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又被小说和电视剧坑了,比起她想象中有钱人家动不动就丫鬟仆妇成群、簇拥着主人就像众星拱月的剧情,现实中的古人也看性价比。
用沈家旺同志的说法是, 人家卖身的丫鬟小厮都是小孩子, 毕竟是条人命,花大价钱买回家, 非但短时间内干不了活, 还要供他们吃穿用度,教他们规矩做事,费那个冤枉钱干啥?
这话往深里延伸一下, 买来的下人若是听话衷心也就罢了, 不好管教的话, 让人牙子牵线转卖也要费一番功夫, 有卖身契的下人不同于普通长工, 不是结清工钱就可以走人的,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 他们就像主人家的固定财产, 除非扔那不要了, 否则就要按照正常流程转手。
不听话的下人就地打死?
开玩笑,他们这也不是法外之地,可能身份贵重的有一些豁免权, 或者花钱私了,受害人家属不上报的话,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
但这种事情普通人就别想了, 就算打死的是无亲无靠, 没有半个亲戚朋友帮忙出头的孤家寡人, 没人报案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那也不值当——跟人权没关系,单纯是卖身契要好几两银子,把人打死不就血本无归了?
总之养奴婢既不经济也不环保,沈丽姝他们全家都不考虑,还不如直接请业务熟练的老妈子,她们带回家就能上手干活,要是运气好捞到有在大户人家工作经验的可就赚大发了,人家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都心里有数,保管把他们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说也要考虑自身条件,买丫鬟回家还得管吃管住管穿戴,他们家有多余的房间给人住吗?
沈丽姝可以接受这个时代某些陋习,还能穿回去咋地?她劝自己就当是聘请保姆阿姨,就算哪天需要买丫鬟小厮,也相当于招私人助理、保镖司机了,很正常,她只要管好自己,把他们当普通员工同事对待,那就问心无愧。
那她给员工安排住宿,总不能让人家随便住厨房柴堆甚至是打地铺吧。
所以就算沈丽姝能突破心里底线,自家也没那个条件,请熟练工阿姨就没这个烦恼了,可以选择住家的,也可以找不住家的,这个没什么硬性规定,双方谈得笼就成交。
不过这种类似长工的工钱,普遍比签卖身契的高出一截。
可以理解,主家买下人时要出很大一大笔买人的费用,之后照样还要付给他们月银,如果这月银和市场标准一样,那有钱人还买什么下人,大家都请临时工,岂不是美滋滋?
对于长期需要工人的家庭,买肯定比租更划算的,关键是稳定又省心,身家契都被捏在手里,还不肝脑涂地给你卖命?
但沈丽姝他们找阿姨的诉求,单纯只是做好家务照顾孕妇,能帮忙带带小朋友就最好不过了,没别的太多要求,工资高一点也能接受,只要人靠谱就成。
沈丽姝带着些不可避免的好奇感,跟她爹进了牙行。
这家牙行离她家还挺远,靠近外城,规模也不大,面积也没比普通早餐店大多少,一看就知道是小本经营。
不过老爹特意带她跑这么远,可不是图他离得远规模小,沈家旺来的路上还跟闺女解释了,这种事情想顺顺利利、不要有太多节外生枝的烦恼,与其费心考验他们要请的老妈子,不如先花点功夫找靠谱的牙人。
只要牙人不是那唯利是图、为了中佣(佣金)就随便给人介绍的,他们挑好的人就不会出现问题了。
真有问题,尊重口碑和诚信的牙行也积极帮忙调解。
沈家旺找的这家牙行,别看只是个掌柜亲自带着四五个员工的小团队,在人才济济的汴京毫不起眼,但每个人都有着至少超过十年的从业经验,包括掌柜本人甚至他妻子,以前也都是做牙人牙婆起家,夫妻俩勤勤恳恳在这行干了大半辈子,积攒了足够的经验和口碑,才自立门户开了这间小牙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家涉猎的行业还真不少,也有给富贵人家介绍小丫鬟、奶娘和绣娘的成功案例,关键是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能走到这步,没有点能力在身上就说不过去了。
沈家旺刚好也接触过这家的掌柜,对其比较有信心。
沈丽姝则是觉得老爹考虑得比她全面,正好把动脑筋的事情交给老爹去做,她只负责跟过去验收成果。
沈爹当然不能辜负闺女的期望,带她过去之前还跟掌柜的打过招呼。
他们家姝娘是干大事的人,操心着店里每天几十上百贯的大生意,沈家旺都不忍心看她把这么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琐碎小事上,可姝娘也是出于对她娘的关心,才要亲自走这么一趟,孩子她娘也受用,这几日睡着觉都面带笑意,他既不能拦着不让姝娘尽孝,更不可能给为自己怀着孩子的妻子扫兴。
不过事在人为,沈家旺思考了下,还是发现了自己可以发挥的地方——帮闺女做做后勤工作。
姝娘亲自督办势在必行,但也不好在这事上费太多精力心神,不如他这个父亲先打点一下,找牙人说说要求,约好时间,让他们提前把符合要求的人选叫到现场,他们上门正好直接挑人。
如果进展顺利,当场就能把事情办好,姝娘不费什么事,就把选好的老妈子带回家,并且往后都不必再为这事分神,而她娘也享受到了孩子的孝心,全家皆大欢喜。
至于他,不过是辛苦点多跑两趟,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辛苦算什么?
