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其他,只等到了燕京城,找我父皇评理去!”
她心里恨极的,原本要仗着叔叔在给自己撑腰,谁曾想这叔叔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如今又见里里外外都是萧杏花的儿女,更觉得没意思,灰着脸离开了。
萧杏花见那宝仪公主赌气离开,不免心中暗笑,不过面上却并不露出,只是低头做无奈状,如此一来,反而引得旁边的涵阳王出言安慰:
“我这侄女,自小娇生惯养,行事素来我行我素,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嫂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萧杏花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是贤惠地一笑,叹息道:“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呢,也着实委屈了她!以后若是真进了萧家门,想来总是能慢慢好起来。”
涵阳王听着这话,不免多看了萧杏花一眼。
他初时只觉得这“萧战庭结发之妻”不过是个无知妇人,可是见她说话言谈,倒也是进退有度。刚才的那句话,仔细品味,便觉别有深意。
到底如今萧战庭和宝仪公主的赐婚尚在,皇命不可违,她嘴上不敢违背,还是承认了这婚事的,可是那言谈间,却是坚持要把宝仪公主看做侧房。
一时又想起萧战庭刚才虽面上肃冷,可是言语间对这夫人颇有回护之意,便更觉得自己那宝仪侄女儿前路渺茫啊!
更何况,人家早生了两个儿子养得这么大,嫡长子嫡次子的位置都占全了!
吃过这酒席后,大家也都各自散去。
原本这驿站是足够用的,可是如今因涵阳王下榻了,分给萧家这一帮子的房舍自然就不够用了。
萧杏花掰着手指头盘算半天,最后却是道:“咱娘几个挤一起吧,让千尧千云哥两个挤一起。”
其他人也就罢了,梦巧儿素来直爽,不由得张口道;“娘啊,如果是你和佩珩挤在一起,两个人还勉强够用,我们四个人挤在一起,岂不是要挤成肉饼!”
萧杏花想想也是,可是又没办法:“那怎么办?”
梦巧儿掩唇一笑,挤眉弄眼上前出主意道:“娘啊,怎么你和爹还分房睡呢?这不对啊,老夫老妻的,合该一起睡才是!”
旁边萧千尧萧千云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其实他们男子汉哪里注意这些,如今听说,才觉得不对:“娘,说得是,你和爹怎么不一起睡?”
萧杏花被儿女媳妇问起这事儿来,顿时面皮都涨红了,嗫喏道:“我就是习惯自己睡,自己睡自在,强似和人睡,一个翻身碰手碰脚的,多难受啊!”
梦巧儿越发噗嗤一笑:“娘啊,说的对啊!如果我们娘四个挤在一起睡,那更是一个翻身碰手碰脚的难受,我瞧着,你还是赶紧和爹一起睡去吧,两个人总比四个人松快!”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萧杏花往外推:“娘,你也别羞,这把年纪了,有什么好羞的,去吧去吧!”
将萧杏花推出门后,她还直接关上了门。
这一幕看得旁边佩珩春梅并两兄弟都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把娘赶出去了?”
第12章
这一幕看得旁边佩珩秀梅并两兄弟都目瞪口呆:“你,你怎么把娘赶出去了?”
太不孝了吧!
梦巧儿却分外得意:“你们仔细想想,娘和爹不一起睡,那怎么行呢?爹才多大岁数,不过三十有四罢了,他又是权大势大的人物,不知道多少小妖精小贱人小婊子等着爬他床呢!咱娘不和爹一起睡,少不得便宜了外人,这个一则是对咱娘不好,二则是万一再生个一男半女,岂不是咱们还得叫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为弟妹?凭空添了多少糟心!”
她又道:“如今咱们几个是爹的亲子女,爹自然着意提拔看顾,可是若来个小娘,再生养几个,说不得就嫌弃咱们乡下来的,烂泥扶不上墙,反而生疏了咱们!”
她说完这个,其他几个全都恍然大悟:“大嫂,还是你伶俐,竟能想到这一层!可不就是么,得赶紧把娘赶出去,赶到爹那里,那可是金银富贵窝,可不能让外面的小婊子给占了!”
