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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冉工作才两年,没什么积蓄,也不指望天降横财,说:“股市有风险,还是算了。”

  沈蓓拿吸管搅了搅咖啡:“想挣钱就得冒风险,哪有稳赚的事啊。”

  宋冉没说话,小秋玩笑道:“你这个轻轻松松能从家里拿几十万的小富婆就别说话了啊。”

  沈蓓笑起来,这时,主管刘宇飞叫大家开会。

  上半年度的优秀记者评下来了。除开记入档案的表彰奖,还有一笔上万的奖金。

  走去会议室的路上,小夏轻声对宋冉道:“冉冉,现在是牛市,股票靠谱的。你拿了奖金抽一小部分试试水,当理财呗。只挣死工资,哪里攒得住钱?”

  宋冉好笑,说:“还不一定是我呢。……不过,要真是,那就听你的。”

  会上,刘宇飞提了一嘴《战事最前线》暂停播出的事。

  台里打算新做一个军事新闻节目,周播性质,每一期内容都进行深度挖掘。关注国际战争的同时也宣扬中国军人在海外的英姿。

  刘宇飞说:“在东国的前一批记者马上要回来了,在座有自愿去东国的在周五之前提交报名表,统一组织培训。”

  大家都没立刻表态,各自心里打着算盘。

  刘宇飞说完,会议进入重点环节。他宣布了上半年度优秀记者奖的归属——沈蓓。

  众人心有讶异,又不全然意外。这种奖,用脚趾头想都是给后台硬的人。

  宋冉沉默地接受了现实。毕竟沈蓓在国内的工作也做得不错。

  同事们对宋冉抱了丝同情,但散了会也没说多余的话。都是同事,职场上说闲话万一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成年人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的。只有小秋给宋冉发了个拥抱安慰的表情。宋冉回了一个大笑脸,表示没事。

  沈蓓许是心底有数,邀请众人去吃火锅,说深受大家照顾,以吃饭表示感谢。这等好事众人自然乐得参与,纷纷夸沈蓓大方。

  沈蓓选了家高档的火锅店,是平时电视台招待宾客的级别。同事们更加开心,连连说“破费了”。

  小夏说:“你这奖金恐怕要吃掉一半了。”

  沈蓓笑:“应该的呀。本来就是大家的帮忙,不然工作哪那么顺利。”

  玻璃墙分割的包间宽敞又有格调,挂满红色黑色的长流苏。十多人围桌一桌,一人面前一个小锅。

  沈蓓身边留了一个空位。

  小冬问:“还有谁来?”

  “我男朋友。”沈蓓满面笑容,帮他点了个麻辣锅。

  众人哗然:“你有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又没问,难道我主动逮着人说啊。”

  小夏八卦心起:“做什么的?”

  “当兵的。”

  小春:“这么酷?!”

  小秋:“难怪你上次跑去江城军区,是不是借着工作偷偷见男票?”

  沈蓓:“不是啦。”

  小冬:“当兵的是不是长很帅?”

  “机关枪似的,受不了你们了。”沈蓓咯咯笑着起身,“你们点锅底吧,我先去洗手间。”

  宋冉也正好要去。

  路上,沈蓓亲昵地挽了下她的胳膊,脑袋往她肩上靠了靠。宋冉懂她的意思,抿唇一笑。

  沈蓓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这点儿奖金她真不在乎。可台里看她背景,要给她好处,她也不可能跑去跟领导说不要。

  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自己多努力呗。

  洗手间里,沈蓓对着镜子扑粉涂口红,补好妆,洗完手,发现抽纸居然用完了。

  她捞了两下:“居然没纸了?”

  “我有。”

  宋冉从包里掏出纸巾,不小心带出一根红绳掉在洗手台上。

  沈蓓捡起来看一眼了递给她,随口说:“你这绳子跟我男朋友的一样。”

  宋冉心里一个咯噔,隐隐发慌,却又觉得不会那么巧。

  回到包间,小火锅和各式菜品都上桌了,只等沈蓓的男朋友到场。

  宋冉坐在原地,心里越来越不安。

  火锅还没煮开,沈蓓忽然伸长脖子,眼睛一亮,她直起身,朝包厢门口的方向招手:“这儿!”

  宋冉随着众人回头,看到他的一瞬,她心凉透了,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李瓒走进来了,他嘴角抿成一条微微弯起的礼貌弧线,冲众人颔首,边说:“抱歉,来迟了。”

  他走到沈蓓身边坐下,

  沈蓓笑道:“不迟。时间刚好。”说着将热毛巾递给他。

  李瓒接过毛巾擦手,嘴唇仍轻轻抿着,因不习惯一桌子的陌生人而显得稍微有些沉默安静。他擦着手指,扫视一圈桌上的人,这才看见坐在斜对面的宋冉。

  他冲她淡淡弯唇,微点了下头打招呼,就此移开目光。

第10章 chapter 10

  宋冉低着头,拿毛巾一下一下擦着手指,很认真,很用力,仿佛手上有什么迫切需要擦掉的脏东西。

  沈蓓把平板菜单递给李瓒:“你要不要加点菜,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他扫了一眼,竟有些漫不经心,说:“先这样吧,不够再加。”

  “好吧。”

  宋冉至始至终垂着眼皮,一遍一遍擦着手。

  桌上的同事们不论男女都对李瓒很感兴趣,他这样的军人很难不成为焦点。

  小春率先发问:“听沈蓓说,你是军人?”

