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很了解傅红雪的武功,更了解傅红雪这些天来失去了些什么。

  他已有把握。

  这种把握正如傅红雪一刀刺入袁秋云胸膛时的把握一样!

  他知道傅红雪只要一拔刀,就得死于刀下,也正如以前他只要一拔刀,别人就得死在他刀下的情况完全一样。

  这是种多么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是谁造成的?是怎么样造成的?

  情是何物?

  傅红雪没有拔刀。

  他不能拔刀。

  因为他的刀似已不在他的手里,而在他的心上!

  他的心正在滴着血。

  痛苦、悔恨、羞辱、愤怒。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跟那马车夫走入客栈中的女人。

  “算了,算了,算了……”

  拔刀又如何?

  死又如何?

  爱情和仇恨同时消灭,生命也同时消灭,岂非还落得个干净?

  一个人若在如此痛苦和羞辱中还要活着,那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也不值得。

  他已决定拔刀!

  黄昏。

  秋云低垂,大地苍茫。

  傅红雪已准备拔刀。

  但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在笑。

  是路小佳在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出现在窗口,正伏在窗台上笑。

  他的笑声中,仿佛永远都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讥诮和嘲弄之意。

  傅红雪的心沉了下去,他本来纵然还有一线希望,现在希望也已完全断绝。

  路小佳带着笑,道:“美酒盈樽,美人如玉,你们难道就准备在这里拼命?”

  薛大汉道:“杀人难道还要选地方?”

  路小佳道:“当然要。”

  他微笑着,又道:“我杀人比你们内行,我可以保证,这里绝不是杀人的地方。”

  薛大汉道:“你要替我们选个地方?”

  路小佳点点头,道:“这花园里就不错,你们无论从什么地方倒下去,我保证都一定倒在花下。”

  第三十二回 小李飞刀

  暮霭苍茫,花丛间仿佛笼上了一层轻纱。

  但这美丽的庭园中,此刻却像是忽然充满了凄凉萧索之意。

  路小佳一翻身,坐在窗台上,悠然道:“秋天的确是杀人的好天气,我一向喜欢在秋天杀人的。”

  薛大汉道:“只可惜今天已用不着你动手。”

  路小佳微笑道:“自己没有人可杀时,看着朋友杀人也不错。”

  薛大汉道:“我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得到。”

  路小佳道:“我相信。”

  他转过头,带着微笑,看看傅红雪,又道:“其实今天被杀的人本不该是你。” 

  傅红雪就站在花径尽头,听着。

  路小佳道:“老薛的武功刚猛凌厉,虽然已是一流高手,但你的刀却似有种神秘的魔力,你本来可以杀了他的。”

  沉默。

  路小佳道:“可是现在已不同了,因为你对自己都已没有信心,你的刀又怎么会对你有信心?”

  还是沉默。

  路小佳道:“现在你已不相信你的刀,你的刀也已不再相信你,所以你已必将死在老薛手下。”

  傅红雪握刀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看着你这么样一个人被别人杀死,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但这也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你。”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若想要报仇,就不能爱上任何女人,一个人若想在江湖中活得长久,也不能爱上任何女人,何况你爱上的只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傅红雪只觉得心又在后缩,忽然道:“一个人若想活得长久,话也不能说得太多。”

  路小佳笑道:“这倒也是句老实话,今天我的话实在说得太多了。”

  他捏碎粒花生,剥开,抛起,忽又笑道:“但你的话却说得太少。”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已接住了花生,慢慢咀嚼,道:“你本该问问他,为何要杀你的。”

  傅红雪道:“我不必问。”

  路小佳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我已知道。”

  路小佳道:“你知道什么?”

  傅红雪目中露出痛苦之色,一字字道:“我知道他必定也是那天在梅花庵外的刺客之一。”

  路小佳忽然大笑,道:“今年他还不到三十,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你为何不算算他的年纪?”

  傅红雪怔住。

  路小佳道:“只不过你既然可以为你的父亲复仇,他当然也可以为他的父亲杀了你。”

  傅红雪终于明白。

  薛大汉虽不是白家的仇人,他父亲却无疑是的。

  这一切阴谋,只不过是为了阻止傅红雪去杀他的父亲。

  谁能说他做错了?

  他用的方法也许不正当,但一个人若要阻止别人去杀他的父亲,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没有人能说他是不对的。

  薛大汉一直没有开口,他已将全身真力全都运达四肢。

  那巨大的身躯,看来似乎又已高大了些。

  他用的兵器是柄五十三斤重的大铁斧,看来这一斧之力,连山石都难以抗拒。

  傅红雪长长吸了口气,道:“好,现在你已不妨出手了。”

  薛大汉冷冷道:“我让你先拔刀,还是一样可以杀你。”

  突听一人大喊。

  “你若要杀他,就得先杀了我。”

  声音虽嘶哑,仍是动听的。

  一个人从花径那头,急奔了过来,很少有人在奔跑时还能保持那种优美的风姿。

  可是她梳理光洁的鬓发已凌乱,脸上的焦急和恐惧也不是装出来的。

  一个小伙子在后面追来,想拉她。

  “你何必管人家的事?”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反身一掌掴倒在地上。

  薛大汉和路小佳却很惊异,同时失声:“是你!”

  他们实在想不到来的这女人竟是翠浓,更想不到这种女人竟肯为傅红雪死。

  在这一瞬间,最惊讶、最痛苦、也最欢喜的,当然还是傅红雪。

  没有人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没有人能形容得出来。

  翠浓已奔过来,挡在他面前。

  薛大汉道:“你来干什么?”

  翠浓道:“我不能看着他死。”

  薛大汉冷笑,道:“你能保护他?”

  翠浓道:“我不能,但我却能比他先死。”

  薛大汉道:“你真的肯为他死?”

  翠浓道:“否则我为何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