却说可怜的萧杏花被大儿媳妇赶出屋门,逼着她去萧战庭那屋,她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挪动脚步的。
后来听到屋里头,她那大儿媳妇绘声绘色地说起,不由得跺脚无奈,恨声道:“这群贼小囚儿,为了贪图他们爹的富贵,竟然要让这当老娘的过去陪睡,可真真是没廉耻的不孝子女!”
不过嘴里虽这么骂着,心里掂量一番,也觉得大儿媳妇说得对。她这个大儿媳妇虽然是出生于屠户人家,可这脑袋瓜子还是清楚得很呢。
这么一想,她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攥了攥拳,给自己鼓了鼓劲:“罢了,既是带着这一群儿女跟着那杀千刀的死鬼混日子享富贵,若是我和他总是不同床,说出去不是个事儿,于儿女也不好。如今少不得闭着眼睛熬一熬!”
说完这个,她挪蹭着就要往萧战庭屋里去,可是挪来挪去,挪了一炷香时候,还没挪到萧战庭房跟前呢。
倒是恰好熙春端着洗脚水过来:“夫人,你怎么站在屋檐底下不进去啊?”
萧杏花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我今夜在侯爷这屋睡。”
“那敢情好呢,那我就把洗脚水端到侯爷那屋去?”
“也好。”
于是萧杏花让熙春将洗脚水端进去,她自己却是躲在屋檐下不进去。
这个时候夜色浓重,萧战庭屋子里点着油灯,仿佛还有个小厮伺候着端茶递水的。
萧杏花缩在一处角落,观察着里面动静,只听得熙春将洗脚水送进去后,仿佛萧战庭问了几句什么,就让她出来了。
她见熙春出来,忙过去问道:“你都和侯爷说了什么?”
熙春此时是万般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侯夫人躲在房檐下面愣是不进去,不过她也不敢问,只好老老实实地道:
“我就说,这是夫人吩咐的洗脚水,让端过来。侯爷问,夫人呢,我说等下夫人就过来歇息。之后侯爷让我把洗脚水放在那里,就让我出来了。”
“他没问你为什么夫人要来他这屋睡?”
“没有啊!”
萧杏花点了点头:“好,那你也赶紧歇去吧。”
因这驿站简陋,熙春她们这些下人是五个人挤一处,也怪不容易的。
“夫人,还有什么要我伺候的,要不然我站这里先陪你会儿?”
“不用,不用,你先回去睡吧,我站在这里是觉得凉快,想多吹吹风。”
“好的,夫人。”
熙春离开后,萧杏花又缩在屋檐下,她明知道为了自己以后的地位,也为了子女们以后的前程,她早晚要进萧战庭屋的,也是早晚要和萧战庭同床共枕的,甚至早晚要和萧战庭行那夫妻之事的。
可她就是这么懦弱胆怯,就是畏畏缩缩,恨不得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萧战庭那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当年她萧杏花,可是受了大罪的!
她这些年甚至常常想,若不是他早早被征了壮丁,怕是那几个子女早没娘了!
年少时的萧战庭,那个时候还叫萧铁蛋呢,平日里上山打猎,下水捉鳖,砍柴种地样样精通,便是家里缺了牛耕地,他是把犁缰绳往肩头一扛,能直接当头牛使了。
他生得体魄健壮,虎背熊腰,真是如山一般的块头,又有着晒得黝黑黝黑的壮实肩膀。夜晚在那土炕上,他闷头苦干,怎么都不停歇,她实在捱不过,嘶哭着拿指甲去掐他的肩膀,把指甲都掐断了。
这些事萧杏花想起来,都是血都是泪,满肚子的苦。
曾有同村妇人在那里偷笑,暗地里说你家铁蛋生了驴样大行货,你这小身板,可是要受用一辈子。她只觉得难堪不已,又觉得自己生来命苦,怎么偏生赶上这样一个萧铁蛋!当时真恨不得让她们去趴萧铁根那张炕上,也让她们受受那滋味,方才知道,什么驴样大行货,真是能要了女人家的命!
那个时候他耕得勤,她一个接一个地怀,外人又说,说铁蛋好本事,媳妇生了一个又一个,婆婆听着乐得合不拢嘴,只说犁好地肥,养一窝儿,她暗地里听了这话,只觉得瘆人,想着再生下去,这命可就真搭进去了。
那什么宝仪公主还要嫁给他呢,这可真是傻透了,也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萧铁蛋这人,穿上袍子戴上帽儿也是个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好一个高高大大威风八面的男子汉,可是若脱了那袍子,哪个女人见了不得吓个半死!
