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在寂静的花园异样清脆。
季连柔捂着脸,不敢置信:“你敢打我?”下一刻疯子般扑上来,“你这个贱人,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季连玉轻蔑冷哼,看了旁边带来的两个丫鬟一眼,两个丫鬟会意,立马上前制住季连柔。
季连玉捏起她的下颌,紧紧掐着:“我不仅敢打你,还想送你一份大礼,我的好嫡姐,你敢要吗?”
季连柔双手被制,动也动不了,她半俯着抬头看她:“季连玉,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就是将你心中最在乎的,全部抢过来!”季连玉一只手狠狠扯着下面人的头发,迫使她仰望她。
她居高临下,“这些年,你仗着自己二房嫡女的身份,总是欺负我和我姨娘,还逼着我去陷害别人,出了事就让我背锅,好姐姐,这些事我可一件件都记着呢。”
说着,她古怪笑起来:“三姐,你可知道,在你未与韩宋退亲时,我就开始喜欢他了。你知道韩宋为什么会娶我吗?”
季连柔瞳孔骤缩。
季连玉继续:“那日我们正在参加一个诗会,但是忽然不知从哪里出现一群难民,他们见人就打,抓着女子还拖去林子里轻薄,我很害怕,在侍卫的护佑下,本来是可以安全离开的,但是……我突然看见了韩宋。”
“那时我脑子里忽然就有了个疯狂的念头——若是我在他面前假装被人轻薄……我是你妹妹,我知道他还是喜欢你的,我赌他会念着你们之间的旧情过来救我。后来,我赌赢了,他过来了,我捂着被难民半撕开的衣衫,哭着说清白被毁,拿起准备好的匕首假装自尽……”
说到这里,季连玉看向季连柔,“后来,他答应娶我了,让我不要寻短见。三姐,他当初肯娶我的原因,我很明白,是因为我是你妹妹,我是沾了你的光。”
她三姐总是嫌弃韩宋太正直,性子莽撞里带着傻气,可她却是被这样一个阳光正直的少年吸引,一直默默关注着他,后来更是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到他身边。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韩宋正义有责任感,纵使他以后纳妾,她相信自己还是会过得很好。因为韩宋不像太子那类人,外表温润内心冷漠,他会尊重自己这个正妻。
季连柔听到这里,早已通红了眼眶,胸口起伏,身体不断挣扎,像一头暴怒的野兽,随时冲破牢笼准备攻击。
她彻底失了理智,歇斯底里地咒骂:“你个死杂种,和你娘一样下贱,就喜欢勾引男人!阿宋不会喜欢你的,他说过这辈子只爱我!”
“是吗?”季连玉轻嗤,在突然听到不远处园子有脚步声响起时,她唇角笑意渐大,眼神示意两个丫鬟松了手。
季连柔理智全失,根本没发现季连玉的异样,没了束缚,她猛地向季连玉冲过去,先是重重甩了她一巴掌,还要去撕她的脸:“你这个贱人,我要打死你,撕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勾引人!”
“三姐——三姐不要啊——”季连玉语气惶恐,不断退后,边阻止面前人的狂推骤打,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却诡异一笑,靠近她耳边,“就算我对韩宋万般好,他心中始终存有你的位置,而我——今日就要将你在他心中的痕迹彻底抹去,我要让他看清,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连柔被她突然靠近的阴森语气吓得还没反应过来,然后手腕就被人一拉,接着听见季连玉一声尖叫。
“啊——”
旁边两个丫鬟见势起哄,惊叫:“少夫人!少夫人——快来人啊——少夫人落水了——”
丫鬟话音刚落,身边就快速掠过一道身影,推开季连柔,瞬间扎入水中。
韩宋救起季连玉,两人浑身湿透:“玉儿,醒醒,快醒醒。”
丫鬟跑过去:“少爷,是柔嫔。少夫人正在园子里散步,柔嫔就突然跑过来,说要少夫人离您远一点,少夫人不肯,柔嫔……柔嫔就说要撕了少夫人的脸,还把她推入了河池!”
