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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雨微回家后看到一桌子菜,半天没说话,随后一个电话打给宋致诚,将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通。质问杨慧伦是怎么虐待她女儿的,为什么冉冉小小年纪就会做饭了。

  杨慧伦其实对宋冉很好,好得过了头。

  筒子楼里住的都是宋致诚单位上的同事和文化人,谁家发生点儿大动静逃不过别家耳目。杨慧伦本就没读过什么书心里头怯,又生怕外头人说她恶毒后妈,对宋冉分外好,好得像客人。宋冉也总主动做事让继母高兴,又或证明自己不是客人。这丝微妙的心理也悄然带来帝城。在那位外交官家里,她得证明她不是个来蹭吃蹭住的麻烦客人。只不过她下一年再来的时候,母亲的那位男朋友没了踪影。

  这些年冉雨微谈过好几段感情,但都没有善终。至今孑然一人。

  两人点了外卖日料。宋冉发现冰箱里有几瓶不错的柚子酒,加了冰块喝上。

  冉雨微给自己倒上红酒,问:“你这几天满城跑,忙什么呢?”

  “查点儿历史资料。东国的,太难找了。”其实她联系了知名畅销书策划人罗俊峰,但她不想让母亲知道,“都在跑图书馆,之前在梁城没找到。”

  冉雨微适时地回到之前车上聊的话题:“帝城的资源,梁城真比不了。你要想好好发展,得来这儿。”

  宋冉仍是抵触,不知是抵触帝城,还是抵触冉雨微。或许在她眼里,帝城就等于冉雨微。她说:“我没什么大追求,现在这样挺好。”

  “我看你跟你爸一德行。”

  “我是他女儿,当然跟他一个德行。”

  冉雨微抬眸看她,四十多岁的女人眼角有着化妆也藏不住的鱼尾纹,她冷道:“你是他女儿,就不是我女儿了?”

  宋冉有些受不了,低声:“你能别跟小孩儿一样吗?”

  冉雨微哼笑:“翅膀硬了。”

  宋冉无话可说。

  当初冉雨微和宋致诚争抚养权,宋致诚拖着不肯离婚。冉雨微恶心出轨的老公恶心得不行,只为能尽快离婚北上,放弃了财产分割也放弃了宋冉。那时的小宋冉才两三岁,扶着墙根,边跑边啕嚎大哭喊妈妈。

  冉雨微一字一句:“是宋致诚背叛了那个家。”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伤痛和失败。

  当初她不顾父母反对嫁给除了才华一无所有的宋致诚,结婚不过三年多,又不顾父母反对净身出户毅然决然离开梁城,孤身一人去帝城打拼。

  怪她太骄傲,无法忍受践踏自尊似的婚姻失败。至今都不肯回梁城。和父母的关系也恶化到极点,直到二老相继去世。

  而宋冉虽然从小就知道爸爸是背叛者,但长期和父亲同住生活,一个从不亏待她真心爱她的父亲,她无法去像母亲那样仇恨他。

  冉雨微重新倒上半杯红酒,问:“你想待那儿就待着吧。宋致诚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你买房子?”

  宋冉不吭声,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每句话都能刺痛她。

  “你外婆的房子是你舅舅的,冉池还在读书,你能住上一两年。等他长大要成家的时候,你就得腾出去了。”

  宋冉说:“不是还有几年么,过几年就买房子了。”

  “就你那四五千的工资,买得起?”

  “买不起租呗。还能睡大街?”她索性把她这辈子都不用的逆反劲儿全发挥出来。

  “行。”冉雨微说,“有出息。”

  在帝城的剩下几天,冉雨微没再提这事儿。

  期间宋冉见过罗俊峰一面。罗俊峰是业内知名的图书策划人,打造过数十本畅销书,从人文学科到奇闻小说,从心灵旅途到历史杂谈,涉猎广,品质佳,皆是国内上乘。

  他是个优雅从容的男人,三十多岁,一身白衬衫,戴副黑框眼镜,精英气质中不乏一丝文化气息:

  “《战前?东国记》我一集不落地看了,这故事很值得书写。虽然纪录片有它客观呈现的方式,但在我看来,图书作者主观的心灵感受也是十分宝贵的。”

  宋冉很赞同。做节目时她略去了太多个人感想,那恰恰是她想书写的。

  “不过,《战前?东国记》这个题目太硬。”

  “我想叫《东国浮世纪》,被领导改了。”

  “我喜欢你起的名字。”罗俊峰说,“战争记录题材的书在市场上很短缺,好好运作是容易起来的。战地记者,还是女记者,这很吸睛。不过,抛开这些东西,本质还是要回归作品内容本身。”

  宋冉轻轻点头:“好。”

  “你还会再去东国吗?”

