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一点的。”明哥这么吩咐。
没多久,明哥就压了一个非常弱小的姑娘,脸上满是惊恐。他问我要不要试试,我赶紧摇头。
“你觉得这么做不好?”明哥可能看出我的想法,就问我。
我正犹豫要不要点头的时候,就听到明哥用缅语对小姑娘说了些什么,小姑娘的神情忽然变得激动,直起上半身,不停朝着明哥说谢谢。
“这是她的幸运。”明哥说被他压过的姑娘,这几天都不用出去接客。
“这些姑娘还要接客?”我以为明哥只是人贩子,没想到还兼职老鸨。
明哥瞪着我,很诧异地反问我:“白养着?”
金三角的新娘卖家,想要控制成本,通常会让手底下长期卖不出去和长得好看的姑娘开门接客。
住在明哥家的第二天,明哥边吃早饭边叫我打开电视。电视里是监控画面,摄像头拍的是房子的地下室,关押姑娘的场所,里面是20多个姑娘轮流洗澡的镜头。
“乱讲。”刘金翠听到这里,果断打断了我的话。我有点不高兴,重复了两遍,说当时看到的就是很多姑娘一起洗澡的画面。
“那可能明哥那天心情好。”刘金翠见我肯定的模样,自己给了个解释。
明哥有个规矩,就是不让新娘洗澡。只有那些接完客,客人觉得表现不错的姑娘,才可以得到允许洗澡,他把这当作奖励。
刘金翠觉得,不能洗澡是对女人最大的惩罚。她在明哥手下的时候,经常会趁着明哥不在,让姑娘偷偷洗澡。还因为这事被打了好几回。
明哥确实不是正常人,我留宿的那天早上,明哥还看着监控,忽然提议玩个尖叫比赛。
我问明哥什么意思。
明哥看了我一眼,叫我把一只他养的岩蟒偷偷放进地下室,被圈养的岩蟒并不咬人,但他想看看姑娘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觉得他有病,就说自己从小就怕蛇,干不了这个,让他找别人。
明哥没说话,乐呵呵地看着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从七八个装着蛇的大玻璃罐里,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小的。那条蟒不重,我双手就能拎着,但是它非常凉,在手上蠕动的感觉让我有点想吐。我赶紧跑起来,把地下室的门推开,一把扔了进去。里面的惊叫声瞬间刺破我的耳朵。
回到楼上,我看到明哥正盯着电视,仔细观察每一个姑娘受惊时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本本子,用笔来记录姑娘的叫声高低。写完以后,他还和我解释个人记录的局限性,只能保证一定程度上的公平,然后叫我在本子上签字,备注是公证人。
“这绝对是个神经病。”我心里这么想着,签了名。但也正因为明哥疯的名声在外,在缅北,没人敢轻易招惹。
扯了一些明哥的事,刘金翠确定我不是在撒谎,语气都变得亲切许多,说:“你人还不错,很少有人能够忍受明哥。”
然后,她盯着我看了好一阵子,让我称呼她翠妹儿,说朋友都这么叫她。
我问她,你当初是怎么来到金三角的?还能跟着明哥做新娘生意。
她笑了笑,说,我是被卖到这里的啊。
这次偶遇之后,我和翠妹儿熟悉起来,常约在一起打球。只是不再赌桌球,我赢不过她。
我大概每周都有一天,会在下午1点到台球厅,每次都能碰上翠妹儿。
巷屋里有许多用竹板隔开的小屋,门口挂着幕布,站着一排排的姑娘,花上几十美金,就可以体会缅甸女人的热情。老板很会做生意,除了姑娘,也找了几个帅哥,在场子里吸引有钱的女人。
翠妹儿球技高超,每次赢了钱,不是睡男人,就是请几个球友吃饭。聊得多了,我知道翠妹确实是被卖到金三角的。
她出生在重庆的一个区县,家庭条件不好,但一直很受宠。翠妹儿小学毕业以后就辍学在家务农,当时正好有一批大学生过来支教。翠妹儿闲得没事,就跟着孩子在上课。
“城里人就是长得好看。”翠妹儿爱美,大家都以为她是想读书,但其实她是过去看老师。
她被过来支教的大学生吸引,不顾父母的反对,跟随对方离开家乡。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两个人一起到了湖南,感情好了没多久,大学生染了毒,钱不够花,把翠妹儿哄骗到云南,卖给了当地一户农家当媳妇。
“你这么笨啊?这么大人还能被卖?”我嘲笑她。翠妹儿瞪了我一眼,说不是她笨,是那人骗她。
