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创业一开始总是困难的。
他们不得不从舒适的三居室搬走,换到了狭小隔音又不好的小区里。
她小时候过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倒是觉得没什么,就是出租屋的床实在是不太结实,容易咯吱咯吱地响。
他们动作大一点,床就摇摇欲坠。
有一次床响得太厉害了,隔壁的阿姨还来敲门了。
等到人走了,看着回来黑着脸的他,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瞪她一眼,刚刚想要把她拽过来,谁知道他一个用力,床塌了。
岁:“……”
燕:“……”
他计划得好好的,等到第一批资金回笼,就带她搬出去,购置一个小三居,先改善一下生活,等到公司走上正轨,再和她去领证。
谁知道公司遇上了对方拖欠货款,资金一下子周转不过来了。
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第一次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然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公司要完了,而是——
她还要继续住在那个小破房子里。
这一天,她从学校回来,等了他许久都没有等到他回家,推开门刚刚想要去找他的时候,就看见对面的巷子口,青年把西装搭在了肩上,高大的身影在黑暗里显得有点萧索。
她对他说:“燕燕,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打劫我的时候么?”
那个时候,她的助学金账户出了问题,不得不拿着几百块的生活费,度过两个月。
他说打劫她,却请她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如果不是他,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度过最艰难的几个月。
她笑了:“所以如今陪你,算是我还你了。”
他看见了她的眼睛,和当初一般明亮又坚定。
于是他走过去,抱住了她,就像是一只淋了雨的大狗狗,蹭了蹭她。
他说:“你等等我。”
就像是很多年前那样,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可以做出许多自己都不可思议的事情。
08.
在他的公司走上正轨,开始做大做强的第二年,他们终于结婚了。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十年相伴。
婚礼上,她突然间想起了他们高中时的那个下午,于是就与他说起了年少时的梦想。
那时候她想要当古生物学家,如今她已经得偿所愿,甚至在获奖的文章末尾致谢上,加上了他的名字。
他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几乎成为了一个快速崛起的传奇,身家不菲。
青年看着她的侧脸,莞尔。
他却没有告诉她——
那个下午,等她转过去之后,少年把“当大款”三个字划掉,认真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写上了一行字:
娶她、与她白头到老。
那才是少年时的燕雪衣,最大的梦想。
……
从此以后,风风雨雨一生,谁也没松开谁的手。
第92章 权臣x陛下(一)
01.
都说当权臣没有好下场。
古来今往, 一手遮天的权臣往往都会死得很惨。
朝今岁最近就有一种自己很可能好日子到头了的预感。
她的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门下弟子众多,很有声望。
父亲母亲十分恩爱, 只生了她一个,还把她当成了男儿教养, 后来她越来展现出来了过人的聪明,父亲就直接让她女扮男装入仕途,不浪费她的才智。
她也不负父母的期望, 十六岁就三元及第,顺利进入了朝堂。
等到大儒父亲死后,她独自撑起了家业, 掌握了父亲的派系,成了最年轻的阁臣。
但和她爹不一样,她的政见十分激进,立主改革变法。
只不过, 这大刀阔斧的变法,需要乾纲独断的气魄。
恰逢八岁的小皇帝登基, 皇权衰微。
于是,她开始拉帮结派, 收拢了一大堆的拥趸,成了大燕的第一权臣, 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只可惜, 就在十日前, 小皇帝死了。
大燕赫赫有名的秦王殿下燕雪衣, 直接带着十万铁骑杀上了京城, 丝毫不掩饰谋朝篡位的野心。
她站在了城门楼上,就对上了一双很有压迫感的丹凤眼, 年轻的王坐在高头大马上,俊美的容颜却有种血腥又阴鸷的煞气,肩膀上还停了一只鹰隼。
这样一个敢于谋朝篡位的铁血帝王,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玩弄权术的大燕第一权臣?
