而问道:“佛祖诞辰不是四月八日吗?”那老头怔了怔,忽地笑道:“客官,你是汉人,有所不知了,幸亏我懂得汉历,要不然真不懂得你因何诧异了。明天就是四月八日啊!”桂华生道:“天上的月亮正圆……”那老头笑道:“我们是用藏历。你们汉人用的阴历,月亮正圆之日,便是十五,我们的藏历不这样的,有时月初便圆,有时月尾方圆。若照汉历,今天是三月十四日,明天便是三月十五日,因为今年的佛祖诞辰,恰逢月圆,所以特别热闹,从昨天起,大家便沐浴斋戒,焚香礼佛了。”
桂华生心头一动,喃喃说道:“三月十五,三月十五?”猛然醒悟:白衣少女临别之时所作的手势,玉掌三按,三五十五,岂不正是表明三月十五日之期?手指玉镜,岂不正是代表天上月圆之象?
那老头絮絮说道:“客官,你真有福气,今年达赖活佛,将在明天亲自主持礼佛仪节,布达拉宫前面的三座大殿也将在明天开放,准许善男信女在大殿阶下礼佛。我们一生之中,也未必得见活佛一次,你一到来,只要明日挤得进去,便可以见着活佛的真面目,那真是天大的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