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将帅旗递给她,在马上,气息不稳地问她:
“以此为聘,可愿嫁我?”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了。
在漠北的风里,仿佛能够听见青年急促的呼吸声,他的手心冒汗——
就连刚刚闯敌营取敌将首级,都不曾这样紧张过。
在她说“好”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亮了。
将士们的欢呼声直接响彻了天际。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翻身下马,直接把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圈!
她也忍不住笑,低头看他,“你冲进去杀主将,就是为了这个?”
他不自然地扭头,没有回答她。
她便说:“既如此,我就……”
青年立马紧张道:“你做梦,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没机会反悔了!”
她看见绷紧的脸,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突然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青年:(▽)
他反应过来,嘴角疯狂上扬,又努力维持住了主将的高冷风度,左右看了一眼,低头凶巴巴道:“外面这么多人呢!”
等到一路牵着手她拉到了大帐里,青年才迫不及待地把她往案几上一放,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直接吻了上去。
原来他那句话的意思是:
外面人多,不让亲。
回来躲起来,随便亲。
……
这一战,小将军名声大噪,隐有漠北战神封号流传出去,在这样没粮、没援军的绝境里杀出重围,不得不让人称一声第一猛将。
北蛮闻风丧胆,军心溃败,小将军上折子请求援军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退北蛮!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一纸军令——
让他班师回朝,放弃这大好局势。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接到了圣旨,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和周围的部将都陷入了沉默。
他在大营里独自坐了许久。
但是一出来回到了营帐里,他的脸上就再也看不出半分的情绪了。
他看见她就笑了,还把她抱起来转了两圈,蹭了蹭她的面颊,小将军对她说:“以后不打仗了,回去就留在京城,我们成亲!”
他说他以后就在京城里购一座大宅子,和她一起做个富贵闲人。
他将那些不甘、压抑的情绪通通压在了心里,努力和她畅想着,一块儿在京城里生活的日子,仿佛真的特别高兴解甲归田似的。
一直含笑看着他的清冷少女,突然间捧住了他的面颊,说:
“燕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愣住了。
她懂他的失落、他的野望、不甘。
于是,他那颗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心,突然间就变得又酸又涨。
他蹭了蹭她的面颊,抱紧了她:
“岁岁,朝廷不肯打了。”
她知道他在撒娇,就任由他抱着。
在旷野上翱翔的鹰,怎么甘心做回去做一只麻雀呢?
然而朝今岁却知道,魔神是下来渡劫的。
他这一世注定坎坷多劫难。
但是没关系,她会一直陪着他。
就像是当初他离开的八年里,心魔燕燕也是这样陪着她,安静地看着她。
因为她的存在,接受这个现实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困难。于是小将军平静地将自己的部下都安排好了出路,又去照拂了不少阵亡将士的家属,这才带着人班师回朝。
她就一直坐在马车里看着他,有七情六欲、会疼会难过的燕燕,似乎变了很多,除了天生属于魔神的责任心外,他有了更多的人性。要是魔神本尊,大概不会觉得“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魔神是杀神,连自己的命都一视同仁;但是这一世的燕燕,他渐渐地懂得了生命的珍贵。
她突然间觉得,也许远古的众神,真的和魔神是很好的朋友。
这一场历劫,他的身上好像多了很多的东西。
但是不管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当他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就知道,他还是她的燕燕。
小将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街上人头攒动,比状元游街还要热闹。
面无表情的青年却没有为道短暂的繁华迷了眼,他只是知道,这一场人声鼎沸的热闹,大概是一场谢幕。
小将军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他想:这样也好,从前他朝不保夕,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无牵无挂也就算了,如今他有了心上人,想要和她在一起,自然不愿意让她为他提心吊胆。
就此过上安稳的日子,不也挺好的么?
