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音没在意,“正常。”

岑月拉了拉她的手,声音更小了些,“你就不想当领舞吗?”

“哪有想与不想就能达成愿望的事呢?”赵西音笑了笑,“我真没考虑那么多,反正好好跳吧,对得起观众就行。”

《九思》的剧本构思精妙,以唐朝为背景,通过几个视角的分线同时空发生,突出温良恭俭,忠孝仁义的主旨。其中“艺”的部分,是全剧最柔情旖旎的一段,以师徒之情展开,苏颖是“师”,领衔第一舞蹈场景的C位,后因遭奸人陷害,负冤离世,其徒儿为其平反吃尽苦头,最终得以沉冤昭雪。第二舞蹈场景则由她的“徒”来领跳,完成“传承”。

“徒”的人选悬而未决,但大家心知肚明,若论专业表现,十有八|九是赵西音的。但今天这消息一出,就真说不准了。

赵西音自己没多想,可下午会议一开,那人一露脸,她就怔住。

数月不见,林琅愈发|漂亮。她是那种浓烈明艳的美,眼睛轮廓尤其深邃,化了眼妆后,异域风情扑面而来。林琅站在台上,大大方方鞠躬微笑,“希望与大家共同进步,也请指导老师们多多关照啦。”

岑月小声说:“我之前就在外边见到她了,好几个老师跟她有说有笑,估计就是内定的领舞位置了。”

赵西音没吭声,神思悠怅,面无表情。

林琅给每个人带了礼物,十分懂得笼络人心。她在行业内算是冉冉新星,炙手可热,发个微博都有一两千的粉丝评论。这一来,自带光芒,很快成为年轻小姑娘们趋之若鹜的中心。

赵西音站在角落,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林琅被很多人围着,她挑高眉尾,站在三四米远的地方忽然声音清脆,“小西!我看过你的训练视频,跳的不比大学时候差哦。”

一刹安静,众人目光齐齐落向赵西音。

岑月也纳闷了,蹭蹭她的肩,“你俩认识?”

林琅走过来,双手亲密热络地搭在赵西音肩上,笑眼弯弯,“对呀,我俩是大学同学,隔壁寝室呢。西音很优秀的,大一就参加过青年舞蹈大赛,拿了第一名你们竟然不知道?”

“以前考试的时候,她总是第一,我都要跟她学习呢,真是我们学校当年的风云人物。”林琅笑着跟她贴了贴脸,友谊万岁的模样。

赵西音拨开她的手,十分清冷地说:“哪里,你现在前途大好,是前辈了。”

林琅也不自谦,愉悦道:“以后又能并肩作战喽。”

赵西音敷衍地笑了下,在众多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里,心平气和地往门外走。不多时,岑月在楼道窗户边找到她,秋风正盛,十月末的凉意已起。

“怎么啦,心情不好呀?”岑月贴心问。

“没事。”

“你俩真是同学?”

“嗯。”

“我知道她,微博粉丝还挺多的。但我觉得她跳舞没你好看,长得也没你漂亮,她当时出名好像就是一组跳舞的艺术照,说是路人抓拍,我看就是摆拍的。营销号转发量特别大,标题特诡异——落入凡尘,不恋天堂。鸡皮疙瘩都起来啦!”

赵西音嘴角扬了扬,低着头,任长发遮住侧脸。

岑月说:“她好像签了经纪公司,上这部戏,估计就是借此正式入圈了。小西,你想没想过也走这条路?”

“没。”赵西音坚定道:“我只是喜欢跳舞。”

岑月叹气,“我也喜欢跳舞,但我只喜欢跳钢管舞。”

赵西音笑了,“特别好,我没学过,要不你下次教我?”

岑月鼓鼓下巴,伸出手,“一言为定。”

一声击掌,两个姑娘都乐不可支。两人站在窗户边,秋日黄昏慵懒,天色稍暗,世界都安宁些许。岑月忽然哎了声,手指向右边,“小西,那是不是倪蕊?”

后门靠街边,倪蕊兴高采烈地上了一辆白色轿车。

赵西音记性不错,倪蕊家好像也是辆白色白马,但车牌号显然不是这个。

二楼距离稍远,岑月没看清,一再问她。

赵西音既平静也肯定,“不是,你看错人了。”

林琅这天露了个面后,连着两三天没出现。据说是去拍摄一个产品的宣传海报,大家乐此不疲地刷着她的微博,无不羡慕。

戴云心下午来到练功室随团指导,结束后把赵西音单独留了下来。

“甩袖的动作你再做一遍,手臂抬得不够高,主力腿绷得不够紧。”戴云心对她一向要求甚严,“提气至丹田,用胸口的爆发力带动腰椎,你直立这么快做什么,一节一节来。”

赵西音按她要求重复了七八遍,无一出错后,才委屈道:“下午跳这个动作时,有蚊子咬我屁屁,就这一下没到位就被您逮住了。”

戴云心拿着教鞭作势往她臀上一抽,很轻的一下,“你就给我贫!”

