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子惠一案后,凶手虽然没被抓到踪迹,也偃旗息鼓,没有再动手。
警力有限,不可能无限制投入下去,又过一月,慢慢淡了,再过半年,案卷也开始积灰。
一年后,这起连环杀人焚尸案,便成为了无数悬案中的一个,渐渐无人提及。
直到2007年,凶手再度出手,这一次,终于被警方抓住了尾巴。
2007年1月,天寒地冻,和平市下了史无前例的大雪。
可能就是这场雪破坏了凶手的计划,第五具尸体被发现时,居然只是被烧毁了外套和面容,尸体还保留完好。
一晃近五年,刑侦技术也在不断发展。
法医在这具尸体上,成功提取到了一些关键物证:鞋底沾有少量的榉木碎屑和香烟灰,胃里有不曾消化的汉堡、鸡肉和一些炸酥鱼,指甲沾到了颜料。
经过对比,那是常见的丙烯颜料,加上残存的衣物料子很年轻,警方便猜测死者是美术学校的学生或老师。
走访调查后,他们找到了符合条件的人。
李小暖,美术学院大四的学生,几个月后就要毕业了,却还没找到工作,只接一些零碎的单子。
这两天,她接了单子,为一家店铺画几幅大型墙画,每天早上八九点出去,晚上六七点回。
案发前一天,她和往常一样,上午九点出门,却到熄灯还没回来。室友略微奇怪,但没有放心上,大学生夜不归宿很正常,她们以为她去了朋友家过夜。
按照学校提供的体检报告,警方认为第五具尸体与李小暖的信息高度雷同,便采集了家属的DNA,最终确认死者就是李小暖。
她的父母伤心欲绝,跪在地上恳求警方找出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慎重地答应了下来。
他叫季理明。
——
比起前面四起案件,第五起案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昨天失踪,次日就发现了尸体,大雪熄灭了火焰,尸体保存完好,现场残留着大量物证。
警方十分振奋,进行了极其细致的调查。
指甲里的颜料确定了身份,胃部的残留物经过调查,确认是在附近的一家汉堡店里买的。这家汉堡店的特色炸酥鱼,用的不是鳕鱼或是龙利鱼,而是小黄鱼,非常具有识别度,别家都没有。
老板娘说,她记得傍晚有一个穿红色大衣的女孩来买过东西,但不记得具体是几点钟了。不过收银有记录,鸡肉汉堡 炸酥鱼有两个,其中一份加牛肉饼,李小暖胃里却没有,所以确定是在17点30分购买的。
红色大衣的穿着,与李小暖的衣物残片有关。而从消化情况看,死亡时间在餐后的2-4小时左右。
那么,李小暖什么时候吃的东西呢?
老板娘提供了一个具有价值的线索,她说,买东西的小姑娘好像没吃午饭(这与店主说,李小暖忙碌一天,经常不吃饭的口供吻合),很饿,拿到炸酥鱼就咬了口,烫了舌头,又问她买了冰可乐。
收银记录可证实这一点。
于是,基本能断定,李小暖的死亡时间是19点30分-21点30分之间。
然后是榉木碎屑。
国内的榉木很少,多是国外进口,一般用作家具比较多。美院宿舍当然不会用这样的木材,软装的商铺已经完成装修,地上扫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木屑。
木屑在凶手那里沾上的概率非常大。
但榉木也没那么罕见,装修的,做家具行业的,运输的,指不定哪里就落下了。
季理明找出地图,一个圈画在美术学院,在城南,一个圈在商铺,在城西,标注出两个地方的公交和地铁。
最后,一个大圈画在焚尸的垃圾场,也在城西。
他开车去美术学院,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美院的位置很偏,附近有公园,风景好,适合写生,也同样适合抛尸。
因此,他得出结论,凶手是在城西盯上李小暖的,而不是在美院。
回到城西。
他一条条街开过去,拿了本子,记录下所有在装修的店铺。回头任务发到每个社区派出所,上门询问是否有用过榉木的木材。
又叫人去运输公司查单子,看是否有谁接过运送木材的活计。
大量警力投入下去,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有嫌疑的人全部捞上水面。
警方锁定了一名嫌疑人。
武红林,男,三十五岁,货车司机,1月初,他接过一笔运送木材的单子,15日左右回到和平市。
他和老婆在城西,租了个三四十平的小房子,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平时,武红林开火车跑长途,他老婆就开电动三轮车拉客。07年那会儿,运营市场还很不规范,类似的黑车很多,大街上随处可见。
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老婆还以为是严查黑车,一面赔着笑脸说自己有牌照,一面递上一条烟,希望他们能高抬贵手。
“警察同志,我们只是赚个糊口钱。”三十多岁的女人绞着手,诚惶诚恐,生怕他们把自己的三轮车拉走。
这可是她花了七八百块钱买的,才开了不到两年,新着呢。
但警察根本没理会她,问她:“你男人去哪儿了?”
