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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清吧包厢。
良好的隔音门墙阻隔了大部分噪音,桌上既没有酒也没有吃的,只有两瓶矿泉水和一个意思意思的果盘。
气氛更了不得,别说惬意放松了,简直严肃如同教导主任巡查的教室。
安静、紧张、严肃、忐忑。
“有消息了吗?”康暮城问。
季风摊手。
“第八天了。”康暮城冷冷道,“警方的效率真是一如既往地感人。”
季风坐下,叹口气:“我知道你急,可我们都把王世查个底朝天了,这个身份完全没问题,从小到大的记录都是全的,出境记录也没问题,无凭无据,什么都申请不到。”
康暮城捏了捏眉心,胸口满是焦躁的郁气:“那就别管他,先把静静救回来。”
季风:“我办不到。”
“你们还有事瞒着我。”康暮城看着他,缓缓道,“绑架案,肯定以营救人质为重,可警方调查的重点还是王世,没几个人在找她的下落。”
季风再叹口气,无奈:“其实找了,真找了,没找着。”
对于大多数警察而言,王世也是少见的犯罪分子,聪明、谨慎、理智、狡猾,很多前辈们一生破获无数大案,也只遇到过一两个这样的家伙。
与这样的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既令人兴奋,也叫人心神俱疲。
他打起精神,解释说:“就算我主张先查凶手,领导也不会同意的,负责搜查简老师下落的工作一直没停下。”
“一点线索都没有?”康暮城问。
季风想了想,道:“准确地说,是线索太多了。他非常狡猾,做了很多真真假假的掩饰,这也是我们工作中遇到的最大麻烦。”
王世这个人非常聪明,以前身份信息有漏洞,他行事就十分干脆,不留痕迹,哪怕查到了假身份也无妨。现在管理严格,换新身份不容易,他便真真假假留了许多干扰项,大大增加了警方的工作。
比如之前,他看似冲动,突然袭击,但计划缜密,留下的血液样本害他花费了大量时间调查,结果就是一个巨坑。
这次绑架亦然。
“他坐出租车,司机肯定留有印象,行李箱里真的有人吗?是还好说,不是,我们就必须重新调查参加典礼的其他人。还有江白焰的车,她真的待过,就要从车的路径开始查,如果没有,方向就完全错误。”
季风仔细讲解调查的思路。
康暮城耐着性子听完了,却道:“查案的事我不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们找到了静静,但还没找到证据,会救她吗?”
季风沉默。
“呵。”康暮城冷笑,“你明知道他会动手,却没保护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
他怒火中烧,目光如冰:“你们还瞒着我,要是我知道有这样的事,根本不会让她去领奖。”
季风抬起眼睑,平静道:“康暮城,这就是她瞒着你的原因。”
空气死一样寂静。
第195章 多方试探
房间太安静,甚至能听见外面的歌声,竟然是闽南语。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此情此景,此歌此词,有点搞笑。
季风出了会儿神,还是叹气:“你怪我也没用,我也不赞成简老师的做法。但你不赞成,我不赞成,她就不干了吗?”
康暮城道:“你可以拦住她。”
“我以什么立场拦她?”季风反问,“她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我还能像管我妹一样管她?”说到这里,难免悻悻,“亲妹都快管不住了。”
康暮城哑口无言。
道理如此简单,他何尝不明白,只是简静生死不知,难免迁怒。
“其实,”季风又说,“我之前骗她,说她敢这么做,我就找你告密,虽然无耻了点,但坏人不用我做,顺手而已。”
“为什么改了主意?”康暮城皱眉。若能保证她的安全,他做一万次恶人都心甘情愿。
“因为你肯定拦得住。”季风笑笑,给出的理由匪夷所思,“她对你有种迁就的心态,情分在那里,你逼她让步,她会让的,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人这一辈子,总要做几件别人都说不行,自己偏偏想做的事。”他说,“我答应她,好过不答应。”
康暮城瞥他一眼,紧抓重点:“所以,就算你找到了她,为着你们的计划,你也不会马上营救?”
季风考虑了下,谨慎地说:“这要依据具体情况,才能判断。”
“说了等于没说。”康暮城深吸口气,勉强维持住冷静,“好,我不逼你,但如果一直找不到她的踪迹,你打算怎么办?”
季风想想,道:“以我对简老师的了解,假如计划不顺利,她肯定会想办法联系我们,先把人控制住。”
康暮城十分敏锐:“要怎么联系?你们约定了什么?”
