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只见江悔天气冲冲的又跑回来,宝剑一挥,把一块木柴斩为两段,恨恨的说道:“这对夫妻果然不是好人,他们已经跑了!哼!要不是做贼心虚,他们怎会逃跑?”欧阳婉打了个颤,心道:“幸亏我没有逃跑。”

  灯光虽然不很明亮,也照见了欧阳婉那满脸惊惶的神情。江海天忙将宝剑还鞘,赔笑说道:“对不住,我的样子很凶吧?吓了你了。我只是恼恨这家主人,与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不知为何要下毒手,真是岂有此理!”

  欧阳婉轻轻吁口气,一块大石从心上放下,但她脸上仍是一副忧虑的神情,说道:“你对我这样好,样子再凶,我也不会惊恐的。我只是为你担心,哎呀,这毒药很厉害吧?你觉得怎么样?没有解药,如何是好?你、你的脸上都已现出黑气来了!”

  江海天反而安慰她:“你不必为我害怕,毒药虽然厉害,还不至于就要得了我的命!”

  欧阳婉留心看他神色,只见他盘膝而坐,将中指一挺,指尖忽地裂开,一股银针似的水线突然射了出来,登时酒气薰人,欧阳婉好生惊异,心道:“我师父也没有这样深湛功力,幸亏我没有鲁莽从事。”原来江海天默运玄功,将毒酒迫得聚在一处,从指头上射出来。

  正在欧阳婉内心战琍的时候,江海天却忽然现出惭愧的神情,站了起来,对欧阳婉道:“我的性命大约可以保持住了,只是却不能不向你深深抱歉!”欧阳婉吃了一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海天道:“我的功力不够,只能把毒酒迫了出来,五脏六腑所沾的毒,却没法干将它排出,要清除余毒,我还得再静坐两天。我本来答应送你到太原的,现在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了。这余毒若不赶快清除,我会终生残废。而且我现在内力消耗大多,一两天之内绝难恢复。在未曾恢复之前,我也不过像常人一般,对你恐怕没有什么用处了。欧阳姑娘,我对你失信,纯是为了意外,但求你不要怪我!”

  欧阳婉惊疑不定,心中想道:“他是老实人,大约不会装假。”只见江海天又把几锭银子掏了出来,欧阳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海天道:“你遭强盗所劫,身上想必没有余钱了。这点银子你拿去作路上使用吧。好在你已换上这身乡间妇女的衣裳,就雇一辆骡车,说是到太原城去探亲,大约也可以遮掩得过去。”

  欧阳婉不由得感情激荡,暗自想道:“我在算计他,他却是这样的关心我。”江海天见她不接银子,还道她不好意思,又说道:“你逃难要紧,拘论这些小节做什么?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这是借给你的。”一面说,一面就解下了所佩的宝剑,摔到了欧阳婉的面前。欧阳婉又吓了一跳,江海天道:“我听师父说,这是天下最锋利的宝剑,你带在身边防身吧。这柄宝剑很轻,你可以使得动的。”

  欧阳婉早已知道这把裁云宝剑乃是世上无双、价值连城的宝剑,她这次布下陷阱想暗害江海天,虽然尚有其他原因,但要想取得这把宝剑,也是原因之一。她做梦也想不到,江海天竟会把这把世上无双的宝剑双手奉上,竟会对一个陌路相逢的女子如此信任,毫无戒心!

  这时只要她接过宝剑,信手一挥,便可把江海天斩为两段,但不知怎的,她的手足都似有千斤之重,怎样也举不起来!江海天那诚恳的目光,像是春风,又像利箭,既令她感到温暖,又令她心头刺痛,羞愧难容!

  江海天怎知道她的心情,见她似是突然呆了,自己也不禁一怔,他想了一想,又说道:“欧阳姑娘,我知道你是闺阁千金,不会武艺,也许从来没有沾过刀剑;但你敢从贼窟中逃出来,也是个有胆量的女子,路途上若碰到强人,你只要这样想:我若不伤他们,就要受他们所辱,这样你就应该敢动用这把宝剑了。你虽不懂武艺,好在这剑锋利异常,只须你紧紧握住剑柄,随便挥舞一通,像日间所遇的那些强盗,十个八个,谅还近不了你的身。但愿你一路平安,无须动用。大约迟则五天,少则三天,我就会到太原府衙向你要回这把剑了。”

  江海天把她当作不敢拿刀弄剑的千金小姐,正自唠唠叨叨的和她说话,蓦然间,忽见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了下来,江海天莫名所以,又是一怔,道:“欧阳姑娘,你,你怎么哭了?”

  欧阳婉忽地问道:“你若清除了脏腑中的余毒,可以马上恢复功力么?”江海天不解她何以这样发问,但还是据实回答道:“我还未练到金刚不坏身的造诣,即算服了解药,大约也还得一时三刻的工夫,方能运用内力。但这对老夫妇都已逃了,哪里去找解药?你不必管我了,你赶快收了银子,拿了这把剑去逃生吧!让我独自在这儿运气疗伤。”

  江海天心里正想:“真是不懂事的女孩子,明知没有解药,这些话不是白说么?哎呀,想是她舍不得离开我,所以胡思乱想?”

