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愈发冷,“今儿他出了京城,怕是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我们只要趁着这时候让郭娆自愿进宫,那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还有,庵主那边可吩咐好了?”
张嬷嬷点头:“都安排好了。”
老夫人坐在床前,目光轻蔑:“给过她机会,她不要,偏要走那歪路,去吃那不必要的苦!不过这样也好,她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的身份,没有国公府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
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太阳冉冉升起,金灿的阳光射进简陋的房间,撒在郭娆脸上。她的皮肤瓷白细腻,长翘微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郭娆趴在桌上,慢慢睁开了眼。刚要起身,双臂背脊一片酸痛,不由“嘶——”地一声,痛呼出声。
门外香云端着脸盆敲门,轻声问:“小姐,您醒了没有?”
郭娆将披风藏好,揉了揉泛酸的身子,才开口:“进来吧。”
香云推门进来,放下木盆要伺候小姐洗漱,却发现她左脸颊上一大片红印子,她吃惊道:“……小姐,您脸上……”
郭娆后知后觉,摸上去才反应过来。刚刚身体的疼痛倒让她一下子忽略了脸上的麻意,她眼也不眨开口:“可能是床板太硬了,睡不习惯,晚上侧躺着压枕头上了。”
“小姐……”
到底是锦衣玉食堆儿里长大的,香云有些心酸,自家小姐以前哪里过过这般清苦的日子。
郭娆不在意地笑:“没事,习惯就好。”
洗漱好,郭娆就将被子拿出去晒了,刚要回屋子,却见香叶拿着篮子怒气冲冲地从院外进来。
郭娆开口:“怎么了?”
香叶看向郭娆,将菜篮往前一递,眼里愤怒又委屈:“看,小姐,那些老尼太过分了!”
郭娆看着篮子里一堆蔫萎的菜叶和几个萝卜,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香叶将事情说了一遍。
她早上打完水,就准备和绿枝做饭了,但没有食材,问了庵里的尼姑找到厨房,正准备拿一些菜就被突然而来的一个老尼拦住了。那黑心老秃尼竟然说要菜可以,但得交钱自己买。
难道当她是傻子吗?她来之前就问过国公府里相熟的丫鬟静水庵是什么地方。丫鬟说过这里原本就是国公府的一个庄子,后来因一直荒芜着才修葺成庵堂,国公府里犯了错的女眷都送到这里,削发为尼或带发修行。每年都是国公府拨款养着这些人的,同在庵堂住着,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要钱?
她忍着怒气和老尼讲理,那老尼姑看着她,目光轻蔑,施舍般地让人给了她这些不新鲜的蔬菜,最后竟还让厨房的人将新鲜的菜都收起来了,生怕她会偷一样。
她怒不可遏,这要是搁以前,她早撸了袖子打过去,可现在在别人的地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能给小姐惹麻烦。
第24章 找到把柄
郭娆静静地听香叶说完,紧抿着唇,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老夫人,她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回去求她。这刁难也许只是个开头,日后在这静水庵,恐怕没消停。
她有些想不通,难道一个人真能如此善变?明明之前老夫人是那么的和蔼,笑起来时也是那么的慈善,对下人从来没有斥骂过,难道仅仅就因为她不是她的亲外孙女就要这般利用刁难她?还是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之前只是隐而不露?
“以后……不必与她们理论,也不用再去找她们要东西了。”
“为什么?”香叶不解,不找庵里要食材,那她们就没法做饭了啊。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老夫人授意的,日后类似的刁难不会少,我们还是少理会她们。至于吃食,我们可以自己买。”郭娆淡淡开口。
香叶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是以后我们每日在厨房付钱买菜?”那厨房的尼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如果用钱买,她有些担心那老尼会趁机讹她们。
郭娆摇了摇头,失笑:“你忘了,这静水庵就在山腰上,昨日我们上来时才经过山下市集,也不远。我们所带的银子,省着点花,三辈子也足够。”
她没有带走国公府的任何东西,所带的衣物和钱财,都是她自己从凤阳带的。
她父亲在世时,她每个月零钱不少,全存着了。来国公府时路途遥远,拿着一堆沉甸甸的行李不方便,她便让香云将自己的首饰和碎银全拿去当铺,换成了银票,算起来也有五六千两。
饭菜太过惨淡,大家都食之无味。
吃完饭,郭娆走到房间打开包袱,拿出一张一百两银票给香叶:“你待会儿就和香云一起下山,将缺的东西都买回来,然后剩余的钱全部换成碎银,记住,尽量避开静水庵的人。”
她们现在解决了吃食问题,但也不能太招摇,不然那庵主不知道会再打什么坏主意。
香叶和香云前脚出门,后脚就来了个小尼姑,十七八岁左右,面色暗黄,但双颊红润,对着郭娆时面无表情:“你就是郭娆吧?我叫静一,庵主让我来问一下,你们住得可还习惯?”