“啥也没有。”季风坦白,“她只和我说,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哈,这制造悬念的本事,确实很有她的风格。”
康暮城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皱眉思索:“江白焰呢?”
“还在警局里。”季风神色微妙,“他嘴巴很紧,我不确定他是知道了没说,还是只知道一部分。”
康暮城问:“他有没有问题?”
“双面间谍,谁知道真心向着谁。”季风揉揉额角,脑子都快炸了,“总之,这回咱们都在第三层,简老师自己在第五层,她写剧本肯定不错吧。”
康暮城淡淡道:“静静不喜欢写剧本。”
季风:“……”明明挺来劲儿的。
——
江白焰待在审讯室里,一面吃水煮蛋,一面翻看《玫瑰黄金》的实体书。季风推门进来,递给他一个保温盒:“你经纪人送来的。”
“谢谢。”江白焰拆开盒子,里面是两大盒的健身餐,于是很热情地问,“你吃吗?”
季风笑眯眯地点头:“好啊,谢谢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江白焰立即递过一盒:“别客气。”
两人面对面吃盒饭。
饭很精致,就是什么都小了点。季风尝了一口鸡肉,怀疑舌头出毛病了,看着挺不错的,怎么这么难吃?
“健身餐都是这样的。”江白焰戳起一片菜叶子,生无可恋地说,“忍忍吧,眼一闭就吃完了。”
季风默默放下叉子:“做明星不容易啊。”
“做警察更不容易。”江白焰多会做人,马上恭维,“季警官这几天辛苦了,都没好好休息吧。”
季风爽气地承认:“我很担心简老师啊,倒是你,看起来好像挺放心的?”
江白焰说:“我当然也担心。”
“没看出来啊。”
“我会演。”
季风:“……”好无懈可击的答案。
他跳过,开门见山:“今天是简老师失踪的第五天,很多绑架案到这个时候,人质都已经被撕票了。”
江白焰抿起唇,毫无异色:“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他掰手指,认真地数:“我的‘背叛者剧本’,我对医生的了解,还有我打听到的事……都说了。”
“可现在情况很不妙。”季风在康暮城面前信心十足,到了江白焰这里,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们需要确认她的安危。”
江白焰垮下脸,苦兮兮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
季风压低声音:“我和你说实话,警力有限,还有一宗纵火案,一宗连环猥亵案,两起肇事逃逸,四起谋杀案等着大家。时间越久,希望越低,我们抽调的警力也就越少,说句难听的,其实已经有不少人认为她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费这么大力气。”
江白焰:“她不会死的。”
“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季风问。
江白焰一脸无辜:“有信心总比没有信心好。”
油盐不进,滴水不漏,还他妈是个演技派。
季风没奈何,说了句大实话:“你要想好,是她的喜欢重要,还是命重要。”
江白焰愣了下,困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季风瞟了他一眼,慢慢道:“很难猜吗?你是大明星,蹚这次的浑水对你有什么好处,反而对名声有损,你还在拍电影吧,闹着一出,麻烦肯定不小。可你还是这么做了,甚至和杀人犯周旋——总得有个理由吧。”
江白焰做了个鬼脸,问:“所以呢?”
“我一直在想,简老师为什么要拖你下水,因为你是王世的病人?不,如果她早就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没必要瞒着我。”季风分析,“她是最近才知道的,也就是说,她先找了你,为什么是你?”
江白焰道:“我们是朋友。”
“什么朋友这么义气,我也想交两个。”季风晃晃烟盒,倒出根香烟,没抽,拿在手中把玩转圈,“你肯定用什么打动了她,让她相信你愿意为她冒险。”
江白焰将叉子戳进火龙果,身体前倾靠在桌沿:“你想知道?”
“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季风抬起眼睑,眼球满是血丝,目光却锐利得不像是个熬夜几天的人,“我只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联系简静的办法?”
江白焰想了想,问:“你觉得我有吗?”
“你有。”季风平静道,“她需要一个联络人。”
江白焰说:“那也不一定是我呀。”
“她不会给康暮城,因为他一定会以她的安危为先,也不能给我。”季风轻轻磕了磕牙,仿佛犯了智齿,“只有你了。”
江白焰歪过脑袋,却追问:“为什么不能是你?”
季风:“很好玩吗?”
“好奇而已。”他摆摆手,很大方,“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谁知季风嗤笑一声,直接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掏出打火机,点烟,火星明灭,“我有我的原则,也有我要遵守的规定,她不想我为难。”
他眼中闪过笑意:“这个理由够吗?”
