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端看清禾如何被亵渎□□,他再在旁边随意挑拨几句,自可令她对龌龊人心,乃至神灵生出怨恨。
尚清与普通邪祟不同,从不指望区区幻境便能一击制胜。
天道为强敌自不必说,而那受他宠爱的小神女……能将天道从恶孽缠身的状态中释放出来,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所以幻境只是辅助手段,甚至他们立即破除幻境,都无所谓。
只要那恶孽之种能种下,他的目的便算达成。
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现在让她恢复记忆比较好。
清醒的感受自己被最敬爱的,最亲近的神灵大人以如此恶劣手段亵玩,更可悲的是,自己还因此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感受,甚至沉沦其中,才是最大的刺激吧。
他无法操控天道,因此索性分割敌人,叫清禾单独陷入此处幻境。
尚清露出扭曲的笑容,右手一挥,无形光亮一闪而灭。
现在,就是享受少女悲鸣的时刻了。
如此悠然想着,尚清注意力转向棺椁中,探查里面动静。
然而——
什么动静都没有?
尚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等了半晌,还是寂静无声。
他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很很有种开棺瞅瞅,那凡人女孩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的冲动。
棺椁中。
清禾心惊胆战地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骸骨。
“祓神大人,是您么?”
刚才,她顺利恢复了记忆。
最开始她受到极其强烈的冲击。
当下正在出现的一幕,不禁突破了她对自己与祓神关系的认知界限,更是严重侵犯了她的自尊,她内心当然是羞耻又难过。
不过转瞬,她便清醒意识到这是幻境。
祓神绝不可能如此对她,更不可能被人这样控制。
她冷静下来,忍着不适地与幻境祓神周旋,同时快速逡巡,寻找幻境的弱点。
就在此时。
咔哒咔哒的响着,不知准备如何非礼她的骸骨,忽然全身一松,接着重重压到在她身上。
不动了。
清禾僵硬地在棺椁上躺了少顷,生怕将这骸骨惊醒,又开始做那些恐怖片不应存在的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等她灵力攒的足够破除棺椁后再说。
“仍是幻象么?”
正如此想着,她的耳旁响起祓神的清淡嗓音,但此刻听起来,那声音透着些低哑。
“那……”
“祓神大人?”清禾试探道。
她的嗓音如火般,猝然灼伤点醒了神灵。
祓神微顿。
随后,他淡声道:“无事,先从这里出去。”
“好。”清禾没有异议。
但是她忍不住有些疑惑,祓神看来也经历了一次幻境,破除速度比她快得多,那他是经历了什么,方才会在刚才瞬间分不清她与幻象?
还是说,他破除幻象进来,顺势附身自己于幻象中的躯体,未曾意料她正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棺椁四散炸开。
清禾抬手挡了挡扑面而来的气流,长发在风中烈烈飞舞。
他们的面前,正正站着猝不及防之下,还未来得及逃离的尚清。
望着面前轻易掌控幻境,剥夺他幻象控制权的神灵,尚清表情连连变化,最后只强撑着,方才能露出微笑。
他微笑:“天道大人万年过来,仍然强大如昔,却不知刚才在幻境中,您尝到的滋——啊!”
“聒噪。”
神灵冷冷道。
无数冰棱碎片深深扎入尚清身体,接着连带骨肉一同拔.出,鲜血飞溅。
神灵漠然地俯视着倒下的老下属。
万年前,昔日忠心耿耿的仙人,也曾如此将九幽寒刃刺入座主的眼眶,将那双悲悯清寂的双眸,视若珍宝的挖出。
神灵虚虚伸手,一团浅灰色灵团自然地被他力量攫住,由四方集中于他的掌中。
清禾视线跟着那浅灰色灵团移动:“这是……”
祓神面无表情道:“这是尚清的魂魄。”
他微微阖目,读取尚清记忆,接着便如丢弃什么垃圾似的,信手将魂团捏爆。
神仙之差,正是如斯。
他能说话,只是因为祓神想让他活着而已。
若祓神失去耐心,那他的结局,便是注定的。
见尚清彻底消散,再翻不起风浪,清禾心中亦是松快了许多,但她的心中仍然记挂方才的细节。
“祓神大人,”清禾问道,“刚才您也进入了幻境么?”