  “看单位安排,怎么了?”

  “从做书的角度,没有后半段,故事就像没写完。你懂我意思么?”

  和罗俊峰见面的事,宋冉没跟母亲讲。她期待写出一本好书,又害怕自己的能力配不上。事情未定之前,保密比较好。

  母女俩不讨论正事的时候还能和平共处。可由于冉雨微的工作性质,她大体上是个说教管束型的母亲。一旦闲下来和宋冉相处,对她的工作社交未来规划事无巨细都要聊上一聊。只聊还好,可她有太多的意见和不同观点,控制欲又强。两人每每闹得不欢而散。

  四天后,宋冉回了梁城。冉雨微送她去机场,送到出发层,她车都没下,挥挥手说声再见就走了。

  宋冉看着她的白色汽车消失在路上,不禁叹了口气。

  回到梁城,雨早就停了。

  上周的暴雨仿佛终于把天上的水倾倒干净。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只有漫天毒辣辣的阳光。

  一出机场,空气炙热而潮湿,扑面而来,像走在大中午没有风的沙滩上。

  这就是她生活了快23年的梁城。总是离开,却又总是回来。

  宋冉乘车回到青之巷,已是黄昏。

  巷子里霞光满天,散着金银花香。到了家门口,隔壁在打地坪,她好奇地凑过去问:“王奶奶,你家做防潮层啦?”

  “是嘞。后头不会再下雨了。趁早做了。”

  宋冉瞥了眼在屋子里劳作的施工队,小声问:“他们做得好么?”

  “蛮好诶。张奶奶徐奶奶家都是他们弄的。价格公道,很讲良心的。”

  宋冉说:“我家也想弄呢。一直找不到施工队。”

  王奶奶听言,立刻热情帮她张罗。

  施工队的队长老李五十岁左右,面相和善。老李以前在中X建工集团江城分公司做建筑质检工程师,内退得早,闲不住就组了施工队接活。搞了一辈子工程的人,宋冉自然放心,很快就跟他约好周末来施工。

  第二天是工作日,早晨八点太阳已升起,晒得院子里的树叶直亮油光。

  宋冉出门前带上李瓒的那把大黑伞。她很喜欢那把伞,简洁,伞面大,厚重,拿在手里很踏实的感觉。

  一天的工作终于完成,一下班她就抱着伞坐公交去了警备区。

  七月初,落雨山上草木茂盛,大片大片遮天蔽日,野蛮又疯狂。叶子绿油油沉甸甸,仿佛吃饱了阳光雨水后的餍足。

  宋冉看着满山的绿色,心情很不错。

  下了公交穿过马路进了警备区,里头空无人烟。只有夕阳挂在操场外的矮楼上,散发着最后一丝余热。

  宋冉走到那块空地上,大部分车都开走了,她的车边停了辆军用车,威风凛凛,把她的小奥拓衬得分外娇小。她看了眼军车的车牌,正是李瓒上次开的那辆。车门紧闭,里头没人。

  她慢吞吞走过去,边走边四周望,附近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她走进一棵树的阴影里,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摩挲着伞的手柄,最终将伞放在军用车的车前盖上。

  她开了奥拓车门坐上去,一头靠在座椅上。座椅靠背炙热地烤着她的后背,车内温度很高,她打开空调冷却一下。

  出口风呼呼吹着风。

  那栋灰白色的楼房墙面上笼着一层夕阳,很安静。楼后面是茂密的山林,树叶肥绿。她忽地想起东国,那大片大片的覆满灰尘的橄榄树林。

  车内温度完全降下来了,她看了眼手表,过去近十分钟了。

  她没法等太久,大门口的守卫会起疑。她看了眼隔壁车上的黑雨伞,终于坐直身子,准备拉安全带,余光却瞥见那栋楼拐角后走出来一个人。

  短袖作战服,腰带,长裤,军靴,很熟悉的身影。

  宋冉立刻松了安全带,伸手调小空调,装作刚上车的样子。

  李瓒朝这边走来,因逆着夕阳的光,他微微眯着眼。待走近,他看见了车里的她。

  宋冉将车窗玻璃落到底,打招呼:“李警官。”

  他微点了下头,问:“来开车?”

