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清被余波震慑,后退两步,发出闷哼,随后才露出微笑。
“天道大人还是如此霸道凛冽,令人折服。”
“尚清……你是仙人,尚清?”
“未曾想,还能在清禾仙子这里挂上名号。”尚清看着清禾,微微一笑。
现场死寂无声,人人都瞪大眼睛,敬畏震惊地看着只存在于传说中,鲜少行走尘世的仙人。
黑场被天罚打得一片狼藉,尚清微微挑了挑眉。
自家场子众人死伤无数,尚清面无表情。
而那就倒在他面前,满身血迹的灵涅,他更是一眼都懒得看。
仙人之冷漠无情,几近残忍。
尚清虽无视了在场一切凡人,却对她颇为礼貌。
大约是看出她经过祓神点灵,拥有仙人之姿,不与凡俗同列,所以被他视为能够交流的对象?
清禾没领情。
她也不觉得,所谓仙人的特别待遇有何值得自豪的。
她可都记得,这群仙人尽是背叛天道的垃圾。
“我记得尚清。”清禾在心里对祓神说道,接着十分笃定认真地说,“我讨厌他。”
有一说一,天道当年座下有三千仙人,清禾做不到每个身世经历都如数家珍。
但这尚清仙人,绝对是她印象最深,也纠缠最深的仙人之一。
首先,原作中尚清存在感便颇高,他在三千仙人中,乃是翘楚的厉害角色,野心勃勃,一心追求天道之位,对男主赵不绝多加阻拦。并且刻意制造动辄上万的冤孽,加重祓神侵蚀。
最终,这当年伪装极好的野心家被合道期的赵不绝越阶挑战,一剑枭首。
清禾打量着尚清。
尚清半面有伤,乃是当年追随天道祓除恶螭时受到重创,再难痊愈如初。当时他本人只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外物,兼之博学多闻,表现得淡泊忠诚,因此颇得天道赏识。
可在天道长眠后,这位忠诚仙人却是第一个压平四方纷乱,迅速传达天道陨落现实,牵头制定新历法的。
他制定的尚清历至今仍在四大部洲流行。
今年是尚清历一万两千四百零三年。祓神也长眠了相同年数。
尚清如此行径,定有羞辱之意。
而且她最开始就接触的柳氏。
柳氏邪修胆敢图谋祓神血肉,也是因为有尚清等三位仙人的支持。
联系永雪城之事……
“你在收集天道血肉?”清禾问。
“天道之位如此尊崇,谁不想一观玉座风采呢?”尚清彬彬有礼地回答,承认了自己的计划,“可惜凡人无用,万年收集的血肉,还未有我等一夕收下的多。”
清禾心中重重沉下。
尚清毫不讳言地从容言语,令她想到了一个极为血腥的可能。
她下意识想要寻求祓神确认,然而抬眼望向习惯的位置,却未看到那道素白高洁的身影。
是了,她外出游历的大多数时候,祓神不会现身。
她太紧张了。
见有效果,尚清唇边微笑不变,不动声色地加大灵力施压。
眼前少女躯壳虽然得到神力滋养,初步具备仙人资质,但实战经验、修为根底都十分稀松,想拿捏压迫她简直……嗯?
尚清又发了劲。
只是他些微仙力余波,已然令现场瘫倒一片,几乎要因来自仙人级别的压迫而当场暴毙。
唯独清禾依旧自然地站在原处,连头发丝都没动一根。
她看到周围人纷纷栽倒,口鼻出血的模样,脸上露出诧异。
他针对清禾的灵力宛如泥牛入海,瞬间没了声息。
只见清风自起,吹乱一地冰晶。
莹蓝色的冰华随着风翩翩拂过,尚清冰冷肃杀的仙力,顺势被冲散。
身着黑金外袍的俊美神灵出现在清禾身边,左手轻按她的肩膀,眉眼低垂,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在。”
她在风中阵阵飘摇的发丝,终于逐渐轻柔回落。
“嗯!”
尚清微笑瞧着这一幕,柔和注视着此刻的祓神——虽是柔和,但万年前,只他这一眼平视,就足以被天道抽了仙骨,镇压在南山下受千年鞭刑。
“您情况似乎还算不错。”他微笑道,“能够短时凝出实体,而非幻影。是您的小神女帮您的么?”
