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将我抱起,说道:‘好孩子,别害怕,这些都是坏人。打死了他们,就没有人害你了。’我当时年纪很小,但也知道那些人乃是坏人,就收了眼泪,并向那老人道谢,那老人说我乖巧,更是喜欢。
“从此那老人就带着我走,一路之上对我照料得无微不至,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那老人道:‘因为我要报答你的爹爹。’我问他道:‘原来你认得我的爹爹,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老人道:‘不是你姓叶的那位爹爹,你另有一位爹爹。’这可把我弄糊涂了,我睁大了眼睛望他。
“那老人道:‘姓叶的是你的义父,你生身的爹爹是个国王,他早己被坏人害死了。我也未曾见过你的爹爹,但他对我很好。所以我要报答他。我今晚就带你去祭你爹爹的坟。’这一晚他果然带我到一座坟前,叫我磕头。我虽然不懂事,但我相信这老人的说话,我知道躺在坟墓中的是我的爹爹,我就大哭了一场。
“那老人却没有哭,他带了一个葫庐的酒,把酒都洒在坟前。洒完了酒,忽地仰天大笑三声。
“只听他朗声说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虽然没有接受你的聘礼,但你当年派遣使者,跋涉万水千山来顾我的草庐,这份情意,我是水世不忘,如今我可以报答你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的儿子抚养成人,扶助他恢复王位。’
“这老人你们想必可以猜到,他就是方老前辈方今明了。说来也真是奇遇,他已有二十年未下过山,这次是去探访他的女婿龙灵矫,在回程上顺路到马萨儿国,想打听打听前王是怎样被害的,想不到恰巧就撞上这批凶徒,而那批凶徒又以为附近无人,肆无忌惮的谈论,让他听到了全部的秘密。”
谷中莲道:“哥哥,你的运气真好。刚才我听到你被那些凶徒劫持西行的时候,我真为你担心。”
唐努珠穆叹了口气道:“我的运气好,方老前辈的运气可不好了。我把灾星带了给他。想必是奸王发现了他所派出的那一批人死在铁门关,他接连派出了儿批人来搜索我们,方老前辈在路上遭遇了三次袭击,前两次他都大获全胜,把那些追兵打得跑的跑、死的死、伤的伤。第三次可不幸了,他打死了敌人,自己却也受了伤。
“这次来的只有两个天竺和尚,后来知道就是那奸王的‘国师’——宝象法师最得力的两个弟子,这两个和尚用青竹枝,善点对方奇经八脉的隐穴,方老前辈稍不小心,给他们点中了‘带脉’的一处隐穴,方老前辈一怒之下,大施刚勇,用神拳击毙了他们。
“方老前辈功力深湛,可是‘隐穴’被点,也给他带来了疾病,他一路强自支持,又受到了不少风霜之苦,待回到他隐居之处,病况更为恶化,终于得了个半身不遂之症。但他为了照料我,自己做了一辆独轮车,每隔几天还要出去猎兽、拾柴草,做饭给我吃,他不能走动,只等待野兽经过,就用劈空掌力将野兽击毙,他除了猎兽之外,每天还传授我的武功。这样过了三四年,我已有八九岁了,才渐渐能够给他分劳。
“到我十一岁那年,方老前辈病人膏育,完全不能动弹,有一日我正在床前服侍他,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我后来的师父。方老前辈见了他,欢喜得很,把我的来历告诉了他,托他照料我,金大侠说,‘我正是为了打听他的消息来访问你的。没说的,要是你不嫌弃我教得不好,你把这徒弟让给我吧。’方老前辈马上叫我向金大侠磕头,他亲眼看我行了拜师之礼,哈哈哈又大笑了三声,说:‘如今我是真的可以放心了。’他就在笑声中咽了气。”
谷中莲不禁神色黯然,欷歔嗟叹道:“这位方老前辈真是有古义士之风,令人感动。哥哥,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你带我去祭扫他老人家的坟墓。”
江海天想起一事,问道:“方老前辈的女婿是龙灵矫吧?”唐努珠穆道:“不错。他那次就是去探望女儿女婿的。”江海天道:“那几年龙灵矫夫妇有没有回去探望过他?”唐努珠穆道:“没有。他老人家死了这许多年,女儿女婿也没有来祭过坟,可能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了。你问起他们可有什么事情?”