只要妻子和孩子们高兴,那就值了。
因此沈丽姝到的时候,一切都安排好了,应他们要求先筛选过的中年妇人们,也提前候在了牙行。
掌柜的据说临时接到个大单子,出去张罗了,留他媳妇招待父女俩。
牙婆出身的掌柜娘子舌灿莲花,态度热情的先把父女俩迎进店里,请他们饮了一杯茶,得知拿主意的人竟然不是沈押司,而是他们家的小娘子,她面上也没露出半点异色,淡定又不失真挚为小娘子一一介绍几位妇人的情况。
沈丽姝听说是提前打过招呼,对掌柜娘子的态度也就理解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放在她爹身上也很适用呢。
以前家里没钱没人脉,她爹这个押司当得也没什么存在感,别说在汴京城作威作福,连在他们金柳巷横着走都做不到,邻居们平日里奉承着,只是犯不着得罪而已,她爹放在贫民住宅区大小是个人物,交好总比毫无原由的交恶强,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多害怕老爹的身份。
真要那么忌惮,她刚开始搞事业那会儿,大家伙就不会恨不得趴床底打听消息了。
当然也不能说发了家立刻就能飞黄腾达受人尊敬,有钱的同时还要懂得经营,老爹最初只是因为家境好转,被同僚朋友甚至是一些上级正视了一眼,脑子活会来事的他立刻抓住机会发展人脉,久而久之,才有了小说中宋江宋押司那一呼百应的势头,走到外面颇有几分脸面,真正成了他们金柳巷的一号人物。
甚至前段时间张掌柜上级来京视察工作,还让张掌柜出面下帖子,请她爹去喝了一顿。
这位上级身份可不一般,张掌柜负责的万名钱庄和他堂弟负责的布庄,幕后东家都是同一位——出自江南的大世家孙家。
其本家牢牢盘踞江南大本营,但架不住族中子弟争气,出了些中举甚至考中进士的学霸,在家族财力的支撑下,都顺利被安排了工作,其中大多被分到地方上任职,然后带着家族产业开遍全国各地。
总之,这又是个跟秦家一样闷声发大财的家族。
而这回被总部派过来考察工作的大管事,不仅是大老板心腹、张掌柜他们的主管领导,本人还是孙家旁支出身,就冲这个姓氏,张掌柜等一干掌柜管事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七爷”。
这位孙七爷公干的百忙之中,还特意抽空跟她爹吃了个饭,可见她爹现在面子还真不小。
想想也才不到一年时间,张掌柜最初主动朝她递出橄榄枝,其实是有些折节下士的意思,随着越来越的接触,沈丽姝他们也感觉到彼此距离地位的拉进,某些时候甚至隐隐有身份对换的意思,但也只是模糊的感觉,代表孙家的孙七爷让人给老爹下帖子,才正式揭开这层朦胧的面纱。
沈丽姝和小伙伴们恍然大悟中,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原来他们在外人眼中,已经这么牛逼,到了连世家大族都愿意结交的地步?
这个发现很难不让人晕乎乎飘飘然。
只是现实却不可能让他们飘太久,闻讯赶来撸羊肉串的顾客满坑满谷,瞬间将他们打回原形。
别人怎么看,也改变不了他们每天除了搬砖还是搬砖的日常。
一切都是虚的,专心搞钱才硬道理。
沈丽姝和小伙伴们继续人间清醒的搞事业,没太把这些外界因素放在心上,应酬什么的继续推给她爹。
当然他们内心也多了个印象,自家现在是今非昔比了,她爹走出去都格外有排面了。
所以看到牙行老板娘那春风细雨的模样,沈丽姝也没怎么惊讶,而是认真去听她介绍的内容。
牙行的掌柜姓马,他妻子也人称马娘子。
马娘子是少见的职业女性。
在这个时代出来做事,还能取得一些成绩的女性,那她的个人能力和心性绝对是百里挑一。马娘子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的先为父女俩介绍了一番候选人的基本情况,末了歉意一笑,“没多少本事我,只勉强凑够六个还可以入眼的,若是两位瞧不上眼,可能要多等两日,我们再好好找。”
沈家旺笑道:“不到一日功夫能找来这么多人,马掌柜和马娘子费心了。”
大人们忙着客套的时候,沈丽姝正在小声对一个小姐姐道谢。
这个女孩瘦瘦弱弱,一身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不合身衣物,让她显得很是落魄。
不过瑕不掩瑜,女孩清秀中稍显寡淡的脸上,却长了一双我见犹怜的大眼睛,是传说中眼睛会说话的那种,这双眼睛搭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气质,相得益彰,让女生的颜值立刻拔高一大截,也让沈丽姝一进来就注意到对方。
只是女孩始终垂着头替马娘子端茶递水,完了就给店里扫地擦桌子,忙忙碌碌,并不过来刷存在感,而马娘子同样没有给他们介绍的意思,沈丽姝也就没多问,毕竟她是来办正事,而不是打听美女的。
女孩应该是发现她一直没碰茶,便帮忙换了杯热水来。
沈丽姝笑眯眯的道了谢,抬头近距离欣赏了下那双小说女主标配的大眼睛,心中不断点头,不错不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貌。
尤其是小姐姐被她看得如受惊的兔子,红着脸跑开的背影,看得沈丽姝大呼过瘾,她惬意的端起杯子抿了口,心想不愧是美女姐姐给她端的水,甜滋滋。
当然她知道这不是美女滤镜作祟,应该是小姐姐贴心的帮她加糖了。
马娘子回头刚好看到沈丽姝脸上的笑容,不由朝有眼色的小丫头投去赞赏的一瞥,才笑道:“是我招待不周,茶水粗陋,小东家想是吃不惯吧?”
