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教主道:“何况你纵有此心,你又到哪里去找他?”要知金世遗不比痛禅上人,要找痛禅上人,到少林寺便可找着,金世遗却是行踪无定的。厉复生叹了口气,默然不语。谷中莲在密室之中,听到此处,却恍然大悟,不禁起了一丝怜悯之情。
谷中莲心道:“原来她屡次谋夺我的天心石和龙力秘藏。其中有此缘故,是为了要解除她走火入魔之劫。只是事到如今,即使我把止宗的内功心法传授与她,亦已迟了。”要知改习一种门径截然不同的内功,决非一年半载可能见效。而以谷中莲现在的功力,又决不能助天魔教主逃过此劫,谷中莲此时对天魔教主的恶意已消减几分,仔细一想,天魔教主虽说是行事邪僻,也曾屡次与正派为难,但若说到大奸大恶还没有。因而谷中莲也就不禁起了一丝怜悯之情。
就在此时,只听得天魔教主又叹了口气,说道:“弟弟,我多谢你的好意,今后我是不能和你一道了,你快快走吧。要不然,给我的师父知道你在此处,只怕她会将你难为。”
厉复生忽道:“姐姐,我有几句心里的话,你让我说完了再走,行吗?”天魔教主算算时间,心想:“师父正在静室练功,在这个时辰之内,大约不会到来找我。”便道:“好,那你就快点说吧。”
厉复生道:“咱们从前想与正派争雄,现在想来,虽是不自量力,毕竟也还不是罪孽,但倘若害及无辜百姓,那就是大大的罪孽了。姐姐,我和你一样,不信善恶果报之说,但罪孽深重,总是于心难安。咱们又何苦以有限的岁月,去干那些令自己良心难过的事?姐姐,你可怪我直言?”天魔教主道:“我不怪你,你说吧。”
厉复生道:“我不想离间你们师徒,但你师父的行为,我却实是不敢赞同。她似乎是在千方百计,促使昆布兰国与马萨儿国开战,这一来要害死多少无辜百姓?姐姐,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这次我在途中曾遇上马萨儿国的新工唐努珠穆与江海天……”天魔教主道:“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人昨晚来过,你怎的忽然说到他们身上?”天魔教主尚未知道昨晚和江海天一同来的并非唐努珠穆,而是唐加源。
厉复生有点奇怪,心道:“他怎的跑得比我的金毛狻还快?”但此时他已无心查究,继续说道:“唐努珠穆是来要求和解的,是否能化十戈而为玉帛,那就得全看昆布兰国的国王了,但昆布兰国的国王又是听你师父摆布的。”天魔教主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劝劝师父?你还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呢,她是决不会听人劝告。”
厉复生道:“你不能劝告,最少也不要助纣为虐。姐姐,如今我可要对你说出我心底的话了。姐姐,你喜欢我吗?”天魔教主道:“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厉复生道:“若是不喜欢,这些话我也就不须说了。”天魔教主喟然叹道:“唉,我只怕拖累了你。”那意思即是说喜欢他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掌已是紧紧相握,厉复生柔声说道:“姐姐,走吧。咱们到海外一个孤岛去,岛上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就只是咱们两个人,尘世的纷争,从此再也与咱们无涉。”
天魔教主笑道:“你倒想得美,你可知道,我若遭受了走火入魔之劫,即使侥幸不死,也要变成残废?”
厉复生说道:“那我就一生服侍你,我给你造一辆小车,清晨的时候,我和你去看海上日出,看那云影彼光是怎样变化无穷。黄昏的时候,看海鸥从晚霞之中回巢,听那涛声鸟语合奏成一曲美妙无比的仙乐。晚上,我和你看月亮,数星星,我给你摘一朵带露水的夜百合花,插在你的鬓边,让你做一个甜蜜的梦,一觉睡到天亮,于是咱们又去看大海潮生,锦鳞游泳!”
天魔教主听得悠然神往,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咱们简直是在过神仙般的生活了。这样的日子,即使只过一天那也是死也值得了。”厉复生大喜道:“姐姐,你答应了?”天魔教主忽地又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我难以享受如此清福,咱们走得到的地方,别人也走得到。我又何苦连累你呢?”
厉复生道:“你是怕你的师父?”天魔教主道:“也还有别人。”厉复生道:“哦,我还没有告诉你一桩事情,文廷璧这厮业已死了。”
天魔教主大感意外,说道:“当今之世,武功能胜过他的也不过有限几人,他是怎么死的?”厉复生道:“他在灵鹫峰下,与云琼恶斗,脚下冰河忽然裂开,他掉进冰河死了。”天魔教主道:“你亲眼见的?”厉复生道:“玉玲珑说的,想她不会骗我。姐姐,我不是幸灾乐衬,但我也不想隐瞒我的心情,我一向讨厌这厮。姐姐,你是在为他伤心么?”