他阅尽秘典,甚至偷偷见过那上古青莲一面,是仙人中最为博学者。
当年也是他提出,可以用十万枉死怨灵浸透污染的九幽寒刃,将神灵尚未施舍出去的骨血剜出。
九幽寒刃对神灵有多大的创伤,尚清再清楚不过。
“真心确实能够融化九幽寒刃,但小神女的本事,似乎尚且没有达到为您夺回双眼脏器的程度。”
祓神轻按在清禾肩头,无意情绪已然激愤的少女开口。
他平静道:“些许琐事,无需行者插手。”
“但这一路来,您看起来可不像是把她当普通行者啊。”
尚清以袖掩口,笑得眉眼弯弯。
清禾心头灵光一现,她是被柳氏献祭的。
柳氏最初打得目的是以神灵新娘诞育神胎,再活祭神胎,严重污染祓神……
“是你给柳氏出的主意?”
“嘘,柳氏尚且不配我出谋划策。”
“值得我为其筹谋的——”双面仙人的目光刻意在祓神身上划过,最后轻浮地说道,“当今,一个也没有。”
“小神女,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盯我,好似要将我活生生吃了似的……吃我可没用,吃你家天道大人,他的血肉可比我管用。”
“而你若是将我惹恼了。”尚清微笑道,“你家天道大人的双眼、唇舌、脏器的下落可就没人知晓了,到时你又要何处去寻呢?”
“况且别说你了,便是天道,如今又能奈我何?”
清禾捏紧了拳头,几乎便要忍耐不住冲上去,将这阴阳人一拳砸得粉碎。
但是——
“呃!”尚清喉咙发出怪异声响,惊骇地瞪着祓神。
只见一道冰刃不知何时升起,以极尽凌厉之势瞬间洞穿了他的咽喉。
“聒噪。”神灵淡漠道。
“原有些话问你,方暂且留你一命。”
“但若只会狺狺吠叫。”
“杀你——何须动手?”
“咳……咳咳。”尚清口中无法正常说话,但作为仙人,他可以腹语。
他难以置信道:“你实力不足巅峰一半,如何能这般强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尚清外表冷静聪颖,仿佛算无遗策,可祓神就是他最大痛点,本质是暴发户心态的小丑罢了。
对于这样的人,只需说出现实便够了。
她打了个响指,恍然道。
“那就是刚才你能活蹦乱跳的嚣张,是祓神大人有意留你说话。而真要收拾你了,祓神大人只用一半实力,打你也能如打丧家之犬般轻松?”
尚清冷冷盯了他们一眼,却没有认输。
作为执掌尘世权柄万年的头部仙人,他也拥有了许多万年前根本不敢想的特殊手段。
“方才是我狂妄疏忽了。”
祓神平静垂眸:“你仍在执迷不悟。”
“我自比不得天道那般淡漠超然。所以现在,烦请天道一试吧。”
“看看高居于玉座万年的天道大人,是否还能将我这无名小卒,如丧家之犬般轻松拿下。”
仍旧扎在黑场中央的冰戟从地面拔出,带起一阵地动山摇,土石飞走间狠狠刺向尚清。
但包裹在黑毛大氅的清瘦仙人,只如缕黑烟飘散。
他冷笑道:“您总说我为浮名所困,面静心难静,那我也想知道,天道大人您,是否便当真做到心如止水,清心寡欲。”
话音落下。
整座黑场都发生了异变。
不,是整座永雪城!
笼罩着永雪城的结界,早便与他们的神识紧密绑缚起来,即使是天道也无从插手。
尚清从未打算让任何来过永雪城的生灵活着离开。
除却清禾以外,无分生者亡灵——就连禽鸟走兽,在此刻都失去了对自己身躯的操控,宛如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地站直。接着,半张面皮脱落,形成与尚清相同的,近乎灼伤的疤痕。
尚清从未在意过自己毁容,自是假的。
他不仅在意,还耿耿于怀,甚至将整座永雪城都制作为与自己相同的傀儡。
越是美丽的人,面部扭曲痛苦便越严重。
傀儡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齐刷刷望向清禾,木然的样子令她毛骨悚然。
她顾不得想那位男主赵不绝此刻如何——
“祓神大人,我们——”
她的身旁空无一人。
祓神消失了。
而环境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密林丛生的荒山。
面色冷硬的柳氏邪修盯着她,露出扭曲的笑容。
“等你许久了。”
“——神灵新娘。”
第五十一章 叩问
清禾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是……哪里?
此刻正是黑夜,高大的乔木宛如长剑直直矗立在原地,茂盛的树冠纠缠在一起,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不透过半分光亮。
气氛压抑昏暗极了。
而在她的面前,两名邪修正直勾勾盯着她,宛若垂涎什么上好猎物。
邪修。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于脑海中浮现。
她认识他们?
