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与欧阳婉之间有许多恩恩怨怨,直到如今,是敌是友,也尚未分明;但他眼看着欧阳婉就要和文道庄拜堂成亲,却禁不住一片惘然,十分惋惜,心中暗想:“这文道庄是个奸邪淫恶的小魔头,欧阳婉嫁给他,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欧阳仲和虽然犹带病容,但却是喜气洋洋,他与文廷璧互相贺喜之后,随着向一个老头子问道:“大哥,三弟还未回来吗?”原来欧阳仲和兄弟三人,他居当中,这老头子是老大欧阳伯和,还有一个弟弟是欧阳季和。刚才在欧阳仲和未出来之前,就是他的哥哥欧阳伯和代表女家招呼宾客的。
欧阳伯和道:“不必等他了,吉时已到,先行礼吧!”于是新郎新娘井肩而立,面朝着女家的祖先牌位,赞礼的开始唱道:“新人上堂,喜气洋祥,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奏乐。叩首——”
忽听得“乓”的一声,宾客们还以为是鞭炮声响,哪知却是一团火光,突然间在新郎的背上爆炸开来!文道庄大叫一声,双臂一甩,那件崭新的长袍片片碎裂,就在这时,文廷璧与欧阳伯和不约而同一齐出手,文廷璧长袖一挥,将那团火光卷了过来,登时熄灭,他衣袖一抖,只见无数梅花针散了满地!欧阳伯和双指一弹,贺客中登时有个人大叫一声,仆倒地上。
欧阳二娘喝道:“于少鲲,你好大的胆子!”原来这个向新郎偷袭的人,正是与江海天同来的那个于少鲲,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尖声叫道:“江少侠,我求你的就是这件事,我宁愿她嫁给你,你赶快带她走吧!”欧阳二娘飞扑过来,可是她还未曾抓着于少鲲,于少眼己拔出一柄匕首,“卜”的一声,插进自己的胸膛了!正是:
喜席未开红烛灭,不辞一死为殉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痴情未吐身先死
孽债难偿烛已灰
原来这于少鲲与欧阳婉同学三年,对她早已是私心恋慕。只因欧阳婉的武功既比他强,门第又比他高,他自惭形秽,这份爱意,就始终不敢表露出来。但也正是因此,爱慕日深,感情无从宣泄,便到了如痴如狂,难以自制的程度。
他知道欧阳婉的父母将她许配给文道庄之后,满怀悲愤,决意以死来阻挠她的婚事。因此预先准备了歹毒的暗器,才来赴宴,准备在暗杀了新郎之后,便即自尽。今日的一切,可说全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而行。
无巧不巧,他在赴宴的途中,遇到了江海天,他是深知文家叔侄的厉害的,正恐暗杀不成,自身死了也阻挠不了婚事,难得遇见江海天,于是遂编了一套谎言,骗得江海天与他同行,把江海天卷入了这场纠纷之中。不过,他虽然是用了诡计,但却的确是为了爱他师妹的缘故,他也的确是宁愿欧阳婉嫁给江海天,而不愿她嫁给文道庄的。
书接前文,且说在这红烛高烧,新人拜堂之际,突然发生了这件意外,满堂宾客禁不住哗然惊呼,秩序登时大乱!
江海天正在发呆,欧阳二娘已经发觉,气得七窍生烟。一声喝道:“好呀,原来是你小贼前来捣鬼!”
江海天忙道:“这不关我的事,我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是你出嫁女儿的。不过,于少鲲说得也有道理,这姓文的确实不是好人,你女儿不嫁他也罢!”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二娘已振臂扑来,怒声骂道:“不嫁给他嫁给你么?胡说八道,看我先把你的嘴撕了!”