天魔教主道:“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他,但他毕竟也还是我的一个朋友。”
厉复生道:“那么即使是文廷璧在生——”
天魔教主道:“我也一样的只是喜欢我的弟弟。”
厉复生喜欢得如同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紧紧地握着天魔教主的双手,说道:“那么你还在踌躇什么,走吧。金毛狻就等在外边,三日之后,咱们就可以到东海之滨了。”
天魔教主心事如潮,暗自寻恩:“我本想借助师父之力,从金世遗手中,夺回乔北溟那本武功秘笈。但从昨晚我师父对江海天的一战看来,她连江海天也未必打得过,更不用说金世遗了。文廷璧如今又已死了,即使不死,他也无此功力助我脱难。”
厉复生道:“姐姐,走吧,咱们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你师父找不到的地方。她又不会航海,决计难以来找咱们的麻烦!”天魔教主心意已决,娇声笑道:”好吧,弟弟,我听你的后,今后我的一生就交托你了!”
忽听得有人哈哈一笑,说道:“这可真是太不巧了,我刚刚回来,你们就要走了?”笑声中那人已是推门而入。
厉复生大吃一惊,叫道:“文廷璧,你,你——”
文廷璧笑道:“小厉,你高兴得太早了,我还没有死哩!我文某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区区冰河,岂能奈我何哉?”
原来文廷璧仗着内功已练到“三象归元”境界,在冰河中闭了呼吸,过了一日一夜,被激流冲到岸边,给芦苇绊住,恰好有个渔夫经过,遂把他救了起来。他自夸有“通天彻地”之能,其实他那时也早已冻得半死,只剩心头一口气了。
天魔教主笑道:“你们两人也真是的,怎的一见了面总要吵嘴?小厉也并没盼你死,你别误会。文先生,你大难不死,可喜可贺。”
厉复生冷冷道:“文先生,你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今后咱们也不会再在一起了。姐姐,走吧!”
文廷璧挡住门口,笑道:“小厉,何必这样匆忙?你要和教主上哪儿去?”厉复生大怒道:“不用你管,文廷璧你敢拦阻我么?”文廷璧笑道:“小厉,你要走你就一个人走。不用你替教主出主意。”厉复生气得面色铁青,喝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以下犯上,扣留教主么?”
文廷璧淡淡说道:“我是对教主一番好意,你才是想乘教主之危。”
天魔教主道:“文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廷璧笑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教主,你有走火人魔之危,为何不与我早说?”厉复生冷笑道:“文廷璧,难道凭你那点功力,你就可以助教主脱难么?”
文廷璧道:“不错,以我现在的内功造诣,的确还未能助教主脱难度劫,所以我才要你暂且留下,咱们商量商量。”厉复生道:“商量什么?”文廷璧道:“我有办法助教主逃过此难,但只要你们依从我三样事情,你可愿意?”厉复生半信半疑说道:“是哪三样事情,你且说说。”
文廷璧道:“第一件,你把你祖传的武学秘典尽数给我,我知道你所得不全,但加上我的聪明才智,我自信不出三月,就可以练成正邪合一的内功,那时由我来救教主,就较有把握了。”
厉复生冷笑道:“为什么只是要我给你?”文廷璧道:“你懂得什么?我所习的内功精深博大,若是由我来传授给你,你最少得化三年功夫,方能与你原来的所学融合,那己是远水不救近火了。我所练的三象神功,非正非邪,但最少比你所学更接近于正派内功。”厉复生心想:“此话倒也不假。”心意踌躇,一时莫决。
天魔教主道:“第二件呢?”文廷璧道:“请教主把那部百毒真经也交与我。我可以用以毒攻毒之法,配合本身功力,这样助你脱难度劫,就有十二分把握了。”
厉复生说道:“以药物作为辅助,解除‘走火入魔’,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前例:三百年前,乔祖师在未练成正邪合一的内功之前,曾用过这个法子。你怎么能与当年的乔祖师相比?”
文廷璧笑道:“现在是不能比,所以我才要你的祖传武功秘典,三个月后,乔祖师当年做得到的,我也一定可以做得到。”厉复生心地单纯,听他说得如此肯定,虽然心有所疑,但亦已是半疑半信。
天魔教主暗暗冷笑道:“你倒打得如意算盘,此事不管成与不成,你已把我两人的看家本领全骗去了,那时我还逃得出你的掌心吗?”当下不露声色的又再问道:“第三件呢?”
文廷璧哈哈一笑,说道:“教主,想我文某以岛主之尊,在海外何等逍遥,我甘愿来到中原,做你的副手,所为何来,想你也是早已明白的了!咱们的事耽搁了己有十年,今日也该有个明白的了断了!”
天魔教主冷冷说道:“你究竟意欲如何?”文廷璧嬉皮笑脸他说道:“文某冒昧,敢请教主下嫁。成婚之后,咱们是夫妇之亲,我自会为你尽心尽力。我的无名岛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小厉能够答应你的,我比他更胜几分!”
