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成坤在布袋中忽然被人提了出来,睁眼一看,原来就是前日的“刺客”。岳鸣珂大笑道:“你的穴道已经解了,出宫去吧,不要再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成坤道:“你怎么这样大胆!”远处忽现灯光。成坤道:“岳大哥,你把那王成的衣裳换了,我带你混出宫去。”与岳鸣珂跃入洞内,过了片刻,岳鸣珂换了衣裳,前面的灯笼也不见了。

  成坤道:“我们从西华门出去,那边是锦衣卫把守。我有熟人。”岳鸣珂道:“我不出去。”成坤奇道:“你一再进宫来做什么?”岳鸣珂心头一动,说道:“我正有事请教。”将前事再说一遍,问道:“成兄可知道那美妇究竟是什么人么?”成坤叹了口气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想不到这婆娘居然如此无法无天。”岳鸣珂听他口气十分不敬,道:“这人不是公主或妃子吗?”成坤道:“她现在比皇太后还有势力!她是当今圣上的乳娘客氏夫人!”

  岳鸣珂奇道:“乳娘?怎么乳娘竟有这样大的权势?”成坤道:“当今圣上是她抚养大的,说也奇怪,圣上自小就离不开她,她又生得年轻美貌,现在已是四十多岁的妇人,看起来还像不到三十岁似的,所以先帝也很宠爱她。”岳鸣珂细味口气,似乎宫闱中还有更不堪闻问的事情,叹了一口气,说道:“怪不得她如此猖獗。”成坤道:“魏忠贤也是靠了巴结她,才渐渐在宫中得势的。魏忠贤自前年掌管了东厂之后,拨了几名亲信卫士到乳娘府听她调遣,渐渐她也有起私人的卫士来了。”岳鸣珂恍然大悟:那两名用迷烟迷翻自己的黄衣汉子,一定是她的卫士替她偷掳男子进宫的了。又问道:“你们也知道她偷掳男子的事吗?”成坤道:“我们还料不到她敢如此,乳娘府的侍卫自成一系,我们也不便去探问。”岳鸣珂问清楚了去乳娘府的路,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过了一会儿,岳鸣珂循着成坤指点的路线,摸到了乳娘府外,见外面有几条黑影穿梭巡逻,便悄悄的在地上抬起两枚小石,向空一弹,趁着那些卫士分心之际,突然从暗角飞掠入府。岳鸣珂前日曾从这里逃出。门户依稀记得,一路借物障形,轻登巧纵,摸索到中间那座房子,刚从暗黝处长出身来,蓦然听得有人低声喝道:“是小三吗?圣上在里面,你到外面值班去。”岳鸣珂已换了东厂卫士服饰,情知误会,却不说话,待那人走过来时,蓦然伸指一点,点了他的死穴,压在宫前的石鼓底下,飞身攀上屋檐。

  屋子里炉香袅袅,红烛高烧,岳鸣珂心想:这倒像个新房。细看时房中巳换了布置,靠窗处有一张大理石的长形书桌,桌上堆满奏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那里披阅奏章,东翻一本,西翻一本,样子显得十分淘气。岳鸣珂暗道:“真是荒唐,这皇帝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怎么还离不开乳妈,这样胡闹,把奏章都搬到乳妈房中来了!”

  小皇帝翻了几本奏章,伸了个懒腰道:“真麻烦!”他的乳妈客氏坐在一旁,斟了一盏参汤,递给他道:“做皇帝嘛,怎能不看奏章!”小皇帝道:“好些宇我都认不得,明天问太傅去。”客氏道:“哎唷,由哥儿(熹宗名朱由校),这会给人笑话的,你拿给我看吧,也许我认得。”小皇帝随手递过一本奏章,那是陕西巡抚报告“匪乱”,请求增兵的奏折,客氏看了道:“王巡抚说,陕西连年大饥,现在已有三十六股盗匪,要你派兵去。”由校慌道:“陕西离这里多远?”客氏说道:“远着呢,哥儿,你不用担心。”由校道:“那些官儿的名字好多,我都记不得,明天问杨兵部去,叫他保一个人去吧。”客氏又笑道:“不行哟哥儿,调兵遣将之事,应该皇帝做主,你要外面的大臣出主意,将来太阿倒持,那就不好啦!”