  “嗯。”宋冉说,“在这儿放了一周,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他笑了下。

  宋冉发现,他时常会笑,但从不是大笑,总是温和的,淡淡的,像微风一样。

  却也好像……仅仅是因为礼貌……而不会更近了。

  “还有那伞,”她伸手指一下,“带来了。”

  车前盖上的长伞被她收起来了,每片伞面都捋得整整齐齐排列着,卷紧了,拿伞带扣得严严实实。

  他开了车门,把伞放进去,屈身在座位间翻找东西。

  约莫十秒钟,他关上车门,手里拿了两本书,还有两瓶水。

  他递给她一瓶。宋冉趁这功夫迅速一瞥,看清他手里拿着是高阶的物理和化学书,还是英文版的。

  喜欢读书啊……

  “谢谢。”她接过水,说,“还有上次,也要谢谢你。”

  “上次?”李瓒微抬眉梢。

  宋冉解释:“薄可塔。”

  “噢……”他随意应了声,把书放在车前盖上,拧开那瓶水喝了一口。男人仰头时下颌弧线硬朗,喉结上下滚了一遭。

  宋冉移开目光,看向他手里的白色小瓶盖。

  他只喝了一口,盖上盖子。而后看向她,目光很安静。但毕竟是军人,无声的眼神也有隐约的力量。

  宋冉缓缓开口,继续话题:“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薄可塔毁坏的资料,太冷门了。你对东国历史有研究?”

  李瓒拧紧那瓶盖,淡笑一下,说:“当地人讲的。”

  宋冉一愣。

  他拿上车前盖上的书籍,轻敲了敲车盖,颔首告辞:“先走了。”

  “……嗯。”

  “噢……”他刚转身,想起什么又一步退回来,问,“我绳子还在你那儿吗?”

  宋冉:“啊?”

  他摆摆手:“丢了就算了。”

  “啊。在的。”她忙说,“但在我家。”

  她撒谎了,那红绳就在她随身的包里。

  她垂了垂眼睫,又抬起,说:“我没带在身上,下次还给你?”

  “好。”

  宋冉追问:“下次怎么还?”

  他想了一下,问:“有纸笔吗?”

  “有。”

  宋冉低头在包里翻纸笔,心虚地避开里头躺着的那条红绳。她把便签本和笔递给他。

  他走过来,将水瓶和文件夹放在她车顶上,接过纸笔了,微俯身,压在她车窗舷上写字。男人的身影一下子就罩住窗外的天光。

  宋冉抬眸偷看他低垂的脸,眉骨很高,睫毛很长,肤色很健康,不会过分白皙,也不黝黑。

  他很快写下一串数字,笔尖轻敲一下纸面,直起身子。

  她视线自然移向便签纸,上头写了个“李”字,后头跟一串电话号码。

  他说:“麻烦了。”

  她接过来:“应该的。是我不好意思,不小心扯下来了。”

  他淡淡莞尔,不置可否。

  “那绳子保平安的么?”她问。

  “嗯。”他想起什么,又伸手找她要纸,“要是我出勤,打另外一个电话。”

  宋冉把纸给他,见他低头认真写号码的模样,略一迟疑,说:“亲人送的吧?”