可脑子里混沌一片,仿佛被朦胧雾霭遮蔽,若刻意去想,反倒会觉得头痛。
“祓神大人……?”
这是谁?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呼唤这个神灵?
而理所当然的,她耳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凡女也会肖想邪神啊?”一名邪修露出下流的狞笑,“看来是有人告诉过你,要去伺候谁了啊。”
另一名邪修冷冷道:“休以为念破邪神真名即可招来玄武遗咒,与我等同归于尽。我等有仙人庇佑,玄武遗咒不会触发,再负隅顽抗,吃亏的只会是你。”
清禾目光冷下来,透出浓重的厌恶。
与这两个渣滓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恶心。
常理来讲,孤身的她面对两名心怀不轨的成年男人,确实感到紧张的都必然是女孩。
但不知为何,清禾完全没怕他们,甚至觉得愤怒荒谬。
最开始惊吓的紧张过后,她心态便冷静多了。
真当什么人渣都能到她面前说垃圾话了?
奇怪。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头脑冷静还有点自信的性格了?
换正常情况,她不该思索怎么逃跑么?
不管了,先把这俩连猥琐都高估的歹徒解决掉。
心中疑虑稍纵即逝,她单脚后退,微微侧身,两手摆出虚空拔剑的招架姿态。
柳氏邪修化作黑影向她袭来,清禾目光如炬,右手掌间冰气狂涌,竟真的凝出无形气刃,她稍稍讶异,随后配合这股本能,重重向黑雾中隐藏的邪修弱点斩去。
“嗯?”
虚空中仿佛传来某人诧异而不快的声音。
——天旋地转。
她这自料必中的一刀斩下去,并没有砍到实体,竟然落空了。
同样的,邪修也没有趁机贴身上前进攻。
她只觉身边场景陡然变幻。
接着,她手脚俱是一重,莫名出现了镣铐,自己则躺在不知名的木盒里,全身上下哪里都痛,尤其是肺腑腹部,猝不及防的疼痛叫她深深皱起眉头。
这一幕熟悉又陌生,好像当初也在哪里发生过。
她立刻想用脚将这棺材般的盒子踹个稀巴烂,但腹部被牵动,传来格外真切的疼痛不说,这一回,连她的力气都恢复成寻常少女般大小。
她试着运用神奇力量,很微弱,刚刚运转起来,就会因某种不知名影响而被打散。
感受到她在里面折腾,棺材盖立刻被人打开。
清禾被人抓着手脚从棺椁中抬出,强硬地抬进法阵。
“放开!”清禾反抗怒斥。
黑袍邪修脸上露出诧异。
“受了血咒,竟还如此活跃?”
“唯有如此坚韧,方能容纳邪神,成为诞育神胎的孕母。”一道衰老的声音响起。
清禾寻声望去,说话老者半张面庞庄严苍老,半张面庞仿佛被火灼伤过,显得格外扭曲。
“柳无欲?”她脱口而出,“尚清?”
柳无欲向她温和地笑了笑,优雅与衰老丑陋交织,说不出的怪异。
他不疾不徐道:“邪神很喜欢你,快去吧。”
“你在——”清禾吃痛。
她周围阵法大盛,道道红光瞬间勒入她的躯体,灼穿肌体,融入她骨髓肺腑深处。
一瞬间的痛苦令她想要呕吐,张口却连呕吐都做不到,只能浅浅抽着冷气,整个人短时间内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就是承担凡人欲求所要付出的代价。”
“以肉身容纳凡人之欲,何其沉重。”柳无欲不疾不徐地陈述,眼神阴冷,“若非邪神怜惜,当日你便该痛死在祭坛上。”
祭祀持续了很久。
但谁都没有出现。
她被邪修活祭,邪神接受了这份供奉,再重新赐予她生命,整个过程痛苦至极。
这是特地为她设下的折磨。
“需要见识的还在后面呢。”
唯有柳无欲始终站在她身侧,以冰冷滑腻的声线描述她将遭遇的痛苦,令她烦躁至极。
“去吧。”
“诞育祓神的子嗣。”柳无欲哼笑一声,“却叫我见识,那位……是如何与凡女……”
清禾感到极大被羞辱的愤怒,若非身体痛苦到连指头都动不了,她绝对一剑劈了这无耻狗贼。
“愤怒?愤怒有什么用呢?”柳无欲凉凉道,“这可都是凡人恶孽积累的具现化。”
“抬棺!”阴阳脸的柳无欲抬手,示意将清禾封入棺椁,送入陵寝内。
环境再度跳转变幻。
四周寂静无声。
那烦人的柳无欲总算销声匿迹,不知躲哪去了。
她仍然处于黑暗的棺椁中,眼前黑乎乎一片,但从体感来看,这口棺椁与之前那个不同,用料香气触感均十分高级。
“质感还挺好。”她嘟囔道。
她软软瘫在棺椁里,给自己慢慢回血。
说来奇怪,分明被人封入棺材,并且这次周围听不见任何响动,指不定就是被活埋或者怎么样,但她心里反而没那么紧绷了。
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来这口棺椁,就像回家一样亲切。
很熟练嘛。
“啧。”
她长出口气,耐心等身体里的痛苦缓过劲。
等到痛苦劲稍微缓过来了,她胡乱扯下束缚自己的衾被,琢磨着运用体内神秘力量将镣铐震碎。
然而她动作幅度稍微有些生猛,忽然感觉到,自己胳膊肘感觉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便听见什么物品塌了。
类似竹竿一类的动静。
清禾心脏骤停一拍。
她的旁边,原来有东西?
