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告诉?没告诉老师有千里眼顺风耳知道我们打架的事情?”
吴巧想到李蔓,可她告诉过她,她不会告诉陈玉或者班主任,她还是相信李蔓的。
吴巧说:“我不知道。”
胡静不知道,那天晚上,有个老师正好开车路过,在十字路被红灯拦住,恰巧看到这一幕,后来微信上告诉了她班主任,周五晚上班主任就打她父母电话说明情况,随后胡静被教育一顿,家境富裕但父母管教还是严厉的。
她左思右想,认定是吴巧去告状的,即使她性格懦弱,但初中时不就被她背后插了一刀吗,现在告个状又算什么。
胡静一想到今天班主任要找她谈话就恼火,语气也厉狠几分,说道:“狗就是狗,瘸腿逃跑时还不忘咬你一口。奥,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从开学开始就交不到朋友吗?我猜你一定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什么我性格内向啦,不善言语啦。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帮你去打听了一下。”
她故意卡在这,瞧着吴巧笑的得意。
吴巧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她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因为答案,一定是伤人的。
胡静说:“确实是你自己的原因呢,你抬起胳膊闻闻你身上的味道,你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这模样哪个女生敢你和靠近做朋友,知道你家里穷,但没必要节省到一个星期洗一次头发吧,就算想富得流油,也不是你这么个求法的。我猜,老师不喜欢你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对,她是满脸痘痘,是头发容易出油,身上是没香味,但这些不代表她不干净。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胡静啧一声,“看你这三年过的挺惨,我挺同情的,可我这人就是记仇。”
她有股优越感,觉得别人只能奉承她,谁踩她一脚她就记她一辈子,想到一次折磨她一次,因为她不允许别人踩她。
吴巧临走前,胡静说:“你这样的人到了大学到了社会,也还是孤独一生,简直没有存在感。”
吴巧一声不吭的上楼进画室,上午画人物头像,她坐在位置上削铅笔。
李蔓进来的时候多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让学生快点做完准备工作动笔画。
有些人画画眼里有光,有些人则灵魂出窍,吴巧是后者,虚无线条,偶尔停住的笔尖,她心思不在这里。
陈玉在一位男同学画示范画做修改,有些想偷懒的就站在陈玉后假装观摩学习。
李蔓走到吴巧身边按住她肩膀,吴巧一抖,开始动笔画。
第四十三章
中午放学时, 吴巧叫住李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块。
李蔓没有拒绝,很自然的收下。
班上的同学像被捆在网里的沙丁鱼, 都朝门口这个细缝一涌而出, 着急忙慌的赶去吃饭,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李蔓才问她:“还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吗?”
平常她画画精神还算集中,所以今天的不对劲就格外明显。
吴巧默认。
“当别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让他们既看得不顺眼又恨得牙痒痒。”
“我...不行......”
她那么努力却还是徘徊在谷底, 岩石陡峭, 双手抓的血淋淋也无法往上攀上一步。
李蔓说:“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强大的定义有很多。老师只是希望你不要被这些影响的太严重,艺考在即, 高考紧跟随后,这一年都会很忙碌,要学会调节自己。”
吴巧低低道了句好。
吴巧去厕所就洗手,小指那一侧都是铅笔印, 黑的发亮,她搓了很久才洗干净。
班里几个女同学从厕所的隔间里出来,小女生暗戳戳的嘟囔几句, 朝吴巧问道:“你那天晚上怎么没来,李老师还出去找你了,没什么事吧?”
她们没有恶意,但也让吴巧觉得不适, 她们不是关心她,她们只是八卦,想知道事情原委。
吴巧摇摇头说没事,转身离开不愿多聊。
几个女生还在讨论。
“她和谁吵架啊?她平常看起来温温吞吞还会跟人吵架?”