翠妹儿试过逃跑,但是村子在高山上,家家户户都是亲戚熟人,她根本没机会。唯一一次出逃,还没跑到镇上就给抓了回去。
“打一顿就老实了。”翠妹儿说自己被打得很惨,小腿骨有一块地方折了。她会用自己的手握成拳头,锤一下小腿,发出“嘶”的吸声。“你看,现在还会痛。”后来,翠妹儿再也没想过离开。
大约过了两年,因为翠妹儿一直没有生育,就被那家人嫌弃,转手又卖给了缅北一家黑户的儿子。
“就卖了800块啊。”翠妹儿冲我比了个八的手势,咬着牙齿,语气异常愤怒。
“你干嘛这么生气?”我觉得翠妹儿愤怒的点很另类。
翠妹儿沉默一会儿,说当初她就是这个价格被卖过去的。“这么多年,竟然没涨价噻。”她忽然乐了一下,很快又变得沉默。
黑户是早年来到缅北的中国人,一家三口,父亲和两个儿子。翠妹儿被卖给大儿子。黑户在金三角很难娶到媳妇,这家的父亲托人托了好多年,终于买回了翠妹儿。翠妹儿在那里待了三年,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生孩子痛不?”我问她。
翠妹儿愣了一下,先是问我为什么问这个,后来自己想了一会儿,告诉我不是很痛吧?语气不太确定。很快,她就肯定地说,不痛。
被打骂,被卖,被欺骗,已经是她的循环。
翠妹儿说,两个孩子其实不是同一个父亲生的,“你会看不起我吗?”
我点着头,却说不会。翠妹儿骂了一声。
又待了两年,翠妹儿终于从那户人家逃了出来。选择出逃的理由有点奇怪:因为衣服。
“过年都不给买新衣服。”在黑户家里生活的日子里,她永远是在穿旧衣服。翠妹儿特别想尝尝穿新衣裳的滋味。
我回想了下,从认识她到现在,我从没见过她素面朝天,衣服也每天都要换新的穿,为此她总托合伙人从中国带衣服来。
我和她认识大概一个多月后,有一回,翠妹儿忽然叫住我,说让我帮一个忙,她晚上要和人谈判,叫我撑个人场。
金三角的许多小众行业,延续着早年的社会作风,喜欢在发生利益纠葛的时候,双方约谈。而翠妹儿当时手下的人数不够,就从其他朋友那借了点人过来,顺便让我去凑个数。
我想了想,问她,有什么好处?
翠妹儿笑嘻嘻地把球拿起来,顶着胸口,弹了弹,说让我摸一把。
我摇摇头,说摸球还行,人就算了。
和翠妹儿谈判的是一伙缅甸人,不是什么专业团伙,只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年轻人,看着这行赚钱,想要横插一脚。这种人在金三角不少,大多是眼红别人的生意,一般构不成威胁,但因为他们是本地人,又具备地方民族武装的背景,所以有些麻烦。
那天,翠妹儿穿了一身的紧身皮衣,在靴子上套了个刀套,放了两把军刺,手里端了一把砍刀,看起来和平常很不一样。
她带着人来到约谈的地点,是郊区的一个破工厂。
我们到达约定地点后,看到那伙缅甸人已经在候着了。人不多,大概十来个,看着年纪都不大,领头的家伙脸上的胡须都没长,但也有些气势。
翠妹儿没有废话,直接就让当地翻译报了几个地名,说除了这些地方的姑娘,其他的地方随便他们搞。
但是翠妹儿说的范围,正好是金三角新娘生意的主要“生源地”,出了这里,要么是高山深林,很难找得到人,要么就是大势力的聚集地,小团伙根本就不敢靠近。其实就是没得谈。
对方和翠妹儿争论半天,但是翠妹儿始终没让步。说的急了,翠妹儿直接用力挥下手里的砍刀,桌角掉了一半。
我见过不少平时蛮横强硬,遇上事儿就怯懦往后闪的,没想到翠妹儿正相反,很有些大姐大的样子,丝毫不输气势。
对面的那些家伙,直接走上前几步,棍子“哗哗”地在地面划过,看样子是要直接开打。
就在此时,几辆皇冠进入工厂。从上面下来好些人,领头的是当地混的比较开的一个大佬,缅甸长大的华人,做专做玉石生意。
大佬走到翠妹儿面前,搂了一把,然后充当说客,让对面那伙人不要插手她的生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很快,那伙人就同意卖吴鹰一个面子,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等吴鹰走了,我对翠妹儿调侃道。“你叫我来看戏,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翠妹儿笑出声音,说就是做做场面,欺负那伙缅甸人没见过世面。
虽然找大人物调和是常见手段,但那天,我觉得翠妹儿表现确实不错。难怪会从明哥那儿被挖角。
只是,明哥怎么会放她走呢?