问题是,棺椁里除了尸骨与殉葬品,还能有什么东西?
想到柳无欲口中的什么邪神,她得给对方诞育子嗣。
体内积攒的力量爆发,她瞬间重重出拳,熟练地将那不知名的一堆彻底打得七零八落。
“抱歉!”
拆完之后,她这才放心,恳切开口。
“我现在给你拼回去,能行吗?”
周围死寂般沉默。
半晌,虚空中某人的温润嗓音气急道:“你,清禾——”
嗯?谁在说话?
清禾吃惊,警惕地缩到棺材角,同时琢磨怎么再次应用体内的神秘力量,瞬时爆发将这棺椁冲破。
察觉到她警惕,那温润声音陡然消失。
熟悉的冷淡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将我的骨架撞散了。”
夭寿啦。
骨架开口了!
但更惊悚地还在后面,黑暗之中,一只骨爪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那冰冷微潮的感觉,叫清禾瞬间汗毛直竖。
偏偏这棺椁坚硬无比,叫她无处可退。
“你是邪神?”她反抗中质问。
少女的力量如何与邪神抗衡?她的反抗瞬间被那骨架轻松镇压。
“我是天道。”骨架冷淡道。
天道?
清禾从未听过,天道居然会是一堆骨架。
不对,骨架都好说,这天道邪神……
清禾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事态发展到此处,尚且属于恐怖片范畴,如果加上她一拳打碎天道骸骨,那可能还有点喜剧效果。
“那您这形象还有点特殊。”清禾口吻放松地与他搭讪,试图拖延时间。
然而邪神忽然沉默。
就在她疑惑之时,她感受到,某根冰冷的指骨,按住了她的小腿。
清禾:……!!
反应过来后,她大惊失色。
等等,这还是正经恐怖片么!
清醒一点,你只是具骸骨啊!骸骨要怎么do?!
她对这棺椁似有若无的亲近感,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变得毛骨悚然。
只是怪异暧昧的感觉沿着她小腹一路向四处蔓延,令她四肢发软,更是出现了难以启齿的微妙感受。
是这邪神捣的鬼么?
“你干什么?!”清禾惊怒,试图再给这骨架一拳,叫他清醒一点。
但她脑海里某个熟悉的记忆却因为这一幕逐渐活跃,使她头痛欲裂,攻击被骸骨挡住。
“何必呢。”
见事态终于迈上正轨,外面传来某人满意的声音。
“这就是凡人给予你的使命,你生来就要作为容器诞育孽种的。我现在帮助你体验原本应有的人生,感觉如何?”
此时尚清终于不再隐藏身份。
他构建此处幻境,就是想复现清禾生命中最绝望一幕,并在其中推波助澜,使得清禾彻底陷入绝望,为他所控。
当初清禾献祭便是他一手主导,复现轮廓乃是轻轻松松。
问题是,尽管每处情节的开端都与当初如出一辙,结果却都在女主角表演时出了岔子。
这小姑娘半点不带怕的,甚至还能屡屡搅合他计划。
这当真是她生命中最绝望一幕么?
才过去多久就克服了?
尚清轻哼,还好他即使调控策略,以片段情景的强烈冲击,引动了清禾在幻境中的神识,这才及时控制住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