她被新帝召见的时候,以为自己要被赐死了。
一脸肃杀的铁血帝王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
这小白脸吃什么长大的?怪好看的。
02.
朝今岁作为内阁首辅,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前科。新帝凶名在外,手段狠辣,无数人都等着看她下场凄凉,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死到临头,她却并不害怕。
她只是淡定地遣散了家仆,把养的狸奴都送了人,去见了三两好友。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抄了家,投入了天牢。
在天牢的黑暗里,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一生。
小皇帝在位之时,她就立主变法;如今小皇帝死了,她的许多政令也已经初见成效,如今的皇帝不是个蠢人,不会半途而废。
那么,她就算是死了,也还算是瞑目。
她想,她不算是个多么好的官,但是至少做了一些事,留下了一些东西,造福了一方百姓,也算是不枉人间走一遭。
在天牢里,她的待遇还不错,虽然粗茶淡饭,却没吃什么苦。
再次见到新帝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这回真的死定了,谁知道,皇帝却不是来杀她的。
青年瞥了她一眼,第一句就是:“会算账么?”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新帝把她抓回来干活,大概存了试试水的意思,毕竟新帝手底下的可用之人非常少,心腹全是一批武将。
而她聪明,手段圆滑,做事很有章法,在政务方面熟练至极。
按理说,戴罪之身,办事应该戴着镣铐,但是新帝扫了她纤细的身影一眼——
心想:小白脸一个,弱不禁风的,一捏就碎了。
他开口:“摘了吧。”
她想了想,走了过来,把手递给了他。
青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不是,老子是皇帝啊!
但是他又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废话不值得,于是想了想,徒手捏碎了镣铐。
她还算是知道分寸——
至少没有让他帮她解开脚上的镣铐。
他以为这是个误会,直到接下来,他说“用膳”的时候,她十分自觉地放下了笔,坐在了他的对面,拿上了汤勺;皇帝说“点碳吧”,她自觉地挪到了炭盆边,伸出了手作等待状。
青年帝王终于发现他的这位臣子,好像有点自来熟。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03.
她倒是珍惜这次的机会,事情办得漂亮无比。
而且她很聪明,把新帝手边棘手的活都不着痕迹地先做了。
于是新帝就发现,用她用得无比顺手,顺手到她种种自来熟的行为,新帝都默默地忍下了。
她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做事,偶尔看着她沉静的侧脸,他忍不住就会想:
长得这么好看,办事还这么利索,就此不用,实在是太可惜。
其实帝王第一天就已经派出了锦衣卫去调查她。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权臣,收的冰敬、炭敬都不少,但是她将大部分的钱财,全都投入了新政当中。
虽然是个爱玩弄权势的,却难得一心为民。
他合上了册子,心想:这小白脸,倒也不坏。
终于,在大部分事务完成的那一天,青年帝王放下了笔墨,突然间说:“回内阁吧。”
她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在幻听。
披着黑色大氅的青年就摆摆手:
“甭和老子客气,再废话就回牢里睡。”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年轻的皇帝以为她还要推辞,不满地抬头的时候——
她:“陛下,您把微臣的家抄了。”
皇帝:“?”
怎么,你还有意见?
她说:“微臣没地方睡,也没钱。”
她说:“不如您把天牢打开,臣再回去住一个月?”
皇帝:“……”
残暴的铁血帝王忍了忍,最后还是想:老子要做个明君。
他说:“朕让太监给你拿些银子应应急。”
她看了看天色,欲言又止:“可是外面的天还黑了。”
皇帝:“……”
入夜,青年看着偏殿点起的灯,坐在榻上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他为什么要留她在宫里住?
04.
按理说,如今换了一朝天子,又经历过了一次牢狱之灾,她回到内阁后,日子不会好过才是。但是,她第二天早上一出宫,就立马将自己留宿宫中的消息传了出去。
紧接着,一段新君和小阁老秉烛夜谈、相见恨晚的故事就传得满京城都是。
于是,她重新回到内阁不仅十分顺利,还立马收拢了原来的拥趸。
全程被利用的工具人皇帝:“……”
好狡猾的奸臣!
