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鸣珂剑如龙门鼓浪,一招未收,二招续至,剑法之快,难于形容,应修阳本就不是他对手,更加上他怒极气极,连使绝招,应修阳挡了十招,巳有几次险险被他刺中。这时宫中各处卫士,闻讯赶来,人声步声,响成一片。岳鸣珂怒道:“把你毙了再说!”宝剑一旋,青光疾驶,把应修阳卷在当中,唰唰几剑,连下杀手!

  应修阳左避右闪,忽觉头顶心一凉,头发已被削丢一片,吓得亡魂俱冒,拂尘虚架,拼命向上跃起,岳鸣珂喝道:“你还想逃!”脚尖一点,从屋瓦凭空掠起三丈,他的轻功比应修阳高明得多,这一跃,竟然掠过应修阳头顶,倏然一翻,长剑下刺,应修阳身子悬空,绝难逃避,只觉冷气森森,剑锋已到头顶!

  岳鸣珂翻腕下刺,就在应修阳性命俄顷之际,蓦地一团白影横里飞来,身形未到,掌力先来,呼的一声,又劲又疾,岳鸣珂的剑尖给震得歪过一边,顺势一割,应修阳手臂缩在袖中,袖口给剑割了一段,终于逃了性命。

  岳鸣珂挽了一个剑花,重落瓦面,救应修阳的人也已赶到,运掌成风,呼呼几声,把岳鸣珂迫得连退三步。岳鸣珂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宫中的卫士,竟然有如此功力!定睛看时,那人带着一张面具,狰狞可怕。在剑光中竟然伸手抓他手腕。岳鸣珂急忙一抖剑锋,走斜边攻他空门,那人左掌斜切,右掌横劈,竟然以攻对攻,丝毫不让。两人交换了几招,都是绝险之着,岳鸣珂忽觉这人掌法似乎在那里见过一般,就是这么略一分心,几乎给那人横掌劈中。

  这时官中高手四面赶来,应修阳大叫道:“刺客在这儿!”那蒙面怪人突然虚发一掌,跳落地面,隐入花树丛中。片刻之后,从宫中各处赶来的卫士纷纷跳上瓦面。

  岳鸣珂大为奇怪,这蒙面客武功之高,不在“阴风毒砂掌”金独异之下,以一对一,自己纵然未必落败,也绝难占得上风,若然他是宫中卫士,何以同伴来时,他反而悄悄溜走。

  蒙面人一去,宫中卫士虽多,却没有武功特强的人,岳鸣珂轻功既高,又有宝剑,且战且退,不过片刻,就逃至乾清官外,众卫士衔尾急追,大声呐喊。在混战中,应修阳也悄悄的溜走了。

  再说卓一航在养心殿中听得外面呼喝厮杀之声,靠窗一张望,忽见给卫士追赶的竟是岳鸣珂!大吃一惊,无暇思索,也急忙一跃而出,服侍皇帝的侍卫长正拔刀拦堵,骤见卓一航冲出,怔了一怔,卓一航已一把将岳鸣珂扯入养心殿内,在皇帝面前双双跪下。

  常洛突吃一惊,冷汗迸流,指着岳鸣珂道:“你,你,你带剑来作甚?”卓一航急忙禀道:“他是熊经略的使者,微臣愿以性命保他!”岳鸣珂插剑归鞘,道:“圣上,宫中出了淫邪妖孽,请容微臣细禀。”常洛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反而略见清醒,熊廷弼赤胆忠心,他素来知道,挥手叫道:“成坤,你吩咐那些奴才,都退回去!”

  成坤是那侍卫长的名字,为人倒也还正直忠心,他知道宫中派别分歧,东厂自成一系等事情。听得这“刺客”是熊经略的人,已放下了一半心,再听得皇上吩咐,答道:“奴才遵命。”横刀立在门口,追来的卫士,都给他斥了回去!