从黑户家逃出来后,翠妹儿身无分文,来到大其力,因为和社会脱轨好多年,她没办法在社会上生存,更没机会回到中国,为了不饿死,只能去当了妓女。
翠妹儿说,那是她时隔多年,唯一的反抗,和给自己做的决定。
因为长相不出众,翠妹儿能接的客人都是低劣货色,她觉得委屈,终于想出个办法,就是把头发剃掉,保留自己的特色。
头发剪掉后,翠妹儿的生意马上好转,很多欧美人觉得她很有个性,愿意花大价钱捧场。翠妹儿觉得是光头带给她好运。
当了没两个月的妓女,翠妹儿勾搭上明哥的一个手下,争取到一个“门卫”的差事,负责看姑娘,不用再卖身。但明哥的手下对她并不好,动辄打骂、虐待,日子过得和被卖时似乎没什么两样。
做了一年多,翠妹儿渐渐有了点积蓄,因为工作能力不错,会管姑娘,肯负责,有人找到她,愿意和她合伙。
“明哥放你走了?”我问翠妹儿,印象中明哥这人挺狠,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家伙。翠妹儿说,明哥开始不同意,但是和她一起的人在国内有路子,放弃一些利益,就点头了。
“还是我们自己人狠啊。”翠妹儿说,和她合伙的那个家伙,在国内也有类似的生意。
“中国女的比这边的姑娘值钱多了。”翠妹儿伸出一个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还说自己去过一次合伙人的地盘,里面关着的姑娘被打得很惨,都不给饭吃。
缅甸的边境新娘生意,没什么规矩,买卖女孩只是生意,但唯一的规则,大概就是不能折磨缅甸女孩,在当地人看来,这是对整个国家的侮辱。之前发生过一起事件,有一个做新娘生意的人,因为性虐女孩,消息被他的一个缅甸手下说了出去。当地的民族武装知道以后,非常气愤,将这个人抓了起来,在村里公开举行了绞刑。
翠妹儿说,她当时并不想做新娘生意,觉得还不如继续做妓女,起码心里安心些。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翠妹儿回过一次家。但是没多久,她又回来了。这之后,翠妹儿就同意加入现在的这个团伙中来。
我问过翠妹儿回家后的情况,但她只是沉默,没有给我答案。这次再加入,不是想退就能退了。
我遇上她的这段时间,翠妹儿有钱,有闲,没自由,没选择,但已经是她成年后,过得最好的时候了。这时的翠妹儿爱泡男孩,经常在酒吧夜总会出入。让人一度怀疑她有性瘾。
虽然脸不讨喜,但身材好,舞技妖娆,经常会有男人就上前勾搭,翠妹儿来者不拒,但也是出了名的提裤不认人。坊间流传,甚至有几个外国人觉得受到人格侮辱,告到了警察局,翠妹儿给了一些钱,才平息下来。
“你这做事不地道啊。”我知道翠妹儿的这个特殊癖好以后,嘲讽过她几句,还说女人不都喜欢事后让男人搂着一段时间吗?
