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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一航见伤口麻痒,已在怀疑,听他们叫嚷,一笑道:“果然是金老怪所传的毒掌。”那两人说道:“卓相公既知他的来历,还不及早想法救治?”卓一航淡淡一笑道:“就是再候十二个时辰,让它发作,我也还能救治。毒砂掌有什么了不起,用得着这么着急?你们且说,你们要向我请什么罪?”
何绿华见说是毒砂掌,却变了颜色,原来武当派传有秘方,擅医毒砂掌,可是却要烧十大锅热水,利用水蒸气的热力将体内的毒迫出来,这样配合解药,才能见效。在这沙漠,滴水如金,骆驼的水囊仅足供数日之用,如何能烧那十大锅热水?
卓一航却丝毫不以为意,催那两人快说。那两人说道:“我们是风砂堡的堡丁。”卓一航道:“嗯,我刚刚收到你们堡主的请帖。”那两人道:“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何绿华迫不及待,抢着问道:“你们的堡主姓甚名谁?他为什么要约我的大哥比武?”
面前的那人答道:“我们的堡主叫成章五,他本来是从关内来的。”卓一航道:“没听过这个名宇。”那人笑道:“他来了几十年了。卓相公的师叔也许知道。他以前也在淮南开设香堂,贩运私盐,后来被官军迫得紧要,无处立足,带了些兄弟逃到塞外来,也快三十年了,当年的兄弟剩下的也有限了。他才在塞外定居。我们的父亲就是跟他逃来的。撤马拉罕沙漠边缘,有一片水草富饶之地,牧民怕风砂侵袭,不敢到那边牧羊。他却在那里建起了庄堡,主堡用铁建成塔形,不怕风砂,因此就叫做风砂堡,外人也称为风砂铁堡。几十年来,他率领我们这一群汉人在那里垦荒畜牧,日子倒还过得去。”卓一航道:“那很不错嘛,好好的日子他不过,为何又要找我生事?”
那人道:“可是他烈士暮年,壮心未已。前几年,中原来了一个白发魔女,塞外各族英雄,不论胡汉,有名的都几乎受过她的折辱。我们因在沙漠之边,同时堡主归隐已久,侥幸她没来过。可是受过她折辱的人,有人知道我们的堡主是个有本领之人,就曾邀过他出山,要除掉那个魔女,我们的堡主一直也没有答应。”
何绿华叫道:“又是白发魔女!我告诉你们,白发魔女是我们武当派的仇人,你们的堡主为何反而找到我们武当派的头上?”那人笑道:“我们堡主已经知道,白发魔女又叫做玉罗刹,卓相公就是因她才会到塞外来的!”
卓一航面上一红,道:“你们的堡主是因她而连及我吗?”那人道:“也不尽是如此。今年春天,霍元仲来到堡中,劝我们堡主重立香堂,称雄塞外。西藏天龙派的人更愿帮我们堡主在塞外称王。听说因为天龙派的人曾被卓相公所杀,又被哈萨克人驱逐,所以天龙派教主愿助喀达尔族的酋长和我们堡主合作,在沙漠草原之上,据地封王。同时天龙派的人也曾吃过白发魔女的亏,因此,天龙上人也愿与草原沙漠英雄豪杰,联手抗她。”
卓一航吃了一惊,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变成了西藏回疆两地的好手都来对付我们了。”那人道:“是呀,我们的堡主还怕敌不过自发魔女,所以到处邀集好手,我们就是他派到北疆去请人的。”卓一航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什么又来告诉于我?”
那人道:“我们日子过得不错,我们也不愿堡主大动干戈,听说那白发魔女十分厉害,若然两败俱伤,如何是好?而且卓相公为人如此之好,明知我们想偷骆驼,也愿收容,我们又怎忍相公赴险。”
何绿华忍不住问道:“何以你们刚才又不说?”那人说道:“那时我还不知道就是卓相公,后来碰到副堡主和霍元仲,我们说起有这么一个‘异人’,霍元仲立刻猜出是卓相公。霍元仲好像很熟悉你们……”卓一航插口道:“玉罗刹和我都与他交过手。”那人道:“怪不得。白发魔女又名玉罗刹也是他说的。许多人都不知呢。”
那人道:“后来他们三人就来找你。他们本来是堡主请来探听你们行踪的。”卓一航问道:“慢着,哪一个是副堡主?”那人说道:“我们的副堡主是点穴名家……”卓一航道:“哦,那不用说了,他是使判官笔的。”何绿华道:“还有一个又是谁?”那人道:“听说是以前称雄西北的‘阴风毒砂掌’金独异的一个门人。金独异的门人很多,他死了之后,有些门人走到塞外。”卓一航说道:“怪不得我对他的掌法似曾相识。”何绿华又问道:“那么白石道人你知道吗?”那人摇播头道:“没听说过,不过前几天,天龙派的喇嘛来了一大批,有人说夹有一个道士在内,也许就是你所说的那个白石道人也未可知。”何绿华跳了起来,说道:“你们的堡主没发请帖给我。我也要去了。喂,今日是什么日子?在大漠之中,见日起日落,时节日子都忘记了。”那人道:“今日是七月初四,七夕之期,便是我们堡主重立香堂的日子。”何绿华道:“这里离风砂堡还有多远?”那人想了一想,忽笑道:“如果你们是贺客,可以刚好在七夕之期赶到。”卓一航笑道:“我们就是要去道贺。”
那人急道:“卓相公还是不去的好。我还想请卓相公劝白发魔女也不要去。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了卓相公固然不好,伤了我们的堡主也不好。”卓一航道:“我知道了。我们自有主意。你们的堡主既然要你们去请人,你们就快走吧。”那两人告辞之后,何绿华忽然拍掌说道:“真是意想不到!”
