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皱起眉头,有些吃惊。
“你带走他做什么?”
刚才薛义可是差点活活剖了他。
“终究主仆一场,家人未来,虽然少爷严苛,我却也不能眼见他曝尸荒野……”
周围人闻言,纷纷为这奴仆少年的愚忠叹息。
可清禾看过原作。
赵不绝的话,她半点不信。
但是。
即便虚情假意,又如何呢?
于她而言,薛义苟延残喘无妨,当场暴毙更是美事。
“好啊。”她愉快摆摆手,“去吧。”
她笑眯眯地看着赵不绝将薛义拖走,碍眼的货色从眼前滚蛋,叫她心情好转许多,能安心愉快地等待洞天开启。
她甚至有心思和祓神胡说八道。
“祓神大人,这等的也实在太无聊了。您说不然将这洞天开启时间提前一会儿,怎么样?”
祓神冷冷道:“无聊。”
……?
她可能是被神灵宠坏了。
久违的被拒绝,竟让清禾一时没反应过来。
神灵这是拒绝了她?
“怎么了嘛?”
哔哔哔。
祓神安抚雷达迅速发出警报。
少女听出祓神这是在闹别扭,却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错,叫别扭又冷淡的神灵生气了。
刚才她不是一直在帮他出气嘛?
这都还能不高兴的?
神灵闻言沉默。
“您别不说话叫我猜,我猜不到的,猜错了平白叫您生气。”清禾立即声明,“但如果您能与我明说,确切有理的话,我会好好道歉。”
这算是他们相处的老惯例。
祓神阴郁敏感,清禾更多时候都是个傻乐的迷糊蛋。
所以祓神要想生气,得生气得明明白白,叫她知道这是该哄神了。
——然后少女就会格外熟门熟路的,将神灵光速哄好。
这算两人心照不宣的相处默契,可这次神灵却没按照套路来。
他仍然没有开口,沉默时间长得叫人不安。
到这个地步,清禾不得不慎重起来了。
“……您这是认真生气,还是要我再哄哄继续走会儿流程?”
至此,神灵方才冷冷开口。
“你与那凡人少年聊得很愉快。”
哦!
哦!!!
清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瞬间浮现笑容,脱口而出。
“诶~您这是吃醋啦?”
祓神:?
这就是神灵方才迟迟不愿开口的原因。
不管用什么语气,用什么组织,只要言语核心有关刚才那个少年,都会显得祓神自己……好像很在意似的。
但祓神见她全然不觉的样子属实碍眼,最后还是勉为其难,替她剖析方才如何做错了。
结果清禾就如此反应?
祓神怒极反笑。
他在意吗?
堂堂祓神,需要在意小眷者与凡人奴隶的相处态度?
呵。
可笑至极。
“哼,”祓神冷淡嗤笑,“休要用凡人肤浅之念揣度神灵。”
“哦,肤浅,确实肤浅。”清禾连连点头。
“人类孱弱,朝生暮死,才会整日惦念此等情.爱之事。”
清禾深觉有理:“嗯,确实孱弱,有道理。”
他冷酷开口:“你可知,不敬神灵下场为何。”
清禾顿时叫屈:“哇,您不和薛氏计较,反而来苛责一个追随您言语的忠诚信徒!这就是差别对待么?”
祓神:“……”
她还有理了是么。
对着那凡人奴隶笑得那般开心,在旁人看来,指不定就是仙女动心下凡,拯救困厄少年的路数。
平白……平白有损神灵威严!
这小姑娘是真的被宠得无法无天,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才在这里振振有词的狡辩。
换做以前,他直接一道天雷劈下去,哪容凡人废话机会。
心里想那么多,但神灵自知说不过她,索性彻底闭嘴。
他选择在识海散发无尽冷气,冰得少女神识越发清醒,有充分的条件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大错事。
清禾捂住脑袋:“唔……”
大脑突然急速冰镇,叫她第一时间有点头痛。
感觉有点像夏日痛饮冷藏一晚上的可乐,那种极致冰爽。
她下一瞬就适应过来了,但心念微动,捂着头可怜巴巴地说:“祓神大人,我头疼。”
祓神轻蔑嗤笑:“哼。”
然而萦绕着她识海的冷气,却悄然散去大半。
哎呀。
清禾好笑之余,又觉得有点怜爱。
祓神老说她单纯,可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单纯。
不然“心机深沉”的祓神大人,怎么总会被她轻易用各种小手段糊弄过去?