郭娆不知道那庵主又是要做什么,于是没说话,只嗯了声,点点头。
静一环视了一眼屋子,盯着郭娆突然一笑,蜡黄的脸看起来有些诡异,郭娆觉得有些渗人。
“既然习惯,那就从今天开始诵经,请吧,郭姑娘,我带你去庵堂。”
郭娆瞥了她一眼,老觉得这个静一对她有敌意。
“好,走吧。”
“小姐,奴婢陪您一起去。”绿枝跑出来,她有些不放心小姐一个人。
郭娆道:“你不必陪着我,只是念经而已。”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你就待在屋子里擦擦桌子吧,昨天打扫得匆忙,不是有些地方还没打扫吗?”
绿枝有些奇怪,昨天四个人一起打扫,天黑时所有事情都做完了,还有什么没做?她刚想问,触及小姐的眼神,止住了。
点点头,“是,奴婢会打扫干净的。”
“那就好。”郭娆转头看向静一,“带路吧。”她虽不知道她们会做什么,防着些总是好的,屋子里不能没有人。
静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记好去庵堂的路,我只是今天来领你一次,日后你就自己去。”说着又看她一眼,笑道,“每天辰时开始,中午我送饭,然后下午继续,到了戌时才能离开。可不要迟到了,庵主最讨厌不重规矩的人。”
郭娆不想理会她想表达什么,只礼貌一笑:“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走进庵堂时,一股檀香味迎面而来,郭娆抬头打量。
屋子有些陈旧,阴冷潮湿,墙壁上居然还有清晰可见的苔痕,内堂桌上放着一个红木佛龛,里面是手持金杖的地藏菩萨,两边点着粗壮的香烛。
郭娆走过去,抽出三根香点燃插上,跪在团蒲上心无旁骛地磕了三个头。
静一见她这般,有些不耐烦:“你赶紧开始吧,可不要偷懒,我会随时过来看,若被我抓住了你偷懒,可别怪我把你交给庵主。”
郭娆拿起桌上的地藏经,桌上一层积灰,翻看经书,也是一股潮湿的气味。她忍受着,重新跪到团蒲上,开始念起来。
静一看着她念了一会儿,四处张望了下,偷偷跑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郭娆放下手中的书,停下来。
她总感觉这里到处透着一股子古怪。
国公府不是每年都给这里拨款了吗,这里的修葺为何还是如此简陋?佛堂灰尘遍布,阴森寒冷,湿意重重,明显很久无人打扫,难道她们平时不做早课吗?还有刚刚在来的路上,几个尼姑与她迎面而过,她听着她们的笑语,居然闻到浓浓的脂粉香,和昨日静心身上的一模一样。再有就是静心和今日静一在她住的院子里的诡异反应……
她开始感觉脑子有些杂乱,过了很久才又拿起地藏经。
整个庵堂里静悄悄的,檀香弥漫,外面偶尔传来几句鸟叫。
快到晌午时,静一才跑进来,脚步带着些轻快,对郭娆道:“吃饭吧,只有两刻钟的时间,吃完继续念!”说着递给她一碗饭。
郭娆睁开眼,看了那饭一眼,米的颜色有些沉,几根水煮的菜叶。
郭娆默默地端起碗,拿起筷子夹了饭放进嘴里。咀嚼几下,酸馊味溢开来,她再也忍不住,跑出庵堂吐起来。
“果真是个千金小姐,这就受不了了?既然你自己不吃,那下午就饿着吧!”静一抱着臂走到郭娆身后,暗黄的脸上透着刻薄,看笑话一样讥嘲。
郭娆捂着胸口,平息了那股恶心,拿出帕子擦了嘴,转身看向她,看到静一有些嫉恨的表情时愣了愣,淡淡开口:“你把饭拿走吧,我不吃了。”
静一怒瞪着她那张脸,忍住想撕花的冲动,一声冷哼:“这是你自己不吃的,饿晕了别说我没给你送饭!”说罢,神气十足拿着碗离开。