之前沈押司说带孩子过来瞧瞧,她还没当回事,不想过来的竟是大名鼎鼎的小郎君东家。
这群小东家除了做生意,平日里都低调得很,他们的事迹可能普通人不甚清楚,但自己这些整日在外行走奔波之人,早就如雷贯耳,私底下没少讨论。
主要就是羡慕,羡慕他们的爹娘。
但凡自家养出个这样的孩子,不,只要有小东家的一半能干,他们早都衣食无忧,安享天年了。
看到跟沈押司一块来的是这位话题人物,马娘子甚至有种见到名人的激动,当即拿出了平日里为大户人家女眷服务的态度。
这才能给沈丽姝他们如沐春风的感觉。
沈丽姝摇头,“没有,我平时就爱喝糖水儿,不爱茶。”
说着放下杯子问,“我们想跟几位大娘聊一聊,方便吗?”
“可以可以,人都在后头候着呢,贞娘,你去叫她们过来。”
贞娘低低应了一声,虽然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弱不禁风,手脚却很麻利,不消片刻就人带进来了。
几位中年妇人也十分配合,得知主顾到了,一个个都昂首挺胸,从进门起开始努力表现了。
马娘子都跟她们说清楚了,这次的主家性情良善,没那打骂下人的习惯,他们家也不缺钱,请人主要是照顾怀孕的太太,帮着操持家务,以及带带孩子,厨艺好或者有照顾六甲妇人经验的优先。
这工作难度委实不高,主家又舍得请两个帮工,难得的允许她们每天干完活回家住,第二天再来上工。
对于她们这些丈夫孩子也都在汴京的人来说,这可是比那些要求干满一两个月、有些甚至三五个月才开恩让她们出府探亲一次的大户人家,都是更好的去处。
真正是事少钱多福利好的工作,大家都抢着要,以至于还没见到老板,内部就开始卷起来了。
等期待又紧张的跟着小娘子进到正门,一眼就注意到了除她们认识的马娘子以外父女模样的两人,大的瞧着有几分威严气势,小的更是好看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想必这就是未来的主家,果然如马娘子说的一般无二,父女俩看她们的眼神清正有神,不是那种打量货物的视线,想来跟他们回去不会受太多磋磨。
几人一时摩拳擦掌,准备各显神通。
下一秒却傻眼了,因为她们听见那父亲模样的男子说要让小娘子选人。
这、这怎么表现?
有人懵逼,但也有人很快反应过来,率先出声自我介绍,“见过老爷和小姐,我姓陈,夫家也姓陈,老爷小姐可以叫我陈四娘。我们一家如今就住这后头的巷子里,没有出城,因而每日去您家做工都会省不少功夫,我可以忙天黑以后回家。对了,我这个人除了不擅长针线活,洗衣做饭扫地样样精通,尤其是做饭,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过几年厨娘,学了几样拿手菜……暂时就想到这些了,老爷小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直接问我,我这个人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这陈四娘不愧是在大户人家打工过,情商很高,虽然快言快语,说话却很有条理,而且能最快整理自己的优势表达出来,情商智商都不差。
最致命的是这恭敬态度,一口一个老爷小姐的,她那平时看起来靠谱能干的老爹,这会儿就在一声声老爷中迷失了自我。
还好沈丽姝把持住了,上辈子“女士”“小姐”“美女”等称呼听得还少吗?