厉复生“蹦”地跳了起来,大怒骂道:“丧心病狂的文廷璧,你这才是乘人之危!”文廷璧笑道,“小厉,何必这样着恼?你若是真心喜欢教主,那就该为教主着想,你没有把握救她,我却有把握救她,你就该让我。”
厉复生嗒然若丧,偷偷一看,见天魔教主仍是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厉复生心头酸痛,颤声道:“文廷璧,你肯起誓么?”文廷璧道:“起什么誓?”厉复生道:“你要是真心实意的助教主脱难,我就成全了你。”文廷璧哈哈笑道:“当然可以发誓。”
天魔教主忽地冷冷说道:“你们眼中还有我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让我自己来说。”文廷璧道:“是,我听教主吩咐。”
天魔教主说道:“我也有三件事情,现在就要告诉你。第一件,天魔教从今日起不再有了。”文廷璧怔了一怔,问道:“你几经艰苦创立的天魔教,就这样轻易的解散了吗?”天魔教主道:“不错,由我创立,也就可以由我取消。从今日起,你也不再是天魔教的副教主了。你愿意留在中原也好,回你的无名岛也好,悉随尊意。”
文廷璧暗暗着慌,说道:“你若度过此劫,武功便有登峰造极之望,那时你我联手,足可称霸武林,何必要把天魔教毁了?”你道文廷璧何以着慌,原来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天魔教主的一片芳心并不是向着他,过去之所以对他假以辞色,乃是为了要借重于他,扩张天魔教的势力之故。暗自寻思:“她自毁基业,这是表示要和我决绝么?好在她还要我助她度劫,事情也许还未绝望。”
天魔教主淡淡说道:“多谢文先生好意,我既然不想再当教主,本身的武功能否保全,那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文廷璧愕然问道:“你甘冒‘走火入魔’的灾难,不想度过这一关么?”
天魔教主望着厉复生微微笑道:“生弟,你说得对,一个人的快乐与否,并不在于武功的有无,我即使成了废人,有你在我身边,也一样可以过得快活,甚至比从前更加快活。文先生,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便是,请你不必再为我费心,我也无须你助我度劫了!”
厉复生喜极而泣,叫道:“姐姐,你真是对我太好了!”不理会文廷璧还在身边,便扑过来紧紧握着天魔教主的双手。
文廷璧面色铁青,嘿嘿冷笑:“想不到你对小厉如此深情,当真是连性命也不顾了?”天魔教主道:“不错,所以我要告诉你的第三件事情便是:我已决意与小厉成婚,你是我们的好朋友,到时还得你来喝一杯喜酒!”
文廷璧呆若木鸡,厉复生则喜孜孜地说:“文先生,你不给我们道喜么?请你让开吧,我们可以走了。”
文廷璧蓦地双眼一翻,眼中就如同要喷出火来,磔磔笑道:“好朋友,哈哈,好朋友!今天你们是把我当作三尺小童来戏耍了!”天魔教主淡淡说道:“文先生,你是这样想么?那也由得你吧,对不住,我们可真要走了,你别拦在门口,好么?”
文廷璧一声大吼,蓦地一掌便向厉复生打去,喝道:“教主执迷不悟,都是为了你的缘故,我不能让你害死教主,今日与你拼了!”厉复生喜极忘形,文廷璧掌力发出,他方才省觉,幸亏天魔教主却早有防备,衣袖一扬,一蓬毒针飞了出来,文廷璧识得厉害,只好移转掌力,先把毒针震落。
天魔教主柳眉一竖,斥道:“文先生,你胆敢暗算我的丈夫,我们夫妇也不能和你客气了。”这时厉复生已经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喝道:“文廷璧,你滚不滚开?”就在天魔教主再次挥袖之时,他也抽出玉尺,朝着文廷璧搂头便打!
文廷璧双掌合拢,左右一分,使出“阴阳双撞掌”的招式,分击两人,左虚右实,用了七成以上的功力,对厉复生痛下杀手!他的“三象神功”确是非同小可,掌力一发,厉复生的玉尺,竟似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止,攻不过去。
可是他以右掌的七成功力堵住了厉复生的去路,左掌的三成功力却应付不了天魔教主的“铁袖神功”,“啪”的一声,手臂已给打中。三人之中,天魔教主功力较弱,但也相差不远,这一击虽未能伤及文廷璧筋脉,亦已令他感到火辣辣的作痛。而且一股淡淡的幽香,也随着袖风透进了文廷璧的鼻观。
文廷璧当然知道天魔教主的使毒本领,连忙闭了呼吸。就在此时,只听“波”的一声,厉复生的玉尺已戳破了那股无形的气流,指向文廷璧腋下的“期门穴”,文廷璧仍不让步,身形一缩,避开这招,突然化掌为拳,一招“横身打虎”,猛捣出去。
天魔教主中指一翘,指上戴着套环,尖端是一枚黑得发亮的毒针,文廷璧不惧天魔教主的指力点穴,但对她层出不穷的使毒功夫,却不敢不防,连忙缩手。说时迟,那时快,厉复生的玉尺已是欺身直进,一招之间,连袭文廷璧的七处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