郭娆跪在团蒲上,抚了抚肚子,叹了口气,下午恐怕有些难捱。
她若不向老夫人屈服,这段时间肯定不会好过,她必须得弄清楚这静水庵的古怪,不能一直这样任人拿捏。
下午的时候静一又不在,郭娆默默地念了会儿,肚子有些咕咕叫,她咬牙忍着。
中途静一进来,面色有些难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狠狠瞪着郭娆跪着的背影。
郭娆无视这莫名其妙的人,不动如佛。
天色渐渐暗下里,月亮略过柳梢,散发点点银光。
戌时到了,静一才走。郭娆回到院子里,步子才缓下来,揉揉膝盖,冷汗直下。
香叶和香云早就在院子里坐着等,一见她回来,立马跑过去,将她的手架在脖子上扶进屋子。
“小姐,您的腿……”
香云撩开她的裙子,膝盖上一大片红肿。
郭娆摸着红肿,倒吸了口冷气,皱着眉道:“不必担心,去将生肌膏拿来给我涂上就好。”
香叶眼眶都红了:“她们太过分了,难怪正午的时候她们守在院外不让我们出去找您,奴婢和香云都急死了,就一直在院子里候着。”
郭娆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安慰:“我这个受伤的人都没怎的,你怎么就先委屈上了?放心,我不会任她们摆布。”说着目光也有些飘远了,“她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总会抓到她们的把柄。”
……
早上吃过饭,郭娆就向庵堂而去,这次没了人领路,她一个人走的时候,才真正开始打量了番静水庵的景色。
这里的屋子都是白墙黛瓦,一座连着一座,构成了一个封闭的圈,庵堂在静水庵最东边的角落,隔她住的西院有些距离。
郭娆走在小径上,白色鹅卵石两旁的绿茵草地杂草丛生,很久都没有修整的样子,导致野草你攀我爬,挤挤攘攘中堆得都高过了人半个身子,还有一些生长茂盛的杂草,藤蔓都快延伸到了走的路径上。
她毫不怀疑,若不是每日还有活人在这小径走上一番,这小径怕是要荒废在一堆杂丛中了。
“……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
清亮又恼怒的声音传来,郭娆脚步一顿,一下子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昨日带她去庵堂的静一。
接着又听一道讨好男声。
“荷荷,你就依了我一回吧,待会儿她就往这边来了,你别拦着我。”
“呵,你这老色鬼,也不看看自己长的什么寒碜模样,更何况庵主明令禁止不许我动她,她要是出了事,你是想害死我……”
“怕什么,我办完事马上就走,再说,难道姑娘家出了这事――谁……谁还会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
“智空,你可不能害我!庵主将她交给我,要是她在我手上出了事,你倒好,爽完提了裤子就能跑,老娘可是要替你偿命的!”
“……行行行,姑奶奶,我不想了还不成吗?你快走吧,师兄正找你呢!”
“……智行真的找我?你不会是想支开我等着她吧?”
“我的心肝儿,咱俩认识多久了,女人还是像你这样处处懂我喜好的好,我又焉会舍大取小,为了尝回鲜把你搭进去?”
“那就好……你也就嘴皮子会说……嗯……别动手动脚……啊………好了……我要走了……”
一阵窸窸窣窣响,而后一个瘦小的身子从草堆爬起来,整了衣衫就往东墙那边跑。
郭娆看完野鸳鸯,蹲在那半个人高的草丛堆下,还有心情了悟:原来这草丛不修整还有这般用处!
