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间对祖师爷,产生了一点淡淡的同情。
——千算万算,谁能算到,他的流派倒是流传很广,就是不幸成了修真界满大街一块灵石十本的厕所读物。
祖师爷并没有想象中在乎昆仑剑宗,他甚至不介意昆仑剑的新主人到底要做些什么,他只对传人有一个要求:继承他的遗志,将《昆仑剑诀》发扬光大。
她睁开了眼睛,瞳孔里金光一闪,是一把昆仑剑的小小缩影。
修真界的那么多小宗门,他们立宗之本,也许就是两三本剑谱。
对比下来,祖师爷的库藏简直可以用“浩瀚”来形容!
朝小涂恨恨道:“搬空了昆仑剑宗,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朝照月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这些书算什么呢?昆仑剑都要被拿走了,你还操这个心了。”
朝小涂恨恨地看着他,她当然知道朝今岁在里面拿剑!
他看了她满脸的不甘,随意道:“你要是有本事,也可以去试试。”
朝照月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但是他一转身的功夫,朝小涂真的跑进了剑阵!
朝照月惊呆了,手里的书都掉了下去。
朝照月:“谁给她的自信?”
朝今岁:“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想趁机逃跑。”
话音落下,禁地外就传来了轰鸣之声。
是有人要强闯!
她的眼中金光一闪,“走!”
朝照月的揽月剑开道,他们飞出禁地,猛地朝着宗门外疾驰而去!
仿佛两道飞鹤一般,一闪而过!
然而就在他们到达断崖之上之时,下一秒,护宗大开启!
只见金色的大罩子凭空出现,像是一座半圆形的堡垒,将整个昆仑剑宗给笼罩其中。
朝太初显然已经早有准备!
现在,昆仑护宗大阵笼罩着这方天地。
这大阵只听从宗主的号令,只要还是昆仑子弟,没有宗主的首肯,就走不出大阵笼罩的方圆十里之地!这是昆仑宗主,之所以难以撼动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一人,就执掌着整个昆仑的命脉。
上一次护宗大阵开启,还是几千年前昆仑面对灭宗之难;
这一次护宗大阵开启,却仅仅是为了对付他的一对儿女。
真是,何其有幸!
被生活了百年的“家”,当做最大的洪水猛兽、赶尽杀绝。
她当机立断,
“照月,你先走!去找燕雪衣!”
朝照月没废话,自断崖一跃而下,疾驰而去!
朝今岁站在断崖上,转过身来,看向了追过来的众人。
朝太初死死盯着朝今岁,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他甚至连朝小涂不见了都没有发现。
他冷笑道:“交出昆仑剑!否则,就不要怪我这个父亲对你不客气了!”
他不能让她带走昆仑剑,哪怕今天背负上杀害亲骨肉的罪名,他也绝无可能放她离开!
他必须在她还没有成为庞然巨物之前,将这个心腹大患斩落断崖!
朝太初:“你可知昆仑剑是护宗大阵的阵眼?你这个逆子,竟然想要妄图将阵眼带走!你这是要毁掉昆仑!”
她看向了他身后追上来密密麻麻的昆仑弟子:
“他是这么告诉你们的,昆仑剑是阵眼?”
难怪,难怪此时他们严阵以待,杀气腾腾,剑气如虹,竟有了万众一心之势!
“交出昆仑剑!”“回头是岸,少宗主,你不能真的毁了昆仑!”
她在断崖之上,抬眸看向了天边护宗大阵的金光,语气很温柔:
“你们当真以为,那真的是昆仑的护宗大阵么?”
所有人都是一愣。
她的神态不像是在断崖之上,不像是被逼到了绝路:
“昆仑的护宗大阵,一直都是人。”
万年里,护住昆仑万世基业的,不是这座大阵,是一代代的昆仑弟子。
万年前,天下第一大剑宗,何等的意气风发!
祖师爷一剑劈山,成万年昆仑,她见识过祖师爷天下第一剑的霸气、从祖师爷的记忆中,得以一窥当年第一大宗的气魄。
她声音陡然变地冷厉:
“如今的昆仑,哪里有半分的骨气?”
——让人杀上门来,就在山门不敢下山;
——为了讨好盟友,就不要半分脸面了;
——为了抓少宗主,竟然开启了灭宗时才能启用的护宗大阵!
“守住这座偌大的死物,又有什么用!”