卓一航愕然问道:“什么意想不到?”何绿华道:“看这两人面生横肉,却也是知恩善报。嗯,大哥这沙漠之地,如何找得十大锅水。”卓一航知她记挂自己所受的毒砂掌伤,笑道:“这个容易,你听我说……”忽然蹙了双眉,说不下去。
原来卓一航适才自忖,以自己现在的内功造诣,大可不必利用水气之力,单凭“玄功内运”,也可将体内的毒自已迫发出来。可是再仔细一想:在玄功内运之时,自己一动也不能动,这时需要有人给自己推揉穴道,若是男人,那还罢了,偏偏何绿华却是女子。若何绿华功力极深,那么隔衣认穴推揉,那也还可以,偏偏她功力尚浅,必须脱了上衣,让她亲接肌肤。
何绿华不知所以,见他双眉紧蹙,不觉慌了,道:“大哥,你为我受了伤,我却无法相救,如何是好?大哥,我只靠你去找爹爹,大后天便是七夕,你的伤……这、这怎么办?”卓一航心道:“事急从权,不能顾虑这么多了。”何绿华泪盈双睫,上前拉卓一航,卓一航说道:“毒砂掌算不了什么,只是要你帮忙。”何绿华道:“怎样帮忙?”卓一航将方法说了,并教她怎样推揉穴道。何绿华破涕为笑,咯咯笑道:“你这人真怪,既然如此容易,何不早说?快盘膝坐下。”卓一航解了上衣,调好呼吸,眼观鼻,鼻观心,有如老僧入定。何绿华替他推揉穴道,助他发散,过了一会儿只见卓一航满身热气腾腾,睁眼说道:“行了,只是热得难受。”何绿华拉开帐篷一角,让冷风吹进,道:“歇会儿你再穿上衣服。”
这时卓一航运功已毕,热得直喘气。何绿华心想:不如逗他说话,让他分心,那就没有这样热了。于是问道:“你和玉罗刹很要好吗?”卓一航“唔”了一声,似答非答。何绿华故意逗他道:“我不信,你们怎会好得起来?”卓一航微微一笑,心道:男女之情,奇妙无比,你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如何懂得?何绿华续道:“玉罗刹喜欢打架,是吗?”卓一航点了点头,道:“若不是她欢喜找人比试,也不致惹出这么多麻烦了。”何绿华又道:“你不欢喜打架,是吗?”卓一航又点了点头。
何绿华格格笑道:“可不是吗?你们两人性子根本不同。她是有名的‘魔女’,你却像个文雅的书生。怪不得她和你闹翻,本就合不起来嘛!”
卓一航怔了一怔,这话也说得有几分道理。又怕她口没遮拦,被玉罗刹暗中听见,心中一烦,热气更冒。急道:“不要再提玉罗刹了,好吗?”何绿华微微一笑,道:“那么我拉胡琴唱给你听,我爹爹心烦的时候,也是喜欢听我唱歌的。”
卓一航心想:只要你不胡言乱语,唱什么都好。便点了点头。何绿华拿出哈萨克人送她的那把胡琴缠问卓一航喜听什么。卓一航道:“你就唱一支欢快的江南小调吧。”
何绿华理好琴弦,边拉边唱道:
莫不是雪窗萤火无闲暇,莫不是卖风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订幽期,错记了茶蘼架?莫不是轻舟骏马,远去天涯?莫不是招摇诗酒,醉倒谁家?莫不是笑谈间恼着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儿加?万种千条好教我疑心儿放不下!
这调子本是江南一带的歌妓从《西厢记》的曲调变化出来的,描写张生远去之后,久久不归,莺莺惦记之情。只因文词活泼风雅,故此流传民间,大家闺秀也欢喜唱。何绿华见他说欢喜欢快的调子,便随口唱了出来。卓一航妙解音律,不觉轻轻叫了声:“练姐姐。”
何绿华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说不提玉罗刹,你自己又提了?喂,听说玉罗刹美苦天仙,可是真的?”