江海天说道:“我听得唐经天伯们说,他在中印交界的大吉岭,曾碰见过龙灵矫夫妇,那时龙氏夫妇刚从印度的那烂陀寺归来,在那烂陀寺曾拜谒过宝象的师父龙叶上人,龙叶上人托他们查访宝象的劣迹。可惜他们在行前没有去探望过方老前辈,以致对宝象之事毫无所知。”
唐努珠穆道:“我听师父说过龙灵矫是个武学奇才,功夫只怕还在他岳父之上。他若知道岳父之死,是由于受了宝象法师弟子所伤,一定不肯放过那厮。”江海天道:“金鹰宫之会在江湖上已闹得沸沸扬扬,龙灵矫夫妇很可能闻风而来,他们又是受了龙叶上人之托,要为龙叶上人清理门户的。哈,他们倘若赴会,那可更有好戏看了。”
一说起金鹰宫之会,大家都兴奋起来,谷中莲抬头一望,东方天际已微露曙光,笑道:“现在已是八月十四清晨,明天的金鹰宫之会,正好赶得上。”
唐努珠穆把他抢回的那四颗天心石掏出,笑道:“妹妹,我正好和你每人分食两颗,明日之会,高手如云,咱们服了天心石,才可以有恃无恐呢。”
谷中莲道:“我的内功根基太薄,怎能服天心石?”唐努珠穆笑道:“无妨,我有解天心石之毒的寒星石,而且我还可以担保,在我们三人之中,只有你服食了天心石,可以毫无痛苦。”
谷中莲诧道:“哥哥,你不是说笑吧?海哥那样深厚的内功,服了之后,还要发烧得死去活来呢,后来服了解药,也还要经过半个时辰的煎熬。我怎么可以毫无痛苦。”
唐努珠穆正色道:“不是说笑。你有所不知,江兄是因为他最早练的是邪派内功,故而受苦最大。我的内功入门是跟方老前辈练的,方老前辈功力深厚,但却还不是最纯正的上乘内功,后来我才跟师父练正邪合一的内功。三人之中,只有你是自始至终都练习正宗内功。故而我可以担保,服食了天心石,只有你可以毫无痛苦。”
谷中莲喜道:“好,这一个月来我受尽了闷气,待我功力大增之后,我定要痛痛快快于几桩吐气扬眉的事情。你们猜,我第一件想做的是什么?”
她望了江海天一眼,江海天还没有猜,她已禁不住自己先说出来道:“我要先揍那叶冲霄一顿。这厮太可恶了,竟敢冒充我的哥哥,还一本正经的端起哥哥的身份,劝我这样,劝我那样,说的都是我最讨厌的说话。偏偏还有人真的相信他是我的哥哥?你说气不气人?”
江海天苦笑道:“他和你哥哥的相貌也真长得相像,说不定我今后碰见他,也还会误认呢。”
唐努珠穆笑道:“我这次随师父回国,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想看看这个冒充我的人。真不知奸王是从哪里找来这个人的,和我这么相似?”谷中莲道:“哥哥,听你的口气,你早已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冒充你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努珠穆说道:“这可得又从师父身上说起了。”江海天正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师父的消息,便即说道:“对,你刚才正说到帅父将你收入门下,话题就给我打断了。你接续说下去吧。”
唐努珠穆按下去说道:“方老前辈去世之后,师父和我就在他那间屋子住下来,白天教我武功,晚上教我念书,如是者过了五年,我十六岁了,武艺虽没练成,但亦已可以手搏猛兽,箭射兀鹰。师父就和我说:‘你的家国大仇,应该由你自己去报。但要报仇,就必须知已知彼,我给你到马萨儿国去探听一趟,看看你的敌人的虚实动静。’我本来想跟帅父同去的,但师父不许。他说:‘以你现在的功夫,我可以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但我还不放心让你回国。反正我这次只是去探听敌人的动静,最多两个月就回来。’
“师父果然不到两个月就回来了,他给我带来了许多消息,我知道奸王野心勃勃,聘请了许多武士,想统一西域,进窥华夏。但这许多消息中,我最感兴趣的却是:奸王收了一个‘干殿下’,面貌竟然与我甚为相似。
“我师父曾三次进过王宫,暗中窥探那冒称‘时冲霄’的小子,那小子虽有几分本领,和咱们的师父可差得太远,当然不会知道。有一次他在御花园练武,师父暗中偷看,也颇感诧异……”
谷中莲插口道:“为什么,他这点功夫,难道还会放在金大侠的心上?”唐努珠穆道:“师父不是诧异他的功夫了得,而是诧异他的功夫家数。你可知道那小子最厉害是哪样功夫吗?”