  “嗯。”

  “什么时候开始当兵的?”小秋问。

  李瓒说:“十八。”

  “当兵多久了?”一个男同事问。

  “快五年。”

  小夏追问:“你们队里还有像你这样的么,要单身的……”

  “哎呀!”沈蓓笑着插嘴道,“你们一个个干嘛呢,知道的说你们职业病,不知道的以为查户口呢。”

  春夏秋冬一起嘘她:“啧啧啧,护得狠哟。”

  李瓒一时没答话,稍显沉默地扭头看沈蓓,表情不太明朗。

  沈蓓却只是冲着他笑。

  宋冉听着一桌子的起哄和笑闹,心是冰凉的,手里的热毛巾也早已凉透。她想,应该是坐的离空调太近了,所以才总觉得心头冷风嗖嗖。

  李瓒没说话,桌上也安静了几秒。随后他起了身,说去趟洗手间。

  等他走了,沈蓓才看向众人,嗔怪道:“你们别那么八卦了!”

  话虽这么说,桌上却再度热闹起来,小夏问:“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沈蓓笑了两下,还是说了:“我爸有次去开会,级别很高的一个会议。刚好他负责防爆排查,我爸的秘书当时有点儿拽,不肯把箱子给他检查,还拿我爸的官衔压他,反正就是有点儿嚣张啦。”

  “然后呢?”众人好奇极了。

  “他说,‘能压我的是军法,您还不够格。’秘书气得要动他,结果他一个‘不小心’把秘书手拧脱臼了。我爸对他印象特别深,一眼看中,想介绍给我认识。打听了好久,最后让他指导员给安排上的。酷吧?”

  “好浪漫哦。”小春说,“你爸都能看中,一定是很优秀了。”

  “对啊。听他们指导员说,立过几次功了。当时我爸那秘书还想去队里告他状,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很受器重的。”

  一个男同事插话道:“拆弹人才很难培养,要天赋的,军队里肯定都当宝贝护着。再说,军政是两个系统,那秘书仗着点儿权利要施压,是撞错门了。”

  “不过感觉你男朋友好安静,都不怎么说话。”

  “还不是你们,一堆的问题。他这人看着脾气温和,其实很傲的,不喜欢别人拿他闹。过会儿你们少刨根问底的,算我拜托了。”

  “啧啧啧,”大家酸她,“护成这样子,你也有今天哦。”

  沈蓓咯咯直笑。

  她口中的那个人,宋冉有些陌生,好似从没见过。

  宋冉鼻子酸得厉害,快撑不住,她扭过脑袋,起身去外头拿酱料。

  她飞速穿过走廊,绕过拐角,猛一抬头却看见李瓒,吓得她眼中的雾气瞬间蒸发。

  李瓒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发短信,微皱着眉,表情不太好;她的突然出现也让他吃了一惊,他脸色缓和了半点,黑而亮的眼睛安静看着她,却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宋冉也没话跟他说,低头从他面前走过。

  她走到小料台边,发了会儿怔,才拿了碟子调蘸酱。

  她加了腐乳蒜泥辣椒末和香油,想再加点儿醋,可醋和酱油的牌子没贴,正分辨之际,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这是醋,这是酱油。”

  他的手伸过来指了两下。

  “哦,谢谢。”她只敢匆匆抬头瞥他一眼,都没太看清他的脸。

  他从她身边绕过去了,她如芒在背,一刻也待不住,打算要走,想起什么,做贼似的看一眼包间的方向,又回头看他,说:“绳子还你。”

  李瓒正往碟子里放辣椒,有些意外地扭头过来。

  大厅里光线昏暗,料理台上的灯光反射在他脸上,给人一种柔和的幻觉。

  他倏尔一笑,接过绳子塞进牛仔裤兜,说:“那天紧急出勤,纸条弄丢了。”

  宋冉说:“你那张纸我也弄丢了,所以一直没打电话。不好意思。”

  “没事儿。”他说,继续添小料去了。

  他今天穿了身白T恤牛仔裤,褪去了军装时的硬朗,看着干净而又亲近。

  可那大抵是她一种自我催眠的幻想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宋冉没有多看,走回包厢时,嘴角都差点儿垮掉。她想回家了,一秒都待不住了。

  那顿饭她吃得很认真,全程闷头吃火锅,跟从没吃过似的。

  沈蓓没再提及李瓒的事,大家也都不八卦了。只是桌上的聊天仍会偶尔不自觉落到他身上,男同事小赵很好奇他的职业,问:“拆弹是不是很难学?”

  李瓒说:“入门容易,深入难。”

  小春:“可我感觉现实生活里很少有爆炸的事情诶,你们平时工作主要都做些什么?”