“我看她好像没什么朋友吧,能和谁起冲突啊。”
“其实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身上味道腥死了,反正我是受不了。”
吴巧站在门外,她本来想折回来说声谢谢,毕竟从来没有询问过她是否安好,就算是八卦她也心存感激,可原来真的像胡静说的那样。
她快步下楼,抬起胳膊闻,很腥吗?很恶心吗?为什么她闻不到。
她越走越快,那层层的阶梯都要有叠影,心尖的酸涩就像慢慢在汇聚滴落的水珠,不断涌出不断扩大,滴答一声,落在地上,弹溅碎裂。
......
柏油马路被烈日烤的滋滋作响,这样高温日也没多少天了,等到九月中旬气温大概就会开始降下来。
李蔓刚从楼梯口拐上来就闻到一阵饭香,是自家门里传出来的。
男人光着膀子在厨房间挥舞刀铲,肩膀脖颈热得油光灿灿。
裴邺坤把昨晚的剩菜热了热,又做了个黑椒鲈鱼,鲈鱼是超市里今天新鲜进的,这鱼骨头少肉质嫩,吃起来比较方便,李蔓不太会吃鱼,容易卡刺。
脑袋笨的人想吃点鱼变聪明都没机会。
把鲈鱼的肉切开,沾上淀粉液,放进油锅里炸,一炸香味四溢,把握好火候,炸的不焦不生。
李蔓洗手,看了一眼夸他刀功不错,鱼肉切的整整齐齐有棱有角,像是饭店里烧的那种。
裴邺坤切了点细丝洋葱放油锅里炒,然后撞在盘子底部,将炸好的鲈鱼按上去。
他说:“那超市的大妈都认得我了,说我天天去买菜,说我们兄妹感情深,逗死了。”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回头传出去,不知道的会以为我乱伦。”
“没事,等以后领证了再说。”
他在调黑椒汁,手法娴熟。
李蔓伸手沾了点尝味,评价道:“还不错。”
裴邺坤把黑椒汁煎热,往鲈鱼上一淋,洒上点葱花,这菜就玩了。
他拿筷子给李蔓,“尝尝,放心吃,鱼骨头都炸软了,刺不到的。”
李蔓夹起鱼肉反倒是先喂到他嘴巴,裴邺坤挑起半边眉吃下这口媳妇喂的菜,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个劲的说绝。
李蔓吃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
吃饭的时候李蔓说起吴巧,说吴巧给了她水果的钱。
裴邺坤啧啧两声,“学生的钱你也好意思收。”
李蔓说:“你不收才是不尊重人,弄坏人家东西赔偿是基本道德,别人为你垫付你要偿还也是。”
不过,人情味多点才会显得社会温暖。
李蔓:“吃完我就走,我去趟文宝斋。”
“那是什么玩意,你不一点上班吗,现在才十二点,那么早去干嘛,一起躺会眯几眼。”
“我去给她买套新的水粉笔,我看她的那些笔都快开花了。”
裴邺坤给她夹菜,“李老师到底是李老师,记得打伞,外面日头毒,你这小身板挨不住。”
......