至于刚刚他俩口中的那个“她”……
郭娆回想起那对话,越琢磨越心惊,万分确定就是自己。
“小美人,要见哥哥何必躲在这里?过来哥哥大大方方叫你看!”
背后淫邪声起,郭娆蹲着的身子一僵,下一刻反应迅速地拔了发上檀木簪,转身指着他。
“你别过来!”
智空早发现了杂草下的隐约裙摆,才支走静一。他前日偶然在树丛瞥见这从马车上下来的娇嫩美人,几乎一眼难忘,心痒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今日本就为她而来,此时不抱得美人归,更待何时?
“美人冷静点,快放下簪子,不然伤了你,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话是这样说,他闪着精光的双眼却直盯着簪子,趁她不防,立马朝她握簪的那只手夺去。
郭娆一惊,下意识一闪躲,她身子纤细轻盈,一下子躲过了智空的侵袭。
智空就扑了个空,吐出口唾沫。
“不知好歹!”
这次发了狠,猛地就朝她扑来。
他一个男子,身强力壮,郭娆知道自己若跟他硬碰,肯定吃亏,可现在也不能跑回西院,那里绿枝她们亦是手无缚鸡之力。
权衡一番,她就要往庵堂跑,只是刚提起裙摆,就听智空一声惨叫。
她一愣,往后一看,智空不知怎么的就倒在地上不停打着滚,额上青筋暴气,神情很是痛苦。
郭娆不敢再待,赶忙就往庵堂跑去。
见女子背影渐渐不见,小径一旁的树上突然跃出两个黑衣身影。
其中一个看了眼地上的智空,问旁边的人:“六哥,他怎么办?”
“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废了!”
郭娆气喘吁吁跑到庵堂门口,直到瞥见有个拿着扫帚的尼姑,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她一抹额上细汗,慢了步子边走边权衡各种利弊,觉得静水庵实在太危险,在没有拿到她们的把柄之前,她必须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
如此决定,郭娆呼出口气,将紧握的簪子插回发上,才抬步进了屋子。
庵堂里却多了一个人,正背对着她站在佛龛前。
深蓝色道袍,与其她尼姑都不同,身上自有一股淡然气质,这应该就是静水庵的庵主。
郭娆迟疑了会儿,上前,“庵主?”
庵主听见声音,转过身来。郭娆看见她的样貌,有些惊讶。
这个女人是带发修行,四十左右的年纪,却身段窈窕,皮肤细腻滑润,黛眉丹唇,好像搽了些胭脂,面色红润,颇有几分风韵犹存之感。若不是笑起来时眼角的几丝纹路,看起来就像二十几岁。
她笑着走过来,步子细缓,伴着深蓝的袍角,别有一种慵懒散漫。
“昨日在这里可还好?”声音如出谷黄莺,几分甜腻悦耳,竟是娃娃音。
郭娆有些怔然,这庵主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喜欢为难人的人,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随心所欲。
不过,也许她想错了。人不可貌相,譬如老夫人。
她不打算绕弯,单刀直入:“是老夫人让你来为难我的吧?”
见她这么直接,庵主有一瞬间的讶异,转而轻笑:“真是对不住了,的确是老夫人。”
又向前几步,走到郭娆面前,郭娆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似兰花,又似茉莉,芳香怡人。
只听她继续开口:“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必再多说。这里的日子轻松惬意,我也不喜欢为难人,但老夫人发话,我不得不听,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郭娆抿抿唇,看着庵主目光有些坚定:“不管你怎么为难我,我是不会答应的。若是你们非得逼我,与其去当老夫人掌下的傀儡浑噩度日,还不如死在这庵堂,倒还干干净净!”
庵主听着她的话,不知怎的有些失神,再次开口,却有些自嘲:“干干净净?如果是这样,随你。”说完出了庵堂。
郭娆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跪在团蒲上,她摸着膝盖上的护膝,不由笑了笑,心里划过一股暖流。
“哟,来得挺早!”