韩宋红着眼,狠狠瞪向季连柔,这眼里情绪太多,有痛苦,有愤怒,有失望,最后全变成决绝。他抱起怀里的人:“出宫!”
季连柔被突然出现的韩宋猛地一推,跌到在地,手都被石子蹭破了皮,血渗出来。
明明那么疼,她却哭不出来,只惨白着脸,眼神空洞望着头也不回匆匆而去的背影。
曾经,那道坚实的背背过自己,那个背的主人还羞涩地吻过自己,她手磕破了皮,他还心疼地放在嘴里舔舐,轻声细语哄着自己。
可是,刚刚他却亲手推倒了她,看着她的目光也冰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抱着另一个女人离开……
郭娆跟在内监后面走,心里空落落的,再次抬头时,却忽然发现路线不对。
这不是去凤鹫宫的路!她眼里突然起了防备,停下脚步,手抚向银镯,警戒开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内监转身,看着她略有深意一笑,道:“县主,奴才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有人想见你。”
刚说完,就见内监身后的假山旁,缓缓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玄衣玉带,五官俊美出尘。
内监见魏世子出来,弯腰行了礼,然后恭敬退下。
季瑜唇角含笑,站在那里,就那样看着她:“娆娆,我回来了。”
郭娆捂着唇,眼里迅速氤氲了雾气。
见站着一直傻傻不动的人,季瑜一叹,亲自过去将她揽进了怀里,右手轻抬起她的下颌,使她与他对视。
他眼中笑意涌动,声音低哑:“想我吗?”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包裹了千言万语,缠绵撩人。
郭娆被他拥着,闻他久违的喑哑声音,心一颤,身子出自本能地软了下来,半靠在他怀里。
其实郭娆的心很小,父母与小攸走后,她的心就紧闭起来,直到她感觉到季瑜的存在,他总是不动声色对她好,默默关怀她,她不是石头,她有血有肉,所以有感觉。她的心扉渐渐为他敞开,也只为他一个人而敞开。
但后来他却走了,她高兴时再没人跟她分享喜悦,她孤独时再没人陪她说话,她难过时再没人轻声安慰,她生病时再没人耐心哄她……
郭娆回想这两年的点点滴滴,没他的日子,度日如年,不外如是。
她哽咽着,眼里水光愈盛,声音也不自觉带了撒娇:“想,我每天都在想你,阿琅。”
季瑜笑容一凝,看着她的目光霎时像狂风掀潭的深深漩涡,夹杂着未知的黑暗涌动,要将人迅速吸拉进去。他喉结轻轻滑动,闭了闭眼,搂着她的手不断加紧。
她长大了,两年时间,她的面容愈发娇艳动人,长开了的美丽五官还携了几丝媚意,瞧着人时像勾人精魂的妖精。她的身材也变了,因发育姣好,身段越发玲珑有致。
就这样软在他怀里,馨香温软的身子还没蹭两下,他竟有了肖想。
最终没克制住,季瑜衣袖一展,托住她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抄小路往早已准备的出宫马车上去。
厚厚帘幕遮挡的马车里,暧昧暗涌,气息炙热。
车轱辘声在黑夜里也格外清晰,吱呀吱呀,两种声音交织,也不知谁胜了谁。
外面驾车的黑衣影卫牵着马缰,控制马车速度,面色不改。
小半个时辰过去,里面两人亲昵私语完,季瑜帮她穿好衣服,又捞过一件白色狐裘披风替她裹上。
郭娆懒懒倒靠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腰,唇角挂着满足的笑。
季瑜吻了吻她的发,下面掐着她纤细小腰,颇有些咬牙切齿:“小妖精,等我们成亲那日,我必不会放过你。”
郭娆感动于他对她的无底线尊重,她面上还带着亲热的酡红,闻言盈盈瞥向他,有些小顽皮:“我等着。”笑得像个小狐狸。
季瑜眼睛一眯,摸着她腰的手忽然使了力,郭娆猝不及防,“哎呀”一声叫出来,倒在他怀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季……季瑜……你放开……放开我……好痒……痒……哈哈哈……”
车里阵阵脆笑打闹,忽然,外面响起烟花高窜的撒啦爆绽声。
季瑜手一顿,失神了会儿,似乎才忆起今夜是除夕。
郭娆趁势赶紧从他怀里坐起,松了一口气后离他远了些,她发饰稍乱,眼角还泛着红,警惕瞥他一眼,见他无动作后,忍不住小心翼翼掀开了车帘。
外面夜已深,夜色却不是漆黑。房屋和大街,眼睛所及之处俱是铺着雪的银白,大街小巷里,门前红灯笼高挂,小孩儿拿着烟花爆竹四处玩耍嬉闹。