而且神灵自闭一万年,连吵架都不会了。
老像这样被她三两句就打得溃不成军的话,只会让人完全兴不起捉弄念头,只想赶紧抱回来哄好。
她组织语言,开始检讨自己的错误。
“我知道您是觉得……觉得我不该对不敬神灵的罪人同属,如此亲和。”
清禾绞尽脑汁,可算找到一个“敬畏神灵”的说法。
祓神对此稍微满意,淡淡哼了一声,示意她继续反思。
清禾挠挠脸,在心里叹息。
哎,“敬畏神灵”的说话方式真的好难想。
她好不容易又编出一句:“像他那样污浊卑微肤浅的凡人,如何配与我这侍奉在神灵身边的行者交谈?”
清禾满脸深刻忏悔:“而我与他说了那么多话,同样有失身份——不止失自己的身份,也令您丢面子。”
这态度才勉强算是诚恳。
像她之前那些,都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为对她的肯定,祓神淡淡开口,语气毫无起伏,十分有神灵的超然淡漠感。
“倒也不必用如此粗俗说法。”
“嗯嗯,您说的对。”清禾连连点头,满脸写着真诚。
孺子可教,神灵也愿意勉强点拨两句,令她的检讨更加深入。
“陈述罪责之余,你也需要说明,刚才为何这么做。”
安抚神灵雷达自动翻译了这句话。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问她,刚才为什么对赵不绝格外关注,甚至对他微笑。
毕竟她以前除了祓神,谁都不在意,谁都不关注。
换做陌生人可能还不会发现清禾对赵不绝隐晦的关注,可祓神的世界唯有她一人,而她的世界理应也只有神灵。
如此极致简单纯粹的关系。
那祓神如何会察觉不到,他们小世界多了个外来者?
这就说到问题核心了。
清禾当真严肃起来。
“您感觉到了么,那个少年的气运,有些特殊。”
“嗯。”
“……没然后了啊。”清禾纳闷,“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她刚才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隐约有点担心的。
原作结尾逻辑再牵强,结果也是没改变的。
赵不绝会对祓神造成威胁。
委实说,有一瞬间她有些动摇,要不要提前斩草除根,干掉潜在威胁。
但由于道德感作祟,她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没动手。
“原是如此。”
到了祓神擅长的领域,神灵立时平静下来,也理解少女方才的反应了。
她在担心那少年身上的一丝宿命,是否会影响他。
关于这个祓神也有些意外,宿命为何会在一个奴仆少年身上冒出苗头。
须知道,祓神即为天道,乃是此时一切规则的至高点,他的弱点仅存于命运,也即宿命。
毕竟天道是应承此方世界宿命诞生,进而创造天地万物的。
可也只是一瞬诧异。
他对赵不绝的关注,甚至还没有对“过于激动的天雷是否灼伤了清禾指尖”这件事来得多。
“我担心他伤……担心他冒犯您。”清禾用了个敬畏神灵的用词。
这次祓神没计较这种揶揄他的细节。
“何须忧虑?”
“若事事你都要如此担忧,那你若是万年前与我相遇,我封印于地宫时,你莫不是要用泪水淹了地宫?”