萧杏花正在这里暗地嘀咕着,就见萧战庭房舍的门被推开了。
她顿时浑身一僵,抬眼看去。
出来的是铭安,这人仿佛是萧战庭身边的得力小厮,很是机灵,说话也有模有样。
铭安抬眼就看到了萧杏花,走过来恭敬地拜了拜,笑呵呵地问道:
“夫人,怎么不进去说话?”
“侯爷歇息了吗?”
“没呢,正坐在炕头看书呢。”
看书?
萧杏花撇了撇嘴,想着他往日在家里,也不过是些许跟着私塾认几个字,如今倒是充起了读书人,这个时候还在做炕头看书。
可是你再看书,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易,骨子里还是那个隗继山下的糙汉子!
不过她嘴上自然不敢说,忙笑着道:“既是侯爷在看书,偏巧我也觉得今日月色好,我再在外面站一会儿,你先歇着吧。”
那铭安不好意思离去,只好作了个揖,又道:“小的还是在这里陪陪夫人,若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也好说话。”
“不必!”萧杏花坚定地道:“这夏天,夜晚短,明早还要赶路呢,你快点歇息吧。”
铭安听了,有几分感动,又见夫人坚持,也怕她是有什么事,自己在这里反而不好,便道:“那夫人站一会儿,便快点进去吧,虽是夏日,可到底夜里凉,小心被风吹着了。”
一时铭安离去了,萧杏花站在房舍旁的枣树下,怔怔地望着那房舍里透出来的一点模糊的光。那点昏暗的光盯得久了,便觉得遥远起来,渐渐地眼前仿佛出现幻觉,浮现出曾经隗继山下的一幕幕。
那个时候她和萧铁蛋还没正式成亲圆房呢,她虽然年纪小,可是也长开了。长开后的萧杏花,芙蓉面冰雪肌,身上嫩得像孙寡妇家做的豆腐,还有那身段出落得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玲珑有致娉婷袅袅,谁见了不喜欢呢。
村长家的玉儿哥哥,和萧杏花素来要好的,不知道哪里摘来一朵似开不开的杏花儿,粉娇玉润的,插在了萧杏花乌黑的发上,直说萧杏花比那杏花还美,比那杏花蕊儿还嫩。她觉得玉儿哥哥的话让人羞涩,总觉得别有深意,可是年轻姑娘家忽然被人这样夸,也是喜欢,便羞得低下头。
玉儿哥哥搂着她,就要亲嘴儿。
她想推拒,可是鬼使神差的,又舍不得推开了。
玉儿哥哥打小在私塾里读书,不像萧战庭那般只夜晚过去勉强跟着认几个字,而是正儿八经地读书作诗,萧杏花觉得玉儿哥哥是读书人,和萧战庭那泥地里土根子不一样,况且玉儿哥哥又生得那般清秀,面皮也是白嫩嫩的。
她鬼迷心窍,又听着玉儿哥哥说了那么多甜蜜话儿,便豁出去了,想和他亲。
谁知道却恰好被萧铁蛋看到了,萧铁蛋恼了,先是痛揍了玉儿哥哥一顿,之后气冲冲地将她拉到了野枣林里,让她跪在石头上,扒了粗布裙儿还要拿荆条抽打她。她哭着抱了他腿求,他高高举起的荆条就没落下,把个健壮的身子将她的细皮嫩肉笼罩住,然后开始亲,开始蹭。他鼓鼓囊囊的腱子肉紧压着她的柔软,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粗声说,从你四岁进我家门,人就是我的,你逃不掉的,满村里哪个后生能比得过我,能像我这般疼你。之后他就不顾她的哭求,抱着她去了山坳坳里,埋在杂树丛和碎石子里,为所欲为。
她是从那次后才真切地明白,她是萧铁蛋的童养媳,这辈子就是萧铁蛋的,早晚要圆房的,逃不掉的。
正想着,耳边出现“砰”的一声,紧接着,眼前那模糊的灯光忽然消失了。
月牙儿落到了树梢后,院子里连一点光亮都没有,只有角落里蛐蛐的叫声。
萧杏花望着那黑洞洞的窗户,想着他灭灯了,他这是上炕睡了吗?