谷中莲道:“我师父只教我本门的纯正功夫,其他的旁门杂派,我一概不懂。”江海天问道:“是不是大乘般若掌?”唐努珠穆道:“不错,这小子最厉害的功夫,正是大乘般若掌!”
他歇了一歇,接续说道:“江师兄,你当然知道的了,这大乘般若掌乃是乔北溟秘笈中的功夫,威力仅逊于修罗阴煞功的一种邪派掌力。乔北溟秘笈自厉胜男死后就落到咱们师父手中,咱们师父早已将它毁了。据师父所知,天魔教主姐妹,曾获得秘笈中的一鳞半爪,但大乘般若掌是秘笈中最深奥的功夫之一,天魔教主决计不会。所以师父他老人家那晚暗中偷看,见这小子练的竟是这门功夫,心中自是不免有点诧异。”
谷中莲插口道:“金大侠为何不将他当场拿下,问个水落石出?”唐努珠穆笑道:“这就有失师父的身份了,他的武功已被武林公认是举世无双,这是何等身份,岂能落个以大压小之名?还有一层,师父也不愿泄漏行藏,惊动敌人。”
唐努珠穆续道:“师父因为那大乘般若掌专伤奇经八脉,太过歹毒,本来是不想教给我的,但回来之后,却改了主意,用一年功夫,要我专练大乘般若掌,务必要胜过冒充我的那小子。”谷中莲笑道:“妙得很,这正是以毒攻毒,以邪制邪!”
唐努珠穆道:“我练成后,已是今年春初。不久,宝象法师要在中秋开金鹰宫之会,广邀天下英雄的消息亦已传来,师父认为时机已至,就带我回国了。我们是十天之前已到了,一直隐藏着踪迹,不让敌人知道。我按照羊皮书上的名单,曾拜访过几位父王认为最可靠的忠臣。你被囚禁在这岛上,就是一个假意效忠奸王的内侍卫大臣给我探听的。”
说到这里,天已亮了,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烟波浩渺,远远望去,就似从湖中跃出一般,染得湖水如金,耀眼生颗。谷中莲笑道:“还有一日,明日就是会期了。”
唐努珠穆将小舟划到一座临湖的山峰脚下,谷中莲道:“怎么?在这里上岸吗?这可是个峭壁呀。”唐努珠穆笑道:“峭壁上别有洞天,你随我来。”将小舟藏好,三人施展上乘轻功,攀缘而上。
只见山上野花杂开,流泉处处,谷中莲赞道:“果然好风景。”唐努珠穆笑道:“不只风景好呢,你瞧这里。”他推开了两块大石,露出一个洞口,说道:“这是父王宝窟之一,埋在洞内,咱们现在还不需用,且不理它。但这个地方,却正好供咱们作练功的静室之用,决不会给人骚扰。”
谷中莲道:“不错,等会咱们服食了天心石,需要一间静室练功。”走入洞窟,只见里面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堆有冻鸡、腊肉、面条等食品,还有几瓶酒和一口铁锅。唐努珠穆道:“我在羊皮书上知道这个所在,前几天我和师父就住在这儿。”
江海天道:“师父还会不会回到这儿?”唐努珠穆道:“这两天各地都陆续有人前来赴会,其中不少是师父相识的,所以帅父前天就搬出去了,他和武当掌门雷震子、青城名宿萧青峰,还有莲妹的师父邙山掌门谷女侠等一班人,住在崆峒派一个长老的家里,布置明日赴会之事,大约是不会回到这儿了。他曾嘱咐我,叫我救出莲妹之后,明日径自赴会。”
唐努珠穆打开了一瓶酒,接着道:“师父这两年来很喜欢喝酒,这是他自酿的青棵酒,酒性很烈。我是不喝酒的,但服食天心石,却需用酒冲服,药力才能迅速运行,也只好破例喝一点了。”
当下他取出那四颗天心石,与谷中莲分而服之,两人盘膝坐地上,不过片刻,只见唐努珠穆头上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谷中莲则如喝了过量的酒一般,醉颜酡红,但头顶却没有白气。
两人再吞服了解天心石热毒的寒星石,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刻,唐努珠穆头顶的白气还未完全消散,谷中莲已是一跃而起,狂喜叫道:“我已气纳丹田,八脉畅通,只觉浑身是劲,无处发泄!”抓着了江海天的手乱摇,江海天未曾防备,给她一抓,脚步踉跄,险险跌倒,但随即江海天的护体神功生出反应,也就站稳了。
江海天笑道:“不错,你的功力已是比从前最少增了两倍有多。”原来谷中莲因为练的是最纯正的内功,所以得益也最大。
