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色橄榄树小说上一章:第22章
  • 白色橄榄树小说下一章:第24章

  宋冉别过头去看窗外:“没感觉。”

  冉雨微:“你对什么类型的男孩子有感觉。我帮你找。”

  宋冉说:“感情的事看缘分,找也没用。”

  冉雨微问:“你自己找的就有缘分了?”

  宋冉静了两秒,回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外派东国的时候,镜头里经常出现一个维和兵。”母亲的感觉何其敏锐,“回国四五个月了,你看看这段时间你工作上出了半点成绩没?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怎么,缘分到此为止了吗?”

  宋冉锥心的疼,强忍着闭上眼睛,不想跟她争辩。

  冉雨微还在说:“既然认定了记者这行,就好好做。在国内寻求机会发展是一样的道理,别情绪用事。这行的好苗子多,能够成为名记者的寥寥无几。我见过太多。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可你呢,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快半年了还无所作为,叫你来帝城也不肯,因为那个维和兵在梁城?你从小敏感情绪重,我就怕你因为情情爱爱耽误前程,这下倒好,怕什么来什么。我跟你讲,你这样堕落,我绝不同意。”

  宋冉睁开眼睛,说:“我谈不谈恋爱,跟谁谈,来不来帝城,怎么发展,是我的事。你可以不要管吗?”

  冉雨微笑了声:“有点儿名气,脾气都硬了很多。”

  宋冉死死压抑的情绪就那么轻易被点燃,她眼睛红了,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你说话总是那么过分?为什么你总是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情绪!”

  “我还要怎么在乎你的情绪,你还是小孩子吗?我说你什么了,一点就燃?成天摆着脸色给我看,我欠你了?你是碰上什么事儿来我这儿泄火?我操心你的事业,你的身体,想方设法为你好,你呢?!”

  “行。都别说了。我错了。”宋冉举手投降,扭过头去拿手遮住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冉雨微:“你这……”

  “别说了!”宋冉尖叫。

  车内骤然安静。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失控过。冉雨微冷着脸,但也一言不发了。

  两人回到家中,各自回房。但冉雨微察觉到了什么,给宋致诚挂了通电话过去。

  安静的夜里,宋冉隔着两道房门还能听到父母的争吵。冉雨微将宋冉的生病归咎于宋致诚——当初正是他放任她去东国的。

  宋冉坐在飘窗上,窗外是帝城辉煌的冬夜,夜色像一张大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这座城。

  窗子要是开大一点,她或许会跳下去,这样就听不见他们的吵声了。

  但她不会跳,她只是静静地拉上窗帘,吃了安眠药,睡过去了。

  ……

  除夕的前一天,梁城又降温了。寒气凛冽,冰凉透骨。

  李瓒去宿舍里收拾东西。他特意挑了这一天,队里人少,他不想做告别。

  他的东西并不多。

  除了几套军装、军衔、和军徽,外加几本书,就没有旁的了。

  梁城的冬天又湿又冷,这几天都阴云密布,宿舍里也笼罩着一层灰朦沉闷的光线。连一贯亮眼的军绿色也暗淡了许多。他的床上,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李瓒出门时看了一眼,锁上了门。

  走廊里,一道影子斜过来,是陈锋。他就知道李瓒会挑今天离队。

  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心里头傲得很,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必然不愿让人看见,哪怕是最亲最近的战友。

  陈锋还记得李瓒刚上军校那会儿,十八岁的新兵学生,长得嫩,没什么脾气,性格也温和,见谁都腼腆一笑。那时他觉得他不适合待在军营,可没想那孩子极能吃苦,又聪敏好学。为人作风正派,心头光明磊落。性格是个温和的,骨子里却有股劲儿,有他的追求和理想。

  再到后来,他很确定,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当初他也不舍得让李瓒去东国,准许他过去,无非是想着让他轻松地立点儿功,回来好升衔。这下好了,立了个一等功,却……

  距离去年的爆炸,已经过去快五个月。能想的能用的一切治疗方法都试过了,李瓒身体各处都恢复了,可耳朵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个残疾人。

  陈锋想到这儿,心里一个咯噔。他也害怕,这孩子没有未来了。

  但他很快将这一丝不吉利的想法撇去,走上前搭住李瓒的肩膀,说:“你的档案要等开年后再审。阿瓒,你要是愿意,我想想办法,给你在队里谋个……”

  “指导员。”李瓒轻声打断他,“我爸爸来接我了,在门口等我。我先过去了。”

  陈锋哽住了。清楚他的性格,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痛苦。

  他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来找老指导员。”

  李瓒温和一笑:“知道的。”

  李瓒背着军用包走出宿舍,目不斜视地穿过那训练了无数次的操场,到大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他的战友们全副军装,分列两队,站着军姿为他送行。

  他抿了抿唇,浅淡一笑,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敬礼!”

