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是走在翠浓身后的,就正如翠浓永远都走在傅红雪身后一样。

  翠浓只轻轻动了动嘴,他的耳朵就立刻凑上去。

  因为他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翠浓替他买来的,她已将他这个人买了去。

  那也正是她永远无法从傅红雪身上得到的。

  傅红雪的人突又僵硬麻木。

  风吹在身上,突然似已变成热的,就像是从地狱中吹来的那么热。

  他全身都似已燃烧。

  刀也似已燃烧。

  他手里还有刀,他可以冲过去,可以在一刹那间就杀了这个人。

  但他却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因为他突然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羞侮,竟不敢去面对他们。

  应该羞惭的本是别人,可是他竟觉得没有脸去面对他们。

  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这是种多么可怕的痛苦。

  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有谁能了解。

  “算了,算了,算了……”

  他想转过身,不再去看他们。

  可是他全身都无法移动。

  连眼睛都不能移动。

  “算了,算了,算了……”

  既然她果然是这种人,还有什么悲哀,值得痛苦的?

  可是他的泪却似又将流下。

  他眼看着他们,走入了对面一家最大的客栈。

  翠浓走在前面,那小伙子跟在身后。

  还是无法移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有一双柔滑美丽的手伸过来,握着了他的手。

  “你怎么站在这里发怔?薛大爷正在到处找你喝酒呢。”

  对,喝酒。

  他为什么不能喝酒?

  他为什么要清醒着忍受这种屈辱和痛苦。

  于是他再喝,再醉。

  醉了又醒,醒了又醉。

  尊严、勇气、力量,都已倾入樽中。

  现在他已只剩下那把刀。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握刀的苍白的手,却似已有些颤抖。

  现在他还没有喝他今天的第一杯酒。

  一个笑涡很深,笑得很甜的少女,正为他们斟第一杯酒。

  薛大汉在对面看着。

  琥珀色的酒,盛在天青瓷杯中,已盛满。

  傅红雪刚想端起这杯酒,他知道只要这杯酒喝下去,他的痛苦就已减轻。

  他带着急切的渴望伸出了他的手。

  可是薛大汉的手却已先伸过来,突然一掌打翻了这杯酒。

  傅红雪怔住。

  薛大汉脸上已没有以前那种充满豪爽友情的笑容,沉声道:“你今天还想喝酒?”

  傅红雪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

  薛大汉沉着脸,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喝了我多少酒?”

  傅红雪不知道,他已记不清,算不清。

  那笑涡很深的少女却甜笑着道:“到今天为止,傅大少的酒账已经有三千四百两。”

  薛大汉道:“他付了多少?”

  少女笑得更甜,道:“一文也没有付。”

  薛大汉冷笑,道:“一文钱都没有付,凭什么还在这里喝酒?”

  少女嫣然道:“因为他是薛大爷的客人。”

  薛大汉道:“不错,他是我的客人,我可以请他一两次,但你总不能要我请他一辈子吧。”

  少女吃吃笑道:“当然,他又不是薛大爷的儿子,薛大爷凭什么要请他一辈子。”

  薛大汉冷冷道:“我以前请他,因为我觉得他还像是个英雄,谁知道他竟是个专吃白食的狗熊,连一点出息都没有。”

  傅红雪全身又已因羞愤而发抖。

  可是他只有忍受。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别人的确没有理由请他喝一辈子酒。

  他用力咬着牙,慢慢地站起来。

  他左腿先迈步出去,右腿再慢慢地跟上去。

  他走得更慢,因为他的腿似也有些麻木。

  薛大汉突然道:“你想走?”

  傅红雪道:“我……我已该走了。”

  薛大汉道:“你欠的酒账呢?”

  傅红雪闭着嘴。

  他无法回答,也无话可说。

  薛大汉道:“前三天的帐,我可以请你,但后面的十一天……”

  那少女立刻接着道:“后面十一天的账是两千八百五十两。”

  薛大汉道:“你听见没有,二千八百五十两,你不付清就想走?”

  没有回答,还是无话可说。

  薛大汉道:“你是不是没钱付账?好,留下你的刀来,我就放你走!”

  “留下你的刀来!”

  傅红雪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霹雳。

  “留下你的刀来!”

  傅红雪的人似已完全崩溃。

  薛大汉脸上却带着种恶毒的狞笑,现在他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又不知过了多久,傅红雪才从他紧咬着的齿缝中吐出九个字:“谁也不能留下我的刀!”

  薛大汉大笑。

  “这句话如果是你以前说我也许还会相信,只不过现在……”

  “现在怎么样?”

  “现在你已不能说这句话,已不配说!”

  傅红雪霍然回头,连眼睛都已变成血红,可是他总算看到了薛大汉的真面目。

  薛大汉冷笑,道:“今天你若不留下这柄刀,只怕就得留下你的头!”

  “留下你的头!”

  原来薛大汉对傅红雪所做的一切事,就是为了等着说这句话。

  原来这本就是个阴谋。

  刀还在手里,傅红雪还是随时都可以拔出来。

  可是他已完全丧失了那种一刀置人于死的自信,那么奇妙的自信。

  因为他的勇气尊严和自信,都已倾入酒中。

  “拔你的刀!”

  薛大汉已站起来,就像是个巨神般站了起来。

  “难道现在你已不敢拔刀?”

  他的声音中不但充满讥诮,而且充满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