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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话可答,对面墙上的钟告诉我,时间不多了。
走出维纳斯书店,转右一百米看看,没人,转左一百米,看到了。沙西娅站一个卖花店前面发呆。
刚才情绪那么激动,接下来就有一阵子回不了神。小时候的脾气到现在也没改。
我走上去,拍拍她:“沙西娅。”
她良久才慢慢转过头来,茫然地四处看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RAY叫我吗?”
想想家里一条白狗早上跑出门去,傍晚变成一条黑狗回来,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我摘下墨镜,把脸凑过去,提醒她:“是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美丑到了极端,都可以作为第二身份证使用。她当即认出我,多年依赖的习惯成了自然,眼泪夺眶而出,真是我见犹怜。
不多问一句话,拉住她手,我带她慢慢走过这条开始繁华到嘈杂的街。路边有人在做杂耍,也有三人街头乐队表演热情的桑巴,卖气球的小贩唱着自己编的歌曲,穿梭来去。
沙西娅的手,在我手心里渐渐有暖意。也渐渐抓得很紧。我回头看她一眼,看到一点点交织着惊奇和喜悦的神情,时光忽然倒流,她仍然是我拣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子,对人世要求很低,没有一点点安全感。
忽然说:“RAY,给我买一个气球。”
回到我们一起的住所,她在门口停下步来,看我:“昨天开幕之前,你说以后都不再回来?”
是的。开幕之前,万众期待的最后一场秀之前。我曾经告诉她,这是我们最后的演出,之后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
她一贯的冷淡表情,在金色的睫毛上做最后修饰,眼珠都没有转过来。
想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被终于要完成使命的狂喜所支配,也完全没有余地去探询,她在想什么。
直到现在。
她瓷器一样细腻的肌肤,泛着终夜失眠的惨白颜色,垂下脸去:“我留了最后一张字条给你。”
这瞬间我发现了那深藏的恐惧。不动声色,但长久存在的恐惧。怕被抛弃,怕被
忽略,怕独自生活在世界上。被寂寞一寸寸杀死。
我忍不住拥抱她:“我看到了。”
进门第一件事,我打了几个电话。
给本城最出名的家政礼仪公司,定了最昂贵的临时管家,十八个侍者和全套宴会操办队伍。
给意大利使馆,佛罗伦萨那位世界知名的厨师正在本城访问,我需要他为我制作今晚的晚餐---为一百个人。
给私家飞机租赁公司,包下全部飞机,付两倍的费以解决带来的违约事件。
给业界首屈一指的室内装饰师和家具设计师,给他六小时的时间,重新布置我的客厅。
然后是给各种各样的人。
在欧洲,在北美,在全世界,那些值得我记住名字的人。那些我需要他们今天晚上出现,而他们或为此会终生感谢我的人。
无论他们在哪里,我派出飞机,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我负责损失,如果有需要,我甚至会派出杀手绑架,总之,今晚八点,我要他们出现。
而他们一定会出现。
因为我是RAY。
生命中很少很少的机会,我为这个名字而感到庆幸。
沙西娅一直在旁边目瞪口呆,瞧着我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发出各种各样的指令和邀请。当我最后一个电话挂上,家政公司的临时管家已经带着一整支工作队伍出现在门口,向我鞠躬如仪。我开出支票,交出钥匙,交代了必要的事,然后,拉着沙西娅,上楼。
她跌跌撞撞跟在我身后,发出一迭声莫名其妙的询问:“RAY,你要干什么?你要开派对吗?可是你最不喜欢派对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要是我跟你慢慢解释,那派对就不要开了,我们改开座谈会吧。
上了二楼,没有停下来,继续往上走,也没在三楼停,一直到了阁楼的储藏室,沙西娅个子高,阁楼却异常低矮,因此不断听到她的头碰到这里那里的声音。我身手灵活窜进去,搬出一个梯子,噌噌往上爬,爬到天花板上, 一推,两扇暗门应声而开,我招呼她:“跟上来。”手一撑,跳了上去。
阁楼上空间异常宽大,她十分惊奇:“怎么做出来的,外面一点看不到。”
我笑一笑,不对她解释---对一个纯粹的人类,神奇的事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发生。
这间房子,是我最隐秘的工作室。中心放一张非常大的台子,上面凌乱地摆放着铅笔和白纸,左边是一整套的成衣制作设备,右边是满坑满谷的各种材料,四面墙都是落地镜。
沙西娅转了个身:“我记得你以前在家从不工作的啊?”
我忙着在台子上收拾局面,选了最顺手的一支笔,摊开纸张。向沙西娅左右打望,她跟一只好奇的小蜜蜂般,在物件与物件之间蹦来蹦去,捞起一卷纱,举向顶灯,仔细地看,疑惑的自语:“这是什么颜色?”
那是纯种日耳曼人眼珠上的一抹蓝,那也是高山之颠丽日初升洒下的半缕金,同样是野火焚烧后万里荒原永恒的死寂铁灰,也是长夜阴霾连日不开的纯粹幽黑。
眨眼之间,就是另一个世界。
我没有搭她的话,同时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蠢蠢欲动地痛起来。为了忽略这种不妙的感觉,我招呼沙西娅:“来,我帮你量身。”
派对在晚八点正式开始,之前本城的交通监测部门通过各种途径,一遍遍警告和呼吁诸位驾驶者,务必避开第五街到伦巴大道之间的路程,因为那里沿街都已经被大批来自各国的媒体和围观者占据,人龙排到了我家花园外,开始叠罗汉。
所有新闻电视台都停止原来节目安排,插入直播节目,主持人们蜂拥到停车场外,一字排开,身体半侧,一边对着络绎不绝的车流和人流,一边对着摄像机喋喋不休:“下一个客人是苏比王子,跟他协伴而来的是最近上升势头惊人的好莱坞新星黛恩小姐,他们神态非常亲密,最近流传的绯闻事件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知名脱口秀主持人阿木阿拉亲自开着他低调的宾利座驾来到,穿得不修边幅,但是别有风味,他非常体恤传媒的工作,停车以后特意摆了三十秒的造型,方便记者拍照。”
“欧洲最高级别模特赛事先生组前三甲一共出现,身后神态严肃的是他们的经纪人莲礼丝女士,这位女士在经纪人界,号称吸血鬼之花。从三位大帅哥统一着装的拘谨程度来看,自由之身已经不保了…”
顶楼的隐蔽观测处,我俯视着地下的车如流水马如龙,直线电话响起,临时管家果然专业训练有素,极有效率地告诉我,十七辆私家飞机在第三军用机场落地,所有贵宾都将准时出席。
微笑着放下电话,我转身走下天台,距离我的“deadline”还有三个半小时,我要为人世间我唯一想负责任的人做最后一件事。如果没有办法得到一个好的结果,那已经是天意。我们该认命。
关于派对,如沙西娅所说,我一直都是不大抱好感的。尤其是最顶级的社交派对,无非是谁谁谁几个熟人,排好日期去为彼此装点场面,男人的焦点是有哪些女人,女人的焦点是有哪些衣服。归根到底,像我一样的设计师,扮演的角色就是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