这种热闹团聚的场景太容易让人心有触动,郭娆一时恍惚,喃喃道:“京城的春节好美。”
凤阳很少下雪,她在那里生活十四年,只见过三次雪景,而在京城,来了不过一年多,却已见了两次雪。
肩头忽然被人压住,郭娆还没回神,就被旁边人拉到了怀里,听到头顶传来说话声:“以后你每年都可以看到。”
外面冷风飕飕灌进来,季瑜握过她撩着车帘的手:“外面风大,小心着凉。”边说边垂下了车帘。
帘幕合上,郭娆依依不舍移开眼,眼角余光看见的最后场景,是一个四五岁的稚童,拿着燃亮的烟火棒,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开心喊:“姐姐,姐姐,快来和我一起玩烟火棒!”
记忆仿佛与某处重合——
“娆姐姐,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啊!”有身影欢快地朝她跑来。
她手拿烟花筒,季连欣帮她点燃,母亲在她旁边笑着看她。
“嗵”地一声遽响,烟花筒也带了抖动,她握着烟花的手一颤,吓得捂着耳朵不住后退。身后却突然撞上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接着她的手腕被后面人轻轻握住,耳边响起一道温润声音:“别怕,就像这样,倾斜角度对着高空。”
她仰头,灿烂的烟火光芒里,映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凤眸含笑。
“你怎么了?”季瑜见她不说话,似乎想着什么入了神。
郭娆仰头,盯着季瑜半晌,突然狐疑问:“阿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去年除夕夜时,她记得他们还不熟悉,但他给她的感觉,现在想来,是含着宠溺。
季瑜被她飞跃的话愣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凑到她耳边,含笑轻道:“若我说是见你的第一面呢?”
郭娆不信,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老夫人那里,那时,他明明看都没看她一眼,傲得什么似的。
“你骗人!”
季瑜啄了下她的脸颊:“没听说过见色起意吗?我对你就是。”说罢又在她耳边轻轻加了句什么。
郭娆脸颊通红,嗔他一眼,扑在他身上作势要打他。
“季瑜,你流氓!”
马车不断前驶,热闹场景越来越远,车内羞恼打闹的声音却经久不散。
第78章 折子戏言
过年这几日国公府很是热闹,郭娆因身份原因,没什么亲戚走动,故大多时候待在菡萏阁。她也乐得清闲,每日就看看书,插几支花,要不就是去霜香居,找季瑜下棋。
但安稳舒适了没几天,突如其来一封信,就将她的舒心全部打散。
郭娆拿着信,心中不敢置信,有激动,有喜悦,最后几乎是含着泪奔出了魏国公府。
陈骁兰早已在酒楼等候,见她过来,站起来客气道:“郭姑娘。”
郭娆抿着唇,将信往桌上一放:“你怎么会有这封信?”细听之下,会发现她的声音有丝轻颤。
陈骁兰垂眼,看着信上字迹,慢慢陈述:“郭姑娘还记得猎场上我变的戏法吗?那时你还问我是谁教我的。”
郭娆立马明白过来:“难道那时你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心生怀疑?”
“是,但我没有撒谎,教我的那个人,的确是我堂弟。”
郭娆怔怔:“你堂弟……”
“他就是你心中怀疑的那人。”陈骁兰回。
郭娆头脑一晕,震惊地往后倒退一步,倒靠在桌沿。
陈骁兰面色复杂看着她:“我还可以告诉你,他没有死,而且,他现在就在京城。”
“……没有死?”郭娆捂着嘴,犹自不敢相信,喃喃自语,“怎么可能,那些回来的人明明说,他死了,掉下悬崖,尸骨无存……”
陈骁兰见她情绪激动哀恸,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走近了些,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他的确没有死。眉眉,我们的人找去时,他气息尚存。”
肩上忽然而至的接触,郭娆却突然警醒,她偏过身躲开他的触碰,警惕地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引我过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小攸明明是她买回来的小奴隶,没有亲人,他怎么会是陈骁兰的堂弟?而且,他们怎么就恰好知道那日小攸遇难,还跑到崖下去找他?