要说她最享受的,还是被喊美女和小姐姐,年纪越大越爱装嫩。
沈丽姝也没管还在飘飘然的老爹,她不受影响的继续面试。
陈四娘既然声称擅长厨艺,正好撞她手上了,沈丽姝重点关照对方做饭的习惯和方式,陈四娘也对答如流,在没有涉及菜谱泄密的前提下,也能看得出她确实比较精通厨艺,没有吹牛。
是的,沈丽姝盘问仔细,主要是想确定陈四娘的人品没问题,其实她厨艺有没有这么精湛,并不那么紧要。
陈四娘只要会做饭,去了他们家要做什么菜,怎么做,她娘肯定要指挥的。
不过陈四娘确实如她自己说的那么擅长厨艺也更好,能帮她娘省不少事。
沈丽姝朝陈四娘点头致意,接着面下一个。
毫无疑问,这位陈四娘是她给自己选的厨娘,只要后续试用期表现和描述吻合就没问题,就可以转正了。
沈丽姝接下来需要给她娘选个擅长照顾孕妇或者带孩子的阿姨,这样才能真正给徐女士减轻点负担。
有了陈四娘的打烊,剩下五人也以这个模本开始自我介绍。
作为一个优秀的面试官,沈丽姝在她们介绍完基本情况后,还一碗水端平的拉着每个人都聊了五分钟以上,简单摸清了她们的性格,当场宣布留下陈四娘和另一位李娘子。
这位李娘子和风风火火、懂得展现自我的陈四娘,刚好是两个极端,沉默老实,沈丽姝问什么她才答什么,不懂得凸现个人优势。
但她表不表现,优势也都摆在那儿。
李娘子这是第一回 去别人家打工,不过她此前在育婴堂工作,相当于孤儿院工作人员,别说帮沈丽姝带小弟,就是带一个幼儿园恐怕都没问题。
不过李娘子去的那家是私人福利机构,原东家病逝了,由儿孙继承家业,儿孙们都慈善事业不感兴趣,接手后就把育婴堂遣散了,那处宅子被收回作为商用,李娘子因此惨遭中年失业,不得不重新找工作。
说来也巧,马娘子跟李娘子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前脚才听到对方失业,李家的人透露想请她牵线的意思,沈家旺后脚就来牙行发布应聘要求了,条件还这么合适,尽管李娘子没有经验,她还是把人算进来了。
之前介绍情况的时候,马娘子为了打消沈丽姝对新手的偏见,也明里暗里替李娘子说了不少好话。但她说得也都是实情。
李娘子是家里出了变故,才不得不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她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小家碧玉,会做饭会绣花会打理家还略识得几个字,因此当初首选育婴堂。
里做工怎么说也比当下人体面,用人要求也高,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可惜育婴堂的工作体面归体面,工钱却比去人家做事差了一大截,正好赶上失业,李娘子也不想再去别的育婴堂了,她的家人才帮她找到马娘子这里来。
沈丽姝之前听马娘子介绍,就对这李娘子留意了,只是她不喜欢偏听偏信,总要见过本人确定没有水分。
聊完之后,沈丽姝发现李娘子不但很会带孩子,还有更多惊喜是她不知道的——因为娘家的关系,李娘子居然懂一点药理知识,会煲药膳,能帮她娘做保养,他们家正需要这种人才!
沈丽姝立刻拍板,把陈四娘和李娘子二人留下了。
因为太激动,忘记跟老爹通个气了,说完才转头询问般的看过去。
沈家旺早已从迷失中走出来了,毕竟从陈四娘到最后自我介绍的李娘子,六个中年妇人,加起来叫了他好几十声老爷,他耳朵都快生茧子了,从此对老爷这个尊贵称呼免疫!
迎着闺女的视线,沈家旺自豪的笑道,“姝娘选得真好,爹也觉得陈四娘和李娘子最合适。”
客户内部达成统一意见,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了,待遇什么的也很快谈妥,沈丽姝他们当场就能把人带回去开始工作。
不过陈四娘和李娘子还想回去准备一下,亲自交代些事情,因为她们家都离牙行不远,沈丽姝便表示可以给她们半个小时准备,她和老爹就在牙行等着。
顺利做成生意的马娘子也很乐意招待他们,只是聊着聊着,沈丽姝冷不丁听到对方问:“小东家有没有考虑买个小丫鬟回去伺候?”
沈丽姝:……
这就是中介公司老板娘的职业素养吗,客户没有需求,就给她创造需求?
第124章
沈丽姝把马娘子当公事公办、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殊不知马娘子完全是因为对女性的同情心使然,一时冲动才这么说。
看到小东家略显诧异的神情,马娘子也开始后悔自己的多嘴, 但话都说了, 覆水难收,她连忙解释, “小东家别怪我冒失, 我想着或许也是缘分,昨天您父亲沈押司离开后,刚巧贞娘家里人也把她送到我这来了。这孩子您二位也瞧见了, 面黄肌瘦的, 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 她娘在她小时候就去了, 难产, 一尸两命, 家里人很快给贞娘她爹张罗续弦, 她后娘的身子骨倒硬朗, 肚子也争气, 一连给她爹生了两个儿子,渐渐也把贞娘挤得无处站脚。贞娘每日在家给继母和弟弟们当牛做马,但只要她爹还在, 不管如何苛责,也总有闺女的一口饭吃。可是天不遂人愿,去年贞娘她爹做工回家, 天黑失足落水, 人就这么没了, 她娘听信贞娘克父克母的传言, 刚守满一年,就火急火燎想把贞娘发卖了。”
“我也是看贞娘这孩子可怜,人又勤快懂事,才来我这不到一天,里里外外擦拭得干干净净,便有心想给她寻个好去处,像沈押司和小东家这样的心地人品,要是能瞧中贞娘,将她领回家里去,那她就就是进了福窝,旁人几辈子都换不来的福分。”
听到前半段介绍,沈丽姝还在心里感慨,这熟悉的剧,把同父异母的俩弟弟化成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姐,那不就是古代版灰姑娘的故事?
但是后半段发展也太急转直下了,沈丽姝都不由皱起了眉头,看看一旁垂着脑袋不吭声的贞娘,又看向神色略显不安的马娘子,“不可以让贞娘出来做工赚钱,为什么要卖身?”