赵西音笑着躲开,赤脚踩地一蹦一跳,“师傅饶命。”

戴云心还来不及出声,晚了,赵西音撞到了人身上。她力气不轻,自己踉跄着往后栽,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孟惟悉神色平和,欸的一声,“小心。”

赵西音连忙站直,“谢谢。”

戴云心走近,“少东家亲自巡查来了。”

孟惟悉笑,“您别取笑我。”

戴云心没工夫搭理小年轻,她时间宝贵,“我还有事,走了。”

孟惟悉送她,“戴老师您慢走。”

就剩他们二人,时空一晃安静。

孟惟悉侧过头,“一起吃饭吗?”

赵西音说:“不了,我再练练。”

孟惟悉不勉强,也不走,站去一旁压低存在感。赵西音也不介意,走到横杆边上劈一字马。孟惟悉好耐心,他家教甚好,哪怕时间再长,站姿永远笔挺规矩。一小时有余,赵西音终于休息。她看了一眼孟惟悉,眼神无奈,“你真的不必特意等我。”

孟惟悉温和道:“我真没等你,九点半还有视频会,所以既不能送你回家,也不能请你吃饭。”

赵西音愣了下,点点头,“是我小人之心了。”

两人之间的这种状态,让孟惟悉特别难过。他敛了敛情绪,说:“小西,林琅来团里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没到宣布的时候,什么传言都不作数。我前几日和庞导开会,他一直是属意于你的。”

“孟惟悉。”赵西音忽然打断,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地望向他,“我想你误会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对是不是领舞这件事没有半点兴趣。”

“我来跳舞,就只是为了跳舞。跟这个项目有多厉害,跟发展前景有多好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么?”赵西音一席话说得平平静静,干脆利落,“谢谢你的好心,但这不是我需要的。”

在她的眼眸里,仿佛见到的是几年之前那个浑身发光的女孩儿,自信,发光,精神奕奕。时至今日,沧海桑田,但她身上的脊梁骨一直未变。永远随心所欲,永远坚定自持。

孟惟悉沉默片刻,低声,“好。”

赵西音心无旁骛地笑了笑,点点头,声音也低,“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孟惟悉的耳朵里都是嗡嗡声,天地混沌,分不清过去与现实。直到赵西音叫了两遍他的名字,他才渐渐回神。

赵西音说:“你忙吧,我先回家了。”

孟惟悉忽说:“倪蕊,如果我没记错,是你妈妈的女儿?”

赵西音停下脚步,“嗯?”

“本来我不想提,但她是你妹妹,我还是想告诉你。有空的话,多跟她沟通。”

话里有话,赵西音看着他。

孟惟悉说:“我在饭局上见过她几次。”

赵西音皱眉,“你俩一块儿吃饭?”

孟惟悉避之不及地否认,看着她时眼睛发了光,说:“不敢。”

赵西音下意识地挪开视线,停顿两秒后,明白过来。

孟惟悉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那几次她都是陪一个制作人出席饭局,当然,还有别的女生。这种饭局偶尔参加也正常,但她年龄还小,分辨力与选择力不够,姑娘容易吃亏。”

赵西音默然许久,心思沉淀,表情单一。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那天岑月问她上了一辆白色宝马的人是不是倪蕊,她说不是,其实就是。加之孟惟悉今天这番好心提醒,基本就已定了性。

理智与情感天人交战,赵西音的脸色越发不好。

孟惟悉等得十分忐忑时,她终于开口,冷不防的一句:“你们男人的饭局真是讲究,没有女孩儿们陪,是不是就吃不下饭了。”

回公司开会的路上,孟惟悉渐渐回过味来,赵西音这句话纯属不满不屑,应该不是特指。但他好心办坏事,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纳入了“吃不下饭”中的渣男一员。

晚上十一点多,顾和平和周启深在老地方打牌。顾和平手气不错,倍儿嘚瑟,边玩手机边出牌,以“一心二用”的实际行动羞辱了牌友。

周启深一沓牌丢他身上,是个暴脾气,“你有完没完了,不想玩了就散伙。”

顾和平欠飕飕地回:“散伙?咱们这儿,散出经验来的,也只有你了。”

周启深一声脏话骂得惊天动地,顾和平却被朋友圈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孟惟悉这是怎么了?”