“他出去挣钱了。”女人越想越不安,试探地问,“警察同志,是不是他撞到人了?我们赔钱,肯定赔。”
负责的警察说:“你先坐下,有话问你。”
女人惶恐不安地问:“啥事儿啊?”
“1月17日晚上,你老公在哪里?”
“17号……他在外面拉客人。”
“可运输公司说,他15号就回来了。”
“对对,那是跑长途,不一样,平时没活的时候,他就让我休息,开我的三轮去拉客人。”
“17号他一整晚都在外面吗?”
“是的。”
“你和他在一起吗?”
“没,那几天我记得冷得很,我身体不好,他叫我在家歇着。”说到这里,女人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警察问两句就离开了。
接着,民警在街上找到了拉客的武红林,将他带回警局调查。
武红林承认17号晚上,他在外面没有回家,但不承认自己拉了李小暖,更否认杀害了她。
但情况对他很不利。
李小暖画画的店铺附近,有家中档的烟酒店,老板怕被贼惦记,专门在门口装了个监控。
摄像头拍到17点左右,武红林开的三轮电动车从门口经过。
警方问他,17日19点-21点,他在什么地方。
武红林说,市中心交警管得严,他一般就在城西的工厂附近晃悠,那天应该也是这样。
“你老实交代,那天有没有拉过一个年轻姑娘。”
“没,真没有,小姑娘们都不坐这种车。17号……那天好像天不好,我拉过一个去学校接孩子的女的,那会儿天还亮着,肯定不是你们问的那个。”
“天黑以后没生意?”
“有,不过就一单,挺晚的,可能得八、九点钟了。”
这是一个关键时间点,警方问:“记得地方吗?”
“记得,我这两天常在这一带拉客人,那是个女的,长头发,穿西装,好像是个中介。我看她提了一个大手提包,里面都是文件。人很客气,我说15块,她没零钱,给我20都不要我找。”
线索较为明确,且那地方是新开发区,中介也就两三家,挨个问过去,很快找到了那位乘客。
她说:“对,我17号晚上加班,太晚了没公交,叫的一辆黑三轮。司机长什么样?这我哪儿记得啊,好像个子不算高,带点口音。”
警方把武红林的照片给他看,她难以确定,但看到三轮车却认出来了。
“就是这辆车,我确定,绿色的帘子,里面挺干净。”
警方问:“几点钟,你还记得吗?”