  小赵打了岔,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生活里还是有的,只不过多数都保密了没有公布。”

  宋冉没有参与聊天,低着头夹了块生苦瓜塞进嘴里。

  沈蓓问:“咦?这块鲍鱼是谁的?谁还没吃?”

  鲍鱼是按人数点的,此刻装鲍鱼的大盘子里剩了孤零零一个。众人都吃过了。

  小秋说:“冉冉,你没吃吧?”

  “啊?”宋冉抬起头来,看一眼,“哦。”

  沈蓓把大鲍鱼转去她面前:“冉冉。”

  宋冉夹起来丢进自己的小锅里:“谢谢。”她冲沈蓓笑笑,看见李瓒坐在她身边,正安静吃着菜。可能是辣到了,他的脸有点儿红。

  她一秒都没再多看他,仿佛那是一种罪。

  她从没吃过那么大那么新鲜的鲍鱼,可放进嘴里也食之无味,终究不是自己付钱买来的东西。

  转盘上的菜很快见底,沈蓓再次拿起菜单递给李瓒,问:“要不要再加点菜?”

  李瓒说:“不用了。”

  “别客气哦,今天我请客。”

  “是么?”

  “对呀,梁城卫视上半年的优秀记者是我哦,发了一笔奖金,我厉害吧?”沈蓓嗓子甜甜的,歪着头求夸奖。

  他“嗯”了一声。

  宋冉捏着筷子,指甲掐得发白。她从没想过“优秀记者”这四个字会像此刻这般刺痛她,疼得她差点儿要流眼泪。

  好在最后谁都没加菜,一顿饭终于吃完,散了伙。

  大家聚在门口各自告别,李瓒隔着人影看见宋冉,两人的目光无意间碰上,他静静看她一秒,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宋冉回报他一个标准的微笑,她眼睛闪闪的,眼里有温和,有善意,有开心,很高兴认识你呢。她笑着,一种苦涩的感觉从喉咙直落进心底。

  阿瓒……

  别再对我笑了,真的。

  她转过头去,眼圈都要红了。

  同事们按路线分坐三辆车离开,

  跟宋冉同行的是小秋和小赵,小赵是军事迷,连说了好几次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活的拆弹精英,哎,我当初怎么没去当兵呢。”

  小秋说:“得了吧,就你那嘟嘟的小短手。你没看见人家的手怎么样,跟弹钢琴的似的。”

  宋冉不接话。想起他站在她身边指着醋时的那一刻,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把小赵送到家,车内只剩两人,小秋忍不住叹气,道:“人生真是不公平。有的人啊……什么都是她的。”

  她没明说。宋冉的心脏却窒闷得无法呼吸,打开窗透气,七月末的夜风吹进来,仍是闷热。

  回到青之巷,她筋疲力尽。这一天太累了,或许是因为白天的高温吧,她累得整个人都没力气了。

  推门走进院子,月光撒了一地。金银花在夜里散着清淡的香。

  一丝风也没有。鹅卵石小路上月光斑驳,有一道亮眼的白反射过来,竟是那张她找了很久的纸条。

  李瓒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

  她又悲又痛,一跺脚把那纸碾进泥土里。她下了狠力气,纸条很快揉碎了和泥巴融为一体。

  她垂着脑袋原地站了很久,忽然弯下腰去,捂住眼睛,任泪水潸然。

  她渐渐哭出声,边哭边爬楼梯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打开灯,翻箱倒柜地把自己读书时得过的写作奖,在报社杂志社拿到过的颁奖证书一股脑儿全翻了出来。

  她一张张翻开,看着看着,泣不成声,

  “我明明比她好……”她捂住脸,呜呜地哭,“我明明比她好!为什么那个奖不是我的!”

  ……

  第二天,宋冉递交了去东国的申请书。

  她也成了台里唯一一个递申请的女记者。

  宋致诚得知这个决定时,一面支持,一面又担心她的人身安全;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冉于是告诉他罗俊峰的事。罗俊峰说能让她的书在最好的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打动了一直期盼女儿出人头地的宋致诚。

  至于宋冉,抛开书的事情,作为记者,她一直想再去东国。

  上半年去东国出差,那个动乱中的国家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想记录,更想见证。

  然而冉雨微强烈反对,不仅在电话里把宋冉训斥一通,还将宋致诚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是为了自己未竟的梦想和虚荣心出卖女儿。

  宋冉跟她讲不到一处,也不跟她吵。沉默以对的同时,半点儿不动摇自己的决定。

  冉雨微大费周章地派了舅舅舅妈和表弟冉池来劝说,冉池这个大男孩劝到一半蹦出一句:“不行我得说真话。姐,战地记者诶,你好酷哦!”被他爸妈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宋央也和他们站在统一战线,她不愿宋冉去东国:

  “上次新闻里都说一个美国记者被绑架还被杀掉了呢,你要出事了可怎么办呀?我还不哭死呀我。”

  杨慧伦啐她:“你姐姐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出事?她那是努力工作追求自己的梦想,哪像你,一天到晚跟条咸鱼一样。操心这些还不如好好去找工作!”

  家里鸡飞狗跳了一阵,却因宋冉毫不动摇的决心而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