吴巧回到出租房,房子离学校不远,是私人人家的房间,房东是一对老夫妻,把家里的房间都租给了学生,她起初两年都是自己住的,但现在高三,母亲说要来陪读,给她烧饭洗衣,其实她觉得没必要,她自己可以打理好一切,而她的成绩也并不理想。
吴母简单炒了两个菜,就等着她回来。
昨天看起来心情还挺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又没有笑容了,吴母估摸着还是因为周五晚上的事情,于是安慰几句,说不怪她,说都过去了。
吴巧知道母亲只知道她和别人吵架了打架了,她不会知道为什么会起冲突,她大概以为学生之间闹点小矛盾过去了就过去了。
有时候大人活得比孩子还天真,而他们明明也都是这么走来的。
吴母说:“高三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要管不要想,争气点念个大学,这样我和你爸走出去也有面子,为了供你读书你爸爸高温天还在田里忙,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妈妈只想你考个大学,妈妈和爸爸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上学的,只盼着你能有出息,有出息了将来你自己也能活得轻松点,妈妈吃的苦够多了,所以不希望你以后吃苦,那滋味太难熬。咱们没关系没背景,读书才是硬出路。那天,那个李老师和我说,你再努力一把能行的,好好冲一冲。来,吃饭了。”
也许是天太热,吴巧不是很有胃口,食不知味。
吴巧吃完饭坐在床上发呆,电风扇调到最大也还是不解热,她鼻翼两侧不用摸都能感受到油腻,吴巧又闻了闻自己,她拿过镜子照,脸上坑坑洼洼,粉刺痘印像一张面饼糊在她脸上。恶心吗,她忽然也觉得好恶心。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一摸自己的头发,也好像油的不行,可昨晚才洗过。
见她大中午的突然洗起头,吴母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倒了很多洗发露,揉出大把泡沫,清水冲了许久才冲干净。
头发半湿半干的她就出门了,不过十二点多。
“巧巧你去哪?”
吴巧神色淡淡,下楼前应道:“去画室。”
她不想待在这里,空气闷热,母亲说的话让她心头闷热,整个人就像被封在塑料薄膜里,像被人勒住了喉咙,总之,她闷的快要死亡。
还没到上课的点,整栋画室似被掏空的面包,空有其壳。
吴巧打开画室的空调,燥热的心逐渐被冷风冷却,画室的桌椅窗帘都是蓝色的,隐隐透着一股寒气。
同学们画的人物头像姿态百出,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布满深深的皱眉,漆黑的瞳仁诉说着岁月的苍老和艰辛,它们齐齐看着她。
她站在窗边,玻璃被阳光照得泛白,楼底下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顺着教学楼之间的缝隙望去还能看到操场。
初中被胡静压在底下像狗一样呼来唤去,她骄傲的像个公主,她卑微的像奴仆,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被窝里哭,想着忍过去就好,长此以往,她甚至开始厌恶上学,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想法,黎明到来,她只能顶着千斤石柱走向地狱,反复接受别人的愚弄嘲讽。在这个小社会里,她没有人权。
中考幸运,靠着较高的语文成绩上了普通高中,她也想过重头开始努力生活,可从军训的第一天,所有同学都迅速有了小分队,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发觉胡静也在这个学校,碰见一次被她嘲讽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揶揄她捉弄她,她没有办法反抗,隐约听说胡静外面认识很多小混混,她害怕被找麻烦。
同学不愿靠近她,老师也不喜爱她,父母对自己又抱有深深的期望,可偏偏自己差劲的很,榆木脑子不开窍,读不好书。
立式的空调不一会就将画室充斥满冷气,她觉得自己很冷静也很清醒,冷风打在身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仿佛有冰霜从她脚趾开始冻结,咔嚓咔嚓的往上蔓延。
她来开窗户,一股热风吹在她身上,她以为向她而来的希望,但这只是堵塞她呼吸的‘凶手’。
吴巧觉得自己喘不上气,她想哭却哭不出来。
为什么她活得这么累。
临近十二点半,楼底下陆陆续有学生进来。
突然一个女生指着三楼尖叫道:“那人不会想跳楼吧!”