  “唰”地一声,战友们齐齐敬了军礼。

  李瓒从队列中走过。走到尽头,回身,立正,回敬了一个军礼。

  出了大门,李父上前来接他的行李。

  李瓒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扭头冲自己的指导员和战友们笑了一下,挥手告别。

  车开走的时候,他平静随意地收回目光,却没忍住看向后视镜,一直看住,看着营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抬头将脑袋靠在座椅上,拿手臂捂住眼睛,嘴角颤抖着,颤抖着,压瘪下去;而两行泪,滚进了鬓角里。

  ……

  除夕那天,冉雨微亲自下厨做了一道年夜饭。

  无奈她厨艺太差,鸡汤没熬好,秋葵炒咸了,大虾蒸老了,红烧肉没放糖,也就白菜汤还过得去。她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但宋冉没在意,反正吃什么都一样。

  自那晚知道宋冉的病情后,冉雨微态度明显变了些,一改往日严母形象,对宋冉宽容了许多,也不再对她诸多要求。大年初一那天,明明自己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竟还破天荒地带着宋冉去逛了庙会。只是逛到一半她便嫌弃那庙会无聊,给宋冉买了根糖葫芦和一只布老虎就回了家。

  冉雨微天生不会说软话,不会安慰人;宋冉也排斥别人让她推心置腹分析心理问题。两人对生病这件事都闭口不提。

  冉雨微尽量给了宋冉空间,不叫她难受。只是人的性格没法陡然扭转,她自己也克制得很辛苦。

  宋冉感受到了她的压抑,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

  返程那天,冉雨微送她去机场,两人都不说话。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冉雨微偶尔的咳嗽声。

  宋冉说:“明天上班了去医院看看吧,别一心都扑在工作上。”

  “嗯。”冉雨微说,“你回梁城了也记得看医生。”

  “嗯。”

  再也无话。

  直到分别的时候,冉雨微才说:“没事儿的。坚强点。”

  说完,又加了一句:“短发不好看,下次留着别剪了。”

  宋冉无言以对。

  回城的飞机上,她困得要死,却死活睡不着,一如之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

  晚上的飞机,乘客们都在睡觉。

  机舱里光线昏暗,静静悄悄。

  她坐在座位上,固执地睁着眼睛。忽然,毫无预兆的,她鼻子就酸了。自从生病后,情绪总是说来就来。她都有些烦自己。

  只不过,下一秒情绪就走掉了。她又莫名平静了下去。

  扭头看舷窗外,是无尽的漫漫黑夜。

  她在座位上枯坐两个小时,飞机终于降落在梁城。

  疲惫的旅客们面无表情排着队下飞机。宋冉走上廊桥的一刻,一阵冷空气涌过来,冰湿的寒意瞬间穿透好几层衣服渗进皮肤直入骨髓。

  她裹紧羽绒服,瑟缩着往外走。

  宋冉下了廊桥,转上两面落地窗的走廊。一面窗外,黑夜无边,停机坪上飞机的灯光闪烁着;另一面窗内,候机厅里灯火通明,旅客或坐或站,来来往往。

  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队排队登机的人群。

  无意的一瞥,她忽然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瓒一身藏蓝色大衣,站在队列中。他个子很高,背脊挺直,气宇卓然,格外引人注目。

  候机厅里白昼般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脸庞上,他表情沉静,又似乎有一点心不在焉,随着队伍缓缓向前。

  宋冉怔愣数秒,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下一秒,内心翻涌的情绪冲破一切,她拖着箱子往回跑,跑到走廊尽头,隔着玻璃喊他:“阿瓒!”

  他没有听见,也没有朝她这里看,安静地随着队伍继续向前。

  “阿瓒!”她急得拿手轻敲那玻璃。

  机场的玻璃很厚,宋冉看见对面的旅客们在交谈,说话,笑闹。

  一切画面都是无声的——这是隔音玻璃。

  她心头一凉,张了张口,却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了。

  她趴在落地玻璃窗上,就那么愣愣地凝望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往前走,他前面只有四个人了。

  那条队伍里有人看见了她,有些奇怪,但并没太明白。

  宋冉轻轻喘着气,呼出的热气朦胧了玻璃,她慌忙拿袖子擦干净,却见他前头只剩了两个人。

  她嘴唇颤抖,鼻子发酸,几乎就要哭出来。

  那个旅客从队伍里挪出半步观察,可不确定宋冉要找谁。

  李瓒前边的那位乘客开始检票了。

  宋冉扶着玻璃,呆呆看着他,心底忽然就安静下去。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脑中一片空茫。

  她知道来不及了。

  可就在他前面那个人走进登机口的时候,李瓒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扭头朝这边瞥过来。一瞬之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裹着羽绒服,头发凌乱地趴在玻璃窗外,两只手掌扒着玻璃,呆滞而无声地望着他。

