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莲吃惊的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无忌道:“现在我们虽然看不见他,他却一定看得见我们,如果我不杀你,他一定会觉得很惊奇,很意外,却一定不会再拦住你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就要让他惊奇一次。”

  连一莲又怔住。

  无忌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吧,最好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连一莲更吃惊。

  她刚才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看错了。

  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

  无忌道:“你问。”

  连一莲道:“你为什么要放我走?”

  无忌道:“因为我高兴。”

  这理由当然也不能算很好,可是对连一莲来说,却已够好了。

  夜更深,更黑暗。

  司空晓风在黑暗中走来的时候,无忌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早就知道司空晓风会来的。

  司空晓风也坐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柳三更的确是我带来的,我的确希望你杀了那个女人。”

  无忌道:“我知道。”

  司空晓风道:“小雷是个很危险的孩子,只有让柳三更把他带回去最好。”

  无忌道:“我明白。”

  司空晓风道:“但是我却不明白,刚才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无忌没有回答。

  他根本就拒绝回答这句话。

  他相信司空晓风一定也知道,如果他拒绝回答,谁也没法子勉强他。

  司空晓风等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你高兴说的;就说出来,不高兴说的,就假装没有听到。”

  无忌笑了笑道:“这样子最好。”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上官刃的下落?”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去找他?”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说道:“你准备在什么时候走?”

  无忌道:“明天早上。”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走?”

  无忌道:“不是。”

  司空晓风道:“还有谁?”

  无忌道:“李玉堂。”

  司空晓风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无忌道:“不知道。”

  司空晓风道:“你能不能够把他留下来?”

  无忌道:“不能。”

  司空晓风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带他走?”

  无忌道:“这句话我没有听见。”

  司空晓风笑了:“现在我只有最后一句话要问你,你最好能听见。”

  无忌道:“我在听。”

  司空晓风道:“有没有法子能留住你,让你改变主意?”

  无忌道:“没有。”

  司空晓风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果然没有再问什么,只不过盯着无忌看了很久,仿佛还有件事要告诉无忌。

  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会隐藏自己的心事,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会保守秘密。

  ——他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明明很想说出来,为什么又偏偏不说?

  ——是他不肯说?还是根本不能说?

  他走得很慢,瘦长的身子看来已有些佝偻,好像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身上。

  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无忌忽然觉得他老了,昔日纵横江湖的美剑客,如今已变得只不过是个心情沉重,满怀心事的老人。这还是无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心里如果有太多不能说出来的心事和秘密,总是会老得特别快的。

  因为他一定会觉得十分孤独,十分寂寞。对这个饱经忧患的老人,无忌虽然也很同情,却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他究竟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我一直找不出的那个结,是不是应该在他身上去找?

  已经走出了门,司空晓风忽然又回头,缓缓道:“不管上官刃现在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以前我们总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他的声音里充满感伤:“现在我们都已老了,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有样东西,我希望你能替我还给他。”

  无忌道:“你欠他的?”

  司空晓风道:“多年的朋友,彼此间总难免有些来往,可惜我们现在已不是朋友,我一定要在我们还没有死的时候,了清这些账。”

  他凝视着无忌:“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把这件东西在他临死之前交给他。”

  无忌沉思着,道:“如果死的不是他,而是我,我也一定会在我临死之前交给他。”

  司空晓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他好像并不十分关心无忌的死活,也没有故意作出关心的样子。

  无忌道:“你要我带走的是什么?”

  司空晓风道:“是一只老虎。”

  他真的从身上拿出一只老虎:“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能把这只老虎交给别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能让它落入别人的手里。”

  无忌笑了,苦笑。他忽然发觉司空晓风把这只老虎看得远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他说:“我答应你!”

  这是只用白玉雕成的老虎。

  这是只白玉老虎。

  四月初七,晴。

  无忌终于出发了,带着一个人和一只白玉老虎,从和风山庄出发了。

  他的目的地是唐家堡,名震天下的唐门独门毒药暗器的发源地。

  唐门的子弟,高手云集,藏龙卧虎,对他来说,那地方正是无异是个龙潭,是个虎穴。他要闯龙潭,

  捣虎穴,取虎子。

  他还要把这只白玉老虎送到虎穴去。

  陪他同行的,正是只虎视眈眈,随时都在伺机而动,准备把他连皮带骨都吞下去的吃人老虎。

  第七回 虎 山 行

  送入虎口

  四月十一,晴。

  中原的四月,正如三月的江南,莺飞草长,正是春光最艳,春色最浓的时候,只可惜这时候春又偏偏已将去了。

  夕阳最美时,也总是将近黄昏。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尤其是一些特别辉煌美好的事。

  所以你不必伤感,也不用惋惜,纵然到江南去赶上了春,也不必留住它。

  因为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

  你一定要先学会忍受它的无情,才会懂得享受它的温柔。

  车窗是开着的,春风从垂帘间吹进来,把远山的芬芳也带进车厢里来了。

  唐玉斜倚在车厢里,春风刚好吹上他的脸。

  他心情愉快,容光焕发,看起来实在比大多数女人都像女人。

  风吹垂帘,刚好能看见骑在马上,跟在车旁的赵无忌。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如果他高兴,赵无忌现在已是个死人。

  这四五天里他至少已经有过十次机会可以下手,就连现在都是个很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