  心念未已,忽听得“卜”的一声,欧阳婉抛下一小包东西,急声说道:“这是解药,你赶快服下,如迟就来不及了!”

  江海天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婉已是一阵风似的,推开柴门飞跑!看那燕于掠波式的轻灵身法,分明是具有一身上乘的轻功!正是:

  少年不识江湖险,错把强人当美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十分险恶罗奇祸

   一片真诚感玉人

 

  江海天怔了一怔,追出屋外,叫道:“欧阳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欧阳婉的声音远远传来:“江大哥,你别追来,我无颜再见你了。你、你快服解药,快服解药!”他心神一乱,毒血上冲脑海,突然眼睛发黑,昏眩起来,险险栽倒。待他站稳脚步,欧阳婉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江海天一阵迷茫:“这是怎么回事?她,她为什么骗我?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是想害我吗?为什么她又给我解药?”

  毒性渐渐发作,江海天脑痛欲裂,已没法再用思想,只好再回柴房,拾起那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三颗粉红色的丸药,江海天心道,“这大约不会是再骗我的了吧?好,即算它是毒药,我也不在乎多食几颗,我倒要试试她是假是真?”药丸发散出一股臭味,江海天捏着鼻子,一口气把三颗药丸都吞了下去。

  药丸服下,只觉得全身血脉贲张,五脏六腑都好似翻转过来,江海天大惊,连忙静坐运气,说也奇怪,刚才运气感到阻塞的地方,现在都已畅通了,痛楚不过一会,血脉一调和之后,立即便感到舒服无比,原来这解药乃是几种非常厉害的热性药物合成,常人服下,会高烧发狂,但江海夭中的毒乃是阴性寒毒,正要这种解药来以毒攻毒,所以服药之初,虽然难受,却是唯一对症的良药。江海天舒了口气,心道:“她果然没有骗我。”

  江海天继续静坐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忽听得外间有轻微的“嚓嚓”之声,来得甚为迅速,落在江海天耳中,一听便知是有轻功高明的夜行人来了。江海天大为奇怪,心想:“她怎的去而复来?咦,听这脚步声还似乎不只一个人。”

  过了片刻,忽见两个人探头进来,正是那对老夫妇,江海天大怒,但他运气正运到紧要关头,情绪一怒,几乎走入岔路,江海天连忙收束真气,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们,继续运功。

  只听得那“老猎户”咦的一声,紧接着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婉师妹呢?”江海天听得她是欧阳婉的师姐,不禁又睁眼来瞧,只见那些人都已进了柴房,除了屋主夫妇之外,还有一个麻衣道人,和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女。这四个人都在面面相觑,现出非常诧异的神情。

  那麻衣道士冷笑道:“马老大,你不是自夸你的秘制毒酒是阎王帖么?这小子却为什么好端端的?”那老汉喃喃说道:“这个我也不明白了,当真是活见鬼,活见鬼!什么道理,怎能挺到现在,还不昏迷?”

  那少女双眉一挑,道:“敢情是婉丫头窝里反了?”那老婆婆揭开了茶壶盖子一看,说道:“清姑娘,你不可错怪你的师妹,这壶茶是用修罗花泡的,已给这小子喝了半壶了。”

  修罗花是藏边大雪山特产的奇花,常人只要嗅到香气,便会筋酥骨软,何况用来泡茶,实是比那毒酒更为厉害。因此,众人听了这话,更是大大吃惊。

  这时江海天以全力运功,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顶门上热气腾腾,聚成浓雾,就似蒸笼一般。这四个人不知他已服了解药,心里均是想道:“这小子喝了毒酒,又喝了毒茶,居然还能运用这样深厚的内功,咱们如何能是他的对手?”他们哪知道江海天正在凝聚真气,力求打通十二重关、奇经八脉,功力实在还未能用来对敌,这时即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以将他杀死。

  那麻衣道士在四人之中武学造诣最深,见识也最高,这时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是个老谋深算之人,随即又想道:“倘若他功力未曾恢复,我们自是可以一击成功。但倘若他还有余力应付,我去惹他,岂非先自遭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对那老汉道:“马老大,这是在你家中,你编的箩筐不圆,该当你自己去修。你还不去剔剔油灯,看它是亮不亮?”这几句话是江湖隐语,意思是说:“马老大,你的事情办得不好,只好请你去试这小子的武功,看他还有多强了。”

  江海天却不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奇怪:“这个时候,他们怎有闲心情去修箩筐、剔油灯啊?哎,他们胡言乱语,我可不能给他们扰乱了心神。”索性再闭上眼睛,凝神运功,对外间一切,不闻不问。

  那老汉见江海天如此镇定从容,心里更着了慌,他犹疑了好一会,在那道士凌厉的眼光威胁之下,终于不得不横起心肠,硬着头皮,勉强一试,他在屋角抄起了一条扁担,身子微微发抖,走一步、停一下,走到了江海天的跟前,见江海天仍是闭目端坐,身子动也不动。他咬了咬呀,蓦地一声大喝,横起扁担,朝着江海天的脑门便用力一扑。

  猛听得“咔嚓”一声,剑光耀眼,只见那老汉已向后跌了个仰八叉,那根扁担也被削成了两段。江海天仍然盘膝而坐,双眼都未曾张开。

  那老婆婆大惊,连忙将她丈夫扶起,叫道:“羊牯不驯,桃儿难吞,不如扯呼,再觅屠夫!”那意思是说:“敌人厉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找到了帮手再来。”

  麻衣道人忽地叫道:“马大嫂,你走了眼啦,你问问马大哥,是不是他自己跌倒的?”那老汉不待他妻子来扶已自跳了起来,叫道:“不错,这小子功力未复,并肩子上呀!”