新娘子尖叫一声,推开丫鬟,往后堂便跑。文道庄跌倒地上,这时才爬起来,眼看好好的一场婚事,给搅得一塌糊涂,也气得大骂,可是他才骂得两声,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登时晕了过去。原来他在拜堂行礼,毫无防备之际,中了于少鲲的歹毒暗器,虽得叔父及时相救,未至身死当场,但也受伤不少。
江海天道:“你别误会,我对你女儿并无别的念头,我……”话犹未了,欧阳二娘已是十指如钩,向他猛扑,江海天认得这是“蜈蚣剪”的恶毒手法,倘若内功稍弱,给她抓中,便难免开膛破腹之灾。心中也不禁暗暗生气。
礼堂上到处是人,根本没有回旋之地,江海天一咬牙根,心中想道:“你既然定要把我置于死地,说不得我也只好得罪你了!”当下一个盘龙绕步,也立即反手向欧阳二娘抓去!
近身搏斗,倘若功力相差不远,讲究的便是身手矫捷,招数奇幻。欧阳二娘挟数十年功力,本来不至于输给江海天,但是江海天通晓正邪各派的家数,欧阳二娘一出手,他便知道对方将要如何攻击,甚至后着演变如何,也早已了然于胸。这一点,欧阳二娘就差得远了。
江海天脚踏九宫八卦方位,用的是天罗步法,双掌使的,则是“阴阳抓”的功夫。天罗步法,地方越窄,越见神妙;“阴阳抓”则是乔北溟秘笈中的一门绝学,双掌一阴一阳,虚实相生,变化莫测,而且双手一抓,立即便有刚柔两股力道,互相激荡,互相牵引,这种神妙的功夫,欧阳二娘更是连见也没有见过!
欧阳二娘出手在前,眼看这一抓对方决难躲避,哪知一抓之下,竟然连江海天的衣角也没沾着,正自心中一凛,江海天已反手抓来!
欧阳二娘被江海天的掌力牵引,重心不稳,身向前倾,欧阳二娘情知不妙,急忙滴溜溜一个转身,但已经迟了!只听“嗤”的一声,江海天双手抓下,把她新做的一件大红裙子,撕成两片!
这件裙子,是她为了新任丈母娘而做的,不料交手一招,就给江海天撕破,幸亏里面还有衬衫衬裙,但亦已经狼狈不堪了!
欧阳二娘虽是老面皮,也禁不住面红耳赤,她是个新丈母娘,在满堂宾客,众目睽睽之下,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方好!哪还敢再打,急忙冲进后堂,到了后堂,才敢骂出声来。
其实江海天并不是有心撕破她的裙子的,只因欧阳二娘那一转身,恰好碰上,收手已来不及。江海天好生后悔,正自想道:“糟糕,我怎么会撕破她的裙子的?当着这么多人,别人一定以为我是个轻薄少年了。”
忽听得文廷璧的声音说道:“亲家母不必生气,待我来擒这小贼!”声到人到,轻飘飘的向江海天虚拍一掌。
这一掌表面看来,轻轻无力,其实却是用上了“三象归元”——神、气、形三者合一的最上乘内功,潜力从四面八方压来,有如暗流汹涌!
在江海天与欧阳二娘搏斗的时候,他们旁边的宾客毕竟年纪还轻,比起文廷璧来,总是要稍逊一筹。
文廷璧根本不理那些跌翻了的贺客,左掌未收,右掌又接着拍出,这一掌拍出,他已是与江海天面对着面,距离不到咫尺之地了。
江海天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天罗步法亦难闪避,退无可退,只有奋起全力与他硬拼一掌!
只听得“蓬”的一声,江海天连晃几晃,登时额角上冒出一颗颗黄豆般粗大的汗珠,而文廷璧却还是神色自如!
说时迟,那时快,文廷璧跨前一步,已是欺到了江海天身前,哈哈笑道:“金世遗教出来的徒弟,原来也不过如此这般!我看你能接我几掌?”第三次发掌,双掌齐出,力道比前强了一倍!