“拿走昆仑剑,不会毁掉护宗大阵,因为这座大阵,早就不在了。”
护宗大阵,一直都在人心。
那一刻,天地间一片寂静。
他们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东西、不可挽回地失去了。
就连朝太初都感觉到了一种超脱控制的不安。
朝太初突然间抬起手——
下一秒,护宗大阵化为了一把金色的巨剑,猛地朝着断崖之上的人砸去!
他从未有这么一刻有浓重的杀意!
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实力可想而知!哪里是一个区区元婴修士能够抵抗的!
断崖之上,少女的袍子被吹得烈烈作响。
面对巨剑,如同一只渺小的蚂蚁一般。
——而蚍蜉,也有撼大树之时!
只听见一声清越“剑来!”
下一秒,昆仑山崖之上,地动山摇!
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的昆仑剑宗仿佛遭遇了一场地震,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坍塌之声,许多人都惊慌失措地御剑,才能勉强保持住了站立。
是那把剑!
那把万年尘封的擎苍巨剑轰然而动,拔地而起!
于是建造在断崖之上的宫室、如同一张废纸一般碎裂!
是昆仑剑!
这才是真正的昆仑剑!
昆仑剑如同一把飞剑流星而来,在半空中缩小,成了一把大小正好的剑,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挽了个剑花,一剑扫出金光万丈,在半空中和护宗大阵化作的、几乎要碾死她的金色巨剑,狠狠撞击在了一起!
第20章 离开昆仑(三合一)
且说这时, 昆仑山底下,夙家众人已经在此处安营扎寨等上了好几天了。
他们兵分两路。前门是夙家家主带着众弟子看守,后门则是夙家的那个轻易不出山的半步化神的元婴老祖, 一副要将昆仑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
只不过,那个所谓的元婴老祖说是“半步化神”, 到底不是真化神, 只是元婴后期大圆满罢了,但这已是傲视群雄的战斗力, 能够出动这位老祖来昆仑,可见夙家的决心。
此时, 夜深人静, 正在闭目养神的老祖, 浑然不知危险降临。
当听见夜空里面一声诡异至极的嘶嘶声时,他猛地睁眼,掀开了帘子,却见营地里一片东倒西歪的弟子, 周围却空无一物!
“谁!”
他悚然一惊,却看见了不远处的树梢上,一个白衣的剑客正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 树下,一只巨蛟蛇在他的手底下嘶嘶吐着蛇信子,强大的威压倾泄而出,一时间竟然叫他看不穿修为!
他悄悄后退一步, 不敢有所隐藏,猛地全力一掌, 带着浓重的黑色魔气朝那白衣人拍了过去!
这夙家的元婴老祖, 竟是个半魔!
然而终日打雁却被啄了眼——
半魔遇上了真魔。
那白衣人在他的掌下化作了一阵黑雾, 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逼他的面门!
许久之后,马车再次动了,朝着护宗大阵驶去。
那地上半魔老祖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件衣服。
马车里,魔尊的脸上爬上了狰狞的黑色魔纹——
那是魔族在互相吞噬后才会出现的产物,一时间,那张漂亮的脸显得十分诡谲又妖异,映衬着那魔角,竟一点也不像是个人了,倒真的是个魔物。
魔族之间的屠杀,就是互相吞噬、壮大自身。
只是燕雪衣万万没有想到,今天遇上的夙家老祖,竟也是个半魔族。
好一会儿,那黑色图腾都没有消散,青年不得不重新戴上了幕篱,遮住了那让人胆寒的魔纹。
他的视线从不远处巡夜的夙家弟子身上扫过,躁动的杀意汹涌。
在吞噬同类后,魔族总是会显得有些抑制不住的暴躁。
但是想起她的话,他不耐地啧了一声。
花了更多的时间抑制住汹涌的魔气后,他整个人像是一道黑影消失在了马车。
然而不远处,他的路,却被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给挡住了。
护宗大阵究竟有多强,没人知道,只知道这护宗大阵在当年面对灭宗之难时,能够让昆仑避免灭宗的命运。
此时,朝今岁正手持昆仑剑,和护宗大阵劈下来的金色巨剑撞在了一起!
丹田里的灵气被疯狂抽空,被震得胸腔剧痛。
尘封万年的昆仑剑一旦出鞘,就对上强敌,酣畅淋漓的一击,一时间金光大作!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被劈落山崖之时——
她竟然仅仅是后退了三两步!