“你好狡猾。”江白焰吐槽。
“没你心机多,”季风不轻不重地讽刺了他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私心,我们可能错过救她的最好机会。”
“我是个演员,不懂查案。”江白焰弯起唇角,“对于演员来说,跟着剧本演就可以了。”
季风翻了个白眼,单刀直入:“她在哪儿?”
江白焰解开手腕上的电子表:“这是定位仪,只要她开启,就能显示定位,不过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我才没说——而且,我也不能随便就信任你,对吧?”
最后两个字,透着满满的狡黠。
季风懒得和他计较,拿起手表掂了掂:“就这东西?说不定早被发现,丢掉下水道里了。”
江白焰不同意:“她说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季风挑起眉,忍不住琢磨起来。
*
简静的定位仪在储物格里,别说搜身了,拿X光都找不到。
不过此时此刻,定位仪暂时排不上用场。
她和王世都被困住了。
现实中的他们,一个躺在钢丝床上扮睡美人,一个坐在椅子里小憩,看起来无比和谐。然而,在意识的战争中,形势要严峻许多。
仍然是王世记忆中的家。
酗酒的男人变本加厉,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要你好好陪钱主任,把单子给我们,你干了啥?”
“我不是夜总会的小姐。”女人呜咽哭泣,“你这样,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还给我装贞洁烈女了是吧,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男人冷笑,“结婚前就和人勾勾搭搭,被人家搞大了肚子,又找我接盘。”
女人抹去眼泪:“我没有和人勾搭,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不认识你都张得开腿,贱货。”男人抓起她的头发,死死摁在饭桌上,“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家的人,我要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照做。敢反抗,想想你的小畜生。”
吱呀,卧室的门被打开,穿着睡衣的王世站在阴影后面。
男人已经喝得烂醉,想也不想,大步上前,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出来,重重推倒在地。
简静当即栽了一个跟头。
她懵懵地抬头,就看到一个硕大的巴掌招呼在脸上,身体被打了个趔趄,鼻子磕到地板,顿时血流不止。
是的,她变成了“王世”。
“不要打世儿。”女人尖叫一声,扑过来挡在她跟前,哀求道,“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灯泡下,男人的影子投射下来,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怪。
简静怒从心头起,扑过去咬住他的手掌,牙齿刺进血肉,一股腥咸的臭味。她呸呸两声,冷笑:“你自己没用,居然逼老婆卖淫,就知道欺负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男人勃然大怒,拎鸡仔似的把人提起来。
简静毫无惧色:“我说,你是个没用的废物,没本事的垃圾,没良心的混账,没廉耻的小人,对比自己厉害的人像孙子,对妇孺拳打脚踢,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这就是平时不骂人的后果了,搜肠刮肚都想不出几个侮辱性的词汇,只能悻然作罢。
她挣脱他,扶起摔倒的女人:“离开这里,离开他吧。”
“不行的,不行。”女人哭得梨花带雨,“世儿怎么办,他不能没有爸爸,不能没有家。”
简静沉默了。
躲在她背后的小孩,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第196章 虚梦
被入侵了大脑,王世不得不释放部分记忆。但他仍然握有掌控权,选择的全是黑色回忆。
母亲遭受欺辱,压抑的哭泣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一声声传入耳中,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抄写单词。
父亲暴虐自私,动辄打骂,瞥向他的眼神冰冷无情,唯有在他拿回优异的成绩单时,才勉为其难承认是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日子多了,周围的邻居不免指指点点,背地里嘀咕。
“总有男人上门,一待几个钟头,不对劲。”
“女人老哭,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男人打老婆,肯定有理由啊,肯定偷汉子了。”
“别说,王家小子和他爸长得不像。”
接着,学校里也飘起了闲言碎语。
“别和他说话,他妈是鸡。”
“真的假的?”