她可不是那个被小说电视剧坑得一脸血的无知姝娘了,来的路上听老爹好一顿科普,已经这里赚钱的门路也挺多,女子不用卖身为奴照样能找到工作,大不了像李娘子那样,世上老板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
卖身在这其中根本是下下之策,毫无性价比可言。
别看卖身为奴立刻就能得到一大笔卖身费,可从此身家性命也被捏在别人手中,要么下半辈子彻底摆烂,做好任人摆布的准备,但凡还有点追求盼望,想要赚够了钱就去赎身的,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卖身时得到的数倍不止。
就这还要拼运气,运气好遇到比较善良讲理的主家,可以让下人以两倍的“低价”赎回他们的卖身契,黑心点的三五倍也有。
可万一进了那大户人家,平时待遇是好了,别人大家族就图个稳定清净可信,偶尔发善心允许下人赎身,名额也极其有限,抢不过别的同事,就只能一辈子当个下人。
千难万险拿回自己的卖身契也不是结局,最要紧是去官府消除奴籍,回归良民身份,不然赎身赎了个寂寞。
最后这一步,也未必就比赎身来得简单轻松。
很多人赎身到最后,人是得到自由了,攒了大半辈子的钱也所剩无几了。
辛苦苦十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图什么?
沈丽姝认为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除非彻底走投无路,否则都不应该轻易迈出这一步。
马娘子看她愿意跟她聊贞娘的事,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接着摇头苦笑道,“我也是这么劝贞娘她继母的,不喜这孩子,远远打发她出去做工就是了,我帮贞娘找个规矩大的,吃住都在主家,不用回去碍她娘的眼,领了工钱还能帮忙养弟弟,这么做个三五年,也就可以说亲了,到时候嫁了人,又能妨碍到她娘什么?”
“可这王娘子咬死了卖身,偏贞娘亲生爹娘都不在了,她是名正言顺的母亲,要打要卖,她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外人也没法子。”
马娘子虽然也同情贞娘的遭遇,可提起那位王娘子的做法,言语中也难免带着几分司空见惯的云淡风轻,很显然,但凡那王娘子不这么狠心非得卖了继女,而是准备压榨几年,拿走贞娘的工资,再简单把她嫁出去,马娘子都不会出来打抱不平。
沈丽姝可听不得这话。
在沈家安稳日子过久了,身边全是无条件支持配合并纵容她的兄弟姐妹和长辈,以及算是顺风顺水的创业经历,让沈丽姝险些忘了这个时代的本质。
封建社会,再多的温情和岁月静好,也掩盖不了它那吃人的一面——当父母的,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如何虐待甚至是发卖儿女,都没有人能阻止,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的。
身为父母就有绝对的权威,别说虐待买卖子女,或丢弃或打杀,都未必会追究法律责任。
沈丽姝不由得又想起了育婴堂,面试李娘子的时候,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好奇多问了几句。
李娘子说据她所知,汴京大大小小的育婴堂有几十家,官府和私人筹办都有,但私人育婴堂孩子更多,因为官府不提倡弃婴溺婴之风,他们只收身有疾病,或是遭遇实在无力扶养,或是父母长辈皆亡故的孩童。
那官府督办的育婴堂也是最好的去处,他们定期组织领养活动,偶尔有些好心人从那里收养义子义女。
这种大多都是富贵人家,不缺一口饭吃,纵然身有残疾,领回去也不至于苛待,就当是做善事,毕竟那些夫人小姐们定期去寺庙进香供灯,其花费可养一两个孩子高多了。
只是官府虽好,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那些没病没灾,单纯不想养孩子、尤其是养女婴的狠心爹娘,怕被官府抓到治罪,一般将孩子丢私人育婴堂就跑了。
这甚至还算是负责任一些的,更有嫌半夜去育婴堂丢孩子都费事的,草席一裹随意扔去荒无人烟的角落,等着野狗把他们叼走。
尽管官府不提倡弃婴溺婴,这种事仍然屡禁不止。
私人育婴堂的出现,拯救了许多本应出生就被溺死的女婴和少部分男婴,正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在育婴堂干了好几年的李娘子,心中自是念着前东家的好,言谈间透露出来的,也是积极正向的一面,比如他们育婴堂每年救了多少无家可归的孩童,东家花费了多少银钱为他们遮风挡雨云云
沈丽姝乍一听也觉得不错,这不就是孤儿院?
她熟,大学每年还组织去孤儿院敬老院做义工的活动,她也参加过。
没想到这么早就有孤儿院了,社会福利也没她想象的那么落后。
沈丽姝跟李娘子一样,对这类官方组织和私人组织表示了衷心的支持和感谢,就没深想了,直到把育婴堂和贞娘的遭遇、以及马娘子云淡风轻的口吻结合起来,顿时有些细思极恐。
从没像此时此刻这般真切的认识到,她生活在一个吃人的社会。
可是她清醒意识到了,又能这么办呢?
沈丽姝忍不住又看了看始终不敢抬头的贞娘,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茫然,甚至找不到说话的力气,沈家旺便帮她接过话茬,继续问马娘子,“那个王娘子想换多少钱?”
虽然沈家旺面不改色,不见丝毫动容,可这个“换”而不是“卖”字,也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忍。
这类事情他本该司空见惯的,众生皆苦,衙门前击鼓鸣冤的那些,哪个不比这贞娘凄惨百倍千倍?