  再说岳鸣珂被皇帝一喝,定了定神,把龙泉宝剑捧上去道:“圣上,请看这是否宫中之物?”常洛接来一看,问道:“你怎么得来的?”岳鸣珂跪在榻前,将“奇遇”禀告,刚说到遇见美妇之事,常洛道:“是不是梳着盘龙双髻,脸儿圆圆的?”岳鸣珂道:“正是。”常洛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晕了过去,卓一航忙上前替他揉搓,成坤也回转身来,过了一阵,常洛悠悠醒转,道:“你们且退下去,这事不要乱说。成坤,快把方从哲和李选侍叫来。”卓一航捏了把汗,和岳鸣珂走出,遥见乾清宫中,一队宫娥走出,二人不敢停留,急急回到体仁阁内。候宣的官儿见突然多出了一人,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岳鸣珂。杨焜悄悄问道:“皇上怎么了!”卓一航不敢回答,只摇了摇头,过了一阵,内里隐隐传出哭声,内监走出道:“你们都散了吧,皇上今天不见你们了。”

  出了午门,岳鸣珂道:“看来皇上只怕难保。”卓一航道:“大明国运,只好付之天意了。”岳鸣珂道:“皇上虽非圣明,但也还识大体,若太子继位,他只是个无知小儿,外有权臣,内有奸阉,宫中又淫乱荒靡,只怕不必等满人人关,天下先自亡了。”杨焜见他们竟然议论皇上,肆言无忌,急忙引开话头。岳鸣珂问了卓一航住址,道:“明日我来见你。”两人拱手相别。

  哪知第二日宫中便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百官举哀,自不消说。太子由校即位,改元天启,宫中乱纷纷的,那李可灼进了红丸,药死皇帝,非但没有罪名,宰相方从哲反说是皇帝传有遗旨,说李可灼乃是忠臣,赏他银两。群臣闻讯哗然,有一班不怕死的官儿如礼部尚书孙慎行、御史王安舜、给事中惠世扬等便商议上奏章参他,说方从哲有弑君的罪名。这事闹了很久,后来方从哲终于依靠魏忠贤之力,将这个惊动天下的“红丸案”压了下去,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岳鸣珂当日回到杨涟家中,把事情与铁珊瑚说,慨叹不已。铁珊瑚笑道:“只有你们这班傻瓜,以天下为已任,扶助的却是这样糜烂的皇朝,倒不如野鹤闲云,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还来得痛快。”岳鸣珂眉头一皱,道:“你当我只是为扶助姓朱的一家么?”铁珊瑚笑道:“我知道你还有抵御外族入侵所以必须扶助皇帝的一番道理,是么?其实要抵抗鞑子,何必一定要个皇帝!”

  岳鸣珂吃了一惊,心想:我还以为这妮子全不懂事,哪知她也有一番道理。当下不再言语。铁珊瑚道:“我不愿见那卓一航,你不要说我在这里。”岳鸣珂道:“为什么?”铁珊瑚面上一红,说道:“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见他。”原来铁珊瑚以前与王照希有过论婚不成之事,铁珊瑚知道卓一航与王照希交情甚厚,料他必知此事,所以不想见他。

  第二日岳鸣珂依约到杨焜家中,杨焜已和同僚商议参方从哲的事去了。卓一航单独和岳鸣珂会面。岳鸣珂道:“想不到泰昌皇帝这样快便死,宫中的丑事无人再管了。”卓一航叹了口气,岳鸣珂道:“这趟回京,看了许多事情,我也有点心灰意冷。只是新君即位之后,掌权的一定是魏忠贤方从哲这一班人,他们和熊经略一向作对,我若不是为了老师,真的想出家去了。”卓一航说道:“我们且停留几日,看看如何?”岳鸣珂道:“朝政不堪闻问,我也不愿再理了。只是我今晚还要进宫一趟。”卓一航道:“为何要冒此大险?”岳鸣珂说道:“我的游龙剑失在宫中,我一定要去探它一探。”卓一航心念一动,说道:“我陪你同去如何?”岳鸣珂心想卓一航武功虽高,但还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然遇险,只怕逃不出来。便道:“夜探深宫,人多反而不便,我兄盛情,小弟心领了。”卓一航若有所思,久久不语,忽道:“我和你同去见我的师叔如何?”岳鸣珂道:“哪位道长?”卓一航道:“四师叔白石道人。”岳鸣珂道:“久闻武当五老之名,何况又是你的师叔,既然在此,自当拜见。”

  白石道人父女寄居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离杨焜家十余里路。卓一航和岳鸣珂到了柳家,敲门好久,才有人开。开门的竟然不是柳家的人,而是何萼华,卓一航微微一愕。心想:柳家的人那里去了,怎么要客人来开门?