“我听我小姨说的,她妈和人家勾勾搭搭,结婚前肚子就大了。”
“他爸是王八,头上绿,嘻嘻。”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犹如一个巨大的泥潭,将人拖进其中。
想挣扎,想呼救,想逃离。
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关心,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从来不对外诉说自己的不幸。或许,她早就预料,人们并不会怜悯她、同情她,只会指责她、辱骂她。
与其千夫所指,不如保留一丝虚幻的幸福假象。
然而某一日,梦好似成真了。
那一天,父亲神志清醒,买了几道卤菜和糕点,母亲穿着新裙子,炒了一桌喷香的家常菜肴,都是他爱吃的。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仿佛这两年的争端都是一场梦。
男人说:“没意外的话,这次外调的经理就是我了。到时候,你们一块走,给孩子找个好点的初中。”
最后一句是专门嘱咐女人的。
女人喜极而泣。
这里人人都知道她的丑事,缠上来占便宜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就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可如果能调走,到外地去,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没人会说闲话,她可以和丈夫孩子重新开始,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这些年,委屈你了。”男人对女人点点头,意气风发,“我终于熬出头了。”
小小的王世看着他们喜悦的脸,怀疑是梦。
但这次,居然是真的。
调任的通知下来,男人要去外地开拓市场,女人忙着打包行李。她不大收拾自己的东西,只仔细地收拾儿子的,衣服折叠好包起来,书本妥帖地排到纸箱中。
一面收拾,一面说:“以后都会好的,会好起来的。”又认真地嘱咐他,“不要怪妈妈,妈妈吃过家里没男人的苦,要不是你外公死得早,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回忆戳到她心中最大的伤口,鲜血淋漓。
她强忍住血泪,重复道:“只要你还有爸爸,你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不会有人笑你……”
王世沉默地听着,慢慢抱住了这个女人。
随着搬家之日临近,她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面色红润光泽,更添成熟风韵。
可想而知,邻居的话更难听了。
但他们努力不去在意,熬啊熬,等啊等,终于坐上了离开的货车。
新的生活开始了。
大城市中,邻居们没有那么知根知底,少有照面,闲话也少。新学校的同学一无所知,对他十分友好。
父亲工作忙碌,母亲为了弥补他,变本加厉地对他好。
那段日子,美好得如同梦境。
他开始相信,或许未来没有这么糟糕,或许慢慢都会好起来。
可后来的事情证明,他们都太天真了。
大概只过去一个多月,男人再度阴沉着脸回家。他打开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啤酒,眼底闪过晦暗之色。
女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他故态复萌,又给她一巴掌。
她注定要失望了。
家暴成性的男人,不可能悔改,靠出卖妻子获利的男人,也不可能舍得放弃成功的捷径。
他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找理由,简单明确地命令:“明天费总会来家里吃饭,你准备一下。”
女人的呼吸霎时停止。
她泪流满面,哀求他:“你说以后不做了啊,你说过的。”
“工作不顺利,我也没办法。”男人不留情面,“活干不好,咱们又得回去,怎么,你放不下谁,很想回去吗?啊?舍不得谁?刘厂长?钱主任?还是谁?你说啊!”
杀人诛心。
男人知道怎么拿捏她,几句话就说得她连反驳也不敢,只是哀哀哭泣。
霎时间,幸福的泡沫破碎,迎来更惨烈的地狱。
她逐渐消瘦,逐渐麻木,逐渐失去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简静亲眼看见,这个美丽的女人如何一点点变成行尸走肉,变成一具不会哭也不会痛的骷髅。
她生病了,一下子就病得很重,开始呕血。
最开始,男人以为她装病,变本加厉地打她。面孔可怕地肿胀起来,一口口往外呕血,地板上一滩滩的血迹。
男人慌了,给她买药,放缓口气安慰,可都没有用。
病来如山倒,她越病越重,几乎起不来身。男人不想和她共处一室,干脆整天不回家。
某一日的傍晚,夕阳满天。
王世回到家中,习惯性地走进卧室。女人挣扎着坐起来,眼里迸出光彩,拼命拉住他的手:“对不起,原谅……原谅妈妈。”
他垂下眼睑,问:“为什么?”
不是说会好起来的吗?
女人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喃喃道:“对不起……”
他问:“为什么?”
不是就要得到幸福了吗?
眼泪淌过她的脸颊,濡湿枕头。她嘴唇微动,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悲哀又不舍地望着他,望着自己的孩子。
他不是一个被期待着降生的孩子。
他的存在,让她备受丈夫的欺辱。
她努力不放弃他,可现在……不得不抛下他先走了。
女人收拢手指,像握住孩子的手,但动不了,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耗尽了所有的生气。
她无法再驱使这具肉身,每呼吸一口气,都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
这太痛苦了。
骨头疼,脏器疼,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痛得人崩溃。
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于是,眼底的光消散了,像夏夜离去的萤火,绽放过一刹的美丽,便归于腐烂的寂静之地。
她阖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王世愣愣地看着她,盯住她不再起伏的胸膛。他痉挛似的握紧拳头,抓住她枯瘦的手指。
尸体的余温传递到他手上,压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为什么?”他机械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不再爱我了?