她扛住了。
虽然浑身上下有如碎裂一般的剧痛。
虽然气海已经被抽干了一半。
但是护宗大阵的金光已经渐渐消散了。
每一次攻击,都需要调动海量的灵气,周围的空气都因为灵气的抽空而微微扭曲。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朝今岁无比的确信,朝太初要她死在这里。
她听见有人在叫少宗主。
担心,焦灼、扑了过来。
是啊,百年同门之情,在她摔下来的时候,总还是有半分的关怀。
他们甚至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企图让朝太初手下留情。
朝太初嘴角含笑:“今岁,今天你要是交出剑来,我还是可以留你一命。你又能抗住护宗大阵的几剑呢?你难道不知道多少天才都死在这大阵之下么?”
朝太初嘴角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交出剑,我马上让护宗大阵停下来!”
在风雪里,少女眼底的一片冰冷,看向他们的视线,再无半分温情。
她手中的昆仑剑一横:
“古有割袍断义——今天,我与昆仑,犹如此袍。”
“恩断,义绝。”
这就是她的答案。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声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割发还父。”
手起剑落,齐腰的三千青丝斩裂。
“犹如此身,再不入昆仑。”
她转过身,一跃足尖一点,飞出断崖,朝着护宗大阵迎头而上!
再来一击又如何?
——哪怕就是死,她也要和昆仑,断个干干净净!
让她低头,就是做梦!
朝太初大喝一声:
“抓住她!”
他飞身而上,虎目精光大作,举起剑,朝着她的方向恶狠狠一剑!她眼疾手快,极速后退,然后反手一剑,和他战在了一起。
铿锵之声不断绝!
这是这父女俩,真正的第一次交手。
朝太初的剑霸道至极,力量十足,实力远不止他展现出来的那样平凡!
朝今岁第一剑和他对上,就知道他藏了一手。
他的剑竟隐约有风雷之声!
朝太初本以为护宗大阵已经将朝今岁的灵气消耗殆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昆仑剑在她的手里如臂指使,他竟然丝毫没有讨到好处!
她冷冷地抬眸,下一秒,只见寒霜凝结在了昆仑剑之上,她一剑挥出,昆仑剑就瞬间化作了万千寒霜小剑,呼啸着朝着朝太初扎了过去!
《昆仑剑诀》的第五重!
所有寒霜小剑所解除过的地方都凝结成了一片寒霜,数量太多了,他隔挡不及,猛地被扎穿了肩膀!
下一道寒霜携风声擦着他的耳畔而过!朝太初惊险避过,发上都有寒气擦过凝结的寒霜!
他倒退数十步,面色惨败,却眼中大骇: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他浑然不知,朝今岁已经在昆仑剑试炼的第二关,明白了昆仑剑诀第五重的真正用法。他只当是她得到了祖师爷的传承,眼中的贪婪之色简直要满溢出来。
下一秒,护宗大阵已经汇聚了足够的灵气,酝酿起了第二道攻击。
她不得不收手,冷笑道:
“朝太初,待我入化神,你这护宗大阵,我会亲自劈开!”
朝太初强忍剧痛,却满心认为她会扛不住第二道攻击。
朝今岁面色凝重,但是她知道,只要在护宗大阵的范围之内,她根本躲不开,只能硬扛。
她看了看手中的昆仑剑,心想,靠你了。
然而,突然间,天地色变!
朝太初惊恐地瞪大了眼。
朝今岁也看见了——那护宗大阵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竟然是伏魔剑!
看见那把剑的时候,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果然,她看见了那魔头——
仿佛昨日重现。
少年头顶两个残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张漂亮过头的脸蛋凑过来问她,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么样?”
现在,他顶着同样的魔角、同样的漂亮脸蛋,朝她伸出手来。
这可是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
最后魔神灭世,这大阵都可以硬抗到最后!
就像很多年前,还是最低级小魔的他,可以背着她爬出万丈魔窟;
如今,还不是魔神的他,也照样可以把天给她捅一个洞出来!
她不躲不闪,足尖一点,猛地朝着护宗大阵的金色巨剑劈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个动作十分惊险,但是她丝毫不惧。
呼啸的风声穿耳而过,她如同白色的流光,朝着那道缝隙奔去!
