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没有系统,她也已经将伏魔剑送给他了。
上一世她无愧天地,无愧昆仑,也许,却愧对一个人。
她想,他愿意跟,那就跟着好了。
她装作没有发现,朝着昆仑剑宗走去。
她看见了那座熟悉的云中之城。
云雾之间,昆山渺渺。
如传说中的仙宫一般,只一把擎苍巨剑直插云霄,破坏了仙气飘飘的意境,仿佛有股恨天之高的雄浑肃杀。
——那就是昆仑。
她曾经的家、她的埋骨之地。
燕雪衣没有跟上去,只是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身边的蛟。
他说:“监视她。”
蛟抬起上半身,觉得这个吩咐让蛇困惑。
吃不到就算了,还要它眼睁睁看着她在眼皮子下面晃?
不过鉴于魔界之主从不讲道理,一直无理取闹,他低头用死亡凝视看着蛇,蛟蛇就老老实实地变小,蹿了过去。
他看向了她走向了昆仑剑宗——
无数白衣的弟子朝她簇拥而去,如同众星捧月。
他本来想要问清楚伏魔剑的事,但是现在,他不想问了。
她是前途无量的正道修士,惊才绝艳,更加难得的是善良温和,干净不染纤尘,就像是天上皎洁的明月。她会成为昆仑剑宗当之无愧的宗主,走一条康庄大道。
他嘲讽她是救苦救难的圣人,可他心里最深处也清楚——
从万魔窟里爬出来、肮脏又阴毒,满手鲜血的邪魔,不配和她扯上关系。
就算只是触碰,也会弄脏她洁白的裙摆。
要再靠近,只会将她拉入无边深渊,毁掉她光芒万丈的人生。
那双深色的燃烧着黑色幽火的眸子重新恢复了一片死寂。
青年转过头,离开了。
第6章 一剑穿心
昆仑剑宗,医堂。
“小师姐!少宗主回来了!”
朝小涂一抬头,果然透过木窗,看见了不少弟子朝着前头跑去。
昨日朝小涂等人试炼中遇见魔尊的事都传开了,少宗主独自前去营救,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众人都十分焦急,尤其是被她救回来的灵字辈几个小弟子,闻言都从医堂的床上爬了起来。
听着灵机灵韵他们雀跃的声音,朝小涂无声勾起了嘴角。
——他们以为朝今岁这一次会平安归来。
只有她知道,朝今岁这次回来,却是浑身染血,筋脉碎裂。
她想要再次去确认一下,抓起剑一出医堂,就看见了夙流云。
夙流云颇有点心事重重,不过还是朝着她点了点头,温和笑道,“小涂师妹,好些了么?”
朝小涂眼神一闪:“多谢师兄挂念,已经无碍了。”
她自然地跟在了夙流云的身后。
一切都仿佛和前世重叠。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朝今岁却重伤归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两辈子的心上人。
她上一世没有得到夙流云的心,如果这一次,朝照月没有找到灵药、如果朝今岁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废人……
那夙流云,还会多看她一眼么?
她加快了步伐,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见到这一幕。
然而等到走到了山门口,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看见了朝今岁的身影。
她穿着雪白的狐裘,气质沉静,清冷冷地朝着她望过来,长发被一根白色的系带束起,被风吹得飘然似仙。
她没有吐血、没有昏厥,没有奄奄一息,而是平静又冷漠地站在不远处。
仿佛注意到了朝小涂的视线。
朝今岁抬眸,眯起了一双眼,直直看着朝小涂。
朝小涂震惊的表情太明显,难道这件事,她也掺和了一脚?
她去问系统,系统沉思了一会儿,说它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肯定。
另外一边,大长老却已迎了上来,“受伤了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朝今岁开口,“是遇见了一些事……差点就回不来了。”
“关于这次试炼,的确有要紧事要去找各位长老,比方说宗门,出了个叛徒。”
话音落下,周围的弟子们一片哗然。
远远的,夙流云的身影一顿。
大长老皱眉问,“究竟怎么回事?我们去议事堂谈。”
朝今岁却没有挪动的意思,轻声道,
“当着全宗弟子的面处置叛徒,不正好么?”
