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东方神不过洋节。
祓神微微蹙眉,他只听名字,就觉得这个节日十分轻佻。
“诶嘿。”清禾装傻。
“凡人都喜欢这种节日么?”
“您为何这么问?”清禾谨慎起来,她难得细心——倘若祓神自卑,觉得自己是个活了数万年的古董神,没有她这青春少女潮流怎么办?
“若你喜欢,可定一个相似节日吧。”神灵轻描淡写道。
天道掌管天下历法,二十四节气是他指引凡人总结下的成果,春节为一年之终,新年伊始,也是他亲自定下。
“你喜欢春夏秋冬何时过?”祓神问道,“还是一年过四次?”
啊???
清禾不理解话题是怎么发散到这里的。
他们不是在讨论祓神的符箓么,怎么随便聊着,祓神就要定下一年四次情人节这种离谱规矩了?
这可是四大部洲均要遵循庆贺的重大节日啊!
但神灵不知为何,对这事颇为上心。
尤其在意于他赐福符箓下接吻这条习俗。
——不,正版需要槲寄生,你这已经完全本土化了吧!
清禾吐槽时,祓神进度也推进到为节日重新取名上了。
“情人过于轻佻,不够庄严。应当取名为——”
祓神无形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那素来冷酷,言谈间均是天下兴亡大事的薄唇,微微开合,竟是吐出了一个意外缱绻的名字。
“女儿节。”
冷淡平静的语气。
温柔缱绻的内容。
藏着连某位神灵,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心思。
可惜,少女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点小细节。
她吐槽的重点在于:“女儿节一年过四次,是不是有些繁琐了?不如换成男儿节……父亲节?娘亲节?”
祓神:……
神灵冷冷开口:“一年四次确实没用。”
“毕竟有些人眼睛耳朵是摆设,便是设立四次又有何用?”
清禾:?
她合理怀疑,祓神这是在阴阳怪气自己,可她找不到证据。
“那便如此定了。”
外界纷纷攘攘。
小洞天开足马力,仍在噗噗噗往外踢人。
凡人嘈杂喧嚣,挤破头地想冲入秘境。
唯有神灵与少女的世界悠闲平静。
——悠闲到随口便给尘世凡人,多了个法定节假日的程度。
从今往后,每年七月初七,三界的女孩们,都会于皎洁银月之下,与情郎相会。
并且有习俗:若在书有“永结同好,百岁无忧”的符箓下拥吻,这段恋情就会得到天命赐福。
清禾听了这段说法,微笑着吐槽:“原来您也知道,那祓除邪祟的符箓不适合用来庆贺女儿节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当然。”精准吐槽好么。
“……好。”神灵放弃辩说。
看来某个小姑娘根本不知道,此处女儿是为谁。
清禾还是好奇:“赐福能力是真的么?”
“是。”
但更详细的神灵没有做以解释。
之前万年,谷圣洞天的符箓为何没能向凡人赐福,而今时今日,又为何突然有了效用。
原因就如同他方才未曾解释神灵的女儿节,指向的是哪个笨蛋姑娘。
神灵觉得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非万年中,人类令他厌恶失望透顶,不愿再做分毫辨说。
可万年后。
那个总喜欢抓错言语重点的小姑娘出现了。
神灵这才发觉,自己天生具有的,向世人赐福的能力,原来并非摆设。
或许它生来便注定,只会为在意之人奉上最为垂怜的祝福。
谷圣洞天与女儿节的两道符箓,是神灵只为清禾而设的辟邪护符,是他未曾言明的心声。
愿她诸邪不侵。
愿她百岁无忧。
清禾无奈地打量四周。
“他们急什么呢。”
清禾看着身边一道道身影化作流光快速掠过,接着争先恐后地冲向洞天入口,再被小洞天“呸呸呸”的一个个惨嚎着吐回来。
接着其中大半又都被后面人狙击,谁都不愿意别人比自己更先进入洞天。
刚才还有人觉得见血不吉利,劝阻薛义不要下杀手,结果现在洞天不过提前开启,就叫这些人丑态尽出,前方杀做一团,修为低些的人别想从那绞肉机全身而退。
场景堪称惨烈至极。
【你想插队吗?】赤霄不理解她为啥会觉得无语,【那让祓神大人再给你开个入口不就行了。】
哦,忘了她的外挂就是祓神。
那还急什么。
清禾咣当一声又坦然躺平。
“那让他们先挤着吧。我什么时候进去都一样。”
毕竟她又不是冲着洞天里的天材地宝去的。
她要端走的根本是这片洞天——祓神血肉。
祓神问:“想回……家了么?”