  原来江海天之所以能够削断他的扁担,完全是仗着宝剑的锋利,和善于“借力使力”的法门,他的宝剑有断金削铁之能,只是丝毫使不出气力,那马老大若是用力不大,他的扁担还不至于削断,正因他用力太大,所以不啻是帮忙了江海天,自己用豆腐碰在刀口上了。那麻衣道人是个武学行家,一眼就看出了那马老大是给自己的反力摔倒的,而不是给江海天的内力震倒的。

  那麻衣道人看出了江海天未能运用内力之后,登时心雄胆壮,大声叫道:“只留心不要碰着这小子的宝剑就行了。咱们捉个活的!”他一马当先,长剑一挺,就刺江海天胁下的软麻穴。

  他以为江海天已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正巧就在这个时候,江海天已经打通了十二重关,奇筋八脉,真气流转全身,功力尽都恢复!

  眼看那柄长剑堪堪刺到,江海天忽地大喝一声,双指疾弹,这一弹正中剑脊,那麻衣道人虽然功力不凡,却怎及得上江海天这正邪合一的独门玄功,但听得“当”的一声,那柄长剑就有如给人用铁棒敲击一般,立即荡开,几乎脱手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欧阳婉的师姐亦已掠到,她使的是根软鞭,软鞭一抖,使了个“枯藤缠树”的招数,向江海天的手腕缠来。原来她是畏惧江海天的宝剑,意欲先把他的宝剑夺出手去。

  江海天心道:“看你是她姐姐的份上,我不杀你!”忽地把主剑一掷,朗声说道:“你们这一班人还不值得我动用宝剑。”

  那少女的鞭法确是了得,江海天掷剑回身,用的乃是天罗步法,方位在瞬总之间已经三变,但听得“呼”的一声,仍然给那少女的软鞭缠上了手腕,那少女迈前两步,软鞭收紧,在江海天脉门上围了三匝,有如给他戴上了一副手铐!

  麻衣道人大喜,一声喝道:“小子,看你还敢逞能?”唰的一剑又刺过来,这一剑来得更为厉害,直指江海天喉下三寸的魂门穴。

  忽听得一片“格勒”“格勒”的响声,就似热锅子里爆裂的炒豆声音一样,只见那条软鞭寸寸碎裂,纷纷落下,原来是给江海天的护体神功震得寸寸断了!

  麻衣道人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是一个虎跳,迎着他的剑锋喝道:“牛鼻子,我也要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再度展出一指神功,“铮”的一声,又在他的长剑上弹了一下。

  这一弹江海天用上了八成功力,而且使上了“隔物传功”的上乘内功,那麻衣道人的虎口便如给人用利锥刺了一下似的,登时虎口裂开,血流如注,他的功力也确是不凡,居然未给震倒,呼的一声,长剑脱手掷出,直向江海天的咽喉飞来。

  江海天焉能给他刺中,一个盘龙绕步,便即闪开,但那麻衣道人亦已趁此时机,逃出柴房去了。

  江海天叫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何以要暗算我,须得讲出个道理来!”飞步上前,那少女刚跑到门口,江海天的五指已搭上她的肩头。

  那少女斥道:“你好无礼!”肩头一沉,倏地回身,朝着江海天的胸口便是一掌。江海天这一抓若然抓下,本来可以将那少女抓牢,但他给这少女一斥,不由得心头突然一跳,想道:“不错,她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子,我岂可抓她的酥胸?”那少女的武功不在麻衣道人之下,江海天稍一犹疑,已给她一掌打中,那少女“哎哟”一声,被他护体神功所震,摔出门外,连忙爬起身来飞逃。

  江海天给她重重打了一掌,虽未受伤,也给打得眼冒金星,跄跄踉踉的退了几步。

  那对老夫妇轻功较差,还未曾跑远,江海天站稳脚步,定了定神,扬声道:“喂,你为什么用毒酒害我?不说明白,可休想逃?”他脚尖一点,登时如箭离弦,只一抓就把那“马老大”抓住!

  那老头杀猪般的大叫一声,一对白渗渗的眼珠似金鱼般的凸出来。江海天虽然不像他父亲多嘴,但忠厚的性格,却是和父亲一样,见那者头痛楚的神情,想起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由得心中不忍,同时也有点害怕,不知不党的便放松了手指。那老头蓦地挣脱,五指用力的在江海天的胸口一插。这一插正是死穴“璇玑穴”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