小将军只想热热闹闹地和心上人长相厮守。
上朝复命之前,他递给了她一半的鸳鸯玉佩,说是定情信物。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小将军大胜归来,却只等来了因违抗皇命而锒铛入狱。
金銮殿上,被押送走的小将军很平静。
只是解下甲衣的时候,青年回头望向了来时的路,想的却是,他要食言了。
他不能娶她了。
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拿帅旗求娶的诺言,在此刻变得比纸还要轻薄。
他坐在昏黄光线的牢房里,看着周围一片的黑暗。
朝廷不想打了,他就如他们的愿,不打了。
他只想要回来过安稳的生活,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他才将玉佩送出去,转头却要食言了。
仿佛命运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他却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冷静地盘算着自己在京城的旧部有几人可以帮忙,他心知朝廷不会对他手软,故而只是不想牵连她,给她留一条后路,保她日后一生富贵无忧。
当想好了一切,狠狠心将玉佩送出去后,可是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她穿着眼熟的白衣,正坐在他的对面喝茶。
他:“……”
他把她拉进了黑暗的角落里,压低了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道:“你疯了,这是天牢!”
他话音落下,就开始左右看看,想着要怎么把她送出去,但是却被她拉住了手。
少女看了他一眼,“我不走。”
他气得面色铁青,她就坐在对面喝茶,喝完茶就掏出了点心,他瞪着她许久,发现她连被褥都带过来了,他想骂她又骂不出口,现在手上脚上都是镣铐,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凶神恶煞了半天,最后把她的点心给抢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
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天牢里黑得要命,除了送饭的人谁也不会来,她不出声,也没人能想到,天牢里多了一个人。
是夜,她滚进了他的怀里。
他穿着囚服,被弄得很狼狈,说自己身上脏,不许她靠近。
她就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的身上蹭了蹭。
他浑身一僵,那颗心就变得很软、很软。
可是再贪恋她的气息,他也不能纵容自己的放肆。
他说:“你明日就走,我有些旧部,可以保你不被牵连。”
她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以为她同意了,但是接下来,他发现自己说什么她都漫不经心地嗯,他顿时知道她在敷衍他。这恶犬恼怒不已,特别想把她的脑袋掰过来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可是他实在是舍不得凶她了,只好说道:
“这一次,我可能要被流放。”
她没有反应,心想:他上辈子还随时要发疯呢,她说什么了么?
他继续恐吓她:
“还可能要和我一起被砍头、五马分尸、凌迟而死。”
“你非要和我纠缠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说:“燕燕,你废话好多。”
她很冷静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我是认真的!”
她说:“我也是认真的。”
他们两个对峙了半天,谁也再没搭理谁,各自躺着看天牢的天花板。
好一会儿,面无表情的青年就突然间把她一把捞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愿意牵连她的。然而不管他怎么联系外面的旧友,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她每天的夜里,都会准时出现在牢房里。
一开始只是喝茶吃点心,后来还带来了围棋、话本,还给他捎过来了酒楼的菜,偶尔还带两壶酒来找他。
后来,他想了个办法。
这案子拖了三个月,终于一纸宣判,流放三千里。
他让旧友走动关系,将他提前流放出京。
他在囚车上看着京城越来越远,知道这一去,恐怕便是再无相见之日。
他这么想着,等到了第一处歇脚点,他手脚戴着镣铐,就再次看见了她。
他:“……”
活见鬼了。
她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陪着你吃苦。”
青年沉默地看着她,决定靠着不搭理她,让她知难而退。
谁知道她下一句话是:
“我不是来跟着你吃苦的。”
“我是来看你吃苦的。”
看着他手里破了口的水碗、冷硬的馒头,她笑眯眯地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打开了食盒,摆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
吃给他看。
青年:“……”
有时候猫和狗是死敌也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人曾经当了几十年的死对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
流放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出了城后,坐囚车都是一种奢望,流放三千里,可是要亲自走上三千里的,尤其是一刮风、一下雨,日子就更加难过了。同一批流放的,已经倒下了许多人。
一连好几天,她会都会来饥肠辘辘的青年面前吃东西,他的脸越来越黑。
某一日,流放的队伍里,淋雨风寒死了三个人;又一日,一对母女逃跑,死在了路上;这一路的山匪众多,盗贼横行,死的人越来越多。
他这天夜里就特别沉默,看见了她的时候,他没有和过去几天一样面色发黑,而是盯着她许久,突然间笑了。
她问他笑什么,他说:“这样也挺好的。”
她愣住了,在外面的暴雨声里,他突然间抱住了她。
当他看见生命那样脆弱,不用刀枪,一阵风、一次受寒就可以夺走后,他就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惶恐。
他怕她一路追着过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死在路上。
他还没娶她、没有和她手拉着手走遍大江南北。
他把她抱得很紧。
他叮嘱她不能走得太远,告诫她要离他近一些,不能独自上路……说了一大堆,她笑了,问他:“燕燕,那你还吃么?”