江海天心道:“我败了不打紧,可不能让师父给人看轻!”此念一生,登时横起心肠,蓦地一咬舌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大喝道:“你是我师父手下败将,我还怕你不成!”也是双掌并出,与文廷璧迎个正着,这回四掌相交,却是毫无声响。文廷璧只觉对方的内力,突然大得出奇,手掌竟然给对方胶着,不能摆脱,不禁不住上身晃了一晃,头上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来!
江海天咬破舌尖之时,文廷壁还以为他是支持不住,以致口吐鲜血,哪料转瞬之间,江海天的内力反而平添一倍,不但守稳了门户,且有余力还击过来,饶是文廷璧在武学上有深湛的研究,这时也给他弄得惊疑不定,震骇莫名。
文廷璧哪会知道,江海天用的乃是乔北溟秘笈中一种最古怪的功夫,名为“天魔解体大法”,在自残身体的任何一部份之后,内力可以陡增一倍以上。当年,厉胜男在天山南高峰与唐晓澜比拼内功,就曾经用过这种邪法,反败为胜,几乎要了唐晓澜的性命。但“天魔解体大法”最为耗损元气,所以金世遗在传授这种功夫的时候,也曾经向江海天再三告诫,要他非在万不得已之时,决不可以轻用,如今江海天是因为文廷璧辱及他的师父,一怒之下,才不顾后果,决意与敌人两败俱伤的。
文廷璧虽然口出大言,似乎把金世遗都不放在眼内,其实,在江海天接了他开头的连环二掌之后,他已是忌惮到极,他心里真正想的是:“金世遗的武学造诣当真是深不可测,教出来的徒弟,不过十七八岁,也居然接得住我三象归元的绝顶内功,倘若再过几年,那还了得?今日如不把他除去,他们两师徒联手,金世遗更是如虎添翼了!”正是由于这一念头,他决心要把江海天毙于掌下!
哪知江海天不惜耗损元气,竟把“天魔解体大法”施展出来,文廷璧的功力虽然比江海天深厚得多,但也未能比他高出一倍,因此四掌相交之后,江海天反而占了上风,迫得文廷璧冷汗直流,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攻之力。
文廷璧心头大震,暗自想道:“莫非这小子刚才是故意示弱,诱我上当么?”要知比拼内功,非同小可,力强则胜,力弱必败,决难侥幸。如今文廷璧的双掌已被胶着,内力正自源源泄出,倘若摆脱不开,再过一炷香的时刻,势必两人皆受重伤。
文廷璧究竟是个深通武学、老练非凡的人物,觉出不妙,立即强慑心神,镇定下来,细察对方的虚实。过了片刻,只觉对方的内力源源攻来,虽然雄厚非常,但却并非始终如一,亦即“节奏”并不平匀,忽强忽弱,就如潮水一般,一阵浪头过后,潮水就要退下去,然后再涌上来。原来这是因为江海天火候未到,他的内力突然间增强了一倍,急切间就不能随心运用,指挥如意,只好让那股骤然增强的内力,胡乱向敌人冲击。
文廷璧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即将内力凝聚中指指尖,趁着对方“退潮”的时候,蓦地一弹,这一着暗合兵法“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登时把江海天的内力化解,双掌从容的撤了回来。
也幸亏文廷璧见机得早,否则他固然难免重伤,江海天元气消耗过甚,只怕最少也得大病一场。
江海天的手少阳经脉被对方的阴劲一冲,身躯一震,不由自己退了三步,血脉未舒,内力的通路受阻,不能宣泄,登时血脉偾张,双眼火红。
文廷璧惊疑不定,哪敢再鲁莽进击?只好暗加戒备,凝神注意对方的变化,双方就似斗鸡一般,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谁都不敢轻动。
忽地从贺客中冲出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提着一根水磨禅杖,大声喝道:“姓文的,我是给欧阳二哥的面子,才来喝这一杯喜酒,你胆敢欺负我的徒儿?”手起杖落,“呼”的一声,就向文廷璧的背心击下。