翠妹儿认真地想了会,笑了起来:“那太温柔了噻。”隔了好一会儿,她又重复说道:“那太温柔了。”
隔了个把星期,翠妹儿邀我去山里玩。说是玩,其实她是去买姑娘。
我坐在车里,看到翠妹儿进到一户农户家里,没多久就拉着一个女孩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男人,应该是女孩父亲。
女孩在门口哭的惨,拽着父亲的手,不想离开,但是很快被翠妹儿一把扯开,半拖半拉着走过来。女孩不想上车,被翠妹儿打了几巴掌,老实了。
回去的路上,女孩蜷着身子,缩在角落,不停地抽泣。每当她抽泣声大一些,翠妹儿就会让我从车子上的收纳盒里拿出大头针,朝女孩的身上扎一下。
因为我坐在副驾驶,离姑娘比较远,往后靠的时候其实碰不到她的身子。我就对女孩眨一下眼睛,嘴上做出“嘘”的动作,把针戳到皮质座位里。女孩聪明,懂得配合,把声音偷偷降低。
“你多少钱买的?”我盯着女孩看了会,问翠妹儿。
翠妹儿说没花钱,她之前带了几个姑娘,给这女孩的父亲解闷,就算是报酬了。
我“噢”了一声。
“你说说自己的父母噻。”翠妹儿把车载音乐一划一划,终于找到想要听的歌曲以后,忽然问我。她说我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的家人。
我把视线转移到窗外。
翠妹儿转头看了我几眼,先跟着哼了几句歌词,然后和我说,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人生活的蛮好,只是有点穷。
“我们三人都只有读完小学。”翠妹儿盯着前挡风玻璃,有点低沉。马上,她又乐起来,说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父母能做的所有事情。接着,她自顾自地说了一些那时候生活的困难和烦恼。
“你爸带你去偷过东西没得?”翠妹儿见我一直看着窗外,都没有回应她,就用手拍了下我的大腿,冲我问道。
“没有。”我摇了摇头。
翠妹儿来了精神,她把车子的油门松缓,说自己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就偷偷带着她,去隔壁村子的玉米田里,偷玉米吃。
“那杆杆有这么长,甜得很。”说着说着,她就把一手从方向盘上空出,不断和我比画。
说完,她忽然变得沉默许多,给了一脚地板油,让我朝后面倒了倒。我骂了她几句,叫她开车别一惊一乍的,我会吐。
翠妹儿一路上都没再怎么说话。
到住的地方后,翠妹儿就把小女孩拽下来,指着前面的民居,让她赶紧滚到里面去。小女孩看着我,没有动,被翠妹儿踹了一脚,才跌跌撞撞地朝前跑去。
翠妹儿看着小女孩哆嗦着前行的背影,和我说:“我爸爸和她的,不一样。”
认识两个月以后,我去了一趟她安排姑娘的住所,是个民居。民居坐落在河边,由三个竹屋集合而成,里面很大,有十来个小房间,两三个姑娘共用一间。翠妹儿自己单独睡一间。
刚进门口,我就看到,姑娘们正坐在一个个小板凳上,有人正站在她们面前讲课。
我听了一会儿,发现是越南语,就问翠妹儿这是在干嘛?
翠妹儿说,这是在教这些缅甸姑娘,学一些最简单的越南语。
“什么玩意儿?”我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
“边境新娘”最出名的叫法应该是越南新娘。因为越南是新娘生意最发达的国家。
在许多偏远地区,中国男人在养妈(负责在当地挑选姑娘的中间人)刻意宣传下,已经变成年轻女孩的最优择偶标准。新娘生意的市场挺大,单单越南,每年就有数万姑娘嫁到中国。
“越南姑娘比缅甸姑娘,更招人喜欢些。”翠妹儿说歧视哪里都存在。越南姑娘给男人的印象是白嫩勤劳,而缅甸姑娘则是黑黑瘦瘦。因此翠妹儿就让缅甸姑娘学几句越南话,伪装成越南姑娘,更好卖。
在知道越南的新娘生意发达以后,我觉得翠妹儿他们的生意并不好做。问缅甸新娘能卖多少钱?
“也是两万。”翠妹儿用指甲划了下我的脸,说看模样,但是一般都是卖这个价格。
越南本地的姑娘,娶回家的话,需要先交两万的中介费,其他额外的费用,算下来就是十万。而翠妹儿所说的两万,是全价。不需要男人专程过来,只要远程看照片满意,就会直接送到男人家里去,非常方便。
“卖得这么便宜,这些姑娘能分到多少钱?”我看着面前一排排坐好的缅甸姑娘,正跟着老师一遍遍地跟读越南语,觉得很好笑。见翠妹儿没有回答,我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蠢。
“人家要是不愿意呢?”我站在房门口,看到里面有几个姑娘正把目光看向我,就转过头对翠妹儿问道。
翠妹儿没说话,走过去,从讲课的人手里拿了条教鞭,抽了其中一个看我的姑娘。
“这样就听话了。”翠妹儿回到我身边。缅甸姑娘的性格普遍比较极端。城镇长大的姑娘彪悍,当地男人轻易不敢惹。而山区长大的女孩子,大多胆小怕事。许多姑娘在街上遇到骚扰,都只是默默回到房间,点上一炷香,向佛祈祷,问佛是不是因为自己放荡才被人这样对待。
“你也就欺负欺负老实人。”我对翠妹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