周启深的凌厉情绪顿时收鞘。

顾和平朝他挑挑眉,“周哥儿的耳朵竖起来了,周兔子。”

周启深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就是一脚踹,“你今天吃错药了是不是?”

顾和平龇牙咧嘴,疼,真疼。他不再闹,递过手机。

原来是孟惟悉几分钟前转发了一篇“禅”意心灵鸡汤,大抵就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主题。他自己还写了一句话——“三年如一日,顿顿自己吃。”

顾和平微信里有共同好友,有人留言:“惟悉,这是犯事儿了?”

孟惟悉回复:“说错话了。”

顾和平是看得云里雾里,但直觉还是有的,“他这样子,挺像给女朋友磕头认错。”

周启深目光跟火把似的,快把孟惟悉的一字一句烧出个洞。他把手机丢给顾和平,酸气十足地咒骂:“毛病。”

第29章 于万丈红尘中(3)

老程坐沙发上闭目养神, 听到周启深这话, 十分应景地补刀:“哎呦,什么味儿啊,够酸的。”

顾和平一唱一和:“周兔子牌陈年老醋翻了车, 能不酸么。”

周启深没搭理, 径自出了包厢。

顾和平不一会儿跟了出来, 两人靠着栏杆, 有搭没搭地聊天。

“我前几天听我姐说了,孟惟悉公司那部电影开始正式进入宣传期,和几家大院线都进行了公关。明年春节贺岁档是铁定的,估计想在排片上多点主动权。看这形势, 你那两个亿砸进去,回报率不低。”

周启深不屑,“不差他那点钱。”

顾和平一听就懂,笑眯着问:“懂了,一掷千金博美人笑。这是全看小赵的面儿了。”

周启深只抽烟, 不说话。

“不对啊, 我记得你接这个项目的时候, 小赵还没回北京呢。”顾和平纳闷道。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我就觉得,她要是这一两年回来了,如果还想跳舞, 还想干点自己喜欢的,至少能有个好去处。”周启深说得平平静静, 掐了指间烟。

这话让人有些心酸,顾和平无奈道:“这么多心思藏着掖着,真不打算让小赵知道?”

“不打算。”周启深说:“我自己愿意。”

正说着,他秘书打来电话,周启深听了几句,眉头就皱起来了,“哪儿来的人?半道加塞个什么劲儿?领舞?谁敢拍这板了。”

又听了几句。周启深极其不耐烦,“没我同意,这名单就定不下来。”

电话挂断后,顾和平调侃他,“别怪我泼你冷水,当家的是孟惟悉,真没你什么事。”

周启深冷哼,“我是最大的投资方,另外三家,你到时候看看,他们是姓周,还是姓孟。没我的事?他孟惟悉的老子都不敢说这句话。”

顾和平真就靠了,“周哥儿,你这天罗地网布得真够狠的。就为了给小赵保驾护航?”

周启深还是那副行若无事的神情,“这个领舞位置归谁,我只看她的态度。她若不要,阿猫阿狗我管不着。她若要,天王老子也抢不走。”

——

这几天起了沙尘暴,城里风沙大,出门都能给吹走。赵文春担心女儿安全,不让她每天回家,就在团里宿舍住两天。赵西音蹭岑月的床,蹭了一天,岑月便挥着拳头抗议:“赵西音同学,你睡品真的不太好。”

赵西音一脸茫然,“啊?”

“你乱蹬,乱翻,乱抢被子,还讲梦话,我都怕你梦游。”岑月双手抱住自己,“太可怕啦。”

赵西音压根不信,“骗人,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行,你等着,今晚我就给你录下来。”岑月脑子转得快,眨了眨眼,“从没人?你还跟别人睡过呀?”

赵西音立刻闭紧嘴巴。

岑月想了想,拍了拍她的肩,“周哥儿?”

赵西音顿时汗毛直立,冷汗下坠,“你认识?”

“你说梦话的时候,重复了三遍这个名字。”岑月食指向天,“说谎我就是大肥猪。”

见赵西音不吭声,她又小声试探:“是你前男友么?”

其实那次倪蕊当众说赵西音结过婚,多数只认为是心有不甘的造谣。岑月确实也没当真,赵西音二十五岁,年轻得像花儿一样的年龄。

但这次赵西音却很坦诚地告诉她:“不是前男友,是我前夫。”

岑月面无表情地“哦”了声。

赵西音笑着问:“不吃惊呀?”