卓一航心道:“男女之情,岂是因容貌相悦而起?”便道:“她现在白发满头,容颜非昔,要说美吗?她可还比不上你,可是……”正想解说为什么纵使玉罗刹又老又丑,自已也还喜欢她的道理。忽听得一声长笑,脆若银铃,帐篷上嗤的一响,玉罗刹割开一个裂口,跳了下来。
卓一航这一惊非同小可,“练姐姐”三字想叫却未叫得出来,只见她银丝覆额,容光仍似少女,柳眉一竖,眼如利剪,横扫了何绿华一眼,仍是笑吟吟的道:“好俊的人儿,好美的琴声,为什么不弹下去?”卓一航急道:“这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正想说“是因我受了毒砂掌,她替我治。”哪知这么一说,误会更增,玉罗刹一声冷笑道:“是你,你好呀!”嗖的一声,拔出佩剑,朝卓一航分心便刺。
原来卓一航漫游草原的时候,她已到慕士塔格山的驼蜂看过辛龙子守护的仙花,虽知这仙花要几十年后才开,可也感念卓一航意念之诚,因此也到草原追踪,不料今晚相见,却刚好见到他赤裸上身,听何绿华拉琴;又听到他和何绿华谈论自已的容貌,这一下爱意反成怒气,恨极气极,不由得拔剑出鞘。
何绿华惊叫道:“玉罗刹,你这是干什么?你杀了他,没人救我的爹爹,我可要和你拼了。”拔剑闯上。
卓一航迈上一步,挺胸迎接剑尖,苦笑道:“练姐姐,能死在你的剑下,在我是求之不得!原来你爱我还是如此之深!”玉罗刹面色一变,急忙缩手,何绿华剑到后心,被她随手一撩,飞出帐外。
这刹那间,玉罗刹心头浪涌,是爱是恨,亦已难明。卓一航向前一扑,拉她衣角。玉罗刹凄然笑道:“你是官家子弟,正派掌门,拉我这个草野女子做什么,你快随她回武当山去吧!”轻轻一跳,卓一航扑了个空,玉罗刹的影子又不见了。
卓一航颓然跌倒,何绿华莫名其妙,道:“咦,玉罗刹怎么这样大的脾气啊!”她天真无邪,竟是连想也想不到玉罗刹会吃她的醋。
正是:琴声飞大漠,听者倍关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漠漠黄沙 埋情伤只影
迢迢银汉 传恨盼双星
三日之后,已是七巧之期。风砂堡中,群豪集聚,龙蛇混杂。有天龙上人和他门下的弟子,也有天山南北的各路英雄。堡主成章五拣这日重立香堂,意图在塞外再干下一番事业。
典礼过后,已近黄昏,堡外风沙呼啸,堡中却和暖如春。成章五霍元仲与哈萨克名武师隆呼雅图及天龙上人闲坐商谈,隆呼雅图道:“成堡主,你到了草原这么多年,我们都已把你当成自己人了。我们并不是仇视汉人,只奈那白发魔女委实欺人,不把我们塞外英豪放在眼内,这口气不能不吐。”
天龙上人笑道:“谅那白发魔女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四人随便一个已够她斗了,何况还有许多好汉与她为仇。想那白石道人也曾夸过海口说塞外没有高手,结果还不是被我们擒回来了。谅那白发魔女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隆呼雅图笑道:“成堡主,武当掌门若来赴约,你将他打倒,可真是大大露面之事。”成章五用意也是想趁重建香堂之日,打倒一个名手,树立威风。他之约卓一航比试,其实正是因为卓一航乃武当派掌门,正是挑战的最理想人选。并非他和卓一航有什么仇。
天龙上人道:“可不知他敢不敢来。”霍元仲说道:“他师叔在此,一定会来。卓一航并不难斗,成堡主定可操胜券。武当派气焰骄人,待会成堡主将卓一航击倒之后,咱们再把白石道人拉出来,各赏五十皮鞭,将他们赶出回疆,好叫关内英雄也同声一笑。”
成章五道:“霍兄之言,甚合我心。卓一航不比白发魔女,可以饶他一命。”
天龙上人道:“卓一航和我们有点过节,成堡主在赶走他之前,我可还要和他谈论。”
黄昏日落,成章五在堡内摆下筵席,大宴群豪,四边墙壁上,都插有粗如人臂的大牛油烛,把场子照得通明。众人纷纷向成章五道贺,谈论卓一航敢不敢来。
酒过三巡,外面把门的堡丁进来,献上一张犀牛皮帖子,上面写着:武当派门下弟子卓一航答拜。犀牛皮极厚,普通的刀子也割不开,那几个大字却不是用笔写的,而是用指头划出来的。成章五见了,哼了一声,立刻叫人开门迎接。
且说卓一航虽因情海翻波,伤心之极:可是为了要救师叔,仍然依期而来,投下帖子之后,便和何绿华大步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