祓神怎么样都可以。
因此见清禾似是不喜欢这群人的吵闹,便表示可以直接除根,拿了血肉就走。
因为清禾上次用了“回家”的言语,祓神也用家称呼了那个地方。
“不行。”直接杀上大族老窝,当然可以杀的血流成河尸山血海,但那样毫无意义。
她是个小气鬼。
想让那些人痛苦,懊悔,恐惧,再付出应有的代价。
直接死了太便宜他们了。
结果那帮人打到天黑也没停手,影响了绝大数人。
清禾等的不耐烦,觉得另外开门过于兴师动众,就用雷罚把他们劈得横七竖八,然后坦然走进洞天。
嗯,横七竖八,正好十五个人。
进了洞天她才发现,
自己不是第一批进入洞天的人。
那十五个修士灵力虽然高强,却也不是难觅敌手,修为在出窍期以上的修士,还是能够通过的。
在清禾之前进入洞天的这九人便是此等情况。他们有男有女,共同点是均为天之骄子。
然而此时此刻,却都被困在一道深渊面前,露出凝重之色。
没错,进入洞天后是一道幽深狭长的隧道,幽暗难明不知通向何处。
而在人们谨慎地走到隧道最尽头后,就会看到一道宽度不见对岸,弥漫着浓重白雾的无尽深渊。
深渊之侧,除却自己恐惧空荡的心跳,与无尽空灵的风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没人知道深渊底下是什么,但在这种神灵创造的洞天秘境,任何含有危险讯号的行为都有可能是导致本人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导火索。
所以无论修为有多高,也没人敢逞强。
场面相比外面,称得上十足的文雅克制。
这里有几人是认识的,他们都是北荒部洲大家族的新生代,因此有所结交。
此刻出师不利,便凑在一起,谨慎地交流彼此情报,不知又藏着多少勾心斗角。
“看不懂。”清禾古怪地看他们一眼,抬步就向前走。
“姑娘请留步。”
“此处秘境危险,不如加入我等,交流情报,共同应对当下诡谲之境。”
穿着霁蓝色道袍,手执折扇,外表俊雅的青年上前一步,似乎是向她释放善意。
接着青年诉说了他们都如何试探过这道深渊,又遭遇了什么挫折打击。
清禾纳闷,随意向那虚空处一步:“这不是挺好走么?”
众人震惊目光中,少女竟稳稳站立于那片禁绝灵力的虚空之处。
“怎、怎么可能?”
“姑娘如何做到的?”
“无论何等轻身功法,到了此处皆会禁绝,你怎么飞身的!”
清禾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答道: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你们是在秘境探险。”
“我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这已经算是极其委婉的实话实说了。
须知道,谷圣洞天极其清楚谁是救它脱离苦海的活菩萨,若不是祓神在侧,这小洞天现在只怕恨不得做她贴心小棉袄呢。
既如此,她自然是抬脚就有台阶送上,谈何危险?
