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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头硕大的拳头骤然捏紧,所有人都以为乱说话的小鬼要遭殃了,但铁头最终松开了拳头,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你倒是救它啊,呵呵呵。”

闻言,他放下头盔,起身便朝笼子那边走。

一条粗壮的胳膊拦在他面前,铁头冷笑:“你以为走过去打开笼子就可以了?”

他看着铁头:“不然呢?”

铁头一口气噎住,气急败坏道:“打赢我,狐狸归你!”

众人噗嗤笑出来,这种比试根本毫无悬念啊,铁头随便一拳就能把这个纤瘦的孩子打成肉酱。

“好,我打。”他站定,望着铁头,“但我们不在这儿打。”

 

3.

 

凸出的尖地像一颗兽牙,下面是不见底的深谷,寒风吹过时会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拿了一根小棍,在离尖地边缘不到三米的地方划了一条长长的线,扔掉木棍,他站到线里,对铁头道:“就在这儿打,摔下去的,或者踩出线外者,算输。”

众人簇拥着铁头站在线外,面面相觑,这小子不要命了吧?

装着狐狸的铁笼作为奖品,放在旁边的大石上,狐狸睁圆了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孤身站在寒风中的少年。

铁头皱了皱眉头,嘴里说好,脚下却始终没挪动一步。

他们管这里叫棺材谷,因为下头的深谷太深了,谁掉下去都是没有活路的。

“还有,”他又从怀里扯出一根布条,把自己眼睛蒙上,“我们蒙着眼睛打。”

铁头一愣,脱口而出:“小兔崽子你疯啦?”

“你打还是不打?”他活动了几下手脚,“不打也是认输。”

“大哥,你可得留神,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有人在铁头身旁小声说。

“但是大哥你不去的话,不就是承认输给小鬼了?传出去会被笑话吧?”也有人这样说。

铁头一跺脚,说:“行!老子跟你打!我堂堂铁头大爷还能输给你这小鬼!”

“好!大哥有气魄!”

“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

身旁的人沸腾起来。

铁头大步走到他面前,一咬牙也拿布蒙上了眼睛。

一大一小,两个身材跟体力都大大悬殊的人在一块危险的范围里动起了拳脚,铁头每一招都蛮力凶猛,他打起架来什么都不想,只想赢。但今天的小鬼跟往常不一样,不管他怎么用力都碰不到他的身子,每次循着他的气息扑过去,总是一个空。

观战的人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崽子的身手居然如此敏捷,他没有铁头的力气,但他有铁头没有的灵巧,左闪右避,并能适时还击,没多大会儿工夫,铁头已经挨了他好几脚。

就在众人大声给铁头加油的时候,他突然高高跃起,一脚踢在铁头的心口上,力气虽不能说太大,也足够让这大块头连退几步,眼看着一只脚就要踩空,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倾斜。

“大哥!”众人惊叫。

一只手突然拽住了铁头的手,他用力朝反方向斜过身子,硬是稳住了铁头的平衡。

铁头猛摘下布条,回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对铁头道:“你输了。”

铁头慌忙朝里头挪了好几步,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摘下布条,回头看了看目瞪口呆的众人,一言不发地朝铁笼那边走去。

几个人跑过来扶住铁头:“大哥你没事吧?”

铁头回过神来,没好气地冲他们吼:“我能有什么事!滚开!”

“但是那狐狸……”他们望着这个小鬼的背影。

铁头咬牙,恨恨道:“当老子赏给他的!走!”

一众人灰溜溜地离开,中间是铁头呵斥的声音:“今天这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否则老子拧掉他的脑袋!”

他瞟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拎起铁笼,费力地朝林子深处走去。

狐狸在摇晃不止的笼子里抬起头,仔细地看着这个满脸汗水的少年。

 

4.

 

狐狸小心翼翼地从打开的笼子里钻出来,有点呆地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灰色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的脸,一片枯叶从顶上落下,端端停在它的鼻子上,它好奇地去看树叶,看成了斗鸡眼。

他露出少有的笑容,说:“走吧,别再来这里了,再被抓住我可能就救不了你了。”

狐狸歪着脑袋,拿爪子把树叶挠下来,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朝它挥挥手:“走吧!”

狐狸眨了眨眼睛,一溜烟跑进了树林深处。

他舒了口气,活动活动筋骨,回头往营地走去。

他以为从今天开始,他在军营里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虽然之前也没什么好日子,但意料之外的是,铁头并没有对他怎么样,他想象中的更凶猛的打击报复都没有发生,那家伙跟从前一样,对他没有好脸色,仍旧让他挑水打柴喂马洗马圈。那天的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铁头自己不提,也不许任何人提起。

大概是觉得太丢脸了吧。堂堂的铁头居然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最后还是靠他施以援手才没有掉进深谷。也是从那天起,凡是见识了这场比试的人,都不再怎么为难他,有些人见他没工夫吃饭,还会给他留半个饼子。

虽然沙场上下见惯了生死,但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他们多半还是有敬畏的。

没多久,铁头被调去了前锋营。临走那天,铁头在营地里用弹弓打鸟,但那天他手气不好,一无所获。他挑着一桶水从铁头身边走过,铁头叫住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铁头问。

