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这两个小孩今日虽然不分胜负,以后呢?

  东方已微白,远处已有鸡啼。

  萧东楼道:“天又快亮了,你又该走了。”

  只有死人才是见不得阳光的,这僵尸难道是个活死人?

  白小孩瞪着红小孩,道:“明年我一定能击败你,你等着。”

  红小孩笑道:“我只希望你明年能长高些。”

  这次无忌没有笑。

  他知道这僵尸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他一直在等着。

  可是他想错了。

  僵尸又笔笔直直的躺了下去,阖上了眼睛,似乎已忘了他这么样一个人。

  无忌忽然冲了过去,大声道:“刚才我笑的是你。”

  僵尸道:“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了两次。”

  无忌道:“难道你就这么样走了?”

  僵尸道:“你是不是一定想要我杀了你?”

  无忌道:“是。”

  僵尸终于张开眼睛,一个存心要找死的人,无论谁都忍不住想要看看的。

  无忌道:“你不肯出手,只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我看在眼里,人生在世,被人如此轻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僵尸道:“你不怕死?”

  无忌道:“大丈夫生而有何欢?死有何惧?”

  僵尸盯着他,眼睛里寒光如电。

  无忌也瞅着他,绝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僵尸冷冷道:“你若真的想死,月圆过后,到九华山去,我总会让你称心如意。”

  无忌想也不想,立刻说道:“我一定去。”

  僵尸的眼睛又合起,棺材也已盖起。

  ——复活的僵尸,在天亮之前,就要回到幽冥去。

  穿白衣裳的小孩却还在瞪着红小孩,忽然道:“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红小孩道:“什么事?”

  白小孩道:“明年今天,你能不能先洗个澡?”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跳上棺材,盘膝坐上,黑衣人抬起棺材,断魂更轻轻一敲,他们走出了这座树林子,忽然就已消失在凄迷的晨雾间。

  红小孩却还在痴痴的往前面看,仿佛还想再找那白小孩来斗一斗。

  无忌一直在注意着他,故意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红小孩脸上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是对头,我们是兄弟,若不是我比他早生半个时辰,他就是我的哥哥!”

  他们果然是孪生兄弟。

  萧东楼和那僵尸既然要借下一代弟子的手,来较量他们的武功,当然要找两个资质、年纪、智慧都完全一样的孩子。

  孪生兄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两颗同样的种子,在不同的环境里生长,就未必能开出同样的花朵了。

  无忌心里在叹息,只觉得命运对这对兄弟未免太残酷。

  红小孩却又笑了。

  无忌道:“你在笑什么?又是在笑我了?”

  红小孩摇摇头,道:“这次我是在笑我自己,我一直看错了你。”

  无忌道:“哦?”

  红小孩道:“我一直认为你有点笨笨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比谁都聪明。”

  他瞪着眼睛道:“刚才你去找那僵尸,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他绝不会出手,别人也绝不会让他杀了你?”

  无忌不开口。

  红小孩道:“可是你也未必真的有把握。”

  无忌忽然问:“你赌过钱没有?”

  红小孩偷偷看了他师父一眼,悄悄道:“我偷偷的赌过。”

  无忌道:“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你若想赢别人的钱,自己也要冒点险。”

  他笑了笑,又道:“人生中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有很多很多事……”

  天亮了。

  拔倒的树林,又被植起,零乱的物件,都已被清理干净。

  如果昨天早上来过这里的人,今天又来到这里,绝不会看出这地方在昨夜一夕间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

  这是不是奇迹?

  萧东楼叫人替无忌泡了壶武夷铁观音,微笑道:“这不是奇迹,世上根本就没有奇迹,如果有,也是人造成的。”

  他的言词中总是带着令人不得不去深思的哲理。

  “只有人才能创造奇迹,”他说:“用他们的恒心、毅力、智慧;用巧妙的方法、严格的训练、用……”

  无忌道:“用金钱造成的。”

  萧东楼大笑,道:“不错,金钱当然是永远不能缺少的一样东西。”

  司空晓风道:“幸好金钱也不是最主要的一样东西,并不是每个有钱人都能做出你做出的这些事。”他的话中也有深意:“钱也像是剑一样,也得看它是在谁的手里。”

  无忌却不想再听下去。

  他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来听别人讲道理的。

  萧东楼仿佛永远都看出他客人们的心意:“我知道你一定想走了。”

  无忌立刻站起来,用行动回答了他的话。

  萧东楼道:“我想你一定会到九华山去。”

  无忌道:“我一定会去。”

  萧东楼道:“九华山南望陵阳、西朝秋浦、北接五溪大通、东际双龙峰口,峰之得名者四十有八,还有二源、十四岩、五洞、十一岭、十八泉,是个很大很大的地方。”

  无忌道:“我知道。”

  萧东楼道:“那么你为什么不问他要到哪里去?”

  无忌道:“我不必问。”

  萧东楼道:“你能找得到他?”

  无忌道:“我找不到。”

  他忽然问:“如果你要到一座山上去,你叫山过来,山会不会过来?”

  萧东楼道:“不会。”

  无忌道:“那你怎么办?”

  萧东楼道:“我自己走过去。”

  无忌道:“我做事也常常用这法子,如果我找不到他,我就会想法子让他来找我。”

  无忌走了。

  他要走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拦得住他——几乎从来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看着他去远,萧东楼才问:“你说这年轻人叫赵无忌?”

  司空晓风道:“是。”

  萧东楼道:“看来他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司空晓风道:“他绝对是。”

  萧东楼道:“可是他看起来又好像有很多解不开的心事,聪明人本不该有这么多心事的。”

  司空晓风道:“我要他到这里来,就因为想要他变得聪明些。”

  他又解释:“他惟一解不开的心事,就是他还没有找到他的仇人。”

  萧东楼道:“他的仇人是谁?”

  司空晓风道:“上官刃。”

  萧东楼道:“是不是那个用金子打成的金人?”

  司空晓风道:“是的。”

  萧东楼叹道:“看起来他的确还不够聪明,以他的武功,能招架上官刃十招已经很不容易!”

  司空晓风道:“所以我叫他到这里来,好让他知道,江湖中多的是藏龙卧虎,以他的武功,根本就不能够闯荡江湖,何况去复仇?”

  他忽然叹了口气,又道:“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萧东楼道:“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