  何萼华面上也有惊愕之容,水汪汪的一对眼睛盯着卓一航,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说不出来,卓一航低下了头,岳鸣珂瞧在眼里,暗暗偷笑。

  何萼华把两人带到西面客房,敲门叫道:“爸,卓师哥和他的朋友来见你。”白石道人打开房门,怔了一怔,道:“我道是哪一位,原来是岳英雄!”岳鸣珂大惑不解,不知白石道人何以认识自己。卓一航在旁笑道:“岳兄少林取书,连闯五关之夜,敝师叔也在少林寺中。”白石道:“你的剑使得很好!”岳鸣珂道:“武当剑法天下独步,还请道长指点。”白石道人冷冷说道:“岳英雄过谦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武当的剑法已远远落在后面了。”白石心胸较窄,在少林寺时就曾因镜明长老过于推崇岳鸣珂的天山剑法,心中不快。卓一航绝料不到师叔有如此妨忌之心,颇觉师叔态度异常,岳鸣珂更是尴尬不安。

  白石道:“岳英雄请稍坐,贫道有些小事,要与敝师侄一谈。”牵着卓一航的手走入内室。岳鸣珂道:“请便。”枯坐客厅,十分无趣。猜不透白石道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神情冷漠。

  卓一航更是大惑不解,随白石道人进入内室,微愠问道:“那岳鸣珂是当今侠士,又与弟子甚是投缘,不知师叔何以对他冷淡?”白石道人道:“他既是当今侠士,那定不会拘泥客套俗礼。我有事要和你说,让他坐一会有什么要紧!”白石道人的话虽颇为强辞夺理,但卓一航身居后辈,却不便反驳,只得恭敬问道:“师叔有什么吩咐?”

  白石道人歇了半晌,缓缓说道:“现在泰昌皇帝既死,你的事情也弄清楚了,你该随我回山了吧!”卓一航道:“这……这个,弟子还想逗留几日。”白石道:“为什么?”卓一航嗫嚅说道:“弟子与岳大哥有个约会。他的宝剑失落在皇宫之内,内情古怪非常!”

  卓一航将岳鸣珂宫中历险的事情说了,白石道人皱眉道:“居然有这样的事!”卓一航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弟子世受国恩,见了这样的事,总觉得难过。”白石道:“那么你是想助岳鸣珂一臂之力,和他夜探皇宫,查明此事了。”卓一航道:“正是!”白石道人忽道:“自已的事情都理不了,还理别人的呢!”突然解开衣裳,道:“你看!”

  白石道人袒开胸膛,胸膛上有一个淡红的手印!卓一肮骇然道:“师叔你受了暗算?”白石道人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呢?还是留在这里?”

  卓一航道:“这是阴风毒砂掌金老怪的手法,你碰到他了!”白石道:“若是金老怪,我只怕留不着性命见你了。这人功力要比金老怪稍逊一筹。”

  白石道人以手击掌,继续说道:“昨日黄昏时分,我独自到天桥去溜达,有一档卖武的人,走钢线,耍马技,倒还有点真实功夫。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个恶霸模样的浓眉大眼的汉子进场收取规钱。卖技的老儿打拱作揖,十分可怜,乞求他道:“今日整日没发市,你老高抬贵手,宽限些儿吧。”那恶霸大呼小喝,只是不允。是我路见不平,进场去止着那个恶霸,略一动手,把他跌了个四脚朝天,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走了。那卖技老儿对我千多谢万多谢,这时天已黄昏,又闹了这一场事,看客都已散了。那老儿便邀我到他的帐幕中喝杯淡酒。我不料有他,便随他去了。哪知这老儿却是练就阴风毒砂掌的高手!在他把酒递过来时,突然一掌打在我的胸上!”卓一航“哎唷”一声,白石笑道:“但他占不了便宜,我吃了一掌,还他二指,把他的愈气穴点了,饶他武功多高,也得落个残废!”卓一航道:“这样说来,金老怪也一定到了京城来了!”