他站在铁头对面,放下水桶,摇摇头。

铁头望着天空:“因为我们的命就跟这些鸟兽一样,但你不是。”

他突然笑了笑,笑容里有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都为鱼肉,不过是砧板不同罢了。”

铁头这个粗人似乎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走到他面前,冷冷看着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少年:“等我回来,我们再打一场。你上次赢我,不过是耍了小聪明。”

他笑笑,重新挑起水桶:“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在战场上,后会有期是最大的奢望。

很快,他又见到了铁头,这个曾经欺负过他无数次的人,跟十几具尸体一道,冷冰冰地躺在板车上,铁头还好点,起码手脚齐全,只是身上的刀伤箭伤密密麻麻,数都数不过来。铁头应该拼死抵抗过,他的右手至死都还保留着握刀的姿态。

新来的头头懒懒散散地对他说:“这些你负责。”

“好。”他点点头。

他不记得这是他找到的第几块埋尸地了,因为每找到一块空地,很快就不够用了。

这次他们一共拉了五具尸体,原本应该跟他一起干活的人又借口肚子疼跑了,剩他一个人站在稀稀落落的雪花里,今天特别冷。

挖好坑,已然是傍晚,天色早已黑下来,他将火把绑在背风处,借着这点微光将尸体逐一放进坑里。

没有生命的躯壳似乎轻了许多,他搬起来竟不觉得有多吃力。

铁头是最后被放进去的,他站在他旁边,看着铁头血迹斑斑的脸,说:“我在家中时,我爹常让我蒙着眼睛与府中家丁过招,他说我体格不足,拼蛮力不是他人对手,唯靠敏捷方有胜算。所以你说的没错,我靠小聪明赢了你,若我们再打一场,我必然赢不了你。虽然我们没可能再打一场,但你我仍算是打和了吧。”

说罢,他用一张白布盖上铁头的脸,爬出坑去,拿起铁铲慢慢往坑里填土。

泥土落下去时,发出唰唰的声音,越到夜深,声音越清晰。

忽然,旁边的树丛里跳出个小东西,蹦到坑边的石头上,蹲下来歪头看着忙碌的他。

“又是你?”他停下铲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看着这只半白半黑的狐狸,“不是让你离这儿远点么?”

狐狸当然不会回答他的话,它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看坑里。

他突然觉得有点累,把铲子插进土里,坐下来,也看着坑里:“他们都死了,不久前他们都还活蹦乱跳的。从他们加入这场战争开始,就跟你被关进笼子一样,生死就不再握于自己手里。”

狐狸眨眨眼睛,看看坑里,又看看他。

“铁头到死也不知道我会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没有人知道。”他冲着狐狸笑了笑,“我父亲在府中养了上百勇士,于是这支军队的所有者,他怀疑我父亲心存不轨,于是要召见他。父亲忐忑,怕有去无回。我跟父亲说,只要把我送到他手中,有我为人质,他自会心安。果然,这个人将我收归军中,一路随他南征北讨,不过,他从不让我上战场。”

狐狸蹲在那儿,大尾巴轻轻摇动。

“铁头说我的命跟他们不一样。”他转头望向军营的方向,“我跟他,只是不同砧板上的鱼。”

说着,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起身重新拿起铁铲,自言自语道:“我也是疯了,竟跟你这蠢狐狸说这些。”

狐狸抬起爪子挠耳朵。

他摇摇头,埋头继续填土,坑只填了一小半,等做完怎么也得后半夜了吧,还没吃饭,到不觉得饿,就是胃里空得发疼,寒冷的空气随着每次呼吸撞进身体,感觉更难受了。

一铲一铲又一铲,泥土随着他机械的动作不间断地落进坑里。

唰唰唰,唰唰唰,在有规律的声音里,他突然听到一阵不合拍的声音。

他停下来,扭头一看,那只狐狸不知几时站到了坑边,正用自己的后腿往坑里蹬土。

他愣了愣,莫非狐狸真如他们所说,是有灵性的动物?想了想,他摇头一笑,对狐狸说:“好了好了,你那小短腿蹬到天亮也蹬不完,我自己来就是。”

狐狸不理他,还是吭哧吭哧地往坑里蹬土。

收工的时间比他预期提前了一点点,他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狐狸也累得呼哧呼哧喘大气。

“谢了。”他看着狐狸。

狐狸看他一眼,转身跑进了林子里。

他拖着空空的板车,在渐大的风雪中踏着崎岖的山路往营地走去。

因为一只狐狸,今晚也不算太糟糕,他这么想着。

 

5.

 

几时拔营,他不知道,但他莫名希望能在这里多留一些时候。

战死的人,仍旧源源不断地被送回来,随着战事的加剧,他越来越忙。

狐狸来看他的次数也渐渐多起来,它总是挑他一个人在的时候出现。

那天,他奉命出去拾柴,刚刚爬上一个山坡,一个不明物体便从前头的草丛里骨碌碌地朝他脚边滚来,竟是一个煮熟的鸡蛋。这可是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