“嗯。”
尚清耐心布局万年,将永雪城化作自身鬼蜮乃是一手,而这笼罩整座城池,将所有人拖入幻境的幻术大阵,又是另一底牌。
即使强如神灵,也被他牵绊了一瞬。
“您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清禾说道。
“尚清说这个幻境会让人看到内心最为恐惧之事。”她以偏轻松的口吻讲述了这件事,“我最害怕的就是被活祭那次,所以刚才就又经历了一遍,不过还好,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自从那时起,她意识到,原来凡人贪欲,比她从书中看到的更加丑恶凶残。
但祓神挽救了她,没有令她在痛苦中彻底沉沦。
她知道,自己身上有比憎恨人类更重要的事情。
清禾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您怕什么呀?”
神灵淡漠道:“关心此事,不如钻研如何提高自己的实力。”
于是清禾知道,此中定是出事了。
祓神不会撒谎。
神灵的孤傲决定他从无妄言。
所以当他如此生硬地转开话题,而非坚决否认或者承认时,清禾便知道,祓神确实有恐惧之物的。
不过他出来的那么快,想来那恐惧之物也没有造成什么过多烦扰。
清禾心情放松后,升起的是小猫挠爪似的好奇。
那可是祓神诶。
他能有什么害怕的?
但这样直接问肯定不会被搭理,该怎么开口呢……
清禾心情已然放松下来,才开始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她放松地想着询问计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纷乱脚步声。
祓神的脚步停下,面色冷肃如霜雪。
“怎么了?”
清禾纳闷地抬眼,看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修士,不过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当下修士凡人都截然不同,更像镇魑殿里留存的衣物风格。
镇魑殿里居住的都是当初自愿为天道守灵的虔诚信徒,那些人被称为苦行者,乃是将砥砺内心,返璞归真作为道统修行的群体。
普天之下,没有比他们更接近天理的流派。
苦行者身着白色麻布织就的衣饰,人人打扮简朴清贫,气质满是风霜,在露出布料的躯体上,满是伤痕。
“见过天道大人。”
为首之人手持节杖,在看到天道身前下拜。
祓神淡淡注视着他们,清禾跟着好奇地瞧。
不管是他还是身后的修士,身体边缘都散发着淡淡荧光,也即是说,这些尽是幻境魂灵,并且与祓神相识。
是她的幻境还没结束么,可在她的幻境中,怎会出现不认识她,而与天道相识的人?
要知道,那位幻境之主,仙人尚清不是已经陨落了么。
“平佑。”祓神点名了苦修首领的名字。
神灵竟然还记得他。
清禾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琢磨着想了想。
平佑……对了,镇魑殿壁画上的篆刻记载着他的功绩。
上古时期,他乃是西岐部洲的人族首领,因为感念天道对他们部族百姓的庇佑,在将位置传给部族的年轻人后,他便踏上了寻圣之旅。
平佑一路行善积德,待来到天道面前时,已行善事九百九十九件,得证道果,自此作为苦修众的一员追随天道。
苦修众,那是比仙人众更加贴近天道的心腹存在。不过在祓神长眠前,便已凋零大半了,剩下的绝大多数人,也选择为祓神殉葬守灵。
当今尘世,已经见不到这一上古势力的身影。
“万年不见,您仍然如此风姿卓绝。”平佑恭敬道。
“你已经死去九千九百年了。”祓神并无叙旧之意,平静地说,“现在的你,还有他们,只是幻境所化的亡灵。”
祓神与平佑说话的语气,相比仙人、凡人都明显不同。
更像是老上司与属下叙旧。
只是说话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是啊,在您长眠百年后,我便死了。”
“那今日又为何要带着他们来到我面前。”祓神冷淡道,“莫不是听信了尚清的蠢话,以为是你们,我便不会动手,叫你们魂飞魄散?”