我只有你啊,妈妈。
空气响起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场景犹如玻璃幕布,裂出一道道破碎的纹路。世界摇晃起来,震塌了天花板,震碎了家具,震得整个世界四分五裂。
然后,所有的布景同时倒塌,轰然有声,一地齑粉。
简静看见男人的尸体躺在沙发上,呕吐物堵塞了他的口鼻,面孔涨得发紫,皮肤上爬满了紫色的尸斑。
他死了。
王世关上门,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黑夜。
*
凌晨三点,公安分局办公室。
季风坐在桌子上,一面抽烟提神,一面盯着画满线索的白板。
截至目前,警方主要分了两条线追查:
一、绑架案
追查的关键在于,嫌疑人如何带走简静,哪一条线才是他真正的行动路线?
假设1:绑架简静—坐出租车离开—在公园换交通工具—使用江白焰的车—弃车后转移她到关押地;
假设2:绑架简静—制造出租车离开的假象,其实简静仍然在会场—与众多嘉宾一起离场—直接将她带去关押地;
假设3:与2同步,只是在离场后,利用江白焰的车中转,而后毁尸灭迹。
这条线很难查,主要是因为干扰项太多,监控几十个钟头,看得人头晕眼花,极难辨别。
而且,王世拥有多个身份,新身份弄到的车牌,根本没有嫌疑。
二、连环杀人案
薛家亲属的DNA,已经被证明是个嘲讽,线索全断。
王世,爱丁堡大学毕业的心理医生,假身份
老实说,这个身份不像是凭空捏造的,履历完整。除了学历是假的,其他都有迹可循,而2013年那会儿,王世出国留学,正好是国内实名制的开端。
季风怀疑,对方借走了真王世的身份信息,做了一层真实的伪装。
那么,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
假如他用真实身份找的关押地点,要怎么才能找出来?
问题一出,大脑顿时涌起无数个念头,挤得他脑子都要炸了。
季风捏捏鼻梁,决定用老办法。
做减法。
绑架案的地点虽然很重要,但他犹豫了下,努力不去多想。简静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姑娘,她脑子灵活,身手利索,未必比他差多少。
将她当成搭档的同伴,各做各的工作,才是最佳之策。
他驱走心中的担忧与不安,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白板上。思索片刻,用红笔圈出了DNA那一行。
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也是证据确凿的,最明显的一条线。
对方假装袭击他,不,他确实袭击了他,同时留下血液样本。这么做,直接达成了两个目的。
给简静的回应,误导调查方向。
考虑到自己的伤不算重,后者的分量应该更大——真的是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强的一招。
但……血液的主人不是什么失踪分子,是一个瘾君子,随时可能被警方抓获取样的人。
误导的时间十分有限。
既然做都做了,为什么不找个失踪人员呢?一直查不出来,他就一直会以为血液的主人就是他本人。
可偏偏选了个容易被发现的,这就证明,他希望他们发现。
是戏耍?但挑衅警方,后果很严重,与他在绑架时表露的谨慎截然相反。季风最郁闷的就是这个,明摆着绑架案是他干的,却没有留下与当年有关的线索,无法证明个中关联。
换言之,他并不希望警方重启连环案调查。
如此缜密的一个人,没道理纯粹为了戏耍而做这些安排。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季风摸摸下巴,在复杂的线团中揪出了一根线头。
他是不是想让他们以为,他是一个极会隐藏自己的人?
再看看白板上贴着的众多照片,有一个词被重点圈了出来:真实身份??
09年的案件中,王祀济的假名。
袭击案中,薛瘾君子的DNA样本。
爱丁堡大学毕业生,虚假的心理医生,王世。
他制造了很多假身份,他谨慎地藏起了自己的过去,他极有可能拥有更多的隐藏马甲。
这是他植入在他们脑海中的想法。
季风此时此刻,仍然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信过了头,反过来怀疑——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掩饰?
DNA不容作假,但王世呢?
他的学历是假的,真实样貌与档案里的照片也有出入。因此,他们猜测,这是一份被借走的真实假身份。
这是否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以假身份的假象,来伪证真实身份的可靠性?
“老高。”他踢了旁边的椅子一脚,叫醒打瞌睡的高警官,“快,咱们再仔细查一查王世。”
第197章 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