  正是:狐媚欺幼主,植党乱朝纲。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块垒难消 伤心悲国事

   权奸弄柄 设计害将军

 

  由校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实在不想看了,做皇帝这样辛苦,真是不做也罢。乳娘,依你说怎么样?”客氏巴不得他有此一问,回道:“听说兵科给事中刘廷元很行,何不叫他带兵?”由校道:“好,刘廷元就刘廷元吧!”提起朱笔在奏章上批了,笑道:“乳娘,以后你就替我看,你说什么,我就批什么。”客氏迫他看奏章,本心就是故意令他厌烦,好乘机抓权,听他一说,心中狂喜,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蹙眉说道:“由哥儿,这担子我可担不起,如有差错,那些东林党人一定放不过我。”由校道:“我不说出去便是。”客氏这才盈盈笑道:“那么你去睡吧。奏章让我看好了。”由校忽道:“熊廷弼可是个大忠臣!”边说边提笔在纸上胡乱涂写,字体歪斜,但却写得很大,连岳鸣珂在屋檐上也看得清楚,只见他满纸写着“熊廷弼是个大忠臣”,总有七八行之多。客氏一愕,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熊廷弼是个大忠臣?”由校说道:“父皇生前常对我说,要不是熊廷弼替咱们撑着边关,满州鞑子早已打进来了。父皇病重时曾诏他回京,刚才我看到熊廷弼半月前发的奏章,说是已经动身,预计在廿八可到,廿八就是大后天,你看我要不要出宫去迎接他?”岳鸣珂又惊又喜,惊的是熊经略此时回京,朝中正混乱不堪,宰相方从哲和魏忠贤内外勾结,朋比为奸,皇帝又被客氏挟持,只恐对熊经略不利,喜的是三天之后便可见到大帅。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卓一航三天之后的约期,心道:“怎么这样凑巧,熊经略定三天之后到京,而他的约会也特别提出‘三天’这个期限!”

  客氏啜了一口参汤,歪着眼睛笑道:“瞧你,你说不为这些事操心,现在却又操起心来了。先帝驾崩,到廿八还未过七日之期,你不能出宫。让他来朝见你好了。好孩子,你也累啦,快去睡吧!”

  由校本来想睡,想起熊廷弼却想起一桩事情,又道:“刚才我乱翻那些奏章,见十有八九都是参劾熊廷弼的,熊廷弼既是个大忠臣,那么那些参劾他的官儿一定是奸臣了!我明日坐朝,一个个将他问罪。你替我把他们的名字抄在纸上,好吗?”岳鸣珂暗道:“咦,这个小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居然很懂事。”客氏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坐在深宫,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先帝虽说熊廷弼是个忠臣,但难保他在其他方面不专权擅断,既然有那么多人劾他,那他也一定有做错的地方。”由校道:“那么你是说要惩办熊廷弼吗?父皇在地下知道,一定不答应的。”客氏道:“两边都不理好啦。你若将那些劾熊廷弼的人问罪,一时间那能找这么多官儿扶助你处理政事。”由校侧头想了一阵,道:“好吧,把那些奏章,装一大箩,都给熊廷弼送去!”

  客氏道:“好了,好了,快去睡吧!”由校把所写的字团揉成一团,掷落桌底。客氏替他把奏章收抬好了,牵他去睡。由校忽然做了个怪脸,道:“李选侍要替我立皇后呢!”李选侍是光宗常洛最宠的妃子,由校母亲早死,事之如母。客氏笑道:“皇上大喜呀,我的由哥儿成了大人了。”由校道:“我不要皇后,我要乳娘做皇后。乳娘,你真美,你的女儿就像你的妹妹一样,和你站在一起,还没有你好看呢!”客氏啐了一口道:“疯话儿!”开了睡房的门,和由校进去。

  岳鸣珂飘身下地,从桌子底下捡起那团纸团,忽听得外面推门之声,急又跳上梁上,房门开处,一个婀娜少女闪身走进。岳鸣珂心道:怎么这少女如此大胆,也不叫门就进来了?