见她如此防备,陈骁兰也没在意,神态自若收回手,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而我今日引你过来,也的确有目的。”
郭娆抿着唇没说话。
他苦笑:“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只能告诉你,他身份不一般,当初追杀他至悬崖的人也不是流匪。他坠下悬崖,身骨皆碎,在坠崖之前,又中了刀伤。”
“那些人是非要至他于死地,所以提前在刀上抹了一种罕见蛊毒,平常人被下此蛊半个时辰之类必会化成一滩脓水,连尸骨也不会有。但是,因为他和你一样,血液与常人不同,蛊虫一进入他体内就进入了休眠,无法啃噬他的身体,所以他才能活下来。”
他们找到郭攸时,郭攸不仅中了蛊,全身骨头亦是断裂。他父亲虽精通巫术,但仅限于治病救人,对于那种以人为毒体专门提炼的剧毒邪蛊根本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父亲说,不管蛊毒能不能解,都要先替郭攸续骨,养好身体。只有身体恢复常健了,解蛊毒才有希望。
山西资源有限,而京城皇宫各种珍贵药材无数,所以他父亲才会费尽心机从山西到京城,最后凭着身份探入皇宫,找到了许多稀有药材配成生骨膏,替郭攸续骨。
郭攸用药养了两年多,骨头渐渐重新生出,身体也逐渐痊愈,就在他们为此兴奋时,事情却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因为,蛊虫随着他身体的痊愈,渐有复苏的趋势。
郭娆在听见他说血液不同时,就面色一变,对上他完全了然的目光,她陡然心惊,陈骁兰竟连这都知道?
这个秘密只有她父母和几个贴身婢子知道,而绿枝和香云香叶绝对不会出卖她。
难道他真的是小攸的堂哥?他所说的小攸身份不一般又是什么意思?
见她面色惊疑不定,陈骁兰态度诚恳:“郭姑娘,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是……他现在情况不太好,我需要你的帮助。”
“情况不太好?需要我的帮助?”郭娆顾不得吃惊,语气变得急切,“既然他一直活着,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现在距他出事那年,已差不多三年。
“我本是不想告诉你的。”陈骁兰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嘲弄,盯着郭娆,“城……小攸那么喜欢你,可你呢,听闻他死讯,不过半年就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既然你从没将他放在心上,那他是否活着又与你何干。”
那件事他派人去过数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若是还有其他选择,他绝不会接近郭娆。
他语气里的责备太明显,郭娆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在他的注视中垂了头。
良久,才听她说:“我知道小攸依赖我,喜欢我,虽然我未对他有过男女之情,但却真想过嫁给他。因为他需要我,而我也不想看见他难过。如果后来……父亲没有出事,也许我已经嫁给他了。”
郭娆表情认真,一字一句:“在遇见季瑜后,我才渐渐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它不是看见某个人难过,就想一味地去满足他,去哄他开心,那样子的不是感情,而是同情。真正的感情应该是酸甜苦辣,会有争执,会有难过,但最多的,是一种甜蜜的幸福感,而这种感觉,我从未在小攸那里得到过。陈骁兰,你可以替小攸不值,责怪我变心,但你不能全盘否认我对小攸的感情,他始终喊我一声姐姐。”
陈骁兰默然,一阵相对无言后,他开口:“对不起。”
郭娆说:“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是想将心里话说出来罢了。无论如何说,的确是我变了,我对不住小攸。”
陈骁兰敛下复杂心绪,不再谈论这些,进入正题:“你应该认识高月离吧?两年前他曾给过魏世子一块花木牌,说可以拿那块花木牌去乌苍谷找他,他可以答应魏世子任何一个要求。我们现在需要借这块木牌一用,但魏世子武功非同常人,一般人无法近他的身,而你……他似乎对你很特别,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从他身上拿到那块花牌。”
两年前高月离被靖王派去边疆乌苍谷,潜心研制一种可保尸身不腐的冰尸蛊。
他父亲曾查阅天桑古籍,其中有一篇就记载着冰尸蛊,上面说它是万蛊之母,可以冻结一切蛊虫的活跃状态,只要冰尸蛊存在,蛊虫就永远被抑制在休眠期,无法活动。
冰尸蛊,也许可以抑制郭攸身上的蛊毒。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玉扳指,递给郭娆。
“我们以后的联络方式,就是这枚玉扳指。你将它呈给这座酒楼的掌柜看,他就会带你来找我。”
郭娆接过扳指。那扳指颜色鲜艳,是妖冶的血红色,上面还刻有文字,字体如波浪音符,非常诡异。她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朝歌文字。
郭娆怀疑越来越大,盯着他:“小攸究竟是什么人?”