听到此话的同学纷纷抬起头,迎着刺眼的阳光仔细看,坐在窗户边上的人双腿垂在外面,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底下炸了锅,有人打老师电话求救。
还有人大喊叫她下来,不要坐在那边。
吴巧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就下来了。
原来在生死面前也会有人关心她,可是活着就像个傀儡,身不由己还碌碌无为,她就像苍茫草原上一捧没有养分的泥,下雨冲走她,没有草会伸出根去抓她,突然有一天地裂了,泥土变得稀少她被人看见,可怜又可笑。
第四十四章
李蔓没有代步工具, 从文宝斋买完水粉笔绕小路,从学校后门进去。
挨着后门的是宿舍楼,边上就是画室, 隔了两三百米, 画室楼底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议论着什么, 有些高高指着的手都伸向同一个方向,李蔓微微抬起伞目光随之而上。
目光聚焦对准, 她清晰的看到她们的画室窗户边上坐着个学生, 外形像极了吴巧, 李蔓心一紧,背后瞬间一声冷汗,她握着伞一步步走去, 每走近一步就看清一点,她的心就不安一点,像流沙堆积般的汇成高高的山坡。
吴巧哭得看不清前方,揉到眼睛发痒, 她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脑壳发疼,底下什么声响她听不见。
这些年所有的刺在她心头上的画面都一一涌现, 同学们嘲笑疏远时的嘴脸,老师无奈无望的叹气,父母黝黑的脸漾着希望的眼神,她自己卑微的模样。
背后冷风涌动, 正面热浪侵蚀。
李蔓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开始发抖,抖到牙齿都打颤,根本无法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她觉得害怕,也觉得生气。
走到画室楼下,清清楚楚的认准了人,是吴巧。
李蔓扔下伞,转身往楼里奔,就在这时——砰!
“啊!”
周遭爆发出震天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李蔓的脚像被胶水粘住,她背脊一僵,垂在边侧的双手渐渐握成拳。
“好吓人啊!怎么办啊!”
“快打120叫救护车!”
“她...还有气吗?”
“手还动呢,没死!快打电话!”
“好多血,你看,好多血,不行了,我不敢看了。”
草坪前些天园艺师傅刚铺上,鲜嫩翠绿,花园里几颗白玉兰身姿挺白,树叶莫名透着一股圆润,鲜血混着泥土发出诡异的气味。
李蔓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救护车声响已经挨近。
她没敢走近看,那里学生保安围着,她只知道吴巧......跳楼了。
“哪个是老师,跟着一起去,通知家长!”
医生将吴巧抬上救护车,沿了一地的血,李蔓沉下心,跟上去坐进救护车里。
医生在做急救。
吴巧浑身血迹斑斑,脑袋歪在一侧,顶上的鸣笛声一声一声揪着人心,李蔓愣愣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全身力气像被抽光。
她心里的压力到底大到什么程度,才将人逼到这一步。还是理智奔溃后的一时冲动。
李蔓静静问道:“人能活吗?”
医生睨她一眼,“悬。”
比较幸运的是她落在草坪上,刚翻新过的,草地柔软减少不少伤害。
血腥味很快爬满整个车厢,这种猩红的气味犹如盛开满山坡的彼岸花,红的让人心悸。
李蔓握着手机,页面是吴巧母亲的电话号码,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往下拉,先拨了陈玉的电话。
陈玉说她已经知道了,事情传的很快,早就传到校长那边,刚才校长才打完她电话,都在往医院赶。
这次比不回隧道事故,学校要承担全部责任。
从学校到医院,直通车,一分半钟。
李蔓从车里下来,迎来灼灼日光,照得她头晕眼花,吴巧被医生护士拥着推进手术室,车轮急速滚动,和地面青色的瓷砖摩擦出哧啦哧啦的响声,路过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
李蔓抬手捏眉心,手上不知何时滴落到吴巧的血,在她的手背已经凝结。
医院的走廊长而阴森,蓝色的座椅三个一排安静的屹立在墙边,李蔓坐下又起身,走几步又坐下。
她的学生跳楼了,她努力想开导的学生跳楼了。
她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是不是让吴巧觉得有压力了?她害怕自己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她害怕好意却成了致命的刀口。
李蔓想了很多,但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大脑处于高度紧张,思维都是混乱的。
她弯腰,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合十托住下巴,像稻草人一样木木的怔愣几分钟后拿出手机拨下吴巧母亲的电话。
她母亲似乎在睡午觉,声音有点哑。
李蔓以最平静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李蔓,吴巧的老师,她身体有点不舒服现在在医院,您最好过来一下。”
“不舒服?这孩子怎么了?中午就觉得她怪怪的,不是发烧了吧?”