祓神心情愉悦,难得开了个玩笑。
他当时遭遇的凶险,可比这所谓宿命少年严峻得多。
哀莫大于心死。
天道彼时被三界背叛,丧失一切,血肉沉沦,道统动摇,哪怕仍然举世无敌,却已发自本心地怀疑自己诞生于此世的意义……
连祓神自己都想不清楚,当时是怀有怎样的心情堕落长眠,而非选择自行陨落。
莫非是心存一丝微弱希冀,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
不清楚。
而神灵也很难明说,若过去重来,他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毕竟当时生与死,只是一念之间。
而现在,神灵已能学着她,将那一刻的绝望漠然以冷幽默的形式修饰说出。
但清禾听了没有笑。
她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她脸上装傻撒娇的笑容甚至逐渐消失。
她嘟囔道:“是啊,若能在万年前与您相遇就好了。”
“那样,您一定不会那么难过了。”
若是能相遇得更早,天道也绝不会目不能视,五感皆失,血肉融入大地,棺椁仅剩白骨,最终堕落为祓神。
她会努力守护高洁悲悯的天道大人,令他感受人世间的真善美。
想着想着,却有些真情实感的遗憾惆怅。
祓神言语同现实联动起来,她内心止不住的冒起怜惜泡泡。
泡泡咕嘟嘟地从她心底冒出来。
若是戳破,就会流出甜蜜柔软的气体,将祓神大人紧紧包裹住。
……对哦。
这里是修真世界。
她说的话不是比喻,不是肉麻的修辞,而是真的能化为现实,令祓神感受到的。
清禾冥想自己的爱有实质,将祓神紧紧裹住。
“您感受到了吗?”
“嗯?”
“我的爱要将您紧紧包住,裹得严严实实!”
清禾轻易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
然而祓神知道,她说这句话时毫无其他心思,就只是单纯抒发心意。
因为她的识海与神灵相连。
神灵就在少女的识海高处留着投影。
此时此刻,少女泛着粼粼波光的识海,当真浮升无边无际的剔透泡沫,向着高处的缥缈冰山飞去。
泡沫折射出冰山冷漠坚硬的光影,晕染得烂漫而缤纷。
这些温暖柔软的泡泡将神灵紧紧包裹,如她所言的,传递着少女最为真挚的关爱之意。
……
神灵轻叹。
所谓思无邪,说得就是她。
小姑娘青春年少,时时刻刻都能冒出类似这样火热直率的表白,并丝毫不带重样……冷冰冰的祓神大人,属实招架不住。
屡试不爽。
每次清禾这样做之后,神灵便是之前有再多的焦躁怒意、冰冷麻木,最后都只会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腻乎到最后,身为话题最初的赵不绝,反而不是关注重点了。
偏偏清禾担心祓神留着误会不说,立即补充道:“我真的不是对他有想法,我当时笑是因为,发现您对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担忧是多余……唔唔唔。”
神灵严肃地说道:“无关渺小之人,便不要时刻提在嘴边了。”
“且进洞天。”
提外人纯属煞风景。
因为某种不可说的原因,祓神大人破例了。
开启时间数万年未曾有过变化的谷圣洞天,居然改变了开启时间。
清禾:?
不要看我,不是我,我随口乱说的!
但祓神大人可能是怕,小姑娘再这么无聊下去,又冒出奇奇怪怪的念头撩拨神,于是干脆提前开启洞天,免得清禾闲着没事做。
至于谷圣洞天乃是三界翘楚的顶级洞天,天下瞩目?
哦。
天下人关祓神屁事?
于是,在众人或瞠目结舌,或惊疑不定的注视中,那平平无奇的山洞口忽然改变了另一番姿态。
原本灰扑扑的洞口绽放光芒,向外冒着虚幻的淡淡荧光,光芒组成的莹幔能持续维持三四寸的外放长度,仔细观察,能在其中看到淡淡金粉上下闪烁浮动。
那是凝练到拥有实质的灵力特征,唯有灵力高度菁纯的洞天福地,才能拥有如此特征。
而在光芒外围,暗黄色符箓贴于其上,上书丹砂篆文——
【驱邪辟恶,祓除恶秽】
“咦?这不是传说中的丹书铁券么!”
“能辟万恶,由那位亲笔所书???”
“不是说万年前……那场变故后,他怨恨人类,再也没有启用过这张符箓了么?”