陈骁兰一扯唇:“你当真想知道?”
“我一向不喜欢话本子里那种‘我是为你好所以不能告诉你真相’的桥段。”
……
郭娆出了酒楼,神情恍惚。
街上还像来时那般热闹,她的心情却从激动的喜悦变成了沉重的喜悦,脑子里过去的片段与陈骁兰刚刚说的话不断交织。
街上很热闹,人来人往,她模样出众,在人流中异样显眼,不论男女,有意无意瞥向她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了惊艳。
也在这时,由远而近忽然传来了惊慌惨叫,伴随的还有阵阵马蹄匆踏和女子大喝声。
“救命!救救我!别抓我!救命啊——”
只见不远处街头出现了个模糊人影,越跑越快,瘦长的身形与面上慌张狼狈逐渐清晰。
跟在他后面的,是个挥鞭驾马的女子。她追着前面的人,脸上表情胜券在握,看上去颇有几分张扬跋扈。
大街上的人怕被撞到,纷纷退让,唯有一个郭娆,还在无知无觉地神游天外。
跑的人慌不择路,看到前面避开的人中陡然蹦出个不动的郭娆,还来不及思考刹脚转弯,就这样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郭娆猝不及防,右肩被一股冲力狠狠一撞,顿时身子不稳跌倒在地,白嫩手心被粗砾石子擦破了皮,血珠不断往外冒。
跑的人也摔了一跤,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爬起来,瞳孔就骤然一缩。
因为驾马的女子追了上来。
她轻蔑一笑,长鞭一甩就缠了他的脖子,匍一用力,被禁锢的人就往前重重一扑,接着一口血吐出来。
女子收了鞭,翻身下马,脚狠狠踩在他头上,半弯着腰调侃:“不是跑得挺快的么,你再跑啊。”
被踩的人看见她,满眼恐惧,不断颤着求饶:“姑娘饶命,放了我吧,我只是个骗子,我真的不是天桑人。”
刚站起来的郭娆,听到天桑二字,身子一僵。
那女子一声轻嗤,踩他脸的力道又加重了些:“骗子也好,真的也罢,既然碰到了我,那就是你倒霉!”说罢,她直起身,转头吩咐,“将他带去地宫。”
地宫?郭娆眉头一动。
她在霜香居下棋时,偶然听季瑜与下属说起过这个地方。
太上皇如今缠绵病榻,愈发恐惧死亡,后来某日不知听谁说起了传闻已经灭亡的海上王国——以长生不老巫丹而闻名天下的巫族天桑,说其国虽灭,民犹存,且已逃窜到各国藏匿。于是炼丹师趁机向皇上进言,修建地宫,抓天桑人炼丹。
季瑜的下属上次说,那些被抓去地宫的天桑人,不论真假,炼不出丹药者,就以其命祭丹炉。迄今为止太上皇那边已经抓了一百多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地宫。
她转头,打量那个拿鞭的女子。
她长相不算惊艳,但五官端正,清丽标致,美人中属中上等。身穿一袭玫红撒花绫罗裙,耳上戴的是时下最流行的珍珠流苏坠,发丝被半挽起,仅插一支云脚珍珠簪。
尽管打扮得清雅脱俗,但郭娆还是看出了她眉目间隐带的嚣张倨傲,像是与生俱来。
在京城中,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
贺苏莹抓到人,就要上马离开,转身时不经意瞥见正看着她的郭娆,眼一眯,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好一瞬,才问:“你是谁?”眼神睥睨,语气不善。
郭娆要被气笑了,觉得这女子真是不可理喻,简直比霍思宁还目中无人。
她无视百姓,将大街上弄得鸡飞狗跳,又间接害得自己摔倒,不道歉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一副她欠她的语气,神情倨傲问她是谁?