“我到家9点20左右,大概是8点50分上的车。”
第392章 判决书
前文说过,17号晚上下了大雪,根据气象台的讯息,雪从9点左右开始下,一直下到12点左右停。
而18号早上,环卫工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旁边没有任何脚印。
目前已知死者的死亡时间为晚上7点到9点,如果抛尸时间在9点后,那么,凶手完全没有理由选择露天的场合焚尸。
毕竟,焚尸是想烧毁尸体的生理信息,凶手不可能在下雪后,还心大到选择一个会积雪的地方焚尸。
而如果在12点后抛尸,一来,现场不可能不留有脚印,二来,这同样也不适合焚烧尸体。
所以凶手的抛尸时间,必然是在9点下雪之前。
晚上9点的大雪,打乱了凶手的计划,但他又不可能在下雪后前往现场,否则雪地必然会留下清晰的足印。
乘客说,他是在8点50上的武红林的车,9点20分到的家,那时,雪已经开始下了。
而武红林17点被拍到出现在李小暖工作点附近,8点50分拉客时,却是在离垃圾场不远的一条街道上。
从路线看,他完美符合凶手的动线。
警方扣押了嫌疑人,进一步搜查武红林的家。
形势极其不利。
武红林个子矮小,穿40码的鞋,货车加的是柴油,有一辆街上随处可见的电动三轮车。
“大街上到处都有这种黑车,走街串巷,谁都不会多看一眼,就算瞄见里面坐了个人,也只当是乘客,非常适合抛尸。”
老警察A如此分析。
货车里搜出了一些廉价的不和谐杂志,描写露骨直白,刺激眼球,配图也极其热辣。
“人不可貌相,货车司机常年跑运输,欲望得不到纾解,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逐渐扭曲成对女人的怨恨,所以才一直选择年轻女子作为下手对象。”
新警察B说得头头是道。
季理明反驳他:“武红林跑运输才三年多,02年-03年,他还不是货车司机。”
“开出租车也一样。”
是的,武红林没别的技能,只会开车,在买大货车前,他跑出租。车子是出租车公司的,和人搭班,两人轮换着来,这几个月你开白班,我就开夜班,过几个月再轮换过来。
而出租车的轮胎就是最普通的一种,也是出现在第三具尸体旁的那一种。
不夸张地说,武红林对上了嫌犯的每一个特征。
但季理明没有贸然下结论,反而道:“凶器呢?我们没有找到关键证据。”
法医检测认定,五具尸体胃部和呼吸道均不见炭末附着,是死后焚尸,而不是烧死。但尸体破坏严重,具体的死亡原因很难判定。
只有李小暖的尸体较为完好,解剖后发现脑后损伤,应该是被钝器击打所致。
武红林的家或者货车内,没有符合要求的凶器。
“凶手不一定把凶器带在身边。”又一名警官说出看法,“说不定就是路边捡的石头棍子,完了擦干净,随手一扔,谁能找到?”
也有道理。
只好继续往下深挖。
第五位死者李小暖暂且不说,武红林和其他四个死者有关系吗?
和王子惠似乎没什么关系。但出租车司机的身份,足以让他与任何人产生短暂的联系,却不会被注意到。
不久,又被查出武红林的妻子2000年生过病,需要动手术,家里的积蓄被花得一干二净,两人还欠了外债。
曾经参与过调查02年案子的老警官,捧起枸杞茶喝了口,沉声道:“我不懂什么犯罪画像,花里胡哨,依我的经验,钱就是谋杀最大的动机。”
小年轻说:“是犯罪心理画像,05年新开的专业学科。”
“别打岔。”老警官说,“反正我觉得你们说什么心理变态啊欲望压抑啊,都不对。”
他正色道:“为什么犯人专门挑年轻女人下手?因为容易对付。年纪轻,没有社会经验,就容易上当受骗,叫她们上车就上车了,力气也小,容易制服,但已经工作了,身上有点钱,不像学生,零花钱也才百来块,得不偿失。”
季理明微微点头。
他心里赞成老警察的说法,犯人选择某一类型的受害者,肯定有原因。但之前讨论会上,几个小年轻提起的什么厌恶女人、恋母情结、欲望压抑,都太玄乎了。
飞车抢劫猖獗的那几年,被抢的很多都是女人,难道抢劫犯们都是变态?
不,挑女人下手,只是因为好下手。
男人健壮,小孩没钱,老人又有子女,一旦失踪容易被发现。可年轻女子孤身在外,假如又是独居,短时间内很难被发现。
虽然……王子惠有室友,也有工作。
季理明想了会儿,道:“为钱的概率很大,但都是年轻女人,也保不准是图色,尸体这么一烧,什么都提取不出来了。”
“强奸犯很少把事情做这么绝的。”老警察说,“再说了,武红林有老婆,一次见色起意说得过去,连做几次也太夸张了。去个发廊才多少钱?”
季理明敲敲桌子,提醒他:“咱们不能有罪推定。”
“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老警察说,“这案子我从头跟到尾,投入多少人多少力气,你也清楚,查来查去,就是他嫌疑最大。”
参与讨论的警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和武红林无冤无仇,绝对没有陷害他的意思,可案子查到现在,就他一个嫌疑人,也完全符合前几起案子得到的线索。
因此,纵然没有直接证据,武红林仍然是第一嫌疑人。
季理明仍有犹豫,不知为何,武红林妻子的模样忽然浮现在他眼前——如果丈夫是杀人狂魔,那个女人会有这么幸福的表情吗?