最后,大长老搬来了救兵。
宗主朝太初一来,本来还议论纷纷的小弟子们立马噤声。
他身材高大、不怒自威,高阶修士的威压很有一宗之主的派头,他皱着眉,显得有些不满,一双虎目盯着朝今岁,问道:“究竟何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在他的身后,刑堂长老也在。
他们正在商议不久之后的宗门大比,等到被弟子通知这边的事,便一起赶来了。
简单行礼后,周围一片寂静。
朝今岁问道:“长老,谋害同门、伺机下毒,该当何罪?”
朝太初身后,一位面上有着狰狞的刀疤、鹰钩鼻深刻的男人面色凝重,“自然是入刑堂,受三十鞭。”
她又问:“勾结别宗,陷害少宗主,又是何罪?”
闻言,刑堂长老脸上的刀疤都抖动了起来,“自然是……”
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隐隐察觉到不对的朝太初打断了。
他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要打哑谜了。”
朝今岁把袖子里的小瓶子交给了刑堂长老。
昆仑剑宗的刑堂专门用来处罚弟子,昆仑剑宗的弟子十分好斗,滥用灵药、下蛊的事也数见不鲜,刑堂长老见多识广,他只是嗅了嗅,就面色大变。
几个早就在一边迎接少主的灵字辈也一愣,因为他们都认出来了。
那不是夙师兄递给少宗主的补血丹么?
果然,朝今岁点名了:“灵韵、灵机,你们可否作证,这是夙流云当日给我的补血丹?”
年纪最小的灵韵迟疑了片刻,还是往前一步,行了一礼,“正是,少宗主。”
朝今岁看向了那个不远处的身影,声音很轻,
“夙流云,你勾结合欢宗、残害同门,究竟想要做什么?”
夙流云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周围师弟师妹们震惊又不解的视线看过来,他终于开口了,
“那不是毒药,是情蛊。”
朝小涂的手捏紧了,面色发白。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夙流云叹息了一声,“我……是我对少宗主一往情深,知道少宗主对我无意,是我鬼迷心窍,走了弯路,我自愿受罚。”
端的是情真意切,痴心一片。
朝今岁轻笑了一声,
“这不是普通的情蛊。”
“三个时辰内不解毒,会气血逆流,筋脉碎裂、修为尽毁。”
她平静地陈述道,“你想让我成为一个废人。”
他垂下头,很艰涩地说,“所以、所以我一直等在你回来的路上,只要你……不会有事的。”
朝太初突然间出声,呵斥道:“够了!”
“夙流云,你真真是昏了头了!”
“来人,将他带去刑堂,三十鞭,送去思过崖思过三个月!”
显然,朝太初不想闹大,只想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但是朝今岁不愿意。
她死死盯着刑堂长老,无形的威压散开,
“长老,勾结外宗,陷害少宗主,该当何罪?”
左边是朝太初,右边朝今岁。
逼得他额头冒汗,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嗫嚅不已。
她厉声喝道,“说话!该当何罪?”
他吓得一抖,颤颤巍巍道,“当、当诛!”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死寂。
朝小涂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
上一世因为朝今岁立下了天地契约,在她面前一直退让、忍耐,所以她说话从来都不客气,尖酸刻薄道,
“师兄虽然有错,也罪不当死,为了一件没发生的事喊打喊杀,少宗主好生威风!难道你的命就贵重,其他弟子命就贱了么?!”
朝今岁抬眸看向她。
那眼神,竟有一瞬间像极了上一世那个毁天灭地的魔神。
朝小涂遭到了惊吓,猛地退后一步。
一时间为她气势所迫,嘴唇颤抖,再也没说出一句话。
朝太初今天也的确因为夙流云而恼火万分——当然不是因为朝今岁。
他有心撮合夙流云和朝小涂,朝小涂也对他死心塌地,夙流云这般做扫了他的面子,所以他也满心的不爽,便一甩袖,“思过崖,三年!”