青年松开了她,终于肯抓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想:他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要重整旗鼓,和她过更好的生活;他不能让她一个人,要守着她,和她白头到老。
流放的日子很艰难,可是只要有她在,这日子,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时常嫌弃自己没法洗澡,不愿意去亲她碰她,总是担心碰脏她的衣裙,她却浑不在意,他要躲她,她就把他的脸掰过来,直接亲上去。
青年想:动不动就把他拽过来亲一下,光天化日的,老这样多不好?
他和她说了好几次,她偏偏就不改。
她浑不在意他的抱怨,因为这是对付口是心非的魔头最佳的办法。
每次他说这样不好时候,她就知道:他这是在明示了。
——明示她现在必须立刻马上要亲他。
她一开始只是等到其他人睡了之后出现,后来就干脆换了衣服,中午、夜里都会混进来。他本就担心她在外面遇见山匪,便也默认了,反正这些押送他们的人,只管人少了没有,谁也不会想到会不会多了人。
他们就手拉手,一起走。有时候怕她走不动,他还要背她。
他明明知道她神出鬼没、身手极好,却总要把她当成块易碎的宝贝。
恰逢新年,流放路上的青年,费了好几天的功夫,背着她,笨拙地编了一只草蚱蜢。
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衣衫褴褛,手脚戴着镣铐,他再也不能送她将旗、昂贵的玉佩了,连花都不能送她一朵了。
青年从未有这么落魄的时刻。
他局促地递给她的时候,比求亲那时还要紧张。
他怕她嫌弃这个有点窘迫的礼物。
可是当她看见那草蚱蜢的时候,眼前落魄的小将军,仿佛和当年的小魔头重叠了。
她接过了那草蚱蜢,“燕燕,我很喜欢。”
他不自在地说:“你喜欢这个就好,我……”
她却笑了,含笑盯着落魄的青年:
“不,我是说,”
“我很喜欢你。”
第81章 再相逢四
风都变得很寂静。
他愣了片刻, 嘴角一弯,笑了。
不管日后是风刀霜剑,还是春风得意, 小将军大概永远忘不掉此刻她的样子。
明明流放路上很苦,可是在她的身边, 日子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有时候抱着她, 用自己身体挡住外面的寒风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亏欠与愧疚。
流放的队伍里, 不少人喜欢打趣他们,只觉得这对小夫妻真恩爱, 因为他们总是手拉着手, 形影不离的。
青年有一次听见了他们的打趣, 沉默了一会儿,刚刚想要解释:不是小夫妻——
她就先一步开口了:
“是啊,我们刚刚成亲了不多久。”
手脚上还有镣铐的青年把她拉到了角落里,凶巴巴地问她:
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的?问过他了么?
他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 和她绑在一起、拖累她的一生。
她笑了:“大概是上辈子吧。”
他瞪了她一眼。
然而不管他怎么瞪她,怎么想要在外人面前避嫌,她都会正大光明地朝着他走过去, 牵起他的手。
他不给她牵,她就说:“燕燕,你这样像个害羞的小媳妇。”
一脸冷峻的青年:“……”
她歪头朝着他伸手,他咬牙, 黑着脸把她拽进了怀里。
她说自己不在乎这些,无论落魄还是风光, 她都会陪着他。
青年却闷闷地说:“可是我在乎。”
他不知道她是天上的神, 他只知道她是纤尘不染、应该捧上一切的珍宝。
他可以陷在泥沼里, 却不想他的珍宝在泥沼里打滚。
小将军开始想方设法地联系自己的旧部。
他做得很隐蔽、也很慢。
只是慢慢的,不再别人面前避嫌,别人说他们是小夫妻的时候,他也不再矢口否认。
那鸳鸯玉佩被她放进了他的手里,他也再也没有拒绝过。
只是时常看着她笑。
快到流放地的时候,押送的军队遭遇了一伙“匪徒”,当大刀斩下来的时候,戴着镣铐的青年直接身手敏捷地借刀解了镣铐,护着她一路离开了队伍。
就在不远处,他的旧部已经等候多时。
就连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上他们的。
青年翻身跃上马,朝着她伸出了手。
虽然衣衫破旧,但是他的身上有种旺盛的生命力,俊朗的眉眼,上扬的丹凤眼,都如同开光的宝剑,魔神天性里的不羁和锋芒,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管在万魔窟还是流放路上,只要有她在,他就无所不能。
小将军的声望极高,又爱惜自己的部下,于是就算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仍然有旧部愿意誓死追随。
他们在一座小村庄里住下了,青年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才把她拽了过来,带着潮湿的湿气去亲她,这恶犬还要拿青青的胡茬去扎她,被她把脸推到了一边。
他们倒在了床上,她问他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青年对她说:“总不能真的被发配去南边当苦力吧?”