江海天伸出一掌贴着唐努珠穆的背心,助他导气归元,过了一会,唐努珠穆头顶的白气渐渐消散,遍体清凉,大功亦已告成。他站了起来,揩干了汗水,笑道:“江帅兄,咱们玩个游戏。”谷中莲笑道:“哥哥,原来你也犹有童心,咱们玩个什么游戏?”唐努珠穆道:“你门随我来。”
三人走出洞窟,唐努珠穆拣了一棵粗可合抱的松树,以掌作刀,在树身上划了一圈,喝声“倒!”轻轻一推,这棵松树果然应声倒下。谷中莲道:“待我试试能不能办到。”依样画葫芦,也推倒了一棵松树,笑道:“哥哥,你是要玩拔树的比赛吗?”唐努珠穆道:“不是拔树,咱们来玩拔河的游伐。试测一下本身武力,顺便散功。”
谷中莲道:“用这棵树来玩拔河游戏?”唐努珠穆道:“不错,拔河本来是用绳子的,现在找不到绳子,就用这棵树来代替绳子。”江海天点点头道:“这倒不是游戏,莲妹,你现在不是感到浑身是劲么?正宜借此散功。”
原来他们服食天心石之后,真力突飞猛进,虽说业已导气归元,但身体在一时之间,也还未能完全适应,唐努珠穆知道自己与江海天可以无妨,却怕对妹妹有害,故而提议用游戏来“散功”。
唐努珠穆道:“师兄,我与你先玩。妹妹,等下你再来仰强扶弱。”他与江海天各在一头,将那棵树抬起来,各自运力将对方拉过自己这边。过了一会,江海天使出了七成力气,猛的一拉,唐努珠穆“登、登、登”的往前移动了三步,笑道:“妹妹,你来帮我。”
两兄妹合力一拉,江海天渐渐感到支持不住,用足十成力道,相持了一炷香的时刻,结果还是身不由己的向前移动了几步。原来他原有的功力大约是与唐努珠穆半斤八两,但他服了三颗天心石,唐努珠穆兄妹则是服了两颗,故而较量起来,江海天自是要胜过唐努珠穆,但却又不及他们兄妹联手之力。
江海天笑道:“我输啦。好了,咱们也可以歇息了。”双方改向前推,将掌力送出,只听得“轰”的一声,宛如雷鸣,那棵树干裂成了十几段,木屑散了一地。
谷中莲搓搓手,喜极而道:“想不到我的力气突然大了这么多了,哈,我在想——”江海天笑道:“想打那时冲霄一顿?”这说话本来是谷中莲说过的,所以江海天才这么说的。哪知谷中莲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江海天诧道:“你不恨他了?”
行中莲正色说道:“不是不恨他。我是在想这厮虽然可恨,但咱们最大的伙人究竟是那个奸王。”转过头对唐努珠穆说道:“哥哥,金鹰宫之会是明日举行,今晚没有事,咱们先去取那奸王的狗命!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咱们的本领已经大胜从前,我是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了。”
唐努珠穆报仇心切,绝不在他妹妹之下,但他比较谨慎,想了一会方始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明日便是会期,宝象法师和他的一千党羽必定是在金鹰官中布置一切,皇官内的防范就要较疏了。这正是一个机会,咱们也不必马上就要那奸王性命,将他活捉更佳,明日便带他到金鹰宫赴会,他所聘来的那些高手,势必要树倒猢狲散了,对,这样做虽然冒险,却可以免去一场干戈,却也值得!”
谷中莲喜道:“那么哥哥是赞同今晚去了?”唐努珠穆笑道:“去是可以去的,但你可得花点时间做做准备功夫。”谷中莲道:“什么准备功夫?”
唐努珠穆道:“这座皇宫是倚山修建的,层楼耸翠,大大小小的建筑物何止数十百间,咱们要进宫去搜索奸王,最少得对周围的地形和皇宫的构造知道清楚。”谷中莲道:“这可难了,急切之间,怎能知道?”
唐努珠穆笑道:“幸而我早已有了准备,皇宫所在的地形和构造早已在我脑子之中。”谷中莲诧道:“你怎么这样清楚?”
唐努珠穆道:“我虽然没有去过,但师父却是去过几次的,他对宫中一切,了如指掌,曾画出图形,详详细细地对我解说,可惜我因为图形已深印我脑海之中,所以没有带出来。不过,我可以照样画出,丝毫无误。”
谷中莲大喜道:“好,那你就画出来给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