  目光对上的一瞬,她眼睛圆瞪,立刻张了张口,是“阿”的口型,后边的音却没发出来。

  李瓒愣了好几秒,手中的票刚递过去,又抽回来,说了句:“不好意思。”

  他从队伍中退出,大步朝她走来。

  宋冉鼻子骤酸,眼中泪光闪烁。她怕丢脸,赶紧眨去泪光,抿着唇回头,眼睛亮亮的,乖乖冲他笑。

  李瓒来到那面玻璃前,站住了。

  隔着一面玻璃,他低下头看着她,眸光深深,似乎藏了太多的情绪,却又一如平常的淡然克制。

  他目光清澈,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像故人重逢,又像夙愿得成;就那么静静看着,淡淡笑着,弯弯的眉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悲哀,转眼又恢复平和安静。

  两人都无声地看着对方,那样浅笑着,微红着眼眶。

  过了足足十秒,他才拿手指戳了戳玻璃,指了下她的脸,说了句什么。

  宋冉看不懂他的口型,摇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笑笑,没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上次一别,竟已是四五个月前。好像有些陌生了,却又像依然熟悉。

  李瓒问:“你还好吗?”

  这句她看懂了,赶紧点头:“好的呀。你呢?”

  他也笑着点了点头。

  宋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知看清楚了没,没答话,只是眼里含着笑,低头看了眼她的箱子。

  就在那时,宋冉忽然发现他右侧的耳朵有些异样。刚想要看清楚——那边,登机的队伍已经完成最后一张检票,地服人员说了句什么,李瓒扭头去,答了句话。

  他回头看她,无声地说:“要走了。”

  宋冉心里一酸,只能点头,忽又急得扒住玻璃,道:“电话!电话!”

  他点头。

  她一时脑子短路,都想不到用手机,急急忙忙,直接拿手指在玻璃上写下一串数字。他一瞬不眨盯着她的手,拧着眉,飞速记下那串数字。

  她写完了,他还抿着唇蹙着眉,在心里连续背了几遍。

  她望着他:“记住了吗?”

  他又在心里回想一遍,点头:“记住了。”

  她脸上终于绽出大大的笑颜。

  他亦笑了,指一下右边,说:“走了。”

  “嗯。”她连连点脑袋。

  他朝登机口走去,走到半路,回头看她。

  她还趴在窗边,巴巴望着他。

  他冲她招了下手,无声地做口型:“拜拜。”

  她赶紧抬起手,摇了摇:“拜拜。”

  他很快检了票,走进登机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消失在视线里。

第27章 chapter 27

  宋冉看着李瓒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 身后, 她乘坐那班飞机的机组成员都下机了。

  空姐诧异地问:“怎么还站在这儿呢?快走了。”

  “不好意思。”宋冉拉上登机箱, 小跑走开。她才出走廊,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梁城的。

  她立刻接起来:“喂?你好?”

  那边李瓒许是没想到她动作如此迅速,顿了一下,才低声说:“是我。”

  她停在落地窗旁, 望着窗外的停机坪, 心轻轻地跳着,说:“我知道是你。”

  “噢。”他说, “我试一下, 看号码记错了没有。”

  “没记错呢。”她说,“你记忆力真好。”

  说完发觉这是一句废话,若是没有高于常人的专注力和记忆力,怎么变成万里挑一的拆弹精英呢。

  他问:“你是度假回来?”

  “嗯,去看我妈妈了。”她说。说完心想,他肯定会奇怪, 为什么妈妈不在梁城。但她也没解释,觉得以后还有机会。

  她问:“你呢?”

  他停了一下, 说:“出差。”

  她问:“又是和炸弹有关的东西么?”

  那边只有背景喧闹音, 他并没有回答。

  这时, 电话那头传来机上广播的声音, 他说:“先挂了。”

  “好。一路平安。”

  “嗯。”

  宋冉放下电话, 望向玻璃窗外,看见玻璃上映着薄薄的一层室内光景,她抿唇眺望的脸庞浮在上边。

  从机场出来,时间并不晚,只是冬天黑得早,还有些冷。

  回家的路上,宋冉坐在出租车里,身上寒气未散,手里紧紧握着她的手机,像握着一颗重要的定心丸。

  次日上班,宋冉刚进电视台,一路上迎面而过的同事都对她微笑。

  宋冉不明所以,到了新闻部的楼层,走进办公区,就见自己座位上放着一大束鲜花,同事们都在冲她笑。

  宋冉愈发纳闷,抽出上面的卡片翻开,上头写着:“恭祝宋冉记者凭借照片CANDY一举夺得荷兰国际摄影大奖金奖。——梁城卫视新闻部”

  卡片上还附了那张照片的缩印版。

  CANDY——SONG RAN

  “恭喜啊!!!”同事们齐齐爆发出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