凉飕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郭娆没有回头,看起来心无旁骛。
静一看郭娆眼皮也不眨,想起刚刚智空被这女人勾了魂儿的话,又暗恨起来,却又无可奈何。庵主吩咐过只能刁难,不能打杀,她气得直咬牙。
不是说不能打骂么,哼,让她从早到晚念佛经,这不算打骂吧?她就瞧这郭娆能跪到何时,最好膝盖跪烂了,以后是个瘸子!
在椅子上坐了半晌,看看外面天色,想着待会儿要做的事,她心情又好起来。过了会儿,见郭娆还挺直着背念经,倒还挺自觉的。她冷哼一声,离开。
郭娆听到离去的脚步声,睁开眼,快速起身,悄悄跟在她后面。
穿过几条游廊,到了一处假山。静一回头四处看了看,郭娆赶紧缩在廊柱后。
再次露出头却不见静一身影,她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人。于是走出廊柱,来到假山旁,四处寻了寻。
刚刚明明就在这里,怎么会无故消失?郭娆皱着眉头,却瞥见假山一角的一条缝隙,走过去看了两眼,轻手推了推。
石门滑开,内里有一条过道,有些昏暗。
郭娆一惊,原来是这般。她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考虑半晌,还是抬步向里面走去。
没走一会儿,就有一道楼梯,她走下去,忽然闻到空气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糜糜腥香,里面还传出一些嘤嘤细碎的声音,很混乱。她加快了步子。
前面光亮渐盛,拐过一角,她贴着道壁,向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的场景却让她震惊。
从看到那些尼姑擦脂抹粉以及那片黄色衣角,还有那个想非礼她的和尚,联想起山顶的广源寺,她就起了疑心,猜到这些尼姑与人苟且,却没料到是这样糜乱的局面,数人滥交。
胃里忽然一股恶心翻涌,她不想再看,转身快速离开。
回到庵堂,她吐出口气,翻开地藏经,摒除杂念,默默念了数十遍,那些场景才稍稍散去。
香炉里的香料静静地燃着,袅袅升腾,佛堂里静得可以听见燃着的香料“噗嗞”声。表面上的清修之地,谁能想到内里竟是这般的肮脏污秽。
想着她又轻轻一笑,别人如何过活,这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是一个把柄,一个可以让她反客为主的把柄。
看了眼漏壶,已经快到正午,静一应该快回来了。
她要见庵主。
当庵主真的跨过门槛走进来的时候,郭娆却有些惊讶。她本想着等静一来给她送饭,然后让静一去告诉庵主她要见她,却没想到她自己来了。难道庵主发现她去了假山?
不可能,当时她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她自己来去也很小心翼翼。
“庵主?现在您过来有事吗?”郭娆不动声色,浅笑开口。
庵主看着她,似笑非笑:“你去过假山?”
听她的语气,郭娆意识到这是一个不用回答的疑问句。
“小姑娘,你很聪明,也很大胆,只身就敢往里面走,不怕我杀了你吗?”
她的语气却毫无杀意,甚至带着几丝调侃,郭娆突然看不懂她,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惊慌吗?这件事情若传到老夫人耳里,她们恐怕都逃不了一死,因为她们都是国公府的人,关乎着国公府的声誉。
看着庵主朝她慢慢走来,郭娆压下心中波动,佯装镇定:“你不会杀我!”
“哦?”
“我早猜到了你们与山上广源寺的和尚有苟且,并且昨晚就告诉了我的丫鬟,我若死了,她们必会怀疑,你难道要将她们全部杀死吗?”
“还有,若我们主仆四个都死了,傻子都会怀疑静水庵有问题,更遑论老夫人。更何况你应该也知道,老夫人送我来静水庵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我,若我莫名其妙死了,她一定会派人来静水庵查找真相,到时候,你们的事离被揭穿就不远了。身为国公府的人,死也是国公府的鬼,你们却过得如此污秽糜乱,老夫人为了国公府的名声,一定会将你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她也有了底气,低下身,从团蒲上捡起地藏经,继续道:“我只想安稳的生活,只要你让她们以后不找我麻烦,我可以保守你们的秘密,你们做什么我也不会管,我们互不干扰。至于老夫人那里……”郭娆挑挑眉,“我想你知道该怎么说。”
庵主盯她半晌,忽然掩嘴笑起来:“郭姑娘,你说得很有条理,但你估错了一点。”
郭娆蜷了下手,“哪一点?”
