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就看向京兆尹,京兆尹硬着头皮说道:“这个……下官不敢妄言,还请王爷定夺。”
朝衣笑道:“大人休要如此谦让,若是要让王爷一人定夺,那么我们两个又算什么?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难道你以为王爷会跟六部各位大人是一伙的,故而不敢直言?”
京兆尹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早就听说这位少国公很是刁钻,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京兆尹差点自椅子上跳起来,急忙压抑住,说道:“不不不,下官当然不会如此以为了!”
朝衣幸灾乐祸地看他。君朔嘶哑的声音却响起,说道:“少国公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不过也有几分道理,郭大人还请不要拘谨,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这里只我们三人,话也不会被随意传出去,更何况,我是代替陛下而来的,自然要黑白分明,一碗水端平,故而郭大人不必有其他的担忧,如何?”
这一番话说的真正委婉动听,京兆尹刚被朝衣刺激而绷紧的心弦顿时放松下来,说道:“下官、下官多谢王爷体恤。”
君朔便说道:“那么,大人不妨将心中所想的直说。”
京兆尹便清清喉咙,说道:“下官细细将账簿看过,实话说,里头并没有什么错误疏漏之处,一笔一笔记录的很是详尽,下官觉得……不像是伪造的。”
君朔说道:“嗯……说的好。”他转头看向朝衣,问道:“不知道少国公的意见又是如何?”
朝衣说道:“王爷想一碗水端平,我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账簿的确不似是伪造的,只不过,虽然不似伪造的,也的确是够分量的证物,但是让我担忧的是,就算是真的的话,王爷,你想如何做?”
君朔淡淡地问道:“少国公,本王不懂你的意思。请说明白一些。”
朝衣冷冷一笑,说道:“谁人不知六部在朝中势大,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拔出萝卜带出泥,我的意思就是,就算这份证据是板上钉钉的可靠,那么,王爷可有能耐把这朝中的毒瘤一一切除?我只怕就算是真正的切除了,那么对于王爷,对于皇家以及陛下,也相当于自伤一臂,——这难不难受,能不能动,是最紧要的问题。”
这句话说的真正是要害问题,京兆尹忍不住也缓缓地点头,他所担心的其实也正是这个,自己拼死拼活到最后,最后却还得看皇家的意思罢了……只不过他没有朝衣这样的胆子,敢当面质问四王爷君朔。
谁不知道君朔性情古怪,从来没有人敢当面撩虎须,这少国公虽然刁钻,不过倒也的确是个有胆之人。
因此京兆尹虽然先前有些恼恨,此刻却忍不住也钦佩她的胆量。
君朔沉吟片刻,说道:“少国公是怕,我们耗尽力气查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么?”
朝衣坦然说道:“正是。郭大人,王爷,两位当时在殿上也看的明白了,如果是换了另一方,宰相大人将账本呈上,陛下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的还要让我们三人来审,大可以当即命令殿上禁军将人先拿下,然而事到如今,只是立案而已,可见陛下也知道若是当场拿人是万万不可的。如今这个烫手山芋被扔到我们三人手中……”
京兆尹刚退下去的冷汗又涌上来。
这案子的确棘手,要彻底处理,不免一定要得罪六部,但若是用“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政策,那不免要得罪宰相一方,真真是左右不讨好,京兆尹想到此处,真恨不得自己昏厥过去,世事不知推得一干二净才好。
君朔说道:“身为臣子自然是要为陛下解忧的,若是这点都不能够,不如回家卖红薯去。本王不管涉案的究竟是谁,什么背景,倘若这账簿是真无误,那便是最大证据,本王是绝对不会姑息养奸的。”
朝衣惊讶说道:“怎么,王爷这口吻莫非是要动真格的?”
君朔说道:“难道本王是闲着没事了来陪众人玩玩的么?”
朝衣笑道:“王爷也是皇家之人,可知道若是真正除了六部奸佞,会有何后果,无异于壮士断腕啊,想想便疼得紧。”
君朔说道:“少国公说的很是,壮士断腕,自然惨烈,痛彻心扉,但若是不断,则有性命之忧,因此还是断的好。”
朝衣颇为惊讶,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望着君朔那张古怪的面具看了良久,最终说道:“王爷所言极是。”
京兆伊也很是佩服,赶紧说道:“王爷高见!”
可是转念一想,话说的容易,这三个人当中,以君朔最为位高权重,又是皇家之人,倘若真的事办不成,没有人敢怪责到他头上去,至于这少国公傅轻羽么,狡猾如狐狸一般,瞧她的模样,却也似是个游刃有余的样子,倘若此事不成的话,最倒霉的或许就是他了……京兆尹叹一口气,汗湿重衣,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君朔倒是个能干之人,三人商议完毕之后,便叫底下的捕快前去传六部中的涉嫌之人前来审讯。
这边京兆尹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朝衣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扇子来,白色扇面,纤尘不染,缓缓地扇动,虽然是在堂上,她却悠闲自在的如在山野乡间一般,看的京兆尹又恨又羡,只能抬起袖子略微擦擦鬓角渗出的汗。
擦汗瞬间不免抬头看堂上的君朔四王爷,那传说中因为毁伤了面容所以戴着面具的四王爷高高在上,不说话之时仿佛并非一个人,反而似是一尊雕像,或者一个假人,只是当他略微一动之时,才叫人察觉危险慑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京兆尹偷眼看了会儿,却见君朔低垂的双眸一转,竟看向旁边正在摇扇子的少国公傅轻羽身上,而少国公却正一边摇扇子一边低头翻看手上账簿,全然不知。
君朔定定看了会儿,才又收回目光,京兆尹心头一颤急忙低头,作出仔细翻看手上账簿之态来。
片刻,户部尚书便先到了,见君朔在上,倒也不敢放肆,便行了个礼,君朔说道:“有劳黄大人前来,此事非同小可,只好唐突了。还请黄大人尽力配合,若是无事的话,也好趁此还诸位清白,堵住那些流传在外的不实之词。”
黄尚书说道:“还请四王爷明鉴。”
君朔温声说道:“正是如此。本王力争不会错怪一人。来人,赐座,——黄大人先请坐,等会儿还会有众人来到,大家到齐之后再做定夺。”
黄尚书便自坐了,片刻,六部其他众尚书也一一到齐——却独独缺少了刑部尚书大人,据说刑部尚书病重在家,无法上堂,君朔也不说什么。
只是,忽然之间得了这许多重臣来到,这京兆尹的堂上顿时熠熠生辉起来。
君朔便一一问过去,众人一一上前呈辩,朝衣一会儿看看端然坐着的众位大人,一会儿看堂上的君朔,心中似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自六部尚书到了之后,君朔的态度格外温和,连原先嘶哑低沉的讲话声都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朝衣听来,好像隐隐地有些蛊惑人一样的,竟然不似是原先那样听的难以入耳了,那嘶哑跟低沉交错,居然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奇特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