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以后,不再见面了。”
摩根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笑:“嗯?”
云妮整理好了妆容,精致如画的脸孔上突然间便一点表情都没有。
演技绝佳,无论演的那是刻意压抑,或决绝冷场:“我,下个月订婚了。”
还能走过来亲一亲摩根的额头:“song long”。
摩根脑海中里轰然一声,像一千座大厦同时坍塌,废墟横陈,砖石飞溅。
他舌头打结,努力想抓住云妮:“为什么?”
那熟悉的柔滑皮肤触感冰凉,云妮轻轻挣脱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的。”
举起手来摇一摇摆,她走掉了。
为什么?
你知道的。
从第一天你为我讲解生活品味的常识,你就知道的。
我的宿命是要嫁给那堆积起来的金玉满堂。
下半生养尊处优,锦衣玉食。
我,还有我那一家子。
你,不就是来帮助我达成这个目标的吗。
摩根看着门关上,阻绝了阳光。世界如此灰暗,每一丝空气动荡都如利刃插入胸膛。
他想哭,但是又突然想笑。
嘿,伙计,曾几何时,你是那个阻绝穷小子爱情的人啊。
他倒下。真的腿脚完全无力,不能动弹。不愿动弹。
筋疲力尽,奇异的梦魇感笼罩下来。
想对自己说一切都是梦幻。
醒来后豺狼虎豹都会争先恐后赧然消失。
云妮也许就在身边。
尽管一点儿也不相信。
怎么也不能相信。
胸膛似乎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不断流血,不敢伸手去摸。
怕会触到暴露在外的心脏。
这样子是不是很快就会死掉。
死于绝望。
泪水滑过眼角。
又粘稠又沉重,
滚落。
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一个晚上。
他说要回家吃饭却爽约,半夜睡下的时候。
摩根太太来过他床畔。
有冰冷的水滴落在他脸上。
艾米丽离开时眼角坠落两颗珍珠。
一样粘稠,一样沉重。
忽然在这一刻
他深深体会到了她们彼时所有的心情。
四周突然放出猛烈光亮。
一千个太阳照耀一般,摩根惊吓得立刻跳了起来。
一身大冷汗。
发生了什么事。
抬头发现有一个人正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慢吞吞地说:“摩根先生?”
好眼熟。
摩根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脑子里一个激灵:“松先生?”
松见石。
为什么你在这里。
他忍下这句话没有说,四处看了看。
环境很熟悉,这是他的办公室。
松见石居然屈尊来他的办公室。
而且态度很是和气:“摩根先生,你刚才那阵呆可发得够久的,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面前桌子上还放着厚厚的协议书,掠眼一看,是他正在苦心孤诣经营的那个地产项目。松见石不但愿意投资,而且条件非常优厚。
他其实还没有缓过神来,但基于生意人的本能,急忙点头如捣蒜:“好了好了,非常感谢。”
松见石笑一笑,站起来准备告辞:“我要感谢你才对。”
这高深莫测的大商业家也有小幽默的一面:“我一条老命啊,可差点儿就丧在睡不着觉手里了。”
睡不着觉?和我的地产项目有什么关系。
摩根足足坐了半小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安眠药。
胜域给的安眠药。
它们终究不负所托,完成了他提出的要求---得到和松见石合作的机会。
此时秘书悄悄推门进来,递给他刚才到达的快递信封,密件,上面写着摩根亲自签收。
秘书小姐做了自己应有的努力,试图打开信封查看里面的内容,再决定是否转交,但显然无论是剪刀,打火机还是牙齿,都不足以和封口处的火漆引结实程度抗衡。
但摩根一接过来,那信封就开了。
里面是胜域的账单。
两张,一张一万七千美金,付给引见松见石合作这一单。
另一张高达四万美金,而且账单上面还贴着一张小纸条,蓝色,上面的字迹,看起来很熟悉。
仿佛,是自己所写。
“我生平的愿望,是被人所爱。”
页脚处有一行标准打印体的备注:“客人试用替代人生五个月,体内所植需求探测器证实其愿望在本体人生亦能得到满足,试用终止,考虑客人的生活正常化需要,建议彻底结束与该客人的服务联结。”
用些微带着颤抖的手,立刻拨通那个不可或忘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电话线那头传来的不是八爪鱼接线生懒洋洋里带着快活的声音,而是无情的空号提醒。
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不存在。
不存在。
和胜域打交道的所有片段电光石火间掠过,最后在脑子里放大的是电视台主持人詹妮的影像-----我们不得不清除您脑海中的服务记忆。
摩根立刻跳起来,像被火烧了屁股的青蛙想跳向安全的池塘,可惜路途太远,无力回天,一阵轻柔的震动无缘无故从后脑传来,没有任何痛感,但鲜明地在身体中蔓延,潮水漫过等待的脚趾----关于胜域的一切,次第从容退散,跟大风刮起的微尘一起,消失在寻找不回的彼岸。
那短暂失神的最后,他想起云妮临去的一瞥,秋水双瞳,剪断情丝如寄。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回溯:
一开始,是秦礼说,除了地产,药物和娱乐业,人间还有什么更赚钱的生意。
那天在伦敦,美妙的五月午后,蝉声袅袅。
从秦礼的寓所窗户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白金汉宫,所有窗户都紧闭。
他化了原形,正享受庄敛带来的温柔按摩。
一只金狐,一只黑狐。
狐族在过去数百年,谨慎地经营它们在人间的庞大产业,随着股票市场的日益成熟和活跃,更使它们拥有的财富呈倍数增长,而且藏于无须亮上台面的控股身份背后,更为安全低调。
说它们富可敌国,是不正确的。
能够敌得过他们的国家,已经非常少,少到我经常怀疑,倘若它们对人间的权力有兴趣,会不会也会生出统治世界的念头。
庄敛对此不屑一顾:“世界?你们的世界有多大。”
秦礼是狐族四门显贵中,负责管理家族财富的代表,以我看来,就算他不是狐,托生为人,也一样是商界奇才,其决断和远见,和族类无关,世所罕见。
因此当一切走上轨道,站于孤独求败的山峰上顾盼久了,他当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想了想,说,干嘛不尝试一下服务业,难以得偿所愿的人那么多。
两个小时后我站在泰晤士河边,心情非常郁闷,这郁闷的原因来自口袋里多出来的一张支票。
秦礼给我的创业基金。数字非常大。大到我一想起就要壮怀激烈,仰天长啸。
作为一个资深的人类,我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的做派,真的越来越像我们中间的一员了。
胜域之创立由来,即是如此---有人说了不该说的一句话话,有人给了无厘头的一笔钱。
经营两年后,第一次董事会召开,与会者是狐族长老会的四位老人家,还有秦礼。
我穿着牛仔裤上去做营运报告,感觉到许多闷笑沉潜在那些老狐狸中间,欲发不发。
不管怎么样,业务算是相当成功的。
我用自己相当不习惯的商业语言向狐狸们指出,我们在人界拥有十七家分公司,每年赢利数亿美金,至于非人界的业务则发展缓慢。非人的怨恨或渴望,都不如人类强烈复杂,胜域的一对一服务没有用武之地。
占据全部成本比例最高的是资源采购和维护,包括具备特殊能力的员工,提供给客人的特殊道具,药物以及设备,基本都从非人界而来,由于非人界历来没有规模化的产业模式,所以某些物品的供应非常成问题,价钱无法得到有效控制。
由此,散客的利润增长预计在一段时间后将遇到重大瓶颈,我们经过研究,建议增设服务项目,提供一体化的解决方案。
简而言之,就是疗养院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