庵主红唇微勾,眉目间几分风情,她一字一顿道:“现在,我不怕死。”语气带着淡漠与嘲弄。
触及她凉薄的双眼,郭娆突然有些紧张。
却又听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喜欢你,你的性子很像我。”她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悠远,“但你比我更大胆,更不顾一切。我曾经……很绝望,但怕死,……所以有了现在的结局,来了这静水庵。如今的苟活,不过是贪图身体的欢愉,行尸走肉罢了。”
最后,她释然一笑,又道:“以后她们不会为难你,放心吧。这佛堂,你来不来,随意。”
听她这样说,郭娆松了口气,但还有个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去过那里?我确定没有人看见我。”
庵主的眼神忽然有些意味不明。
“你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香味,似花香非花香,味道很独特,以平常人的嗅觉,很难闻到。只是我天生对气味敏感,曾经,很喜欢制香。昨天我只闻一次,就记住了。”
郭娆低着头,有些默然。这件事,只有她身边几个人知道。庵主竟然发现了。
“……还有,那西院……以前死过人,一尸两命,常闹鬼,如果你住得不舒服,我可以重新安排。”
郭娆想起静心和静一古怪的言行,忽然明白了,她淡笑:“多谢了,不过,我不信鬼神之说。”
庵主一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是谁?”
郭娆抬头,她突然想认识这个女人。
门口的身影顿了半晌,沉默。而后转身。
逆着光,女子的轮廓分外柔和,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淡淡开口:“我是季文舒的侍妾,也是……他的姨母……亲姨母。”
郭娆手中的经书垂落。
第25章 一场往事
捻指已到四月,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梧桐叶,透过镂花窗,洒在女孩的脸上,女孩悠然转醒。
香云见小姐醒了,就要服侍更衣。她拿出一套素色衣裙,郭娆伸出手任她动作。
十四岁的身体发育姣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系上腰带,素色的衣裙将年轻女孩凹凸有致的身段尽显无遗。
绿枝进来:“小姐,庵主说山上的牡丹和山茶开了,想请你一起去赏花。”
郭娆浅笑起来:“好,待会儿吃完饭我就去找她。”
自从两个月前庵堂里的那次谈话,庵主就像变了个人,经常找她说话。郭娆也很喜欢庵主的性子,两人聊得有些投机,她闲暇时除了念经,就经常和庵主约在一起。
吃完饭走出院子,庵主正站在一棵树下,望着池塘的游鱼,目光悠然。
郭娆走过去,喊了句:“黄莺姐姐。”庵主本名黄莺,这是她告诉她的。
面前的女孩明眸皓齿,浅浅一笑如姣花照水,乌发素裙,衬得身姿亭亭玉立,素净脱俗。即使黄莺每天都见到她,但每日都有不一样的惊艳。
她道:“走吧,前几日刚下的雨,如今后山的花应该开得正艳。”
“嗯。”郭娆笑着点点头,和她并肩而走。
开花的地方是广源寺后山,她们顺着羊肠小道徒步而去。闻到花香,郭娆不由加快脚步,前面的红色若隐若现。黄莺见她这般心急,不由笑着摇摇头,在后面慢慢走。
郭娆被映入眼帘的花海所惊艳,迎着清风带着晶莹露水的茶花花瓣轻轻颤动,满目的深红浅红如浪翻滚。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新微润的空气,道:“黄莺姐姐,这里每年四月都这么漂亮吗?”她喜欢茶花,曾经父亲也为她种植过满园各色茶花,但没有此时山上这层层叠叠的生机壮观。
黄莺点点头,眼神有些迷远:“开了快二十年了吧……初来静水庵时,整日浑浑噩噩,就想着开阔心境,于是买了很多花的种子,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牡丹和山茶。”
“你真厉害!”郭娆自从来京城,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此刻毫不吝啬地夸奖。不过她也没说错,能将半边山种满花并养活,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的确很令人敬佩。
黄莺被这轻松欢快的氛围所感染,走过来,闭着眼轻轻呼吸,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舒畅了?