下一秒,她将手,递给了他。
护宗大阵的剑风呼啸而至,却是将将擦着她的衣摆而过——
那打空的一击,最后恶狠狠地撞在了断崖上,断崖应声碎裂,轰然倒塌。
而他们的手交握,已经消失在了护宗大阵外。
朝太初双目血红,怒吼道,“追!”
然而来人身法十分飘逸,一退数十丈,已经退出重围。
从此天大地大、云高海阔。
哪里不能去?哪里不逍遥!
虽然此刻她浑身剧痛、身形狼狈,却仍然像是阴霾乌云,一朝得见万里长空。
她说:“燕雪衣。”
她说:“我很高兴。”
那大魔头头戴一个斗笠,幕篱垂下,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浑身仙气飘飘,露出的半张脸风冷峻至极,哪里看得出来,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他看了她一眼:高兴就高兴,叫他的名字做什么?
但是他的视线很快就凝在了她的短发上。
她长发的时候很漂亮,三千青丝,如同黑色的云雾。魔头不喜欢魔气的黑,却很喜欢她头发的颜色。然而此时这三千青丝被斩断,只留下了及肩的长度,有种与众不同的美。
魔头到底没有问些什么——
他知道人族有个说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虽然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人修都很在乎这些。
他没有家人,但是他见过许多的人修和亲人反目成仇,隐约知道,和至亲决裂是一种何等无奈的选择与决绝的痛苦。
他没有问她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嗯”了一声,拉着她就朝着山下疾驰而过。
他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抓得很紧。
朝今岁本以为山下还有一场恶战。
虽然浑身剧痛,灵气有些枯竭,但还是将昆仑剑捏紧。
然而并没有,没有恶战,也没有再一场的拼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这只魔就已经将她往一辆马车里一塞,自己也进来了。
这马车豪华无比,熏了香炉,还有一架大床,容纳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
朝今岁一愣:“这是夙家的马车?”
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到她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
桌子上摆着点心,手边摆着上好的灵米茶,坐在柔软的车里,和那个魔头面对面喝茶。
那英俊的魔头伸手丢给她一瓶补气丹:
“先疗伤。”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太多次单打独斗惯了,她都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绝境里不得不拼死相博。
第一次把后背交给另外一个人,感觉,竟然还不错。
吞了一粒补气丹,微微蹙眉,虽然濒临枯竭的丹田渐渐凝聚起来了灵气,可是丹田里的气血翻涌之感却越发明显,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头疼。
她一皱眉,那魔头就想问她怎么了,恰好在这个时候,车门外有人问道,“老祖,您这是要下山?”
大魔头敲了敲车壁,外面的人就毫无戒心地探头进来,被他扭住了脖子,嘎嘣一下,丢一边,一脚踹下车,作风十分土匪。
朝今岁:……
她收回觉得感觉不错的话。
车顶上,藏在流苏立的小眼睛探下头来,一甩尾巴,马车就开始狂奔。
赶车的,竟然是小眼睛。
于是这辆马车就像是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在夙家的重重包围圈当中,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对上她询问的眼神,他轻笑:
“这是他们的那个半步化神老祖的马车。”
而且……
这魔头的表情很古怪:“夙家的老祖,怎么是个半魔?”
朝今岁也是一愣,但是她很快就想起来了一些事。
前世夙流云也是在掌控了全局之后,才暴露了半魔族的身份,她以为仅仅是夙流云一个人如此,谁知道夙家的那个劳什子的老祖,竟然也是个半魔。
所以这只大魔头,面对一个半魔族,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当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给吞了。
不过,在路上,这魔头突然间发现夙家好像是来找朝太初麻烦的——
他帮她自然可以,但是为什么要顺便帮朝太初扫清麻烦?
听到这里,她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魔头放下茶杯,凑到了她面前来,漂亮的脸蛋上恶意满满:
“怎么,怕我大开杀戒?”
他个子高,在马车里靠过来,阴影笼罩了下来,压迫感极强。
她看着这魔头:“不,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她短发的样子实在是好看,笑吟吟地盯着他,
“我只信任你,我知道你不会。”
花言巧语!
他立马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今天被她要求束手束脚,简直像是一只恶犬被戴上了嘴套,一路上很是不痛快的恼意,他本十分不痛快。
但是她又说好听话来哄他,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浑身不自在,连句恶毒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巨兽,在被抚平了炸开的毛后,危险性不仅大大降低,还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愉悦,时不时去瞟她一眼。
朝今岁的确没有骗他,她说的是一半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