  客氏在里房问道:“是婷儿吗?”少女叫了声“妈。”过了一阵,客氏从里面走出,把门轻轻掩上,道:“小声一点,皇帝刚刚睡呢。”少女道:“魏公公说皇帝在你这里,所以我才赶来。”

  这少女是客氏的女儿,名叫客娉婷。客氏未进宫前,魏忠贤也还未做太监,两人本是老相好,客氏和他私通,生下一女,就是这个客娉婷。所以神宗死后不久,魏忠贤一掌了权,就替客氏把她女儿接来。但客娉婷却不知道魏忠贤是她生身之父。

  客氏把女儿拉在身旁坐下,笑道:“傻丫头,你来做什么?想做皇后吗?可惜你没有这样福气。皇帝虽然听我的话,可是皇后必须是名门望族,谁叫咱们祖宗没做过大官呢。要你做妃子我又不愿意。乖女儿,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个好女婿。”客娉婷面红红的佯嗔道:“妈。好没正经。我问你正经事,你给皇上说了没有?师公说他偷偷躲在官内总是不妥。他想弄一个锦衣卫的都指挥做做。”客氏道:“还没空说呢。”客娉婷道:“师公已传了我的剑谱,你再不替他去说,我可难为情。”客氏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乖女儿,你这样心急干吗?我明天替你一说便成。”

  岳鸣珂好生奇怪,心道:这个女娃儿也有师公,还练剑呢!客娉婷忽道:“妈,你借那把龙泉剑给我瞧瞧。”客氏道:“别提这把剑啦,这把剑几乎弄出大事。”客娉婷道:“瞧一瞧有什么关系。”客氏道:“这剑你可不能拿去用。”客娉婷道:“我听师公和慕容总管道:宫中宝剑虽多,只有这把最好,其他的还比不上魏公公新得的那把游龙剑呢!”客氏微露惊讶之容,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那小子这样宝贝。”岳鸣珂听得她们议论自己的宝剑,十分留意。客氏边说边拉开壁橱,岳鸣珂凝神注意,忽觉微风飒然,一蓬银光向自己射来!

  岳鸣珂衣袖一拂,将那些梅花针纷纷拂落,一跃下地,客娉婷叫道:“有刺客!”客氏见是岳鸣珂,吓了一跳,客娉婷叫道:“妈别慌,女儿拿他!”客氏一按机关,隐入复壁暗室。客娉婷随手拔了一把长剑,唰的一剑向岳鸣珂刺来。

  岳鸣珂大吃一惊。吃惊的不是为了这少女剑法高明,而是她使的竟是玉罗刹独门剑法的招数!当下连避三招,门外人声纷扰,岳鸣珂一个“秋水横舟”,往她手腕一切,左手双指点她面上双睛,客娉婷武功虽然不弱,究是初临大敌,心一慌,被岳鸣珂劈手将长剑夺过,纵身一跃,一本剑谱忽然跌下地来。岳鸣珂急忙捡起,门外卫士已然抢进。

  岳鸣珂夺获的那把长剑虽不是龙泉宝剑,却也十分锋利,随手一削,把一名卫士的单刀削断,右脚一起,又将一名卫士踢出门外,飘身飞上屋檐,再一翻身上了屋脊,急忙逃跑,越过几重楼台殿宇,忽听得四面大喊“捉刺客”之声!岳鸣珂躲入花树丛中,只见数十名卫士,四处涌来,追赶的方向却不是向自己闹事的乳娘府,岳鸣珂好生奇怪,跳上树顶了望,只见远处一条黑影,疾若流星,从内苑一直飞出外面的保和中和太和三大殿,倏忽不见,身形之快,前所未见!那份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岳鸣珂大为奇怪,想不到有人和自己在同一天晚上夜闯深宫。

  卫士们到处搜索,过了半个更次,渐渐散去,岳鸣珂见附近只有两名卫士巡逻,走来走去,蓦然想道:我何不捉着他们一问?即从花木后突然扑出,双臂斜伸,以闪电般的手法,分点两名敌人穴道,左边那名卫士咕咚一声,应指即倒!右边那名卫士突然向后一仰,反手一勾,竟然勾着了岳鸣珂手腕,岳鸣珂坐腰一带,没有带动,自己却反而给他反推了出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拔出长剑,一剑刺出,那人闷声不响,身形一翻,双掌切落,竟然抢攻自己左面空门,岳鸣珂剑锋一颤,疾刺敌人小腹。这一招迅捷无伦,那人“吓”的一声,一低头,竟然从剑底钻过,双掌迅收即发,掌风夹耳掠过!功力之纯,变招之速,为岳鸣珂对敌以来所仅见。

  殊不知岳鸣珂吃惊,那人却吃惊更甚。他是东厂卫士的总教头,官中的第一把好手,名叫慕容冲,身兼内外两家之长,几十年来,从无对手。哪料今晚宫中,接连两处报有刺客,神武官前发现的刺客,轻功在他之上,追之不及,这犹说是未曾交手,不算折损威风;而这名刺客,见面三招,剑剑辛辣,自己几乎给他刺中,而且他身上穿的还是东厂卫士的制服,看来必定有人已遭毒手。若然擒他不得,自己还有何面目以见同僚。

  两人各怀戒惧,手底丝毫不缓,片刻之间,已各自抢攻了一二十招!