  白石道人续道:“那卖技的老头儿逃出帐篷,临行喝道:‘白石贼道,你三日内若不回山,还有人要敬你一掌!’我怕他还有同党,急回柳家。哪料柳家也闹得天翻地覆。”卓一航道:“怪不得我今日来时,不见柳家的人开门。”白石道:“柳武师邀请帮手去了。”卓一航道:“怎么了柳武师在京中德高望重,极得人和,难道也有人向他寻仇吗?”白石道:“就在我遇事的时候,柳家也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声势汹汹,不准他留我在他家居住。原来这些人和他并无仇冤,而是冲着我来的。”卓一航道:“这倒奇了,我们和金老怪井水不犯河水,武当五老的威名更是天下知闻,为何他们偏要与师叔作对!”白石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用意。所以我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的好,还是留在这里接他们这个碴子?”卓一航道:“按说,若是为了不想牵累柳老前辈,那当然是回山的好。但现在柳武师已出去邀人助拳,那咱们倒不能一走了之了。”白石道:“着呀!你的意思与我正好一样。那么在这三日之中,你不必回杨家去了。就留在这儿,看那些人敢怎么样?”卓一航说道:“岳大哥剑术精妙,武艺高强,咱们何不与他联手合斗?先助他一臂之力,然后邀他助拳?”白石道人面色倏变,厉声道:“一航,你是我派未来掌门,本门的规矩你不知道吗?”卓一航惶恐说道:“不知弟子犯了哪一条规矩?”白石道人想了一阵,忽又哑然失笑,说道:“说来也怪不得你。你出师不过两年,你师父也不大坚持这条规矩,想来他没有告诉你了。”卓一航讶道:“到底是什么规矩?”白石道:“这规矩并不是本门祖训,但近二十年来,大家都是这样。你知道这二十三年,我派盛极一时,同门遍布各地,所以一向与别派争斗,从不需人助拳!久而久之,习为风气。凡是武当派人,都以约人助拳为耻,渐渐也就成为不成文的规矩了。”卓一航道:“那么柳武师约人助拳,师叔难道也不要他们帮忙么?”白石笑道:“这个不同。他不是武当派人,他约人助拳,虽然与我有关,但那些人是冲着他的面子而来,我不必领他们的情。”卓一航心道:这真是个怪规矩,我若做了掌门,首先就要废除这条。武林中应以侠义为先,一味恃强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领袖的风范。侠义中人,原应彼此相助才是道理。

  白石续道:“我派弟子与别派争斗从不约人助拳,不过若有亲友知道其事,自动出来助拳,那倒没有关系。只是我们绝不能自己去邀。”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好和岳大哥说了。”白石道:“这个自然,所以我适才不愿当着他的面和你谈讲。我派在京的弟子也有十余人,今日会陆续到柳家周围埋伏!”

  再说岳鸣珂在客厅中枯坐了许久,白石道人才和卓一航出来,岳鸣珂心中不快,欠身说道:“打扰久了。”白石道:“一航,你陪岳兄再坐一会。”这明明是送客的暗示。岳鸣珂怫然而起,白石道:“听一航说岳兄住在杨家,贫道改日和一航登门拜候。”岳鸣珂一揖说道:“晚辈不敢有劳大驾。”反身走出柳家。卓一航送出门外,悄悄说道:“三日后我兄如未离京,千万到此一叙。”岳鸣珂愣了一愣,心想:约期会面,事极寻常,何以要如此悄悄的说。正想发问,卓一航一揖到地,高声说道:“恕不远送了。”岳鸣珂话未出口,卓一航已把门掩上。

  岳鸣珂闷鼓鼓的回到杨家,睡了一个下午,养足精神,晚上起来,吃了饭后,听得更楼鼓响,打了二更,换了夜行衣服,对铁珊瑚道:“你在家中,要留心在意,警醒一些,我此去也许到天明之后才能回来。若天明后还不见我回来,你就到城北柳武师家中告诉卓一航知道。”铁珊瑚噗嗤一笑,说道:“你越来越娘儿气啦,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罗哩罗唆的吩咐?我才不像你那样傻头傻脑,这么大的人会被探花贼劫去。”岳鸣珂笑骂一声“胡说”,和她扬手道别,出了杨家,直奔紫禁城中。

  秋夜风寒,天高月黑,正是夜行人出没的良好时机。紫禁城上虽然有卫士巡逻,但岳鸣珂轻功卓绝,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飞絮无声之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皇宫,直溜进了内苑的御花园内。

 

  皇宫面积极大,殿宇连云,岳鸣珂伏在暗瞰之处,正自思索前日白天所经之处,忽听有脚步声从身旁经过,原来是两名黑衣卫士。其中一人道:“魏宗主深夜相招,不知何事?”另一个道:“你是成坤的好朋友,听说成坤已被魏宗主抓起来了,魏宗主叫你,想来与此有关。”前头那人哼了一声道:“成坤那小子太不识相,我可救他不得。”