只是旁边看着就被吓到了的闺女,让他心软的同时,不由也对贞娘生出两分恻隐之心。
这贞娘虽然瘦成一把骨头,比姝娘还小一圈的样子,但沈家旺有眼力,她应该比姝娘大个一两岁,这个年纪也符合马娘子说的养个三五年嫁出去。
都是十来岁的小娘子,这贞娘生得也有两分颜色,因此让身为三好父亲的沈家旺总是忍不住代入,自家姝娘要是也这么被人糟践,他得多心痛?
老父亲的情绪一上来,在衙门练就出来的铁石心肠立刻荡然无存了,心想要是合适,就做主把这贞娘买下来,日后只跟随姝娘左右,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同时也算一桩好事,给家里孩子们积福。
“那王娘子开口要十贯。”
“十贯?!”沈家旺瞬间不淡定了。
他们家确实不差钱,姝娘那个人形聚宝盆就不说了,孩子她娘名下店里的分红,每个月至少能分到几十贯,另外还跟二舅兄投资林家大舅的肉铺,赚得不多,可也有个六七八贯,加上姝娘给的吃食补贴,请她娘帮忙把关也算工钱,零零碎碎,家里每月到手就没有低于五十贯的,运气好甚至能有七八十贯。
可是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这么一个唯唯诺诺、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那王娘子就敢开价十贯钱,简直痴人说梦。
沈家旺算是好涵养的,虽然学问不高,但他不酗酒不爆粗,别说家暴了,在家里对妻女甚至是温言细语、从不说重话,在外边也很少给人挂脸子,这会儿都被气得冷笑一声。
不过他的冷笑并不针对在场所有人,而是冲着那不知所谓的王娘子去的,冷嘲完才分析道,“恐怕本就没安好心吧,这价钱也就大户人家出得起,可他们挑丫鬟只要年纪小的,从小调教起来,如此不但用着顺手,也比半路进去的更忠心。”
“可不是么,贞娘这岁数,大户人家进不去,还能去什么正经地方?”马娘子面露不忍的道,“沈押司和小东家都是好人,我也不妨说句真心话,若不是您的身份摆在这,我也不敢冒然对小东家说贞娘,她那继母才出孝期就敢发卖亡夫亲女,可见有恃无恐、没脸没皮,往后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倘若有人看贞娘可怜,出手拉她一把,却从此被贪得无厌的王娘子缠上,这不是害人么?也就像沈押司这样尊贵的官爷能震慑两分,让那王娘子不敢造次。”
马娘子确实是掏心窝了,这话既是在向沈押司父女哭诉贞娘的穷途末路,也是在不着痕迹的提醒贞娘,错过这个村就不会再有这家店。
毕竟连官爷都嫌麻烦的话,往后就更不会有人对她起意了,毕竟十贯钱不是小数目,说不定还要惹一身腥。
贞娘但凡有点眼色,这个时候就该主动表现,或者求一求小东家。出路都是自己博出来的,没有被推着走向康庄大道的理儿。
她看得出来,小东家和她爹都是动容的,可能对价钱和那王娘子还有些顾虑,但只要不是拿不出钱就好办,小娘子大都心软,贞娘去小东家跟前撒个娇卖个惨,打动了她,说不定真就被带回去了。
她是发自真心觉得这去处不比大户人家差,就小郎君烤肉店的火热程度,金山银山都能自己赚,往后沈押司家也是大户人家,贞娘成了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跟着主家吃香喝辣,体面又舒服。
马娘子一片好心,却不知道对于贞娘这种从小被家人冷暴力、没感受过温暖的人来说,撒娇卖惨才是最困难的。
大家都说她可怜,可这就是她的生活,她过了十几年的生活,早已成习惯,要怎么拿出来卖惨?
贞娘不知道,也做不出来。
但她也不是傻子。
可能是从小缺爱的缘故,贞娘对外人的情绪,或善意或同情,都感知的清清楚楚,可能没法组织语言表述出来,只有她自己一清二楚,比如对她十分关照的马娘子,确实是个好人,同情她的身世、谴责她娘的恶毒,也在尽力帮她找好的买家,但她也知道,马娘子也是要赚钱的,对她好归好,生意归生意;
马娘子口中的官爷,她能注意到对方的多次打量,但她总觉得那不是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别人,所以对方的善意,她也没多少真实感;
唯独这位叫姝娘的、比她还小一些的小娘子,让她头一次产生了向往和憧憬。
小东家跟她爹进门的时候,她藏在屋子里的阴影中,自卑得不敢靠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明媚如骄阳繁花的小娘子,贞娘第一反应是藏起来,她怕自己的存在玷污了那样的明媚容光。
不得不按照马娘子提前吩咐的给贵客端茶倒水时,她心跳剧烈的仿佛要冲出嗓子眼,始终低垂着头,生怕从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女眼中,看到对她的嫌弃。
可贞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听见一声轻快好听的谢谢。
那个瞬间她茫然了,甚至不觉得这话是会对她说的,下意识抬眼,看到少女灿若星辰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在她抬眸的时候,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贞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灿烂好看的笑容,仿佛能驱散她身上的阴霾,本能的想要靠近,身体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蹭一下跑开。
离开的瞬间贞娘就后悔了,之后看似在旁边忙忙碌碌,实则每每都要去看少女,发现她并未碰马娘子的茶,便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立刻跑去后边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如果说端茶倒水,是贞娘在继母的压迫下日积月累锻炼出来的眼色,那一小勺子糖就是她的私心了,继母和马娘子不曾交代她招待贵客要用糖水,但她本能觉得那样美好的少女,就该配最珍贵的东西。