这行符箓是万年前,那位至尊至高至强,掌管天下道统,三千仙人尽低眉的天道所书。
彼时的神灵,还会与尘世有所交集。
祂含着对生灵的悲悯,写下了这行祝福,开辟此方洞天。
然而时移势迁,人心易变,当初不过五千过去,洞天还是那个洞天,但每次来到这里的人,却不是当年那些心怀感念的人了。
于是在万年前那场惊变后,神灵收回了对四大部洲所有秘境洞天的赐福——但不知为何,没有关闭洞天。
所以有人猜测,只是因为神灵陨落,这些符箓失去了效用。
但洞天本身,天道分离出去后便管不着了。
正是因为这种极有市场的理论,世家宗门才会越发嚣张。
“而且薛氏近年来越发胡乱管用洞天灵气,前不久更是将污秽全部转嫁给鹿家,老身还当谷圣洞天会再次衰竭一个轮回呢。”
“现在这符箓又出现,莫非薛家误打误撞,将污秽祛除干净,进而出现的感应?”
“嘶,如此残忍祓除典仪,倒正与那位后来的残酷嗜血风格对应。”
“莫啰嗦了!还不快进!享受赐福!”
不知为何,话题传来传去,就变成洞天正在对进入者进行限量赐福,先到者有。
望着欲望翻涌,人人奋勇争先的一幕,清禾咂舌。
而其中少部分人将关于祓神的谣言说得有声有色,神秘兮兮的模样仿佛泄露天机似的。
清禾当即拳头硬了。
她不开心,祓神也不与那些人啰嗦,秘境入口直接将那些造谣神灵之人排斥吐出去。
——洞天私心作祟,又狠狠涮了遍那些不敬神灵之人的嘴巴。
万物有灵。
凡人如何诋毁天道大人的,谷圣洞天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碍于神灵当年命令,不得主动伤害凡人罢了。
如今得了神灵允许,可算能够清算。
嗯?
这个目无天道,私下诽谤?
打烂嘴,滚!
嗯?
这个在薛氏聚众邪祀时冲锋在前?
滚滚滚。
……
一个两个,都别想跑掉。
享受着神灵好处,却又声称“此地为无神之土”的垃圾渣滓,并不少见,此时谷圣洞天开足马力赶人,清禾只觉得“刷刷刷”,眼前就跟那风暴吹过的稻田似的,呼啦啦空旷一大片。
众人又惊又惧,完全不懂这又是什么万年未曾见过的路数。
“嗯?”
“这是发生何事了?”
“洞天灵力负荷至极限,开始赶人了,大家快冲!”
冲得越快,被谷圣洞天赶走的人就越多。
清禾:……
谷圣洞天这是在做豌豆射手么?噗噗噗地往外吐人,属实辛苦。
她不心疼人,就觉得辛苦这小洞天了。
她问道:“这样没事吧?”
“无妨。”神灵道。
它这会儿正上头着呢。
谷圣洞天乃他血肉化身,早便厌恶透顶人类,若非碍于他当年的绝对命令,不得猎杀人类,否则“谷圣洞天”早便该化作有去无回的人间死境,而非洞天福地了。
所以谷圣秘境不求别的,只渴望回归本体。
然而神灵孤傲宽容,不曾计较得失,自知不会被回收的小洞天万念俱灰,索性摆烂,换着花样糊弄工作。
饶是如此,也引得凡人趋之若鹜。
而此时感应到祓神意志,清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差事,解脱有望后,小洞天顿时焕发出千百倍的工作热情。
给它足够的时间,它甚至能将整个北荒部洲犁一遍。
“这样啊。”清禾点头,“那这次经历,对其他人挺特别的。”
她盯着那张祓神亲笔所书的符箓,兴致高昂。
“您字真好看,比我以前看过的书法都好看。”
“嗯。”
清禾好奇问道:“从这道符箓下方走过,真能赐福辟邪么?”
“可以。”
她脑洞很大:“那这挺适合情人节在下面接吻的。”
“……情人节为何物?”
神灵不知道槲寄生下接吻的西洋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