“还在检查,但有家长在比较好。”
“好好好,我马上就来。”
她说了个慌。
她没有办法直白的告诉吴巧母亲吴巧跳楼了,有些承受不住的可能会出意外。
......
裴邺坤刷完碗觉得无聊,想到还有三天就走了,于是下楼去找蒋大爷唠嗑唠嗑下下棋顺便道个别。
蒋大爷住一层,把家里布置的古色古香,门口还搭了花架,弄得花里胡哨的,别有风情,但都是蒋大妈打理的。
老夫妻闲情逸致,就爱弄花花草草,修身养性。这样的晚年生活虽然没有刺激,但安宁的让人羡慕。
蒋大爷坐在塌上扇着扇子喝着茶,自个儿和自个儿下棋,下的那叫一个愁眉苦脸。
看见裴邺坤,立马招手让他来下两盘。
里头空调开着,小曲听着,香茶喝着,惬意到了顶峰。
裴邺坤盘腿上塌,半局还没下完蒋大妈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哎哟几声,大喊出事了。
蒋大爷嫌弃的瞥她一眼,让裴邺坤甭管她,女人就一惊一乍大题小做,菜场上鸡蛋减价她也要喊一句出大事了。
裴邺坤笑笑,“羡慕您这日子啊。”
蒋大妈喝上口水,说:“隔壁那学校出人命了!”
此话一出,两男人抬手对视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蒋大爷推推眼镜,眯眼皱眉问道:“咋会出人命,这好好的。”
“我哪知道那么清楚,就是刚刚听说有个学生跳楼自杀了,高三的。没听到刚才救护车来回的响啊?”
“哟,跳楼?这可不得了,这好端端的干嘛这么想不开,命只有一条啊。”
蒋大妈叹口气,说:“可不是嘛,年纪轻轻有啥想不开的。”
裴邺坤说:“现在不一样,现在学生压力大,心里负担重,很容易出事情。”
蒋大妈一听想到什么又咋呼起来,说:“我得赶紧给儿子打个电话,别给恒恒太大压力,别回头也出什么事。”
“呸呸呸,乌鸦嘴。”蒋大爷嘀咕几句。
恒恒是他们的孙子,平日里就常听两位老人家提起,溺爱的很。
裴邺坤想,以后他们的孩子可不能给李蔓母亲带,隔代亲,管不好孩子。
他手中的棋子刚挨到棋盘,脑袋忽然一炸,瞳孔一缩,问道:“蒋大妈,跳楼的男的女的?”
“女孩子!”
“坏了!”裴邺坤扔下棋子,“等会,我先给我媳妇打个电话。”
一连五个电话李蔓都没接。
如果这会在学校安安静静的上课,怎么可能没不接。
......
李蔓等到吴巧的母亲后用很缓慢的语速将这个残忍的事实陈述给她,手术室亮起的灯盏是生命脆弱的象征。
吴巧母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谁也拉不动,不哭不闹,就像失聪了般呆呆的望着手术室。
陈玉和校长还有一些其他领导先后感到,逐一安慰吴巧母亲,并提出赔偿等解决方案,既温暖又绝情。
李蔓退到一边,她只是个实习的助教老师,没资管去做善后工作。
陈玉拉住李蔓的手,两个人走远一些,陈玉说:“你这段时间挺关注吴巧的,听说你还去找过班主任,吴巧那边你知道多少?”