他自认为退让极大:思过崖下三年,受三十鞭,已经是重罚了。
可是朝今岁仍然一动不动。
其他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朝太初满心的恼火,瞪着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
可是她只是安静地看向他。
他恼火地来到她面前,愤怒地压低声音道,“难道你要因为这件事,让整个昆仑和夙家交恶么?!”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大局为重,你连最基本的稳重都丧失了么?”
朝今岁捏紧了掌心,手指发白。
这句话太熟悉了。
在那个噩梦里,朝照月死后,她万念俱灰,日日忍受断筋重塑之苦,做梦都想杀了夙流云。
她修养好身体,第一件事就是提着剑去找了夙流云。
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朝小涂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立下了天地誓约!你要他死,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是了,她立下了天地誓言:誓死保护昆仑,保护朝小涂。
她提着剑的手在颤抖。
所有人都在劝她。
师兄师妹们都被夙流云翩翩君子的假象迷惑,他们说:“夙师兄只是一时糊涂。”
长老们朝她施压、质问她:“难道要因为个人恩怨,引起昆仑的动荡,要让昆仑与夙家为敌么?”
朝太初说:“修真界危在旦夕,人族正在团结的紧要关头,你是少宗主,要以大局为重!”
伏魔剑被她捏得发颤。
最后,她松开了剑。
在伏魔剑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像是陷入了一个醒不来的梦魇。
从此万念俱灰,如同行尸走肉。
她一日日看着夙流云逍遥快活,但是只要朝小涂痴心不改,她连动他的可能都没有。
她小时候听朝太初教她: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
她嫉恶如仇,无数次站出来维护这世间的道义。
可最终,她在雪地里长跪不起,只换来了一具朝照月尸体;
她的一生,也只换了夙流云在思过崖下的三年。
她的视线从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滑过,几乎和前世那场噩梦重叠。
她的视线最后凝固在夙流云的脸上。
他面色苍白,但是如果仔细看,从头到尾,他甚至连惊慌都没有。
夙家家大业大,昆仑为了不和夙家交恶,绝对不会对夙家唯一的继承人动手;他还有一个朝太初宝贝女儿深深的爱慕。
他从头到尾都看得很清楚,她就算今天再坚持,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她看似是少宗主,是昆仑未来的掌门人,风光无限好。
其实就是块空中的浮萍,她孑然一身,身后什么都没有。
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所以这个人从来肆无忌惮,他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得不到,哪怕毁掉也在所不惜。
但是,只有一个人,也够了。
她轻声说了一声,“好。”
朝太初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刑堂长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那样轻柔、怪异。
——果然,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大家眼里的那个合格的少宗主。
温和,谦逊,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然而下一秒。
“铮”的一声,她猛地抽出了离她最近的朝太初腰间的长剑。
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只是那剑气如虹,掀翻了挡在她面前的朝小涂。
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当中——
她反手一剑,噗嗤一声,猛地将夙流云捅了个对穿。
公平?道义?
别人给不了,她自己讨。
第7章 小眼睛蛇
她的速度太快了,没人能想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就算长老、宗主都在场,也没来得及阻拦!
夙流云惊骇又不解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那种长时间伪装出来的温良模样仿佛被这一剑给捅破了。
他喉咙里冒出咯咯的声音,嘴角渗出血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岁……”
他从来喜欢算计人心,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她不再是那个事事为宗门考虑的少宗主,而是万箭穿心后,死而复生的朝今岁。
她微微用力,手里的那把剑就缓慢地转动了一圈。
血如泉涌。
她轻声说:
“好一个痴心一片。”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为我去死,不好么?”
她松开手,他便直直跪倒在她面前。
潮水一般的惊叫声传来,周围乱成一片。
她看见朝小涂扑过去,看见朝太初震惊无比,强行封住了他的心脉,怒吼道,“快!快送去医堂!还愣着做什么?!”