再说马娘子对贵人的态度她也瞧在眼里,恨不得供起来,必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她便自作主张添上这一勺。
这一次,她依然收到了小娘子的谢意,也一如既往的没出息跑开,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充盈感觉。
她喜欢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更喜欢那宛若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就这样无声的接触,都感觉能为她晦暗不明的往后余生添上一笔亮色。
假如马娘子不说最后那句话。
可是没有如果。
马娘子的话,激起了贞娘从未有过的野心,她想要跟随这样的少女,就像是围绕着皎皎明月的星星,只要能沐浴在其的光辉,做牛做马也愿意。
于是,尽管不知道要如何撒娇哭求,逆来顺受了十几年的贞娘,也头一次大着胆子为自己争取,“我、我听见舅母给娘介绍对象了……”
沈丽姝对少女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无所知,但沉默的当事人第一次开口,就足够吸引她的注意力了,转头看着贞娘,目光专注、一眨不眨。
她的反应,对自卑怯懦又忍不住向往她这片光明的贞娘来说,无疑是有有效的鼓励,打结的舌头也放松了,贞娘顺利的说下去,“那人在冀州给有钱人当掌柜,一年能赚几十贯,在冀州有宅子有地,而且还只有个女儿,娘想带着弟弟嫁过去,也好叫弟弟跟着他学本事,以后说不准就继承他的衣钵。”
一鼓作气,贞娘说到最后大着胆子表白,“老、老爷小姐,您们不用担心因此惹上麻烦,我爹娘不在了,卖身钱给了弟弟,就当是做阿姊的最后一点心意。往后无牵无挂,贞娘只为小姐一人做牛做马!”
大概是贞娘之前唯唯诺诺、木讷怯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突然打开话匣子,还说得这般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在场几人无不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马娘子首先给贞娘投去了赞赏的眼神,心想她还是小瞧贞娘这孩子,在王娘子那样刻薄恶毒的继母手底下讨生活,没有点心眼怎么活到现在?
沈丽姝却并不认为贞娘以前都在扮猪吃老虎,真要有能耐,也不能沦落到被继母发卖都还在逆来顺受。
她觉得贞娘最后的表白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发现对方好像把之前阿姨们自我介绍的技巧融会贯通并活学活用了。
这学习能力还真是比她大部分小伙伴都强。
沈丽姝身为黑心资本家的DNA动了,此时此刻父女心意想通,她也觉得把贞娘很有用,平时给她端茶倒水,上班时间带到店里帮她搬砖,她岂不是只需要舒舒服服的坐在办公室里数钱?
不过,她敢随随便便花十贯钱买个物品回家,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还是要跟家长商量一下的。
毕竟她还是个未成年小朋友。
沈丽姝于是转头去看老爹,还没开口,刚好对上她爹满意的目光:“姝娘,不如就把贞娘带回去为你做事?”
沈爹之前的确因为价格和那王娘子而迟疑了,倒不是怕麻烦,主要是不想当冤大头,自己大出血无所谓,让王娘子那样一个恶毒继母白占这么大好处,他想想都呕得慌。
可是他也知道,那王娘子铁了心要卖女,总会让她得逞的,贞娘如今这面黄肌瘦的模样都看得出有点颜色,可见底子不错,养一养也是个清丽佳人,大户人家不要这么大的丫鬟,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可不嫌弃,正好年岁合适,调理个一年半载就可以挂牌子了。
沈家旺没去过那种地方,但生活在繁华都市,这类花边新闻听得不少,据闻还有那好幼女的,贞娘去了那种地方,说不定等不到一年就要接客。
正是因为预见了她的命运,沈爹才大发善心想做一回好事,偏又被那王娘子恶心得不行。
不过贞娘说的内容又让他开始回心转意,尤其是最后那句为姝娘做牛做马,他听着十分顺耳,甚至想真要从此斩断和家人的联系,一门心思只听姝娘的吩咐,十两银子好像也不算太亏?
父女俩对视一眼,顺利达成统一意见。
第125章
虽然父女都达成了统一意见, 对于价格也没有太大异议,却也不能像直接带陈四娘和李娘子回家一样,当场也把贞娘带回去。
少不得还需要办一些手续, 跟贞娘的家长打交道。
这世上唯一能做贞娘的主, 也就剩她那位继母了,那般心狠恶毒的女人, 沈家旺觉得闺女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吧, 别污了他们家姝娘的眼睛,索性直接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现下叫人去通知那王娘子, 还不知她要多久过来, 不如另约个时辰, 比如明日的此时, 双方仍在马娘子这里碰头, 到时我一个人来就成, 姝娘不必再跟着跑一趟。”
马娘子也很支持的说, “正是这个理, 那王娘子瞧有人想收留贞娘, 不知还会不会坐地起价呢,少不了一通污言秽语、胡搅蛮缠,小娘子贞静娴雅, 万莫叫这些乌糟事脏了耳朵。”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沈丽姝知道她的确不适合跟这种人商谈, 她那些谈判技巧只能针对同样讲道理的, 不讲道理她也束手无措。
治王娘子这种人, 应该是她爹擅长的, 她在这里搞不好还要影响老爹发挥,拖他后腿,不如放心当个甩手掌柜,反正老爹帮她什么事,还从来没有掉链子过。
沈丽姝放心点头:“那就辛苦爹爹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回去准备的陈四娘和李娘子也准时回牙行集合,父女俩便告别了马娘子和贞娘,领着两位阿姨回去实习。
回家路上总也免不了聊到贞娘和她继母,沈丽姝这时才小声问,“爹,如果咱们不收留贞娘,其他人家出于种种顾虑也不可能要她,那贞娘后边……是不是只能去勾栏瓦舍?”