“不呀,我爸爸妈妈也是二十多岁离了婚,那时我才半岁吧。”岑月说着说着,忽然停住,瞪大眼睛嘘声:“你不会,不会也有孩子了吧?”

赵西音仍是笑,弧度浅浅的,不说话。

岑月拍拍胸口,“那我就真要吃鲸了。没事,挥别过去,才能遇到更好的人,你行的!”

下午训练之前,老师惯例宣布出勤情况,倪蕊请假了,报的病假。林琅这次也随队训练,她换了练功服,长发挽成髻,还化了十分精致的眼妆,一笑百媚生,轻而易举地抢了眼。

集合前十分钟,赵西音去拿水杯,转身就看到林琅站在身后。赵西音没看她,准备从边上绕过去。

林琅往右一步把她挡住,抬着下巴,嘴角的笑若有若无,“西音,都是老同学了,也没必要这么冷淡吧?”

“有没有必要,你心里清楚。”赵西音声音淡,终于看了她一眼。

林琅收了笑容,略一歪头,靠近说:“以前,你总是赢我,现在,你再怎么拼命也追不上我。”

赵西音冷硬打断,“你不值得我拼命。”

林琅脸色变了变,但这么些年在行业内混迹,修炼得自然

滴水不漏,她说:“你三年前在法国比赛时的事故教训还不够吗,就算当时有人帮你压下来,你以为就没人知道了吗?你还能回来跳舞,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话里带了刺,明里暗里全是裹了毒|药的箭。既重揭伤疤妄图致命,又半含威胁风声鹤唳。

赵西音侧过头,目光笔直明亮直视于她,向前一步逼近,“那年你在后台,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打过什么主意,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林琅处变不惊,眼神倔强时早已没了平日的温柔美艳。

赵西音又一步逼近,“你假借好心帮我去车里取舞鞋,比正常时间晚了五分钟才送到,那五分钟你干什么去了?我上台前发现鞋底裂开,新鞋是你拿给我的——有没有问题,你真的忘记了?”

林琅抿着唇,笑意不散,一字一字地说:“赵西音,你这是诽谤。”

“那你去告我。”赵西音此刻的神情谈不上视死如归,但横刀立马的爽利劲儿跟一股绳似的,她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敢惹我,你也别想好过。”

林琅被她眼里的狠意怔了一下,滞然三秒,她跟看笑话似的,“好不好过,都这么过来了。我现在好过的很,倒是你,自求多福吧。”

两人擦肩而过时,林琅又说:“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领舞位置我要定了。你态度要是再好点,结束拍摄后,念及同学旧情,我还能给你引荐一些活儿,不至于跳完就滚蛋。”

一前一后回到练功房。

老师颇为委婉地提醒几句注意纪律,然后开始今日的排练。

林琅虽是之后进组,但应该之前就有人教过全套动作,她看起来也很从容,闻歌起舞,十分自信。她带资进组的背景传得人尽皆知。一曲毕,老师对她褒扬有加,就差没将人夸上天。

林琅态度谦虚,维持着不骄不躁的平易近人角色,笑着说:“没有没有,我还有许多不足,要跟大家一起学习。”

过场话走完后,老师问:“下一组,谁先来?”

挺微妙的一个点,一般都是抛砖引玉,但林琅方才的表现显然不是那块砖。人心都不笨,谁也不想,不愿,犯不上主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任谁都不要当那只被围观的马戏团小丑。

关外诸侯,无人应战。

就在沉默占据主场,渐渐演变成尴尬之际——

“我来。”

队伍后方,赵西音的声音温和平稳,她出队,从左侧从容平静地上到台前,“老师,我跳。”

林琅挂着笑容,状似亲密地主动去勾赵西音的手指,还俏皮地摇了摇,“西音,你肯定跳得比我好。”

赵西音回应了她的纯真加戏,笑得比她还甜美,说:“当然。”

前排好几个人都听笑了,有点爽快是怎么回事。岑月冲她挥了挥小拳头,唇语说着:“加油。”

一个人要想讲斗志,谁都拦不住。一模一样的乐声,一模一样的动作,她赵西音就是往林琅脸上呼巴掌去的。

她与乐曲融合一体,手与脚是拨弄音符的利器,旋转时,音乐跟着悠扬,跳跃时,音乐跟着起伏。从来就不是旁的因素影响她,什么音乐,什么观众,什么对手,通通影响不了。赵西音能带着这一切进入她的世界,她是主宰,她是明灯。