她轻笑,却从未有过这么轻松,就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从心中移开了。
她对上了朝太初暴怒的双眼,周围人震惊的视线,随手松开了剑,丢在了一边。
——不是自己的剑,果然用起来不怎么顺手。
她拢了拢袖子,轻柔道:“谋害同门,三十鞭,思过崖三个月。”
“父亲,你亲口说的,我自己去。”
她抬脚就走,把一干人等甩在了身后。
昆仑剑宗有六座山头,各司其职,而刑堂独立了出来,位于不远处的山脚下,看上去阴森又威严。
她在弟子们震惊的目光中施施然走了进去。
这是必须的流程——如果她现在还不想立马和整个昆仑为敌的话。
系统十分及时:“宿主,我可以屏蔽痛觉!”
朝今岁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系统,就感觉到手指被猛地咬了一口。
她低头一看,有一条青黑色的小蛇探出了头来,头顶还有熟悉的两个角。
它一路跟了过来,但是因为蛟蛇的视力极差,迷了半天的路,匆匆爬来,就听见了后半段:
什么,三十鞭?
要是这个人类在它的监视下被活活打死了,它保证自己回去就会被魔尊做成蛇肉煲,所以它光速通知了自己的主人。
——本命灵兽和自己的主人之间有着灵魂深处的联系。
小蛇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一开口却是另外一个暴躁又好听的嗓音:“蠢货!”
她站住了,看着小蛇突然间魔头附体,竟然没有反驳。
那魔头语气阴寒道:“你的命是我的。”
“在我杀了你之前,你最好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
“它可以帮你。”
她迟迟不语。
远隔千里的魔族青年捏紧了掌心,嘴角爬上了一抹冷笑。
他了解她,从前她曾经无数次受罚,就算因此遍体鳞伤,也从未吭一声。
只因为她要以身作则,就从不肯逃脱责罚。
满心的失望淹没了他,让他附身的小蛇看上去都阴冷至极。
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不识好歹。”
他的神识就要离开那条小蛇——
却见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小蛇和他相似的魔角,然后轻轻地,一指头把小蛇脑袋给戳了回去。
她说:“好啊。”
他愣住了。
她想了想:“不过,要留一点表面伤,不然不好交差。”
他愣了半天,表情古怪地安静了一会儿,才冷冷道,“你这是在,指挥我做事?”
她很耐心地说:“没呢,我在求你。”
千里之外的青年眯起了丹凤眼,透过蛟蛇幽幽盯着她半晌,才冷哼了一声。
魔界之主的神识从小蛇身上消失了,小蛇恢复了正常,不满地咬了她一口,也安静了下来。
她想,人总是会变的。
从前她把昆仑当做家,以身作则,是立家之本;
如今她把昆仑当做龙潭虎穴,自然不愿意在这个关头削弱自己。
蛟蛇帮她承担了大部分的鞭刑,对于一条千年的蛟蛇而言,这对于修士来说痛入筋骨的九节鞭,落在它身上不过是挠痒痒似的。
剩下的皮外伤对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不过,至少看上去血迹斑斑、十分凄惨。
几个小弟子追了上来,“少宗主!”
灵韵冲上去想要去搀扶她,被朝今岁拒绝了。
“我没事,回去吧。”
灵韵忧心忡忡,却也不敢再上前了。
只能目送她独自消失。
灵散不安地问道,“少宗主会没事的,对么?”
灵韵没有回答,他们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夙师兄生死未卜,宗主勃然大怒,就算少主占理,此事能够善了么?
朝今岁在思过崖下的大石头上坐下,心情却意外的轻松。
她甚至还戳了戳小蛇,问道,“你叫什么?”
小蛟蛇爱答不理地把自己盘起来,直到她拿一根木棍戳了它的蛇腹,才愤怒地抬头,朝她嘶嘶嘶。
这条蛟蛇从前作为魔尊的本命灵兽,没少和朝今岁交手,一直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把她吃掉。
结果,主人的态度变来变去不说,它莫名其妙地还帮她挨了一顿打,满心的委屈,看这个食材十分不顺眼。
食材:“没取名字?那就叫你小眼睛吧。”
蛟蛇缩小后,眼睛的确不大,就黄豆大那么点。
小蛇猛地回头,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食材: “帮我注意下周围的动静,有响动就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