李蔓:“不多,她不愿意说。”
她忽然不是很想告诉陈玉一些事情,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然后来关心吴巧,她觉得过于程序化,之前她不是没和她提过。
陈玉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想解释过多,只说:“这事情的责任是落在我和这班班主任头上的,校长学校是背负骂名的,火不会烧到你身上。我有必要了解前因后果,这样也能给家长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当教师这么多年,不是没被批评过,不是没为学生操心过,可这样的事情我也是头一遭经历,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上次两孩子在隧道出事我硬是后面好几天没睡好觉。”说着,陈玉回头望了一眼手术室,“希望那孩子没事。”
李蔓口袋震动,她眼下才惊觉,说先接个电话。
果不其然,裴邺坤也已经知道了。
李蔓说是吴巧,电话那头裴邺坤沉默了许久,随后说来医院找她。
李蔓忽然觉得自己厌倦了这里,徐鹏杨盼出事她来了两次,裴邺坤拆石膏来了一次,现在吴巧自杀又来了一次,每一次都让人精疲力尽。
她拖着沉甸甸的步伐往回走,和陈玉细细道出她所知道的。
第四十五章
这九月的天, 再明媚也总好似揣着几分晦暝。
陈玉在此之前大约了解过吴巧的家庭,但除了美术课其他时段学生的举止思想都不归她管,但现在人是周日的美术补习上出事的, 她的责任和班主任一样重。
听李蔓说完她才知道这孩子问题挺多, 也才知道除了被班里同学孤立之外还和其他班的同学有恩怨,走到这一步看来是她自己承受不了了, 想想也是情有可原,他们这些外人也许觉得她轻视生命, 可如若发生在他们身上呢,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压力, 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压力,年年都有人跳楼自杀,年年都有人喝毒药自杀。至于吴巧, 他们该反思的是他们给予她的环境压力,他们的粗心大意,而不是责怪她轻易放弃。
陈玉扶着额头坐在走廊椅上久久不出声,静静等待手术的结果。
学校领导安慰吴巧母亲, 也都是老师,句句都带着人情味,都觉得可惜惋惜, 一番宽慰让发愣不敢置信的吴母嚎啕大哭起来,哽咽到说不出话,她依旧不敢相信,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中午还和她一起吃饭啊。
黄卫兵匆匆赶到, 急的一头汗,今天周日,他本来带着孩子老婆在公园玩,接到教务处主任电话马不停蹄赶来,一路都在提心吊胆,那颗心差点飞出喉咙口。
见吴母情绪不稳定,黄卫兵也就没想她聊吴巧的情况,道了个歉被校长带到一边,隐隐约约听到呵斥声。
李蔓手心发寒,她觉得自己无法在这里待下去,这场手术也许要四五个小时,也许要十来个小时,边上是陈玉的沉默不语,前方是吴母的哭声,周围是领导的叹息声,远处是校长的斥责声,走廊顶上的天花板似摇摇欲坠即将跌落,要将他们都掩埋。
李蔓说:“我去外面走走。”
陈玉点头。
李蔓没有坐电梯,她走楼梯,寂静的楼道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一声声敲在心窝上,窗户敞亮,外面几颗梧桐树挺拔如峰,阳光打在阔叶上竟有灼烧的错觉。
李蔓靠着窗户边上的栏杆,上面积了一层薄灰,尘埃在空气中飞舞,肉眼可见。
她手肘撑在栏杆上,手掌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手上淡淡的血腥味。
口袋里手机震动,是裴邺坤。
李蔓接起电话,一向平静的她声音难得有了几丝颤栗。
裴邺坤在医院里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问道:“你人呢?在哪?”
“在四楼楼梯间。”
“等着,我上来。”
“嗯。”
裴邺坤从楼梯口拐上来,李蔓面朝光,背影淡淡,地上的影子被拉扯的很长。
李蔓想的投入,没注意背后的声响,他双手从后而绕,环住她的腰。
裴邺坤低声问道:“那孩子在做手术?医生有没有说什么?伤的重吗?”