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时,技巧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赵西音不屑卖弄,不屑装腔作势,她数月啃读了《九思》的剧本,蹭着赵文春的关系,去C大历史系听了几节课程。她把故事身处的背景与时代通透解读。她的灵魂是有内容的,所以也赋予了呈现形式时该有的内涵。

形神兼具,合二为一。

舞蹈透出的感染力,才是灵魂的归处。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宛若利剑收鞘,干干脆脆,兵不血刃。赵西音抬起头,目光如灿烂阳光,干净且明亮。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岑月抬手抹眼角的泪,继而是稀疏的掌声,一下,又一下,如热浪前奏,最终雷鸣齐轰。

老师立在一旁,嘴唇张了张,显然后悔之前把赞扬之词说太满。赵西音跳得太好了,好到不需要点评与夸奖,台下一双双眼睛就是最权威的印章。

赵西音下台,汗水弥漫额间,热气蒸腾,把本就姣好的面容熏得更加娇艳。经过林琅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谢谢你的抛砖引玉。”

林琅脸色一阵阵发白,还真是应验了赵西音那句——再敢惹我,你也别想好过。

赵西音这一跳,算是彻底将自己推到了人前,以前是她低调,自己不愿意争锋出头。现在光芒已露,是再也无法收回的耀眼。

她成了中心,被团员围着。这边太热闹,所以谁也没注意到练功房的门口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苏颖一言不吭,大舞蹈家的身边不乏助理与保镖,无论何时何地,苏颖的姿态永远高傲。

助理对赵西音的表现回味无穷,问苏颖:“颖姐,她就是戴老师一直举荐的那个人吧,跳得真还挺好的呢!”

苏颖面无表情,鼻间颤出一个单音节,冷情评价:“幼稚。”

第30章 于万丈红尘中(4)

这声“幼稚”具体是指跳舞的动作, 还是指这场battle的初衷, 不得而知。

反正苏颖一字千金,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她不喜欢赵西音。

下午这事儿看起来是正常不过的日常排练,但暗涛汹涌, 谁都看得明白。昔日同学, 挂着点旧情分, 可那算个屁, 如今各奔前程,就是竞争对手。

而赵西音和林琅这种校花级别的,八卦起来更加色香俱全。

每一天的排练影像都是要给戴云心过目的,戴云心日理万机, 身兼数职,身上挂着的可不止这一部影视项的舞指,她如今算是圈内的标杆与权威,商业与专业兼顾得几近完美。

戴云心看了今天的视频后,没评价, 但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周启深坐在她旁边, 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戴老师似乎心情不错?”

戴云心是请他吃饭的, 朋友开的云南菜馆,清淡养生,店内丝竹乐曲清新怡人。她递过平板,挑眉示意, “你也看看。小西之前虽是愿意回来跳舞,但总少了那么一股精气神, 不是说她跳得不好,但确实是不够好。但今天,瞧瞧她那不服输的眼睛,全身上下都绷着劲儿,多飒。这才是我戴云心的徒弟。”

周启深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看完。

看完后,还舍不得挪开眼睛。

戴云心得意道:“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吧?”

周启深表情柔和,“是,没见过。”

他追人的时候,赵西音读大四,已经两年多不再跳舞。那是周启深不曾参与过的人生,也是他不曾见过的宝藏风景。

“你不知道她的以前,所以你无法理解我对她的厚望。”戴云心叹着气,“她是一个对梦想很理想化的孩子,天真赤诚是她的难得的品质,可也因为如此,在遇到挫折时,更加自负。小赵花了近六年才走出来。六年,你知道对舞蹈艺术者意味着什么吗?黄金年月,太宝贵了,太任性了。”

周启深眯了眯眼,没有半分心有戚戚,笑着说:“戴老师,您是艺术家,说话有学问。我听是听得懂,但没您这么高深的觉悟。搁我这儿,不管六年还是六十年,小西愿意跳,什么时候都不晚,她不愿意跳,那就不愿意呗。多大点事,您别太逼她。”

戴云心不高兴了,“你是男人,哪懂女人心思。”

周启深说:“我当过她男人,自然懂爱人心思。”

戴云心不乐意道:“不许占小西便宜。”

周启深低了低头,笑意一下子掺了苦味。

吃完饭,他十分绅士地让司机送戴云心回家,然后开着自己那辆白色路虎往东边去。赵文春见到他上家里来,打心眼地高兴,老人家耳聪目明,心思一猜一个准,“是来找小西的吧?她快回来了,你坐着等等,我给你切点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