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教化的功劳就是有这么神奇。像这位出身于超级仇恨社会型家庭破魂的小朋友,最近却在幼儿园不断获得各种各样的称赞与奖励,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居然是助人为乐。受到鼓舞过后,他融入主流的冲动更趋于强烈,身为一个三岁的小朋友,居然天天早上七点开始就自动自发蹲到前门去等着上幼儿园,实在让天下多少父母眼热到死,而上个月月底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们老师当众称赞:小破,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好孩子!我愿我的孩子像你。然后给一朵硕大的花,我心头嘀咕道:教育达旦向善其实很容易啊,江左司徒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非要我来当带他嘛,只要找两个人每天定时定量对小破大唱赞歌大拍马屁,就大功告成了。
一天两度接送小破,是我生活中最大的两件事。晚上出门之前,我把昨天晚上有手来探的事情告诉辟尘,他的反应有二:第一,决定今天晚上走一趟地心,收集花岗岩作为重尘罩的敷料。第二,今天晚上的主菜,是黄豆闷猪手,加五香大料,冰糖酱油,两小时有成,滋味绝对一流。以给我压惊。
抱着晚上有美味猪手压惊的美好希望,我把自行车放下后,照旧蹲在门口,翘首盼望幼儿园门开。小朋友们坐到园子里的秋千木马上等,一个一个都是天使。而门外,就有好多天使的仆人。这家幼儿园素享盛名,每季入学有严格名额限制,还要交纳大笔赞助金,家家父母都非富即贵,而且是大富大贵。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接人的手续烦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首先只接待固定人员,其后检验来者身份,一步到位动用视网膜检测进行身份识别。最后还要打直线可视电话给小孩的两位至亲确认,最后才画押走人。小破的两位至亲是狐狸和小破,对于如何称呼他们,始终是一个困扰我们的大问题。
小破也坐在一个秋千上荡着,穿着浅蓝色的小西装校服,对我笑嘻嘻的指指自己的口袋,表示又把今天幼儿园发的零食留下来了,待会跟我分着吃。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带着他一跑三千里,藏到那个山嘎拉里去打死不冒头,免得江左哪天过来把他接走,然后我和辟尘抱头哭到死。
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放学时间过了好久,却没一个小孩子出来。门口的人沉不住气,纷纷去和门房交涉。唧唧喳喳中我也挤进人群,站在门口向小破眨眨眼,无声的问他:“怎么了?”他的小嘴一张一合,喧闹中细细声音传入我耳朵,好似一个霹雳,我失声叫了出来:“谁出事了?”
冲动的一喊出来,我立刻把自己嘴巴掩住,瞄了瞄四周,生怕引起骚乱。但我立刻也发现,其实压根就没有人注意我。像我那么普通的人,想要人注意,还要喊出更震撼的口号才行。
耐心的又等了大半个小时,园门终于开放了,小孩子一个接一个被引出来,上了各色名车,扬长而去。小破的人缘好像不错,好几个漂亮小妹妹临走之前,都上去和他拉拉手作依依不舍状,这个小子完全不懂得真情可贵的道理,表情严肃,神态矜持,点点头后立刻挥手道别,好像在说:“好了,好了,你们的热爱之情我收到了,快点走吧,口水不要把我的衣服打湿了。”真是羡慕死我。
看似有条不紊的常态中,我注意到出来欢送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今天表情特别呆板,笑容僵硬而古怪,好像戴了面具一样,时不时把嘴角往两边扯一下,敷衍了事。同时有一位中年女子没有把孩子接出来,反而被请进了里面,一面走进去一面表情惊疑不定。看来真的有事发生。
小破一出来,我就问他:“今天幼儿园怎么了?”
他欢天喜地掏出一块窝在口袋多时早已惨不忍睹的小奶油蛋糕给我看:“今天的点心好好吃,你吃一点,小破吃一点,再留一点给辟尘好不好?”
我当然说好好好,乖乖乖,紧接着又问:“你说谁出事了?”
他漫不经心往自行车那边走,说:“隔壁班的爱丽思,我们上洗手间看到她的头不见了。”
我毛骨悚然,一把抱起他:“你有没有看到谁干的?”
他想了想:“我没有看见啊。不是自己掉下来的吗?”