李蔓不觉得临近三十度的气温被他抱着会热,她背脊发冷,只觉得温暖,就像消融冰雪的冬日暖阳,她转过身靠在他胸口,双手插过他腰身,十指扣住。
“我不知道......我心里没有底,撞到学校新翻修的草地,挡去不少伤害,可三楼下来......”
裴邺坤一手搂住她腰一手按住她脑袋,轻轻拍着抚摸着。
“老天爷给了机会,会好的。”
“我一直在想我有没有做错过什么,上午的时候她就心不在焉,我以为她还在想周五晚上的事情,想着过几天她自己释怀了就好了,却没想到她其实已经钻进了死胡同。如果我中午留下她和她谈一谈也许......”
“这事不怪你,你都还没转正。再说了,这孩子的问题也不是一两个月就形成的,上回和她吵架的同学应该是她初中同学,祸根早早就种下了,不是一朝一夕但靠你就能解决的。”
李蔓闭上眼,嗓音微哑,“我没有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是身为她的老师我还是要承担一部分的。我不知道每个班级有多少学生像吴巧这样比较内向自闭,这类学生很敏感,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其余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她,未经历社会心理承受能力比较脆弱,很容易酿成畸形不健康的心理,我很想很想去帮助这样的学生。”
做教师是她初中毕业后的目标,也很幸运,现在她如愿以偿,可是眼下事情发展的离谱,这不是她要的。
裴邺坤叹口气,“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学生也是,要是每个都阳光积极,哪来后面的那么多茬。”
李蔓这人没有什么坏心思,除了脾气倔点脑袋笨点有时候死板一些,其余都挺单纯的,做事也是一心一意的类型,她想做好的就会拼劲十二万分的力气去做好,坚韧的像石头缝中的小草。她想做教师,想帮助这类学生,不管寓意是什么,但她肯定会十分负责的用心的去做,只是现在这情况,大概让她觉得心痛。
教师这个职业挺特殊,既是赋予知识的人,也是教人做人的人,更是学生的第二个父母,世上绝大多数老师都是很好很好的,他们期盼自己的学生成绩耀眼前途光明,除了父母外大概他们是第二个如此迫切希望的人。
她浅浅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过的一位老师吗,我说我讨厌他,害怕他,我说我不想上学。你还说要帮我去揍他。”
裴邺坤以为她要说揍他这个梗,心虚道:“虽然那时候我很混,但揍老师这种不行的。”
李蔓说:“我是说,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厌恶去上学,尤其是星期三,上午有他的数学课,下午还有一节,每次上课铃一打,他从窗户边出现走进来,我的手下就会出汗,手也会抖,持续一整节课,所以每天到放学的点我都会觉得真好,解放了,我又熬过了一天。”
她从小数学成绩就不好,从幼儿园开始,真的是脑袋笨没有天赋,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期中考试数学只考了六十多分,把黄美凤气的冲到老师办公室说要看卷子。
整个小学数学成绩都是倒数的,一年级的数学女老师,很苛刻,看她的眉毛就知道,二年级的数学男老师戴着厚重的镜片凶巴巴,三年级四年的数学老师温温和和,到了五年级,就算想好好学习可早就被贴上不识字的标签,那时候也是无意间发觉一个陌生的老师接管班级,可是早就对学生有等级之分,他们看待学生的眼神之分太明显。
李蔓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的名字,郁立伟,人很高,单眼皮,细长的眼睛像是月光下的剑影,犀利锐利。
那时候都传言说他是整个小学里最严格的老师,放学路上李蔓还听到家长叫好,说严格的老师好啊,黄美凤也是这样的想的。
李蔓记得,有一次她很努力的写题目,那次的四道数学题她不会的也去请教同学,所以那次上课她抬起了头,她想老师会觉得她进步了吧。
第一道题很简单,但还是有人错了,郁立伟改完作业回到班级发了个火,大约意思就是说了很多遍但是还有人做错,大概四个同学做错了。
他把题目讲解一遍后说:“李蔓,我看四个人里肯定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