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琳道:“傅红雪会相信?他又不是笨蛋。”

  叶开道:“易大经一定早已找了很多人,等在他家里替他作证明,像他这种人做事,无论成与不成,一定会先留下退路。”

  丁灵琳道:“别人的证明,傅红雪也一样未必会相信的。”

  叶开道:“但易大经找来的,一定是江湖中很有声名、很有地位的人,说出来的话一定很有分量,别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丁灵琳道:“这种人肯替他说谎?”

  叶开道:“他并不是要这些人替他说谎,只不过要他们的证明而已。”

  丁灵琳道:“证明他出去过?”

  叶开道:“他当然有法子先要这些人相信,他一直没有离过半步。”

  丁灵琳道:“我想不出他能有这种法子,除非他有分身术。”

  叶开道:“分身术也并不难,譬如说,他可以先找一个人,易容改扮后,在家里替他装病。”

  他又补充着道:“病人的屋里光线当然很暗,病人的脸色当然不好,说话的声音也不会和平时一样,所以他那些朋友当然不会怀疑这个生了病的易大经居然会是别人改扮的。”

  丁灵琳道:“何况易大经一向是诚实君子,别人根本不会想到他做这种事。”

  叶开道:“一点也不错。”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对这种邪门歪道的事,懂的也真不少。”

  叶开道:“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丁灵琳叹道:“我倒你还是趁你活着时快走吧,免得你醉死在这里。”

  叶开道:“你可以走。”

  丁灵琳道:“你呢?”

  叶开道:“我在这里泡定了。”

  丁灵琳道:“你觉得这地方很好?”

  叶开道:“不好。”

  丁灵琳看了那直皱眉头的伙计一眼,道:“你认为别人很喜欢你留在这里?”

  叶开笑着说道:“他只恨不得我付了账快走,越快越好。”

  丁灵琳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叶开道:“我要等一个人。”

  丁灵琳眼珠子直转,道:“是个女人?”

  叶开笑道:“我从不等女人,一向是女人等我。”

  丁灵琳咬了咬嘴唇道:“你究竟要在这里等谁?”

  叶开道:“傅红雪!”

  丁灵琳怔了怔,道:“他还会来?”

  叶开肯定地道:“一定会来找我,因为他认为我骗了他。”

  丁灵琳道:“他难道看不出易大经就是赵大方?”

  叶开道:“易大经难道不能说那是别人故意扮成他的样子,故意陷害他的?”

  丁灵琳又说不出话了。

  那伙计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门外却有人在大笑。

  “想不到这里还有酒卖,看来老天对我还算不错,舍不得让我干死。”

  一个人醉醺醺地冲了进来,穿着新衣,戴着新帽,圆圆的脸上长个酒糟鼻子,看样子正是个不折不扣的标准酒鬼。

  他一进来就掏出块银子抛在桌上,大声道:“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统统给我搬上来,大爷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

  有银子当然就有酒。

  这人自己喝了几杯,忽然回过头,向叶开招手。

  叶开也向他招了招手。

  这人大笑,道:“你这人有意思,看来一定是个好人,来,我请你喝酒。”

  叶开笑道:“好极了,我什么都有,就只是没有银子。”

  他竟忽然过去了。

  这就是叶开的好处,他对什么事都有好奇,只要有一点点奇怪的事,他就绝不肯错过。

  他已看出这人的手脚很粗,那酒糟鼻子也是喝劣酒喝出来的,平时一定是个做粗事的人,但现在却穿着新衣,戴着新帽,身上还有大把银子可以请人喝酒。

  这种事当然有点奇怪。

  一点奇怪的事,往往就会引出很多奇怪的事来,有很多奇怪的事,叶开都是这样子发现的,何况他最近正在找人。

  丁灵琳看着他走过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天下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比酒鬼跟酒鬼交朋友更容易的了。”

  现在这人非但鼻子更红,连舌头都大了三倍。

  正不停地拍着叶开的肩,大声道:“你尽管痛痛快快地喝,我有的是银子。”

  叶开故意压低声音,道:“看来你老哥你真发了财了,附近若有什么财路,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兄弟一声,让兄弟也好回请老哥你一次。”

  这人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强盗?是小偷?……”

  他忽又摸出锭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摆,瞪起了眼道:“告诉你,我这银子可不是脏的,这是我辛苦了十几年才赚来的。”

  叶开道:“哦。”

  这人道:“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是坏人,我本来是个洗马的马夫。”

  叶开笑道:“马夫也能赚这么多银子?看来我也该去当马夫才对。”

  这人摇摇头,道:“本来我倒可以介绍你去,但现却已太迟了。”

  叶开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那地方非但已没有马,连人都没有半个。”

  叶开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人道:“好汉庄。”

  叶开的眼睛亮了。

  他本来就在找从好汉庄出来的人,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直连半个都找不到。

  四五十个人忽然没有事干,手里却有四五百两银子,若不去喝酒,玩玩女人,那不是怪事是什么?

  但附近所有的酒铺妓院里,却偏偏都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

  现在叶开才总算找到了一个,他当然不肯放松,试探着道:“好汉庄我也去过,那里酒窖的管事老顾是我的朋友。”

  这人立刻指着他的鼻子大笑道:“你吹牛,酒窖的管事不姓顾,姓张,叫张怪物。”

  叶开道:“为什么要叫他怪物?”

  这人道:“因为他虽然管酒窖,自己却连一滴都不喝。”

  叶开笑道:“也许就因为他不喝酒,所以才让他管酒窖。”

  这人一拍巴掌,大笑道:“一点也不错,你这小子倒还真不笨。”

  叶开道:“现在他的人呢?”

  这人道:“到丁家去了,从好汉庄出来的人,全都被丁家雇去了。”

  原来他们一离开好汉庄,就立刻又有了事做,赶着去上工。

  这就难怪叶开找不着他们的人。

  叶开道:“全都被丁家雇去了?哪个丁家?”

  这人道:“当然是那个最有钱,也最有名的丁家,否则怎么能一下子雇这么些人。”

  最有钱,也最有名的丁家只有一家。

  那就是丁灵琳的家。

  叶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丁灵琳也正在看着他。

  这人却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话:“那张怪物虽然不喝酒,但别的事却是样样精通的,我他妈的就一直佩服他。”

  叶开道:“既然别人都被丁家雇去了,你为什么不去?”

  这人笑道:“五百两银子我还没有喝完,丁家就算招我去做女婿,我他妈的也不会……”

  “会”字是个开唇音。

  刚说到这个“会”字,突听“叮”的一响,一样东西打在他牙齿上。

  叶开立刻听到一阵牙齿碎裂的声音。

  这个人已痛得弯下了腰,先吐出了一个花生壳,再吐出了牙齿,吐出了血,嗅到了自己的血,胃就突然收缩,就开始不停地呕吐。

  将他牙齿打碎的,竟是一个花生壳。

  丁灵琳没有吃花生,必然不会有花生壳。

  窗子是开着的,窗外夜色如墨。

  叶开忽然对着窗口笑了笑,道:“我本来是在等另外一个人的,想不到来的是你。”

  窗外有人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