次日下朝,他把她叫了过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臣惶恐。”
青年鹰一样的视线盯着她,刚刚想要冷笑,就听见她问:“陛下,您饿不饿?”
青年拍桌子:“老子才不饿!你先给我解释清楚!”
沉默了许久后——
奸臣:“可是陛下,臣好饿。”
皇帝:你饿不饿关朕什么事?!
饭桌上,她开始和臭着一张脸的陛下聊天。
先是聊她出去买宅子的辛酸,紧接着聊起了她的俸禄是如何的捉襟见肘,住客栈多么昂贵。
于是,这夜,皇帝看着偏殿的灯:“……”
好烦,朕又被她利用了。
他睡到半夜,突然间想了起来,偏殿没有整理过,又潮湿又阴冷,顿时坐了起来。
她身体不是很好,在又冷又潮的地方睡不着,便坐在火盆边取暖。
她经常被人说是不择手段,为了权势,做了不少被人唾骂的事。为了借皇帝的势快速立起来,她从不觉得吃这点苦算什么。
只是到如今,她才发现在寒冷的冬夜,那股潮冷,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敲门声。
她打开门,就看见了青年站在门口。
她惊讶道:“陛下?”
他看了她一眼,长发青年穿着寝衣,黑发如流水一般,丹凤眼很是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把她拉到了他的寝殿。
他的寝殿里书架边上就是一张小榻。
他冷冷道:“就睡那儿吧。”
她转头去看他,发现青年帝王已经抬步去了内室。
黑暗里,她抱着被子坐在了柔软的榻上,感受着温暖包围了全身,无声地笑了一下:
“谢谢。”
05.
次日一早,青年就翻开了地图,在上面圈圈画画,给她找一处宅子赏下去——这样,她的势也借到了,也不用睡又冷又硬的偏殿了。
这宅子一赏下去,果然,她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不过她聪明,懂得收敛分寸,并没有如从前那般一手遮天,反而低调了许多,和同僚的走动也少了,每日下了朝就很自觉地来勤政殿,帮他处理政务,偶尔蹭两顿御膳。
他也习惯了在勤政殿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的日子。
她甚至在勤政殿和他的寝宫,都有了自己的专属榻。
帝王就忍不住在心中想,这个人真奇怪,审时度势是一把好手,圆滑又不择手段,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她讨人厌呢?
他偶尔看见她在阳光下长长的睫毛——
青年想:还怪可爱的。
她就叹气:“陛下,臣搬家了,府门前的牌匾却总是写不好,唉,您看……”
青年:“……”
好了,又来利用他了。
帝王:“得得得,老子给你写!”
06.
谁知道她还没搬进新宅子,就病了。
其实她这些年操劳过度,沉疴积累,身体就不怎么好了。
这一告假就是四五天,等到她撑着病体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圈。
青年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久咳不好,断断续续咳了好几天,显然是没有好全。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把手头上的事给放下。
毕竟,她如今才刚刚回到内阁,告病太久,难免大权旁落。
青年终于生气了,在这天批完了奏折后把她给叫了过来,把她骂了一顿。
他骂完就后悔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了,谁知道一低头——
发现她在走神。
帝王:“……”
他刚刚要恼,她就往前一栽,他下意识扶住了她,一摸额头,才发现她的脸热得能煎鸡蛋了。
……
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床边坐着一只黑着脸的青年。
他的脸色从未那么难看过。
她病得很重,又不肯休息,于是病上加病,太医说,再这样下去,身体会被她熬干的。
他冷冷地问她:“你就这么贪恋权势,连一天都放不下么?”