岁月太长,她记不清了,也不想去记。
她摘下一朵茶花,喊道:“阿娆。”
郭娆正弯腰想摘一朵开得红艳的茶花,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怎么了?”
黄莺一笑,踮脚将花戴在她发上。女孩眉眼弯弯,眼眸清澈,笑颊酒窝如璀璨朝阳,让黄莺的心瞬间明朗。差不多两个月相处,她知道面前的女孩聪明.慧黠,性子坚韧,让她也感染了几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活力。
忆起过往,黄莺忽然有了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阿娆,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郭娆讶异,“黄莺姐姐,你……”
黄莺话里带着轻松,“闷在心里久了,总是不畅快,怎么发泄都没有用,我想讲出来,你就当个故事听吧。”
郭娆听她这样说,想起她的发泄法,不由赧然。她不知庵主为何那样糟蹋自己,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没想过去深究。所以她不说,她也不问。
现在,黄莺想要告诉她,她当然是极想知道的。
黄莺看着她写满期待的脸,不由莞尔,“那日我告诉过你,我是季文舒的亲姨母,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是林太妃的女儿。”
她看向那茶花,接着道,“但我却不是光庆帝的女儿,光庆帝将我母亲打入冷宫后,我母亲和一个侍卫私通,偷偷生下我。我和姐姐相差十二岁,她并不喜欢我,后来母亲病逝,她便留我一个人在冷宫,然后向她父皇请旨下嫁魏地。直到她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魏国公夫人又重回京城,一次进宫,她将我带了出去,她对我说‘我带你出来只是不想让你死了,好歹你是我妹妹。’她还要给我钱,让我离开京城重新过日子,但我拒绝了。”
“冷宫的日子寂寞孤独,我沉浸在姐姐救我出来的温暖里,以为不论怎样,她始终将我当妹妹了。我没有亲人,于是就求她让我留在她身边,她也同意了,但没有承认我的身份,所以我一直在她身边当丫鬟伺候她。我喜欢制香,她也喜欢我制的香,见我颇通此道,后来就专门开辟了一片花园,给她制香料。”
二十一年前,黄莺二十三岁。
十七岁的季文舒正值少年慕艾,沙场归来,血气方刚,到老夫人那里请安,见过黄莺几次。黄莺姿容秀雅,又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娉婷袅娜,女子该有的成熟妩媚样样具备,还喜欢制香,身上总有一股神秘的芬香,这样的女子怎会不惹人心动?
就连初尝人事的季二爷也曾求老夫人将黄莺许给他,老夫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
一次季文舒也来找黄莺,说可以娶她为妻,黄莺大惊。季文舒先前和她见过几次,每次来老夫人这里都会笑着和她说话,她一直当他是外甥,所以总是笑着回他。
她与他相差六岁,还是她的姨母,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季文舒会喜欢她。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如同老夫人面无表情地拒绝讨她的季二爷。但没想到季文舒反应激烈,逼视着她问她为什么不愿意,黄莺无法说出冷宫秘闻,告诉他自己是他的亲姨母,于是撒谎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后来季文舒有一段时间没找她,再一次找到她却将她堵在假山一角,有些发怒,说‘你骗我,我调查这么久,你身边连只公苍蝇都没有,怎么会有喜欢的人!’
黄莺有些慌,无法回答他,推了他就往松风堂跑,季文舒却过来追她,似乎不问清楚不罢休。
黄莺无奈,难道她要告诉季文舒她是林淑妃和一个侍卫的私生女,是她母亲的异父妹妹?
最后无法,拔下发上金簪以死相胁,他才放她离开。
她回到松风堂,却是想着该嫁人了,随便是谁都行,只要品行端正,能陪她安安稳稳过一生,于是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老夫人,让她帮自己找一个良婿,老夫人答应了。
却没想到一次漏口,老夫人在季文舒来请安时以这件事来调侃他娶亲,黄莺无法描述他当时的表情,只知道非常难看,最后推了茶盏拂袖而去。
老夫人似乎也察觉了什么,只是还没等她怀疑,季文舒就已经动作了。
黄莺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圆,大而皎洁,纯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