第二十四章 光影
清禾回首,神色慎重地提出一种假想。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就是你们在秘境探险。”
“而我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被甩在悬崖上的天之骄子们:……
换作以前,无论是谁敢和他们这般嚣张言语,只怕第一句话没说完,就会被撕烂了嘴。
如果更残暴些,指不定性命都会交代于此处。
毕竟北荒部洲的现状就是大族只手遮天,而且这种情况也已流传万年。
若是看不惯,大可以流亡去其他部洲,西岐部洲便不错,那里群雄割据,弱肉强食,正是“公平”。
反正北荒就是这样,不喜欢滚。
可清禾实力强劲,而且来路神秘,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清禾目光从崖上的年轻男女身上划过。
北荒的俊杰们,修养气度确实比外面众人都要高一个档次——特别讲究一个欺软怕硬,不像薛义无脑冲。
换做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只怕从她第一个字吐出来开始,就要发作找死了。
“姑娘说笑了。”还是最先与她搭讪的青年打破僵局。
他将清禾刚才的话当成玩笑般就此揭过,委实情商颇高。
“在下别离宫少宫主,暮听风,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她露出微笑:“山野之人,姓名无足挂齿。”
“若我一定要知道呢?”暮听风仍是那副如沐春风的和善微笑,可内容却渐渐加码,多了试探之意。
暮听风凝视着她:“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十分合意。偏偏我这人又极喜欢交朋友,倘若姑娘不允,在下定会十分伤心。”
清禾坦然道:“那你还是伤心吧。”
暮听风微微眯起眼睛:“姑娘对实力,便如此自信?”
与此同时,其余天之骄子也极有默契的,露出向暮听风靠拢的架势。
无论平日关系怎么样,至少大家都是北荒部洲之人。
那在外来者面前,当然得统一步调,向这神秘少女施压。
“差不多。”清禾认真道,“你们便是一起上,也定会被打死的。”
“而且你若是再多说一句,保不准以后前途哦。”
她好心劝告,从过往经历来看,神灵不知为何,对油嘴滑舌的凡人青年似乎极为反感。
虽然不会要命,但倘若得罪了天道,还想再修仙之路上有所突破?
想屁吃呢。
她这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之语,终于引起了一直沉默的某人不满。
——赵害。
北荒部洲知名的战斗疯子,本出身大族赵氏,却生性极端嗜血残酷,十六岁时杀父弑母,虐杀仆役无数,最终连赵氏都受不了,将这极有天赋的子弟除名。
至此他作风彻底失去控制,更名为“害”,近年来屠村屠城之迹亦不罕见。
虽是大祸害,可他实力强劲,心狠手辣,强行铲除会令自家折损过大,属实划不来。
加之赵害杀人也极有眼色的避开名门中人,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于是即便今日狭路相逢,大家也都默契地一致对外。
然而此刻,赵害还是掉了链子。
他平生最爱虐杀年轻貌美女子。
此刻,那外表纤细清纯的少女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眉眼巧笑倩兮,动人至极。
而她又来历成秘,实力强劲,堪称人设拉满。
赵害登时蠢蠢欲动。
矮个男人阴冷的眼眸微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一个死在他手里的少女,那软绵绵肢体的感触。
绝顶美妙。
以至于他没舍得立时杀死那个姑娘,硬是凌虐了十个时辰,又在她眼前将其父母兄妹尽数虐杀,方才在其绝望之中满足□□。
这神秘少女,成色甚至比那女孩还要美妙,正适合——
他的思路戛然而止。
赵害生前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是模糊而遥远的,仿佛一盆水兜头泼下的声响。
那是他身体化作血雾炸开的奇异声音。
自此,赵害永远地停止了思考。
“……”
现场雅雀无声。
天之骄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赵害是如何死去的,但所有人都清楚,他的死亡必然与面前少女脱不开干系。
可她方才出手,现场居然没有一个人有所预感,直到赵害暴毙,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有多强?
暮听风的表情当即有些挂不住,勉强微笑道:“姑娘这是何意?”
这似曾相识的死法,令清禾瞬间明白,定然是祓神出手。
哦。
那她懂了。
“此人死有余辜。”清禾简单点评。
少女此刻毫不犹豫、不假思索的反应,令神灵将欲出口的言语堵在唇畔。
——他正想点名,此人之所以当场暴毙,是罪孽滔天,但凡引起神灵瞩目,定难逃一死。
当然,解释缘由绝不是他知晓清禾心地柔软,看到凄惨死相,便是嘴上不说,心里总会膈应,难免对神灵产生误会。
神灵怎会在意渺小眷者的感受。
但……但……
但……神灵做事缘由,何须解释!