对付这种唯我独尊的人,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漠视她的存在。郭娆看也不看面前人一眼,转身就走。
贺苏莹见郭娆不理她,眼角余光又瞥见后面骑马跟过来的几人,眼里闪过戾气。
“敢无视本郡主问话,该打!”话落,她扬起手中皮鞭,狠狠郭娆脸上抽去。
旁边围看的人吓得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那么漂亮的姑娘,一张脸怕是要毁了。
郭娆亦是心惊,脸色煞白,她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横行跋扈。就在下意识闭上眼的刹那,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只手,截住了长鞭。
郭娆都可以感觉到长鞭划来,空气震动的咻咻声,气流冲过她的脸庞,她的头发都飞扬起来。
心有余悸松了口气,她抬眼,然后看见了季瑜。
季瑜握着长鞭,回手一掷扔给贺苏莹,眼神冰冷看着她:“京城不是魏地,你最好收敛点。”
她自称郡主,季瑜又说魏地,两者一联系,郭娆忽然就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季夏几个老部下中,有两大得力心腹,一是贺绪,二是蔡义。后者野心勃勃,起兵造反,而贺绪力拥季瑜,带领其他老部下与其反抗,在季瑜远征魏地时,也帮了大忙,最后生擒蔡义,立下大功。
皇上不仅升了贺绪的官,还荫及家中,给予他夫人正二品诰命,并接他大女儿进宫,封二女儿为长宁郡主。季瑜返京之际,两位女儿亦随其回京。大女儿是因进宫封妃,而二女儿,因她年方二八,正值择婿芳龄。
贺苏莹一听季瑜语气,脸色微变,口气却缓下来:“阿瑜,你误会了,是这个女人挡了我的道,差点让那个天桑人跑了。”
郭娆安静着,被这位长宁郡主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所折服。
季瑜没理她,低头执起郭娆的手,看见一片血渍时眉皱得很紧,望向她:“疼吗?”
郭娆咬着唇,摇摇头。
季瑜都看见了她眼里隐约的水光,再不发一语,拉着她就要走。
贺苏莹见状,立马拦了上来:“一个陌生女人而已,这么关心她作甚?她不过就蹭破了点皮,这根本不算伤,你若是担心,我给她银子让她自己去看大夫就是。阿瑜,你继续陪我去抓天桑人吧?”
季瑜不为所动:“既然没事就回去多学学京城礼仪,抓天桑人不是你该做的事。”
贺苏莹刚准备反驳,他下一个动作却让她失了声音,直接愣住。
季瑜揽过郭娆的腰,以一副维护的姿态,淡淡说:“还有,她不是陌生人,她和你一样有封号,太上皇亲封容阳县主,我未婚妻。”
郭娆靠在他怀里,心一颤,仰头看着这个面色从容对她宣布所有权的男人。
贺苏莹喉咙发哑,眼中闪过阴鸷,心中冷笑,她果然没有认错。当初季瑜在魏地时,她偷看到的他所画的那副画像,就是这个女人!
“原来是阿瑜的未婚妻啊。”她迅速恢复平静,走到郭娆面前,一副道歉的姿态,“我刚来京城不久,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刚刚有得罪之处,还请县主包涵。不过——”
她语气一转,“刚才那贱民眼拙,竟然敢冲撞县主,还让县主受了伤,实在该死!来人,去将那贱民的头砍下来,提给县主赔罪。”又转望季瑜,“阿瑜,这样的处置应该能让县主消气吧?”