清禾实在听不下去,在心里自主翻译了这句话。
祓神的真实意思,大概是我不想对你们动手,不要听信尚清的话,安息吧。
嗯,虽然有她个人语气美化,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真难啊,祓神难得有可以心平气和说话的故人,结果他这脾气,关心之语却非要说得如此生硬,好似寻仇……
清禾琢磨自己要不要打个圆场,叫这场万年之后的久别重逢,不那么难堪。
神灵难得能有这么个符合社会期待的人际关系,她还是希望能好好维护的。
可平佑并没有露出尴尬神情,大抵在身前就已习惯天道大人的“直率”风格了。
他沉静地询问。
“天道大人,平佑等人此次前来,实是有事询问。”
“何事?”祓神冷淡道。
看,这脾气不是挺好么。
嘴上威胁要把人家弄得魂飞魄散,结果听到有问题,还是好脾气的回答了。
“您教导吾等随从,克己以复礼,灭欲以太平。但凡有违者,定被逐出道统。但您为何,要首先将这条禁令肆意践踏在脚下?”
清禾皱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虽然这句话也有其道理,但这句话首先强求人性,其次,“灭”这个字也很容易被人刻意曲解误读。
她疑惑的目光落在神灵瞳孔紧缩,骤然微变的表情。
祓神极少有表情变化,如此波澜于他而言已是极大反应。
清禾紧跟着意识到——不对!
这些人根本不是真心求教的亡灵,而是被尚清刻意纠集扭曲,埋伏在她的幻境中,用以干扰祓神心神,种入心魔的工具!
尚清笃定祓神定会来救她。
毕竟天道待无辜之人,从来都是如此心慈手软。
紧张之下,她提声道:“祓神大人!”
随后清禾怒视向平佑:“休得胡言乱语,滚开!”
“若想证明我是在胡言乱语。”
平佑低声道:“那祓神大人,请您斩杀此凡人祸水,以灭妄念!”
清禾怒极反笑,觉得这人逻辑简直不可理喻。
“若您能肆意将律令践踏在脚下,那我等于您万年的追随,同袍血染的牺牲,至死方休的契约,又是什么呢?”
平佑陈述事实:“天道大人。”
“您要打破契约么。”
在他身后,所有苦修齐齐单膝下跪,右手掌伏在胸前,向天道行以苦修最高的礼节。
“恳请天道大人维护契约,斩灭妄念!”
清禾抿紧嘴唇。
契约亦是祓神道统所在,在庇佑凡人这一重要道统破碎后,是契约仍在主要维系着祓神的理性。
为何这些人说祓神不杀她,就是违背契约?
……这就是尚清针对祓神的杀招所在?
平佑的叩问还在继续。
“天道大人,您能问心无愧地告诉她,您在方才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吗?”
清禾看到。
听到这句话时,祓神转开了视线。
他……真的没有看她。
“愚妄之人。”祓神淡淡道,“你们被我强行拘于此世太久,才会受尚清蛊惑。”
“散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
“恳请天道大人维护契约,斩灭妄念!”
亡灵们齐齐高呼。
面对死去部下的再度叩问,神灵表情渐渐改变。
变得冷漠而森严,如刀剑出鞘,犹如红枫之肃杀。
那是属于千年前那位至高无上的,天道神灵的威严。
清禾:……
她无法嘲笑尚清废物了。
这个幻境的跟脚,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所以,祓神在幻境中,究竟看到了关于她的什么?
第五十二章 过往
半柱香时间前。
祓神抬眸,感知到四周骤然变幻的灵力流向,最终呈现出幻境的构成。
他表情毫无变化,只是微微抬手,那试图困住他的樊笼便霎时破碎,露出白茫茫的迷雾,断裂灵丝在空中颤动。
“嗯?”
神灵淡淡看过去。
那些原本颤颤巍巍地,想重新缠绕上来的灵线,瞬间识趣地缩了回去。
祓神收回目光,抬步朝幻境深处走去。
整座永雪城都已陷入尚清所构筑的幻境。
其余生灵尽已被戕害控制,反而可以暂且放下,但清禾却不好说。
她是此处唯一的活灵,必然会遭遇更多危险。
“祓神大人!”
就在此时,神灵听见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呼声。
清禾由远到近地小跑过来。
少女头发凌乱,金凤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额头满是冷汗,满脸写着心有余悸。
“呜呜呜,刚才吓死我了,还好找到您了。”
“你自行破除了幻境?”