他的心理素质就这么厉害,在枕边人面前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破绽?
倒也不是不可能。
季理明当警察也有点年头了,不是没见过杀完人还没事儿似的家伙,有的人天生反骨,不把人命当回事。
或许武红林就是如此。
十日后,检察院做出了批准逮捕的决定。
但武红林没有等到法院审判的那一刻。
被正式逮捕后的第二天,他就死了。
看守所的警察送晚饭,看他一动不动倒在那里,敲了敲铁门,见没有反应,怕出事,连忙开门进去,人已经没气了。
法医判定为猝死,推测是因为货车司机的工作太辛苦,缺乏睡眠又劳累,加上杀人带给他巨大的心理负担,一下子没缓过来。
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
这多少有点不可思议,可现实荒诞的时候多了,从来不管大家能不能接受。
所以,无论大家心里嘀咕些什么,武红林出人预料的死亡,使得11.2特大连环焚尸案就此落下了帷幕。
*
公开的案件消息就这么多了。
在简静看来,此案确实疑点不少,所有证据都是间接证据,并未构成完整的证据链。
但焚尸案确有特殊之处,物证在高温下难以保留,缺少血液、毛发、皮屑之类的证据很正常。武红林的履历和时间线,都具有高度嫌疑。
检察院逮捕也没什么,人也死了……季风问起这个案子做什么?
和他父亲的死有关系吗?
简静在公安的官网搜索季理明的名字,跳出来一则讣告:2007年9月23日,季理明因公牺牲,时年41岁。
时间和祝雅楠说的对得上。
可武红林的案子是1月,季理明死在9月,相差六个月呢,能有什么关系?
简静越看越糊涂,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季风留下的文件袋。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她心里莫名有一丝预感,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答案。
“我看你搞什么鬼。”她还是决定打开。
文件袋没有刻意密封,东西也不多,全用夹子整理好了。放最上面的就是一张打印的判决书。
——
《张某故意杀人一审刑事判决书》
2008.1.2
和平市人民法院
被告人张某,1978年出生于某省某地,小学文化,2007年9月涉嫌故意杀人为和平市公安分局刑事拘留,现羁押于某看守所。
1999年,张某与武某相识、结婚。2007年,武某以故意杀人罪被我省检察院批准逮捕,2007年3月4日,因突发心脏疾病,抢救无效身亡。
据检察院指控,张某在获悉武某死亡后,一直对参与调查武某案件的警务人员心怀不满。2007年9月12日,张某在XX超市买了把牛排刀和一把水果刀,9月23日上午10时许,来到公安分局门口,要求见案件相关人员季某。
季某在外工作,张某等到下午3点40分,以有事相告为由,要求与回来的季某单独说话。
两人走到街角处,张某突然掏出牛排刀刺向季某,季某被砍伤腹部,并以右手阻挡张某砍第二下。
张某见无法杀死季某,随即举刀自杀。季某立即阻拦,按住张某的右手,同时张某掏出水果刀,刺向季某的心脏。
此时周围相关人员注意到异常,上前阻拦,季某被送往医院,不治身亡。
……
张某交代,她认为丈夫武某的死别有隐情,且丈夫并非焚尸案的元凶,警方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逮捕,间接导致丈夫死亡,故对涉事人员充满怨恨,在上访无果后,决定亲手报复。
张某的行为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张某被拘留后主动配合调查,认罪态度良好……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判处张某有期徒刑十五年。
——
后面几行字,简静完全没看进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怪不得季风对父亲的死别有疑虑,却又说凶手已经逮捕归案。是的,张某确实已经被逮捕,现在可能还在坐牢,但季理明真正的死因,恐怕还在焚尸案上。
第393章 怨和冤
冬天的夜冷得厉害,冷风阴阴的,好像钢针,能穿透皮肤,钻进骨头里,血液都冻成冰渣子。
季风坐在车里,也不能一直开着空调,只好多裹件毯子,闭目养神。
前几天,他的手机坏了,虽然尽快在附近的买了新的,卡却因为时间仓促,没空等营业厅开门补办,只好放弃。
可芸芸去首都读大学,每个礼拜都要给他打次电话,一连两天打不通,肯定要着急。她没什么人能问,老高算一个,但不会说实话,十有八九要问简老师。
简老师……简老师是有点小脾气的。
有合适的理由,她不介意主动找你聊天,若没有,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当你了不起啊?