我没好气:“当然不是。”
他去摸摸自己的头:“可是我的好像可以掉一掉啊。”
我赶紧把他的手拿开。不然一会儿这里就要变成街头魔术表演现场了。
《猎物者》第二部:悬神引
第四章
把自行车推到远一点的地方放下,我带着小破绕到幼儿园的后门处,四顾无人,便跳了进去。里头就是一个很大的儿童游乐场,设备齐全而精美。器材之间以设计巧妙的草地和卡通路线隔开,整体又成为一个趣味十足的迷宫。据说也是一个大设计师的杰作。顺着蜿蜒的彩色软石道路穿过游乐场,成斜平行线排列的三栋大厦矗立在眼前,大厦之间以全玻璃的回廊连接,刻意保持透明原色,强调大厦的独立性。这几座楼,外形与颜色搭配都煞费苦心,力图符合儿童的生长发育需要与心理刺激原理,在小破入学时我作为家长观摩进入其中,发现所有的设施均为不同年龄的学生准备了相应的配套,难怪每年只招收三十名新生,却需要占用这么大的一块地。
小破带我进了他们上学的第二座大楼。三楼小班洗手间,小小的洗手盆,马桶和干手器一应俱全,外观卡通化,颜色鲜艳而柔和。第三间隔间,小破说就是他们看到爱丽思无头尸体的地方。当时其他小朋友全部吓得尖叫哭闹,而小破就若无其事自己上完厕所,还安慰班上的小女孩子说:“不要怕,这是魔术,魔术你知道吗?”大家三岁而已,缺乏起码的辨识力,居然信以为真,当即恢复平静,镇定的回教室去了。
看起来现场已被非常仔细的清理过了,没有任何异状。唯一只剩下空气中隐约的血腥气味,娇嫩而新鲜,令人叹惋一个小小生命的消亡。
有人潜入杀害了爱丽思吗?还是内部的教师某一个是衣冠禽兽?杀害爱丽思是为了什么?求财?那就应该是绑架。针对小女孩而来?她怎么会和人有仇隙?那么只有一种选择,有人与她的父母有怨恨,迁怒于小女儿的身上。
这种凶手真是该杀。我很愤怒。这愤怒要把我燃烧起来了。我喜欢小孩子,喜欢他们天真无邪如珍宝一般的脸孔。抱在手里仿佛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藏。谁那么卑鄙残忍,扼杀一朵花一样美丽的生命?
坐在那间小小的奶黄色马桶上,我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收集残存的空间碎片,力图重现当时的景像。看看是什么人下了这么不堪的手。
空白奇怪了。
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以我的能力,最少可以回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景像碎片。为什么没有?
正愣愣的想,本来在一旁百无聊赖吃手指的小破突然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以为想回家了,赶忙俯身去哄他:“宝宝,我们马上就走了~~~”
小破对我视而不见。他的眼睛闪烁出幽幽蓝光,正凝视我的身后,脸色变得冰冷。
脊背上冒出一阵凉气。我惴惴扭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呀。
小破一步步从洗手间外跨进来,向我逼进,我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陌生感觉,眼前的小破,绝对不是我每天抱上抱下,宠爱有加的那个小孩子。他身体僵直,眼色奇异,冷森森的走过来。
我难过的看着他,隔间很小,他好像要去我身后,也不侧身,直挺挺的撞上我,哇,哪里来那么大的力量,撞得我骨头钻心的痛。你是未成年型洲际导弹吗?我让开,他一直走到马桶冲水器旁边,凝视着奶黄色的瓷盖,缓缓伸出手揭开。我冲上去探头一看,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恍恍忽忽的正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咿”了一声,头抬高,再看,真的一双眼睛,就一双眼睛。空荡荡的睁在水里。眼神中没有任何表情,却诡异而灵活的转动,随着水箱中水波微微的起伏,随时会闭上,又张开。
微微的风声划过我脸边,是小破的手指,迅速戳进水箱,径直插进了那双眼睛,我哎呀一声闭上自己的眼睛,止不住念叨起来,惨剧啊,悲哀啊,我这辈子怎么老是所遇非人啊,自怜自伤的当儿,却听见小破打个哈欠百无聊赖的说:“嗯嗯,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