后者眼里对她似乎闪过一丝厌恶,但转瞬即逝,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随你。”
语气冷冷淡淡,丝毫不觉得一条人命有哪里值得挽留。
郭娆身形一滞,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刚刚陈骁兰说的话来——
“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们这个忙,我希望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魏世子。魏世子本性凉薄,虽然对你特别,但对别人,还是一样的冰冷无情。而且,他对你有一种偏执的占有欲,若他知道你和郭攸的过去,也许你会有麻烦,因此瞒着他,也是为你好。眉眉,我知道你信任魏世子,但这件事,你不能仅以感性面去考虑……”
季瑜发觉怀里人异样,低下头,就见郭娆巴巴看着自己,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但里面盛满了纠结,疑惑和迷茫,看上去有些无助可怜。
他想起了刚刚自己在她面前无意识外露的冰冷情绪,怕吓着了她。他凤眸一敛,面上不动声色,轻轻问了句:“怎么了?”
郭娆察觉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收回目光,埋在他怀里直摇头。
望着直往他怀里拱的小脑袋,季瑜心霎时软了下来,没再多想。摸了摸她后脑勺的发,愈发温柔:“回府罢。”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贺苏莹盯着二人亲密无间越来越远的身影,皮鞭都捏得变了形。
酒楼上,中年管事看完街上一幕,对自己主子说:“大公子,郭姑娘好似很依赖魏世子,那人的事,奴才担心她会——”
“她不会。”管事话未说完,就被陈骁兰打断,语气异常笃定。
幼时寄居在凤阳的那几年,小郭娆善良单纯,虽然现在长大了,也经历了很多,但她善良本性一直未变。可魏世子不同,不同的生长环境,注定他视人命如蝼蚁,心冷如冰。
陈骁兰想,这些郭娆应该是可以感觉得到的。所以,但凡她有一点儿在乎郭攸,就绝不会暴露他。
大街上,人群渐散,但魏世子如此疼爱未婚妻的一幕,却印在了众人心里。
一马车旁,贼眉鼠眼的瘦高男子眼底不敢置信:“……叔,刚刚那个女人……是郭娆吧?”没想到她现在过得这么好,不仅当了县主,还成了鼎鼎大名魏世子的未婚妻?
被称叔的男子一捋胡须,点点头:“的确是郭家那小丫头!”
说罢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带着可惜,“当初郭言那媳妇刚嫁去凤阳,那般大的排场,我就猜那媳妇身份不一般,倒没想到她是魏国公府的小姐,还如此低调。唉,也是胡氏那老婆子眼拙,目光短浅,把人家媳妇的知礼孝顺当胆小怯弱,变着法儿折腾。怪不得那媳妇被逼得回娘家没几个月,郭家人就一夜之间全死光了,肯定是魏国公府的人知道自家孩子受了苦,报复呢!”
贼眉鼠眼男子听完,打了个颤颤,背后湿了一片,心中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初他还觊觎过郭娆的美貌,见郭娆母女俩受尽郭家欺辱,还想趁机翻进郭府去轻薄。现在想来,真庆幸那时楼子里的一个小娘子正勾得自己站不住腿儿,不然他现在怕是和郭家人一样,变成一堆白骨了。
凤阳,醉花楼。
房间床榻被摇得咯吱响,帷帐晃动,里面不断传出古怪闷哼。
一炷香过,男人事毕,大喘着气,瘫倒在床上。女人扭着水蛇腰缠过来,“爷,奴家伺候得还满意吗?”
男人脸上挂着淫.笑,拍拍她的脸:“再跟爷爽一次,这次你上头!”
女人故作羞恼,却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
男人见女人模样,又想起前几日在京城见到的人,抓着她的腰啧啧叹:“说你又骚又放荡真是不为过啊,郭如意!你不服也没用,你这辈子就是个下贱命,永远比不上你那小堂妹!”
郭如意起先当他调情,脸上还挂着笑,待听到小堂妹,脸色陡然难堪起来。但动作不停,嗤笑道:“爷,奴家这辈子啊,最庆幸的就是自己的放荡,若不是那日我恰好和你在外面厮混,我怕是和爹娘他们一样,也被流匪灭口了呢。爷,说来您还是如意的救命恩人哪!”