  岳鸣珂心头一动,知道这两人口中所说的“魏宗主”乃是魏忠贤,而成坤则是先帝常洛的侍卫班长。心想:成坤虽是宫中侍卫,还不失为一个忠心正直的人,怎么先帝一死,魏忠贤多少大事不管,就先要抓他?又想:我正要去找那魏忠贤,何不随这两人进宫一看。

  岳鸣珂仗着绝顶轻功,暗暗缀在二人身后。听他们谈谈讲讲,知道这二人乃是魏忠贤心腹,又知道自昨日起,西厂也归魏忠贤管了。只有锦衣卫还自成系统,掌在内廷校尉龙成业手中。

  岳鸣珂随着那两名卫士弯曲曲的走了一大段路,走到了一所圆伞形屋顶的殿宇之前,两名卫士叩门入内,岳鸣珂飘身伏在檐端,偷偷窥探,只见里面一个肥肥白白的太监,端坐当中,四名卫士分列左右。

  岳鸣珂猜想这当中的太监必是魏忠贤无疑,心头火起,手指插入暗器囊中,但一想朝廷自有王法,我若暗中把他杀掉,熊经略必然怪责。迫得忍住。那两名卫士叩门入内,向魏忠贤见过了礼。只听得魏忠贤道:“王成董方,你们来了?你们可知道成坤在这里么?”两名卫士“嗯”了一声,魏忠贤又道:“王成,你一向是成坤的副手,御前侍卫的副侍卫长?是么?”王成应道:“奴婢虽然是成坤的副手,但和他一向不和。”魏忠贤道:“没有争吵过吧?”王成迟疑了一阵,说道:“没有,但心里不和。”魏忠贤“唔”了一声,又道:“董方,你是和成坤同时进宫的,在御前侍卫中,你和他交情最好,是吗?”董方忙跪下叩头,回道:“奴才只知有魏宗主。”魏忠贤笑道:“很好!”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带侍卫从侧门走了。

  过了片刻,侧门再开,出来的却不是魏忠贤那班人了,而是另外两名卫士,押着成坤走出。岳鸣珂一瞧,仅仅相隔两日,成坤已是形容憔悴,手脚都带有镣铐。那押解他的卫士将他带到屋内,笑道:“你的好朋友保释你了,去吧。”但却并不给他解开镣铐,便自走了。

  王成满脸笑容,扶成坤坐下,殷勤问道:“没有受苦吧?”成坤冷笑一声,却不言语。董方说道:“大哥,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和魏忠贤相抗?”成坤怒道:“谁和他相抗,我就不明白他为何放不过我?”王成道:“大哥,我们担着身家性命关系,保你出来,只求你说一句实话。”成坤道:“小弟感激不尽。你要我说什么实话?”王成道:“先帝去世之日,你在养心殿伺俟。那时他正召见卓继廉的孙儿,你可知他们说些什么话!”成坤道:“听不清楚。”董方道:“有没有说及魏宗主?”成坤道:“我在门外。”王成道:“后来那个刺客逃来,皇帝为什么把他放了?”成坤道:“这我更不知道。”董方道:“先帝是不是食了红丸之后不久就病情恶化?这个你总该知道了吧?”成坤道:“先帝第一日食了红丸,精神转好,第二日食了红丸,不久便突发高热,就在养心殿内死去。这个我已对魏忠贤说了。”

  王成面色倏变,道:“大哥,我与你同时进宫,二十年知交,而今我以身家性命保你,你若不说实话,不但你休想生着出宫,我们二人也合家性命不保。”成坤道:“知道的我便说,不知道的你叫我说些什么?”董方说道:“大哥,不是魏宗主多疑,他扶助幼主,新掌大权,朝中文武,总有一些与他不和,先帝在日,也很忌他。这卓一航和兵部尚书杨焜是世交,先帝做太子之时,已曾和他相识,难保先帝没有什么遗诏给他?”