她一直很在意马娘子那句“贞娘去不了正经”,当时就想问了,但是考虑到答案可能很残酷,总不能在当事人面前就揭人伤口,因此憋到了现在。
又因为除了正经搞钱,平日里沈丽姝其实被所有人都保护着很好,偶尔团建去勾栏瓦舍看表演,所有男士一律目不斜视,每每有温香软玉的小姐姐抱着琵琶或琴等乐器想给他们弹奏,都小伙伴们那瞬间绷紧的冷脸吓跑了。
搞得沈丽姝还挺遗憾,漂亮小姐姐他们不要,她要啊!
是的,大堂嫂认为她兄弟长辈们管得一个比一个洁身自好,全都不敢有花花肠子的本事,都是错觉,对她最大的误解!
沈丽姝没有给人当妈的爱好,她只关注他们的工作,会那么努力督促小伙伴们扫盲学习,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给她搬砖,她不可能连员工们的私生活都要指手画脚。
但可能有些事情,无为而治比耳提面命更有效,大家努力工作的同时也在她的鞭策下坚持学习进步,不知不觉也开拓了思维和眼界,对礼义廉耻有了更清晰的概念,加上沈丽姝的形象又那么伟光正,谁也不敢不在她面前突破底线,万一所作所为引起她的反感甚至是唾弃,以后都不带他们玩,那可就损失惨重。
于是为了一直跟姝娘混,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纯良正直,破窗效应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极致,谁都不敢做那个打破窗户的人。
人的名树的影,沈丽姝也尝到了人设完美无缺的苦果,都不好顺应心意的把漂亮姐姐留下来贴贴,现在对着老爹,也不能表现出她对那个花花世界无师自通的样子,只能委婉的把青楼小馆改成勾栏瓦舍。
为了跟正经的瓦舍区分开来,她又补充道,“就是那种在一些瓦舍和茶楼酒楼,抱着琴或琵琶给人唱曲的小娘子。”
沈丽姝很努力的委婉用词,但说的内容还是有点惊掉老父亲的下巴。
之前在牙行他跟马娘子点到为止,没把这个话题彻底挑明,既是照顾贞娘的心情,更多的还是为了保护闺女纯洁的心灵。
即便知道以闺女的聪慧,挑明说开她也能接受,但老父亲却本能的不想让她看到太多阴暗东西,小心翼翼保护着孩子岌岌可危的懵懂无知。
很显然他还是没护住,反而差点被闺女的通透敏锐吓一跳。
假如这不是他看着长大、并受到了长辈庇佑的亲女儿,沈家旺都要怀疑是何方妖孽了。
但没有如果,这就是他如假包换、聪明绝顶的好大儿,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沈家旺不再试图掩盖什么,完全摊开来道,“不会,勾栏瓦舍的姑娘都有些技艺在身上,弹琴唱曲、诗书煮茶。这些功夫都要从小开始学,贞娘如今年纪有些大了,看模样也不是最惊艳的,那些地方怕是不肯花费这样的心力栽培,只怕要沦落到更不堪的地方。”
沈丽姝:……
倒也不必这么坦诚。
看闺女愣住的模样,沈家旺好笑,“吓到了?”
“既然你自己看出了贞娘的处境,爹也不瞒你,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不是说贞娘就不可怜,想想宫里和高墙后头的小宫女小太监,一辈子被关在暗无天光的高墙内,干着看不到尽头的脏活累活,岂非更叫人唏嘘?”
沈丽姝明白她爹的劝慰之意,乖巧道,“爹是怕我思虑过甚吧?不会的,我从小生活在汴京,这一年多更是成日在外行走,您说的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只是头一回亲身所见所闻,有些震撼而已,过些时日又丢开了,毕竟我整日惦记这个,也毫无意义,纯粹无病呻吟罢了。”
她这么妄自菲薄,女儿控的沈家旺头一个不答应,“怎会没有意义?姝娘此举,正是阻止了一个小娘子的悲惨命运,已是莫大的功德。你念书比爹多,不会不知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吧。”
想到有个花季少女因为他们的出手,可能免于一场被摧残的命运,沈丽姝确实又恢复了神气,觉得自己可牛逼,一拖二十个兄弟,还有精力英雄救美,这是什么龙傲天剧本。
打起精神的沈丽姝想起某个细节,她跟爹娘商量请阿姨,表示自己一个人就能办妥,她爹却坚持要陪她一起,当时连她娘说可以陪她,老爹都一副不放心的态度,坚持亲自出马。
卧槽,她爹不会是有预知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