“哇,您这怀疑的眼神什么意思?”清禾难以置信道,“您在质疑我的实力?”
神灵微微张口,随后又放弃:“……罢了。”
少女小声嘀咕:“短短两个字,伤害那么大。”
祓神自不会因这点吐槽磨蹭,他说道:“准备离开这里。”
清禾脚步加快两步,跟上祓神,问道:“这里是尚清构建的幻境?”
她看着周围骇人的白茫茫迷雾,暗自咋舌,随后悄悄又跟紧祓神两步。
祓神脚步忽然停下,少女驻足不及,不小心撞上神灵后背。
“哎哟。”她揉揉被撞疼的额头,“您怎么停下了?”
“你跟得太紧了。”祓神冷淡道。
“可是这里都是雾,说话却有回音,很吓人。”清禾说着“啊”了一声,让祓神听那空荡荡回音。
“我害怕嘛。”
祓神:……
神灵接着抬步向前走,没开口。
清禾嘿嘿一笑,快步跟紧。
奇怪的是,走了半晌,这深层幻境竟还没走出去。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清禾紧跟在祓神身旁,情绪颇为稳定,并不觉得害怕。
神灵缓缓开口:“这幻境,乃是根据其人心中最为恐惧之事幻化,你看到了什么?”
清禾微怔,随后道:“我看到当初被献祭时候的事情。”
“然后呢?”
“抱歉,我不太想说。”少女微微垂下脸,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反正不太开心。”
“无妨。”
清禾渐渐停下脚步。
少女用那双清灵黑眸望着神灵背影:“祓神大人。”
“嗯?”
“此处发生之事,外人不会知道吧?”
祓神回答十分严谨:“待我将尚清杀了,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您能帮我突破出窍期么?我不想再如此软弱无力了。”
说到后半句时,仿佛有两个清禾同时开口,声音重叠起来,制造出空灵悠远的回音。
“修行乃是个人……”神灵的言语消失于唇畔。
在他粉碎樊笼后,本已突破至幻境深层次,只需随意选个方向一直向前,便可返回现实。
然而此刻,周围的环境却如水镜般漾开层层波纹,景物逐渐扭曲,变得与地宫如出一辙。
面前少女好奇问道:“祓神大人,我身上灵力最丰富之处在哪里?”
神灵没有言语。
清禾便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指尖,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
少女下唇微丰,指尖陷入唇肉,出现一个小小凹陷。
她天真又自然地望着神灵,说道:“我记得,是这里吧?”
少女呼吸温热,晕染在神灵指尖,数息之后,那冰块似的手指,竟也有了几分温度。
祓神表情恍如一潭死水,黢黑幽深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
神灵还没那么健忘。
当日帮助清禾突破情景,他记得清楚。
那时少女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完全是祓神主导。
而面前的女孩……
“我是您的清禾呀。”少女迷惑地微微睁大眼睛,因为说话,在他他指尖下的唇瓣微微翕动,传来奇怪的感触。
她并不在乎神灵的冷漠,抬起手臂,大胆地想要尝试环住神灵脖颈。
“帮帮我嘛。”
少女面庞越贴越近,无论从哪个细节,身上的哪一丝气息来判断,她都是清禾。
并且行为举止,也与他认识的清禾贴合。
少女踮起脚尖,微微阖目,那副羞怯又热烈的姿态,几乎能融化世间坚冰。
神灵理应推开她。
理应。
少女逐渐靠近,吐息温暖而微微湿润。
与记忆中的发展截然相反。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祓神一言不发,只是在清禾将要触碰到自己时,干脆捏碎了她的灵台。
但清禾并未消失。
她的躯体在原地消散,紧跟着又重新聚合,勾勒出美丽的线条。
“您干嘛对我这么凶!”少女抱怨道,“您弄痛我了!”
——显而易见,这绝不是正常人有的反应,
一直沉默的神灵在此时终于开口了,他袖手在自己与清禾之间,划下一道深深沟壑,嗓音冷酷得几乎令人战栗。
“若是求死,你可以再上前一步。”
“您好激动,为什么?”
少女眨眨眼,随后微笑起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您幻.想.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