她身子弯了些,趴在他胸膛,媚笑着:“而那个小贱人,除了一副好样貌,还会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没受过委屈,离了郭家,怕是和她那短命娘一样,两人不知道死在哪个旮旯角落了!”
“呵,口是心非的小浪货,别骗爷了,爷把你卖到这醉花楼,千人骑万人操,你心里指不定还在恨爷呢!”男人一句话直戳郭如意痛处。
郭如意眼中闪过怨恨,看着男人时脸上却变成了笑,娇嗔着:“爷~您怎么能把奴家想得那么坏!”
男人一声讥笑,不理她的谄媚,继续说:“至于你口中的那个小贱人,她现在可比你过得好千万倍!她不仅是太上皇亲封的容阳县主,还是京城名门权贵魏国公府魏世子的未婚妻!魏世子对她可谓是宠爱不已,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那日我和三叔在京城谈生意,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郭娆只不过被个刁民绊了一跤,手蹭破了点皮,人家魏世子就要砍了刁民脑袋。而你呢,你下面都被老子捅破了,除了爷替你爽,谁管你啊!”
“你说什么?”郭如意不敢置信。
“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短命的二婶子,她是魏国公府季老夫人的幺女,下嫁到你郭家,你郭家有眼不识泰山,不仅不好好供着,还联合胡氏那老太婆折磨人家,现在可不遭了报应。你爹娘他们哪是被流匪所杀,他们是得罪了京城权贵,人家替女儿报仇呢!”
第79章 折子戏言
才只正午,天色就有些暗下来。外面渐渐起了风,吹得树叶唦唦作响,不过半刻钟,天空完全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骤然而下。
冷风灌进来,都吹淡了屋子里燃着的罗生香,刚点燃的几根蜡烛烛火也忽明忽暗的,晃得人眼睛疼。
香云看了眼榻上正在看书的小姐,赶紧去将窗户关上,又在橱柜里找出件狐裘披风,正欲返回榻边,余光却突然瞥见门外一抹玄色。
季瑜进了屋子,见郭娆身边的丫鬟发现了他,就要行礼。他抬手阻止,接过她手里的披风,示意她出去。
撩过红纱幔轻轻走到榻边,弯腰替她盖上。
郭娆感觉头顶覆过来的一片阴影,抬眼间,就看见了季瑜。
季瑜顺势坐在榻边,笑着道:“看什么书这般入迷?”视线下移,瞥见封面时却略显惊奇,“蛊医传?”
郭娆将书合上放在一边,随意道:“打发时间才看的,里面千奇百怪的蛊挺有意思的。”
她不欲谈这个,坐起身来,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阿琅,过几日就是我娘的忌日,你陪我去好不好?”
季瑜一刮她的鼻尖,与她调侃:“娘子有令,为夫怎敢不从?”
这就是答应了。
郭娆唇角漾开丝丝笑容,扑到他怀里,仰着头看他:“阿琅真好。”
季瑜抱着怀里的香软,吻落在她的额头,突然又来了兴趣,打趣她:“这两年我不在,你独自去梅山,哭鼻子了吗?有和三姑母说起我吗?”
一连两问俱是郭娆蹲在季月墓前干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偷偷去看过,郭娆忽然扭捏起来,一声娇嗔:“阿琅!”
“嗯。”见她欲语还休的表情,季瑜顿时明了。他唇角笑意扩散,抬起她的下颌,慢慢凑近,声音喑哑,“闭眼。”
两人亲密过许多回,这回郭娆却不听他的,直勾勾望着那张见过千百回的俊美脸庞,在他含着她唇的时候,她还伸出了舌头,探进去舔了舔他的上颚。
季瑜眸色转深,咬住她的上唇,换气间勾了她的舌头深入纠缠。郭娆气喘吁吁软了身子,面颊绯红倒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情到深处,他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外面雨声渐小,转成了绵绵小雨,乌云却久聚未散,屋子里有些暗,昏黄烛光下,床上的一双身影安静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