  成坤道:“杨兵部是好官,若魏宗主一心保卫幼主,杨兵部必不会与魏宗主作对。”王成急道:“那么你是说先帝有什么遗诏给卓一航了?”成坤道:“我没有这么说。”王成又道:“那这事我们以后再查。那刺客关系极其重大,你真的没有听到他对先帝说什么吗?”成坤道:“真的没有!”董方道:“那么他的姓名来历你也不知道吗?”成坤道:“兄弟你为什么这样逼我?”成坤知道岳鸣珂是熊经略的使者,只恐说了出来,魏忠贤会对熊廷弼不利。王成道:“不是逼你,这刺客魏宗主必欲得而甘,你知道了不说,真的要兄弟一家性命都和你同归于尽吗?”

  岳鸣珂心想:那宫中的美妇不知是公主还是后妃,但听这口气,必是和魏忠贤结成一气的了。所以魏忠贤才为她这么着急,一定要得自己而甘心。

  成坤见王成一再提及他以身家性命担保自已,状似挟恩来胁迫自己,不禁起了疑心,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刺客?若他是刺客?为什么见了皇上又不动手?”王成道:“你别管这个,你只说他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只要你说,魏宗主使立刻把你开释。说不定将来还要把锦衣卫交你统率。”成坤怒道:“我不希罕。再说我也不知道。那人进了养心殿后,先帝就叫我出去斥退那些追他的侍卫。”

  成坤与董方面面相觑。董方说道:“什么你也说不知道。那么有一件事只须你举手之劳的,你愿做么?”成坤道:“要看是什么事。”王成道:“现在外廷有些官儿硬说先帝是给李可灼的红丸害死的,连宰相都受株连,魏宗主要你做证人,说先帝是前天晚上死的,不是在养心殿内吃了红丸不久就死的。”成坤面色大变,忽然颤声说道:“我本来没有怀疑,听你们这么一说,莫非先帝真是方从哲和李可灼害死的么?”

  王成急道:“你举手之劳,就可获释。”成坤道:“我平生不打假话。”王成道:“我们的家小老幼都担着关系,你若不肯,他们也都不能活了!”成坤忽地大声喝道:“王成,如今才看出你是小人!什么身家性命担保,鬼才相信你的假话!”王成面色青白,董方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突然伸手一戮,闭了他的穴道。王成取出一个布袋,将成坤带着镣铐塞入袋内,笑道:“魏宗主怕明干掉他,会引起旧侍卫的不安,你看怎样才能把他静悄悄的干掉,让别人不起疑心呢?”董方道:“这倒是个难差使,让我想一想。”想了一阵,忽然说道:“你先把他的镣铐去了。”王成奇道:“为什么?”

  董方说道:“反正你已点了他的穴道,脱了他的镣铐,也逃不掉。我们将他偷偷带到煤山,把他缢死树上,就说他自杀而死,岂不甚妙,让他死了也可得个忠烈之名。”王成鼓掌道:“妙哉!”解开布袋,将成坤提出来,把他的镣铐解了,回头对董方道:“行了吧?”董方突然一掌劈下。王成骤出不意,缩肩不及,给他一掌打晕,董方双指一伸,正要替成坤解开穴道,忽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侧门里窜出一名卫士,冷笑说道:“魏宗主真有先见之明!”

  原来董方虽一向与成坤不和,心地却比王成稍好,他一见王成非把成坤置于死地不可,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亦怕自已将来也会和他一样,因此陡然转念,想把成坤放走,双双逃出宫外。哪知魏忠贤伏有高手在旁,董方刚刚动手,就给他用暗器打了穴道。

  岳鸣珂在屋檐上看得骇然。埋伏的卫士走了出来,先把王成救醒,笑道:“倒底是你忠心。”仍把成坤塞入布袋,道:“董方虽然可杀,但他的计策倒真不错。我们就让成坤‘自缢’了吧。”提起布袋,和王成一同走出。

  两人在御花园里走了一段路,夜已三更,风寒露重,御花园里巳是一片寂静,两人走到假山转角,陡然一阵冷风吹来,王成打了一个冷颤,道:“咦,大哥,我有点害怕。”那名卫士道:“怕什么?人还未害死呢,就是有冤鬼也不会现在来找你。”话刚说完,突然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耳边听得有人说道:“找你!”那名卫士未待回头,手腕已给人抓着,胁下的将台穴也给来人用手肘一撞,痛入心脾,却叫不出声,王成也同样给来人依法炮制,那大笑道:“你们要害人,阎罗王却要你们先去报到。”手腕用力,把两人摔入假山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