他不想未来的每一年,只能送给她草蚱蜢。
这条恶犬突然间凑过来,她扭头看他,就看见了他的手中变出了一捧的桃花,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看,他又可以给她送花了。
她刚刚想要笑,就看见他手上镣铐留下的伤痕。
沉重的镣铐加身,他戴了三个月,伤好了又坏,坏了又好,被枷锁遮掩着,叫人看不出来。
她把他的手抓了过来,他下意识就要缩手,可是她却认认真真地给他处理了伤,神情沉静又认真,最后看着他包着的手,还举起了他的手,吻了一下。
长发青年瞳孔一缩,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手。
他转身就走,消失得飞快。
他想:她怎么能这样呢?
青年想,自己完蛋了。
——要喜欢死她了。
她以为青年大概是打算落草为寇。
毕竟小魔头当年就是占山为王,拉着一群叫他“老大”的魔族打天下的。
但是她猜错了,青年纠集了自己的旧部,招揽(殴打)了几座山的流寇,将他们一一收编,慢慢地发展了起来。
开始收揽旧部的时候,日子过得很清苦,也就比流放时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们住在茅草屋里,吃得也很简单,他时常去山上给她打兔子、野鸡来吃。
但是随着势力越发扩大,他们的生活渐渐得好过了许多。
青年精通兵法,深谙人心,经常使用空手套白狼大法,比当初昆仑剑宗的小岁宗主还要狡诈,发展起来自己的势力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她却忍不住看着他发笑。
他问她到底在笑什么?
她就说:“燕燕,你竟然会用阴谋诡计了。”
从前,小魔头经常叫她“狡猾的人族”,说她是千年的小狐狸,就知道骗他、诈他;魔神也非常简单粗暴。
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还有看见他用手腕的一天。
他脸色一黑:“什么叫阴谋诡计?”
“阳谋、这叫阳谋。”
他们坐在了窗前,这点破事都斗嘴了半天。
最后,她把书翻开了一页,转头敷衍地亲了他一下。
于是,他果然就忘记了他们刚刚在吵什么了。
……
他们从茅草屋搬进了小院子,一年的时间里,小院子又换了大宅子。
北边流寇横行,蛮子又隔三差五地掠夺,朝廷对此地的控制力非常之弱,当听说一座小城被流寇攻破之时,青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小将军带着旧部,朝着那座城攻去。
他说七日内就会回来,她便留在了家中等他回来。
自从她成为天道后,天地间魔气灵气恢复平衡,修真界开始了休养生息,《不测录》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一直到了他回来的前一天,她看见了《不测录》上出现了文字。
她知道,自己必须立马回修真界一趟了。
她知道等不到他回来了。
于是当青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时候,却见到了院门紧闭,桌子上落满了灰尘。
青年冒雨骑马而来,长发被打湿了,大氅上一身的泥泞,显得有点狼狈。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假的,她的来历也是假的,漠北曾经赫赫有名的战神,如何察觉不到她身上的古怪?
比方说她经常几日不吃东西,他曾经怕她饿死,忍不住半夜起来想要偷偷喂她点东西;
比方说她时常神出鬼没,不管是戒备森严的监牢,还是他守卫森严的大帐,都来去自如;
比方说她时常没有呼吸,他睡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检查她是不是还活着;
……
对了,她还会半夜会飘到屋顶上打坐。
他每次看见了,都当做没看见。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奸细,后来相处久了,就怀疑她不是人。
而且她似乎从来不在他面前掩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