那自己呢……
她犹豫了下,站在这巴掌大的院落里,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退还是进。
夏风吹过,她衣衫单薄,或许是夜太深,她竟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门推开了。
萧战庭站在了门前台阶上。
第13章
夜里看过去,看不清楚脸面神情,只是一道魁梧健壮的影子,就那么闷不吭声地立在那里,沉默地望着萧杏花。
萧杏花嘴巴张开,舌头动了几动,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想说什么,其实又觉得可笑。
他如今是什么身份,又是怎么样的见识,自己呢,不过是徐娘半老罢了,想想自己那粗糙不堪的双手就知道了。
曾经隗继山下的少年夫妻,如今已经是云泥之别。
依他的身份,尚公主娶郡主,且都是娇滴滴的年轻女子,哪里看得上自己这样的,女人家到了三十二岁,便是底子再好,也终究老了。
夫妻二人隔着丈许罢了,可是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好半响后,萧战庭总算开口了:“打算外面站一夜吗?”
声音低哑沉闷。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忽然有些想哭,可是又不甘心,便拼命把泪水憋下去,尽量让自己用寻常语气,笑着说道;“这不是觉得外面凉快么,想多站一会儿。”
萧战庭盯着她半响,最后转身进屋,却是扔下一句:“进屋早点睡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萧杏花得了这个台阶,忙不迭地进屋去了。
谁知道刚一走进去,脚底下不知道是个什么,就那么一绊,险些摔倒。
幸亏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捉住了她的胳膊。
“地上这是什么?”
萧战庭放开了她的手,点燃了油灯。
她看过去,这才发现门口那里扔着一本用线装订的书,翻开来看,里面画着什么刀剑,还有人摆着个姿势,看样子倒像是教人打架的书。
她拾起来,不解地道:“这是干嘛,怎么好好的书,扔地上呢。”
她只认识几个字,还是以前萧战庭在山里偷偷用树枝划拉着教给她的,是以她骨子里带着对读书人的敬仰,看到带字的这纸张,都心存敬畏。
萧战庭没吭声,径自褪去外袍,翻身上炕睡了。
她有些尴尬,不过很快也就觉得无所谓了,见门口那一盆水,过去摸了摸,还有一点余温。搬来一个杌子,她稍泡了泡脚,又擦干了,这才挪蹭着上炕去了。
萧战庭在东头,她就爬到了西头躺下。
本来劳累了这一天,她实在是身体疲乏,又泡了泡脚,应该很快睡着的。可是身边躺着这么一个老虎般的存在,她真是睡不着。
况且大热天的,他那人就像个大火炉一般,在些许熏人的酒气中,散发出要将人烤焦的热气,烤得她浑身不自在,烤得她像一条鱼一样翻来覆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闷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睡不着?”
“嗯,太热了!”
“你以前怕冷,倒没见你说怕热。”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年纪轻,现在还老了呢,没法比。”
“没老。”
萧杏花听着他这简洁的两个字,不由得噗嗤一笑:
“不曾想多年不见,如今你也会说个哄人的话儿了。”
“哄人?”
“是啊,可不就是哄着我开心呗!我心里明白得很,儿子都大了,娶了媳妇,再过一两年,说不得就是抱孙子当奶奶了,我是真老了。”
“那我也是要当爷爷的人了。”
“咱两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这能一样吗!”萧杏花简直想说,真是废话,还用问吗?不过考虑到身边这人不是萧铁蛋,而是位高权重一家子指望的萧战庭,她愣是没敢说出来。
“我就想知道,怎么不一样。”萧战庭忽然翻了下身,侧对着萧杏花。
萧杏花只觉得暗夜里,仿佛有一双灼热的眼儿射过来,盯着她,非要逼问出个一二三来。
她有些讷讷地道:“这,肯定不一样的,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就是市井里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臭婆子,东家长李家短,说几句闲话,挣两个小钱,再盼着女儿嫁个好人家,儿媳妇赶紧大起肚子。”
她别过脸去,不敢看萧战庭,反而去瞧那黑乎乎的屋顶。
“至于你,怎么能一样呢。其实我虽在小小的镇上,没什么见识,可是也听说过。人家说,镇国侯带领兵马击退了北狄人,还召集旧部,一路追击三千里,直接打到了北狄王庭,打得他们俯首称臣,再没有回击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