他冷酷想到。
一时兴起,便打算这么做,仅此而已。
只是他的眷者似乎根本不需要神灵特地解释。
不等神灵开口,清禾已坚定不移地回答。
这倒叫神灵一口气吊在胸间,逐渐氤氲出难以言喻的微怔复杂滋味。
神灵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出现的情绪波动,纯然是“被信任”引起的。
只是此前从未被信任过,因此纯然陌生。
“姑娘,您便是如此滥杀无辜之人么?”暮听风皱眉,沉声质问,“我与赵兄虽非亲非故,但眼见他未曾冒犯姑娘,姑娘为何动手?”
清禾听得内心毫无波动。
于是暮听风如此大义凛然的陈词一番,清禾只平淡回了一声:“哦。”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毕竟——
凭啥啊?
她尊重自家神灵的选择,也深信对方绝不是毫无理由的滥杀之辈。
更不会因为外人的质疑,就跑去问祓神为何突然暴起杀人。
暮听风还要啰嗦,清禾却已经不想啰嗦了。
她蹙眉:“你们擅自闯进我家后花园,然后死了一个人——却理直气壮冲我要说法?”
暮听风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少女在说什么东西。
“谷圣洞天乃天道馈赠之福地,姑娘是何人,敢称此地为自家后花园?”
清禾神色凝重,慎重道:“那我又想到一种可能。”
联想到对方上一次讽刺得叫人下不来台的“可能”,暮听风委实很不想听。
谁都能看出来,这姑娘对他们没有半分善意。
但他们从没有选择的权利。
少女促狭地看向众人,声音轻快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
“我是神灵新娘。”
“而你们是平白与我搭讪,干扰我行动打算的无关路人呢?”
话音落下。
噗噗噗。
无需清禾赘言,极有眼色的谷圣洞天,已然将这几人尽数驱赶出去,至于有没有加料惩罚一番,那就不得而知了。
并且如无例外,这些人应当此生都与任何洞天福地无缘。
甚至修为也难有寸进。
毕竟得罪了天道,被天道厌弃的晦气家伙……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小洞天兢兢业业的在清禾面前铺好台阶,方便她渡过深渊。
清禾好奇地打量足下情景,即使是她如今被灵力加持过的目力,也看不见深渊之底的情景。
深渊之底潜藏着什么,尽管世族垄断洞天上万年,也没搞清楚过。
于是清禾选择直接提问。
“祓神大人,深渊底下有什么?”
少顷,神灵淡淡回应:“去问洞天。”
“就想问您嘛。”清禾尝试撒娇,“这深渊这么宽,走路都要走半天,我不找您说话找谁说话?”
她很喜欢这么说话。
大概是……缺什么就想补什么?
因为清禾前世从来没有撒娇过。
或许有过,但那也是六岁前,她父母尚且在世的事了,在她印象里记忆十分单薄。
之后她辗转于亲戚之间,一直被动扮演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形象。
任性撒娇的权利于她而言,是死后方才得到的,珍贵又值得小心对待的宝物。
所以,虽然清禾每次脸上都是笑眯眯的,语气十分自然,可她心里其实一直潜藏着担忧。
人心易变。
若是祓神哪日耐心耗尽了呢?
若是祓神觉得她语气不好,动怒了呢?
她珍惜与神灵的关系。
所以清禾知道,撒娇吐槽可以用作活跃气氛,增进感情的小情趣,却绝不能无底线的作。
毕竟除了父母,没人会无底线的包容你。
学会看眼色。
这是她在长达十二年的寄人篱下生活中,总结出的经验。
所以她时刻做好准备,只要祓神表露出不满,就立刻改口救场,也绝不会再说那些冒冒失失的话。
而这一次,她的撒娇似乎仍然没有触及祓神的底线。
因为神灵稍作沉吟,还是回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