  岳鸣珂见他哑斗闷战,起了疑心,低声喝道:“喂,你是那条线上的朋友!我不是宫中卫士,你别认错了人!”在岳鸣珂心中,以为他既不招唤同伴,可能像自己一样,也是偷偷溜进皇宫。殊不知慕容冲身为东厂卫士的总教头。武功自夸无敌,初时发现“刺客”,又想独自擒获领功,生怕其他卫士赶来分功,所以未曾呼唤。

  岳鸣珂这一起疑,出声招呼,略一分心,剑法稍缓,慕容冲见隙即入,“蓬”的一拳,击在岳鸣珂肩上,竟是岳鸣珂内功深湛,也晃了几晃,忍痛还了一剑。慕容冲一招得手,攻击越加凌厉!岳鸣珂中了一拳,渐觉不支,又斗了二三十招,乾清宫的卫士已听到声息,远远赶来。慕容冲急于领功,左手勾拳,右手绵掌同时发出,岳鸣珂向后一仰,长剑迅戳他下盘,呼的一声,掌风从鼻尖掠过,慕容冲向上一跃,嗤的一声,裤管也被刺穿,岳鸣珂侧身一剑,慕容冲忽然大叫一声,腾身便走。黑黝里一个人窜了出来,把岳鸣珂一拉,转到假山石后。

  这人正是成坤,他身为御前侍卫的班长,当然也是一流高手,他躲在山洞里闷得发慌,听得外面声响岑寂,偷偷溜出,忽然发现慕容冲来回搜索,若在平时,成坤武功虽然略逊于慕容冲,还不至怕他,但在此际,却吓得又躲到假山石后。躲藏的地方,恰恰和岳鸣珂隐身之处相距不远。

  不久,岳鸣珂窜出和慕容冲交起手来,成坤日间曾受苦刑,创伤朱复,急忙运气调元,过了一阵,见岳鸣珂中了一拳之后,渐处下风,便偷偷折了几枝竹枝,用最上乘的“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暗器功夫,发了出去。慕容冲战岳鸣珂不过是打个平手,骤然发现有高手暗伺在旁,只怕折损当场,纵同伴赶来,他已有伤颜面,所以腾身便走。

  成坤把岳鸣珂拖到假山石后,道:“随我来。”转过几处假山,突把一块大石一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成坤和岳鸣珂缓了口气,只听得外面又闹成一片。

  成坤道:“从这里可直通到宫外御河,不必冒险从西华门出去了。”岳鸣珂道:“这条秘道没人知道么?”成坤道:“这条秘道是先帝还在东宫之时所造。只有五名卫士知道。先帝一死,我们这班御前侍卫都已失势。他们未必肯为魏忠贤卖力,我料他们未必敢冒险到地道来搜。”两人一路出去,果然毫无阻滞,背后也没人追。不久听见水声淙淙,成坤打开暗门,河水淹漫进来,岳鸣珂就想窜出,成坤叫道:“且慢!”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岳鸣珂这才看出,洞外有一面铁轮疾转,轮叶都是尖刀,过了一阵,转势渐缓,又过了一阵,才完全停止。

  成坤掩上暗门,和岳鸣珂从刀轮之下钻出,上岸之后,成坤仰望天色,说道:“天快亮了,我们这身湿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们且到他那里换过一身衣裳,我也有话要对董嫂子说。”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并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开门一见成坤带了另一个卫士像两只落汤鹦似的走了进来,不禁吓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门关紧,我有话要和你说。”

  成坤把董方临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说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从不说谎,“哇”的一声哭起来道:“我早叫他不要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跟我父亲干镖行还自在得多,他却不听,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别哭,我们二人虽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这次舍身救我,我却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来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泪,睁大眼睛,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说:“你自身难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纸笔来,我替你写一封信,天明后你去找锦衣卫指挥石浩,叫他替你把信送给魏忠贤,魏忠贤再大胆子也不敢杀你丈夫!”岳鸣珂恍然大悟道:“是啊,成大哥没死,魏忠贤自然不敢杀董大哥。”