  他起初没答,写完了给她时,才抬眸看她一眼,说:“嗯。”

  宋冉心一横,说:“那我也留个电话给你,万一我忙忘了,你提醒我一下。重要的东西,还是别再丢了。”

第9章 chapter 9

  接下来两天,宋冉太忙,周六也在加班,没功夫去还绳子。而李瓒也没打电话来催,或许他更忙。

  周日上午,宋冉在家整理书籍时突然想起这事儿,把那小纸条翻了出来。她靠在二楼的木窗前,略微犹豫:绳子还回去之后呢。

  可她想不出别的辙了,只能拿出手机,风一吹,她一个没注意松了手。那白色的小纸条乘风而起,像只白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到栀子树上隐匿成了一朵花儿。

  宋冉立即跑下楼去,到树下仰着脖子巴望,绿叶白花,哪里还见得到纸条的影子。

  外头传来车响。院门外停了辆面包车,下来两三个工人,是约好来给家里加防潮层的施工队。

  说好的九点到,一分钟都不差。

  老李退休前是做建筑质检师的,长期风吹日晒,肤色要比普通人深一些。但样貌端正,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个俊男子。

  他做事利索,很有经验,进屋看一圈,地坪墙角摸一遍,很快就给出几个施工方案。耗时耗费、利处弊处分析得清清楚楚。末了,给宋冉推荐一个性价比较高的选择,一天就能把事情办好。

  宋冉采取后,老李带着三个工人把家具搬开,拿机器撬水泥地坪。

  很快地坪全掀了,露出底下潮湿的砖块泥土。他们干活速度很快,半点不偷懒。宋冉对他们印象很好。

  施工声音大,她也没法看书,索性坐在一旁看他们搅拌砂砾。

  “大伯,那是什么呀?”她指着一卷黑色的东西问他。

  “防水卷材。”老李话不多,但说到工作就开了话匣子,“北门街这边地势低,潮气重。水泥砂浆铺了怕不够,得多加一层卷材。外墙内墙的勒脚我也给你做双重防潮,下回梅雨季节就不会湿趴趴了。”

  “噢。”宋冉坐在台阶上,托着腮问,“大伯,王奶奶说您是江城人,怎么来梁城了呢?”

  老李擦擦头上的汗,笑道:“儿子在这边。”

  这时一个工人插话:“老李叔的儿子可就厉害喽。宋小姐,你肯定猜不到他做什么工作。”

  宋冉来了兴致:“做什么的?”

  “军队里拆弹排爆的精英分子。国家重点培养的,帝城军区一直想挖过去,江城军区不肯放。”

  宋冉:“这么厉害?!”

  “对啊。才二十三,就立了几次二等功。以后是在部队当大官的料子。啧,老李要享福啰。”

  老李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摆摆手:“现在厉害的年轻人多,别让宋小姐看笑话。”

  “大伯您太谦虚啦。”宋冉说,“您肯定很会教育孩子。”

  “那倒没怎么教,都是天生的。”

  下午五点多,防潮层做好,地坪也重新铺好了,平平整整没有半点瑕疵。

  老李说,五六个小时水泥地会全干。晚上他手下的工人过来打磨养护一下,再连续养个几天就好了。

  等施工队离开,宋冉才想起找那纸条,找了半天也无果。她不禁怀疑纸条怕是和在水泥中打进了地坪里。

  没办法,只能等李瓒联系她要绳子了。

  次日是周一。

  梁城卫视的《战事最前线》播出两个月后,临时下线了。

  开战六十多天,东国战事进入僵持状态,社会关注度明显下降。一场仗打来打去没完没了,有个什么劲儿,观众将目光投向股市。最近股票行情不错,往里边瞎扔钱都翻倍,大街小巷连卖菜的阿姨都在聊财经。

  各大卫视纷纷开辟专栏播报股市分析,梁城卫视也不例外,专门增设了财经版块。《战事》下线后,附属的《战前?东国记》也播完最后一期。

  放送完毕那天,同事们聚在办公室里讨论股票,宋冉坐在电脑前查看《战前?东国记》的官微。

  今天最后一期,网友留言不少,赞美幕后人员的用心制作,感谢记者们的真实呈现。

  宋冉一条条翻看。

  “冉冉,要不要买股票?”小冬叫她。

  宋冉抬起头,笑笑:“我不懂。”

  “不用懂。最近买什么都涨,好多人都挣了钱。”

  “真的。我投五千都挣了八百。”小春说,“沈蓓的三十万现在涨到三十八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