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忌穿着一身新裁好的春衫,从外面温柔凉爽的晚风里,走入了这灯火辉煌的大厅。

  开始时,他觉得有点闷热,可是大厅里热烈的气氛,立刻就使他将这一点不快忘记。

  要进入这大厅并不十分容易。

  他当然也是被一位有经验的“朋友”带来的,他花了五十两银子和一顿很丰富的晚餐,才交到这个朋友。

  合适的衣服,使得他看来容光焕发、修长英俊,正像是个少年多金的风流倜傥公子。

  像这么样的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本来就会特别引人注意。

  何况最近他在赌场里又有了种很不平常的名声——

  “行运豹子”。

  这就是赌徒们在暗中替他起的名号,因为他是专掷三个六的“豹子”。

  赌徒们通常都是流动的,这赌场里也有在别的赌场里见过他的人。

  他走进来还不到片刻,人丛中已经起了阵不小的骚动。

  “行运豹子来了。”

  “你猜他今天会不会再掷出个六点豹子?”

  “你是不是想跟我赌?”

  “怎么赌?”

  “我用一百两,赌你五十两,赌他今天还是会掷出六点豹子来。”

  “你怎么这样有把握?”

  “因为我已经看见他掷过九次。”

  “九次都是三个六?”

  “九次都是。”

  围在最大一张赌桌外面的人丛中忽然散开了,让无忌走过去。

  每个人都在看他的手。

  这双手上究竟有什么魔法,能够每次都掷出三个六的豹子?

  这双手的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看起来却也跟别人的没什么不同。

  这双手的主人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个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年轻人。

  不管你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郎中。

  大家实在都很不希望他被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打手们,请到外面去。

  每个赌徒的心理,都希望能看到一个能把庄家赢垮的英雄。

  无忌就在大家注视下,微笑着走了过去,就像是位大牌名角走上了戏台。

  他显得特别从容而镇定,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对于演这出戏,他绝对有把握。

  庄家却开始有点紧张了。

  无忌微笑道:“这张桌子赌的是不是骰子?”

  当然是的。

  一个巨大而精致的瓷碗里,三粒骰子正在灯下闪闪发光。

  无忌接着又问道:“这里限不限赌注大小?”

  庄家还没有答腔,旁边已有人插口:“这地方从来不限注。”

  “可是这里只赌现金,和山西票号发出来的银票,连珠宝首饰,都得先拿去折价。”

  无忌道:“好。”

  他微笑着拿出一叠银票来,都是招牌最硬的票号、钱庄发出来的。

  他说:“这一注我先押一万两。”

  常言道:“钱到赌场,人到法场。”

  这意思就是说,人到了法场,就不能算是个人了,钱到了赌场,也不能再当钱花。

  但是一万两毕竟是一万两,不是一万两铜钱,是一万两银子。

  若是用一万两银子去压人,至少也可以压死好几个。

  人群又开始骚动,本来在别的桌上赌钱的人,也都挤过来看热闹。

  庄家干咳了几声,说道:“一把赌输赢?”

  无忌微笑点头。

  庄家道:“还有没有别人下注?”

  没有了。

  庄家道:“两家对赌,一掷两瞪眼,先掷出豹子来的,没得赶。”

  无忌道:“谁先掷?”

  庄家鼻头上已有了豆珠子,又清了清喉咙,才说出一个他很不愿意说的字:“你。”

  平家先掷,同点庄吃,这是赌场里的规矩,不管哪家赌场都一样。

  无忌带着笑,抓起了三粒骰子,随随便便的掷了下来。

  旁边看的人,已经在替他吆喝!

  “三个六。”

  “大豹子!”

  吆喝声还没有停,骰子已停了下来,果然三个六的大豹子!

  吆喝声立刻变成了叫好声,响得几乎连屋顶都要被掀了起来。

  庄家在擦汗,越擦汗越多。

  无忌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这结果好像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掷出这么样一副点子来。

  庄家已经在数钱准备赔了,一双眼睛却偏偏又在的溜溜乱转。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搭上了无忌的肩,一只又粗又大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四根指头几乎同样长短,光秃秃的没有指甲。

  就算没练过武的人,也看得出这只手一定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就算没捱过打的人,也想像得出被这只手打一巴掌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笑声和喝彩声立刻全都听不见了。

  只有这个人还在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无忌,道:“大爷你贵姓?”

  无忌道:“我姓赵。”

  这人道:“噢,原来是赵公子,久仰久仰。”

  他脸上的表情却连一点“久仰”的意思都没有,用另外一只手的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姓孙,别人都叫我铁巴掌。”

  无忌道:“幸会幸会。”

  铁巴掌道:“我想请赵公子到外面去谈谈。”

  无忌道:“谈什么?”

  铁巴掌道:“随便谈谈。”

  无忌道:“好,再赌几手我就走。”

  铁巴掌沉下了脸,道:“我请你现在就去。”

  他的脸色一沉,本来搭在无忌肩上的那只手,也抓紧了。

  每个人都在为无忌捏了把冷汗。

  被这么样一双手这么样一抓,肩头就算不碎,滋味也绝不好受。

  谁知道无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还是带着微笑道:“若是你一定要现在跟我谈,就在这里谈也一样!”

  铁巴掌脸色变了,厉声道:“给你脸,你不要脸,莫非要我在这里把你底细抖露出来,你若不是郎中,凭什么一下子就赌一万两?”

  无忌道:“第一,因为我有钱。第二,因为我高兴。第三,因为你管不着。”

  铁巴掌怒道:“我就偏要管。”

  他的铁巴掌举起,一巴掌往无忌脸上掴了过去。

  他没有打中。

  因为他的人已经飞了出去。

  无忌轻轻一摔他的腕子,一提一甩,他的人就飞了出去,飞过十来个人的头顶,“砰”的一声,撞在一根大柱子上,撞得头破血流。

  这下子可真不得了,赌场里立刻闹翻了天,十七八个横鼻子竖眼睛的魁梧大汉,像老虎一样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可是这群老虎在无忌眼中只不过是群病狗。

  他正准备给这群病狗一点教训时,后面一道挂着帘子的门里,忽然有人轻叱一声:“住手!”

  门上挂着的帘子,是用湘缎做成的,上面还绣着富贵牡丹。

  一个衣着华丽的秃头大汉,手里拿着根翠玉烟管,大马金刀的往门口一站。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了下来,大家暗中更替无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