  董大嫂这时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宫中的秘密太多,魏忠贤与客氏秽乱宫廷诛锄异己等等事情,遮瞒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官中还有许多卫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挟,魏忠贤总不能不有所顾忌。

  成坤写了书信,董大嫂道:“我已替你们准备了两套衣服,你们将就一点穿吧。”成坤和岳鸣珂进了客房,掩上房门,把湿衣脱下,成坤的湿衣中藏着一对手套,成坤反覆看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岳鸣珂抬起的皇帝所写的那团纸团,藏在贴肉之外,幸喜没有湿透,急忙点起油灯,贴着灯罩,把它烘干。

  换了衣裳,成坤忽道:“岳大哥,你的武功是高明极了,小弟远远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无可报答的了,这一对手套万望你赏面收下。”岳鸣珂道:“成大哥,这是那里话来……”本想推辞,见他辞诚意恳,而且一对手套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便收了。

  成坤见他收好手套,这才说道:“岳大哥,这对手套乃先帝所赐,听说是用金丝猿的毛和黑龙江的白皮线织成,刀枪不入,毒邪不侵,戴上了用来空手夺人兵刃,是最好不过!”岳鸣珂叫道:“你为何不早说,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来,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礼,如何又要反悔!”岳鸣珂没法,只好再多谢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入怀中。

  这时东方已露鱼肚白色,董大嫂出门雇了一辆马车,悄悄把成坤岳鸣珂送走后,她也入皇城去了。

  岳鸣珂吩咐赶马车的驾到兵科给事中杨涟家中,成坤道:“啊,原来你住在那里,杨涟是一个好官。谅来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岳鸣珂道:“怎么?”成坤道:“你住在杨家有人知道吗?”岳鸣珂道:“知道的不多,我入京时也料不到发生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把居处保密。”成坤叹了口气,贴着岳鸣珂耳根悄悄说道:“你的住处只怕他们已知道了。”岳鸣珂道:“你怎么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贤囚禁之前,听得有些东厂卫士商议,说是要监视杨家。我正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原来是你住在那里。”

  岳鸣珂大急,赶到杨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见没熟人,和岳鸣珂下车,忽见杨家大门打开,家人叫道:“岳爷回来了!”

 

  岳鸣珂和成坤走上中堂,只见杨涟端坐当中,大叫:“反了!”岳鸣珂急问何事。杨涟道:“我身为兵部大员,料不到竟有强盗打我的主意。”岳鸣珂道:“失了什么东西?”杨涟道:“东西倒没有失什么。强盗只拿了一些古董,不过你那位同伴却给贼人劫走了。”岳鸣珂一听,魂飞魄散,他和铁珊瑚意气虽然未尽相没,可是一路同行,情份却如兄妹。定了定神,问道:“强盗来了多少?”杨涟道:“大约有七八个吧,都是蒙面的!你那位同伴出来和他们打,寡不敌众,给捉去了。”岳鸣珂一想:这班强盗一定是魏忠贤的手下,但不敢说出,免杨涟忧惧,只道:“待小侄邀请武林朋友,替老伯侦查。”杨涟道:“京中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猖獗的匪徒,我要到兵部衙门去,叫他们通知九门提督,问他是干什么的。你回来了那好极啦,替我看着这个家吧。”又吩咐家丁严密看管门户,怒气冲冲,亲自到兵部去了。

  岳鸣珂和成坤进入客房,成坤道:“必是东厂卫士干的无疑。令友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替你打听打听。”岳鸣珂道:“我进宫去和他们大闹一场。”成坤摇摇头道:“不行,你闹了两次,他们一定严密戒备。宫中除了慕容冲之外,听说还新来了两名高手,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听他们说,不知道他们名宇。像此情形,一定是在江湖上辈份极高的人,岳兄若再冒险闯宫,只恐自投罗网。我在宫中还有好友,待过了一两天,风声稍缓之后,我就秘密替你打听。”岳鸣珂一想,也只好如此,道:“那么,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再来?只怕我们不去找他,他却来找我们。”成坤说道:“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出了这桩事情,他们料你不敢住在杨家,我们却偏在这里。他们和杨涟没有什么仇恨,看来不会再来。再说,他们若来,以你我的武功,当场捉他一两个,然后拼死打出去,把这件事揭穿,索性和他干一场。”岳鸣珂道:“好,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