原来这个胖和尚,就是刚才被文廷璧掌力震翻,跌得头破血流的那个小和尚的师父,他是雁荡山龙湫寺的方丈龙隐大师,一身横练的外家功夫己到了骈指可洞牛腹、横掌可毙虎豹的地步。他虽是个出家人,脾气却甚为暴躁,这次他带了徒弟,老远的到终南山欧阳家来作贺客,不料在满堂宾客之前,他的徒弟竟然突遭横祸,被文廷璧的掌力震翻,他自觉颜面无光,一时间浊气上涌,不顾一切,就要出来与文廷璧拼命。
以他的外家功夫,这一杖打下,就是一块大石头,也要被他打成粉碎。可是文廷璧却恍如不闻不见,根本就不理睬他。
只听得“蓬”的一声,这一杖已经打个正着,可是被打翻的不是文廷璧,反而是龙隐大师给震得抛了起来。
欧阳伯和连忙跑来,叫道:“龙隐大师,请看在我的面上,将这场过节揭开了吧!”他双臂一伸,将龙隐大师接着。幸亏有他这么一接,把龙隐大师身上的反弹之力移转到自己身上,龙隐大师才兔于栽更大的筋斗。
原来文廷璧正在凝神运气,准备以最上乘的“三象归元”的内功,与江海天相抗,龙隐大师的外家功力虽是不凡,却怎及得上文廷璧这奥妙神奇的内功,他拾起禅杖一看,只见那碗般粗大的禅杖,也已两端翘起,中间弯曲了!
龙隐大师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以自己这点能为,绝对不是人家的对手!怒火虽还未熄,却已做声不得。
欧阳伯和道:“文先生误伤令徒,实非有意,请大师大度包涵,事情过后,老夫与文先生当再来向大师谢罪。”又唤了两个门人过来,吩咐他们道:“你们陪大师进后厅歇息,用上好的金创药替小师父治伤。”龙隐大师大袖一挥,叫道:“罢了,罢了,这都怪我们师徒俩本事不济,以致出乖露丑!金创药我还备有,不劳赐惠了。湛空,咱们回山去吧!”怒气冲冲,携了徒弟,便走出门。
欧阳伯和正要劝阻,忽听得文廷璧一声大叫,几乎与此同时,一股炙热的劲风,也突然向他袭来!
原来江海天因为内力平添一倍之后,通路突然被阻,这情形就像洪水涨了,势必要突围而出一般。江海天好不容易以正宗内功中“导气运行”之法,将内家真气也导到了指尖,一时收束不住,只好任凭它从中指端的“中陵穴”射出。
再说到文廷璧。文廷璧因为未明对方虚实,一直在蓄气运劲,不敢首先发难。他挨了龙隐大师一杖,虽未受伤,但在运气反震之时,元气也自不无损耗。就在这时,江海天那一股无形罡气,突然向他射来,其利如刀,其热如火,文廷璧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闪避,只听得“嗤”之声响,他的长袍已穿了几个小洞,他的内力已到了“三象归元”的境界,江海天又未能随心所欲,驾驭这股突然射出来的罡气,用以伤人,故此文廷璧幸未受伤,不过肌肤被这股罡气烫过,也似受过了火烙一般,不由得失声呼叫!
欧阳伯和侧身一闪,随着一掌拍出,他与江海天的距离比文廷璧远得多,这股无人驾驭的罡气射了到来,威力已减,但欧阳伯和应付得宜,他的门下弟子却抵挡不住,有个门人,正巧给那股罡气碰上,登时大叫一声,就像被利刀突然割了几刀,好几处皮破血流,衣裳都染红了。
欧阳伯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起初以为由文廷璧出手对付这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渐渐发觉不对,如今他弟子受伤,又听得文廷璧叫喊,只以为连文廷璧也受了伤,当然更为震骇。本来按照他和文廷璧的身份,绝无两人联手,去欺负一个小辈的道理,但到了此时,他已是元暇再顾身份,当下大喝一声,立即施展霹雳掌与雷神指的功夫,抢进了文、江二人的中间,向江海天便展开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