真·公主脾气。
但她有这傲娇的本钱。
别说她感兴趣,就算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也有的是男人愿意围着她转,求她赏脸,给个机会聊聊天。
没办法,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女孩子漂亮就不缺人追求,假如漂亮又有钱,那就更了不得了,十个男人里,有七个要动心。
剩下的三个自诩不是肤浅的人,漂亮的皮囊当然好,最好还要有内在美。
简老师呢?正直、善良、聪明、勇敢……说她内在美都委屈了,灵魂都是闪闪发光的。
所以一言以蔽之,管你是庸俗贪美色的,还是自视甚高挑剔的,结果都一样。
走神了。
依简老师的性子,芸芸电话一打,她肯定要弄个明白。老高不敢糊弄她,指不定还要透一两句。
只要去办公室,他相信简老师肯定能找到钥匙。
拿到钥匙,她少不了骂他百八十遍,然后跑去找锁。如果她记得学校,东西就不难找,如果不记得这件事了……别掺和也好。
季风说不上来,到底是希望她找到,还是找不到。
说实话,他父亲的事十分微妙。
如果凶手是恶徒,牺牲也没那么叫人难以接受。尤其自己做警察以后,季风就时时刻刻准备着哪天回不来了。
他父亲一定想过这一天。
但张佩茹是穷凶极恶之辈吗?
不是。
07年的时候,季风已经读高中,他甚至记得父亲提起过这起案子。
季理明对张佩茹充满同情,说起来也无比唏嘘。
“3月份的时候,天天来,一天都不落下,找过我,找过老谭、老黄,4月份领导下来视察,人才下车,她就跪那里了,一口一个‘冤枉’,指天发誓说武红林绝对不会杀人,要我们继续查,还她丈夫清白。”
女儿还小,妻子已经过世,季理明心里憋得难受,只能和早熟的儿子说。
他道:“小风,我心里没底你知道吗?”
那时的季风还很混蛋,张口就噎老爹:“武红林到底是不是凶手?”
季理明反问:“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人不可能自己死了,凶手也不可能做完案子自己嗝屁了吧?”
季风:“说不定第五起是模仿作案。”
季理明摇头:“可能性不大,一样的抛尸手法,同一型号的柴油,差不多年纪的女性受害者。”
季风:“你怀疑什么?”
季理明:“动机。你说图钱吧,货车司机是挣不了多少,但他要犯事,为什么要回和平市?外地干一票就跑,谁能找到他?可你说要是图人……”
他摇摇头,说:“他和他老婆的感情不像假的。”
“你想翻案?”季风随口问,“你想干,估计人家也不肯吧。”
没破的命案对KPI来说可不是好事,03年那会儿,负责案子的警察无论职位高低,都被训成孙子,奈何破不了就是破不了,全队挨处分也没辙。
这次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也逮捕了,虽然猝死太意外,可要翻案,别说同事领导怎么想,你有证据吗?
没有新证据说要翻案,那是脑子有问题。
季理明也就在家唏嘘两声,回头该干啥干啥,案子又不止这一起,其他案件排队等着呢。
然而,很多年后季风想起来,还是后悔。
即便不能重启调查,但凡季理明能和武红林的妻子透出一两分,他也不至于被当街捅死。
被一个瘦小的女人用刀杀死,算什么?
是被报复的憋屈,还是冤枉好人的报应?
而作为儿子,季风能怎么办?犯人当场被制伏,法院判刑,她也接受了处罚,在监狱里服刑十多年。
他一个学法懂法的警察,总不能和凶手一样,闹一出复仇吧?