她沉默了,第一次没有反驳。
她躺了回去,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竟然不理他了。
帝王差点被气笑了,问她在做什么。
她安静了许久:“这是龙床,臣贪恋权势,想多睡一会儿。”
青年:“……”
他不想和病人生气,就拍拍她,让她起来喝药。
她看了看碗,扭头:“臣贪恋权势,碗不是明黄色的,不喝。”
青年:“……”
晚上吃晚饭,她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他问:“朕不是已经给你换了明黄色的碗么?”
她说:“看见陛下,就想起陛下说臣贪恋权势,心情不好,吃不下。”
青年:“……”
她为什么这么嚣张?
07.
这天夜里,看看她没动两口的饭,没喝两口的药,还一副要病死算了的样子,青年面无表情地想了想:算了,老子还是和她服软吧。
毕竟听说文臣骨头都很硬,要是和他吵个架把她给饿死了,他岂不是成了千古昏君?
他这样自我安慰着,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青年:“是朕的不是。”
被子里的人浅浅地嗯了一声。
他说:“朕错了。”
她仍然没有反应。
他开始反省:
“朕不该说你贪恋权势。”
是了,对皇帝都这么嚣张的人,怎么可能贪恋权势?
他剖析了半天后,她才终于从被子里冒了出来。
她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确贪恋权势,你没说错,我放权一天,都不能安睡。”
她递给了他一本册子。
他翻开一看,愣住了——
她对自己的新政,每一条都要亲自过问,还做了详细的笔记,细小的偏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她放权一天,新政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她不在,底下的人不尽心,自然也不能及时解决。
一旦新政被攻击,再想顺利推行下去,那就难了。
她一生的心血,怎么愿意就这样失败?
青年沉默了。
她的声音很亲:“陛下,我就是这样的人,活一天,操一天的心,除了我自己,谁也不放心。”
新帝少时能在政变当中活下来成为秦王,二十七岁篡位顺利夺权,还有赫赫战功,本身就是一个心智和能力都非常强大的人。
他的血液当中流淌着自负和骄傲,极少欣赏什么人。
她的确是不择手段,从前就玩弄权术,只手遮天;如今也要借他的势,狐假虎威,当真算不上光明磊落的人。
应当是帝王最忌惮、最痛恨的那一类人。
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帝王突然间觉得,这个看起来病弱的人,变得无比的耀眼、坚毅,简直让他挪不开视线。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间跳得很快。
他去端来了药碗,递到了她的面前:“好,朕亲自去帮你盯。”
他说:“朕答应你,只要朕在位一天,你的新政就能一直推行下去。”
她好一会儿才道:“陛下没有必要这样。”
青年:“说吧,到底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她说:“这药很苦。”
他立马道:“好,朕去给你加蜜饯。”
她说:“不。”
她把碗推了推:“你陪我喝。”
青年:“……”
她一小碗,对面的陛下一大海碗。
她喝药一直觉得苦,但是只要看着对面的青年面色扭曲的样子,便不觉得苦了。
他喝到一半,就听见她在笑,刚刚想要瞪她一眼,就对上了她亮晶晶的眸子。
这药苦得很,但是他突然间觉得有点甜。
08.
自从那日谈话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前虽然熟悉,却维持着君臣的规矩,丝毫不逾越。
那日后,她与他相处变得自然了许多。她也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也不时时刻刻自称“微臣”,甚至还会和他闲聊了。
他并不觉得她不敬,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种亲近而心情愉悦,嘴角上扬,甚至还有一点隐约的得意。
等到意识到这一点后,帝王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不是,他得意个什么劲儿。
得意她就差叫他“小燕”了么?
因为她身体不好,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给她倒茶前试水温、还会经常看一眼她衣服穿得多不多,若是穿少了,就会很自然地把大氅披在她的肩上。
就是他某一次这样做了以后,突然间看见了身边的太监。
帝王:朕怎么像是她的贴身太监??
青年从面色扭曲,到逐渐释然。
——算了,公公就公公吧。
她身体不好,他总是要多照顾她一些。
退一万步说:他在她面前,难道还有尊严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