但要忍下这口气,又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季风想,他唯一能替父亲做的,大概只有查清真相。假如就是武红林,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张佩茹,你错杀了我父亲,他没错。
若不是……就由他这个儿子,替父亲查清楚真相,完成他没做完的事情。
只是,案子没那么好查。
网上虽然有一些新闻报道,但都隐去了关键线索,要还原案情,就必须接触当年的案卷,查验为数不多的物证。
这必须当了警察以后才能办到。
季风实习后的第三个月,就因为办案时表现突出,被点名调到了分局。先在治安大队待了半年,然后才被调到刑侦,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他东拼西凑,慢慢接触了一遍当年的人和事,却发现案子比想的还要棘手。
首先,物证太少。
尸体被烧了,关于凶手的痕迹燎得一干二净,连有没有被性侵都很难断定,像王子惠和李小暖,尸身还算完好,可戴了避孕套就不会留下精液,可能掉落的毛发烧完,半点查不出来。
然后,还有三名受害者身份不明。
连环杀人案中,第一个受害者至关重要。冰雪女尸案中,凶手就是为了掩盖他和妻子的关系,才费尽心机调换尸体出现的顺序。
前三名受害者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判别身份,和报上来的失踪案对比过,也未发现吻合,到现在还是无名女尸1号、2号、3号。
最后,是李小暖一案中,凶手到底是谁。
这是最重要的突破口,也是锁死武红林的关键一案。
他将所有口供抄录回家,闲着没事就看看,但始终没有结果。所以后来,他就换了办法,不死盯着原本的记录,自己去找新的证据。
一道题如果题干有缺,再怎么做都不会有答案。像简老师那样的小说式推理,不是谁都玩得转的。
简老师……简老师现在应该拿到东西了吧。
她会怎么做呢?
不用说,肯定是去找张佩如。季风想着,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
简静看判决书,以为张佩如还在监狱,谁想电话打过去,居然说已经出狱了。算算时间,也就半个多月。
这下可难办了。
简静思来想去,决定到安居小区碰碰运气。这就是当年武红林和张佩如居住的地方,十年眨眼而过,原本就破旧的小区看起来更破更旧了。
楼房黯淡无光,自行车、汽车、电动车停得乱七八糟,守门的大爷闭眼听收音机的京剧,全程无视进出的人。
混乱成这样,找物业问估计也没用。
简静只好走进路边的房产中介,假装看房。中介小哥热情至极,说他手上有好几套出租房,她想租什么样的都有。
“我先看看。”她指着安居小区,“这里有空房子吗?”
“有的有的。”小哥拿了钥匙就带她过去。
路上,简静才说出来意:“这个小区的所有出租房,你们都有房源?”
“对,这一片就是我们公司在做。”
简静掏出两张人民币:“我想知道,最近有没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姓张,租了这边的房子?”
小哥愣住。
“她可能比较喜欢4号楼。”她再加三张,并用上信任卡,“有吗?”
中介小哥搓搓手,没问她什么目的,说:“这可巧了,我还真知道,半个月前我接待了个大婶,点名要4号楼3楼东边的那间,但那边早租掉了,只有6楼还有一间空着的,朝向一样,她就租了那间房子,就姓张。”
简静把钱递给他。
“小姐姐,钱我不要,咱们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吧。”中介小哥说。
简静大大方方点开微信,让他扫码。
中介小哥喜滋滋加上,乐颠颠地走了。
简静:反正不是我的号。
老小区没电梯,她爬上六楼,敲门的时候还担心会不会人不在家。
谁想一敲就开了。
“谁啊?”应门而来的是一个老妇人,她年纪应该才50上下,可看起来好像有60多了,头发白得厉害。
但人收拾得很妥帖,干干净净的,精瘦又麻利的女人。
简静笑道:“请问是张佩如女士吗?”
“你社区的?”张佩如的态度不好算,也不算太差。
简静道:“我可以进去吗?”
她一个年轻姑娘,张佩如没什么警惕,侧身让她进去。
简静环顾四周,家居简陋,几乎没什么东西,厨房里只有一个小锅,煮着一把白挂面,烫了两根小青菜。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作家,专门写犯罪推理故事。”简静想好了借口,“我对一些现实案件也很感兴趣,喜欢调查他们背后的细节和隐情。”
张佩如皱眉,硬邦邦地说:“那你找错人了。”
简静笑了笑:“请您听我说完,我对你的案子没有兴趣,但你丈夫牵扯进的连环杀人案,迄今都未有定论吧。”
停顿半刻,单刀直入,“张女士,我不认为你的丈夫就是凶手。我想调查这起案件。”
张佩如愣住了。
她有点防备,有点不敢相信,还有点忌惮:“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