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卢克说。

“没错。”我赞同道。这时,隧道开始分崩离析。一道道口子在墙壁和地面上出现,裂缝之外,尽是无边的黑暗。接着,不知什么东西又发动了攻击,悄无声息地让整个隧道,身前,身后,周遭,全都震颤了起来。

我们跌了下去。

哦,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的跌落,有点像是在一片薄薄的雾气中飘荡。脚下,似乎毫无落脚之处,各个方向都是空空荡荡的。像是一种自由落体运动,但又没什么东西可作参照物。

“该死!”我听到科温说道。

就这样,我们飘荡了一段时间,说不好究竟是悬浮还是坠落。

“这么近。”只听他嘀咕道。

“那边有东西。”卢克突然指了指自己右侧。

一个硕大的灰影出现了。我让意念进入斯拜卡,朝那个方向探了出去。毫无生命迹象。我命斯拜卡将我们引向那儿。

虽然并未感觉到自己在动,但那个灰影似乎大了起来,渐渐露出熟悉的轮廓,呈现出淡红色的样貌。当其尾翼映入眼帘后,我已知道那是什么了。

“看起来像是你那辆波利·杰克逊啊,”卢克诧异道,“上面还有雪呢。”

对,正是我那辆红白二色的1957年雪佛兰。

“不是实物,是从我意识中幻化出来的,”我告诉他,“可能是它在记忆中太过于鲜活了,所以我才会一再想起它。还有,它的出现似乎正合时宜。”

我将手伸向门把手,我们是从驾驶席那一侧过来的。我抓住门把手,按下了按钮。当然,没锁。他们俩各自抓住车子的一处,将自己拉向另外一侧。我拉开门,滑到方向盘后面,关上车门。卢克和科温此时也进来了。钥匙就在点火开关上,和我期待的一样。

他们俩都上来后,我开始尝试点火。引擎应手发动。我透过风挡玻璃望向那片虚无。我打开车灯,但依然无济于事。

“现在怎么办?”卢克问。

我挂一挡,松手刹,抬离合,慢慢踩下油门。车轮似乎转了起来,片刻后,我挂上二挡。稍后,三挡。

车身上传来似有若无的牵引力,或者,只是我的幻觉?

我又加了一点油。前方远处,那片雾蒙蒙的景象似乎略微亮了一些,尽管我觉得是我盯着那个方向看得太久了的缘故。方向盘上没有任何反馈。我将加速踏板又往下踩了踩。

卢克突然伸手打开了收音机。

“危险路况,”收音机中传出一个声音,“请减速行驶。”随后,是一曲温顿·马沙利斯的《大篷车》。

我将这当作一种指示,松了油门。这下,车子的牵引力似乎明显弱了。我们像是在冰面上行驶一般。

然后,有了一种前行的感觉,前方似乎亮了起来。此外,我似乎也有了一些重量,开始陷进座椅里。片刻过后,车子下面的路面似乎也有了坚实之感。我在想,此时如果转动一下方向盘,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轮胎下传来的摩擦声越来越明显。两侧出现了一些昏暗的轮廓,一一向后滑去,这更增加了前进的感觉。远远的前方,整个世界确实亮了起来。

我再次放慢了车速,因为我感到车轮下面确实是一条真实的道路,能见度不是很高。没过多久,车灯有了一些效果,照出了路旁的一些形状,影影绰绰,像是树木、路堤、灌木、杂草和岩石。不过,后视镜中依然是白茫茫一片。

“真像旧时光,”卢克说,“在一个天公不作美的晚上,出去吃比萨。”

“没错。”我赞同道。

“真希望另外一个我能在卡什法开一家比萨餐厅。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过去尝尝的。”

“不过,你觉得这事到底会对我怎样?”

“我不知道,卢克。”

“我的意思是,我不能总喝你的血。还有,另外那个我怎么办?”

“我想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差事,解决你这个难题,”科温对他说道,“好歹能解决一时。”

此刻,树木变成了真正的树木,雾也是真雾,丝丝缠绕在一起。风挡玻璃上,凝结出了露珠。

“什么意思?”卢克问。

“马上。”

雾气中出现了缝隙,真正的景色从中透了出来。突然间,我意识到车轮下并非真实的路面,而是一块异常平整的地面。我再次放慢了车速。

此时,一大片雾气消散了,露出一棵硕大的树。此外,一块地面发起了光。看其布局,似乎有些眼熟……

“这地方就是你的试炼阵,不是吗?”眼前的道路更加清晰了,我问道,“菲奥娜曾带我来过这儿一次。”

“对。”他回答道。

“它就是刚才在墓地中和洛格鲁斯之兆遭遇的那个,也是将我们引进隧道那个。”

“对。”

“那……它也有感情。像安珀那个,像洛格鲁斯。”

“没错。把车停那边,那棵树旁边的空地上。”

我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朝他指的那片空地开了过去。雾气依然笼罩在四处,但已不像刚才那般一片混沌。从雾气上来看,此时也许已是黄昏时分,但那古怪试炼阵上照射出来的光芒却驱散了夜的黑,照亮了这个犹如杯状的世界。

我们下车时,科温对卢克说道:“试炼阵幽灵存活不了多长时间的。”

“这事我也知道,”卢克说,“你认识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吗?”

“再熟悉不过了,小伙子。”

“哦?”

“爸?”我说,“你的意思是……”

“对,”他回答道,“我确实不知道我的第一个版本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么说,我不久前碰到的果真是你?最近出现在安珀那个也是你?”

“是的。”

“我明白了。不过,你和我遇到的其他那些似乎不太一样。”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不一样,”他说着,瞥了一眼那试炼阵,“那东西就是我画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而且我是唯一从它上面走过的人。因此,我自然也就成了它唯一能召唤的幽灵。此外,除了利用我之外,它似乎还对我有着一份关怀。我们可以交流,以某种方式,而它也愿意贡献出一些能量来维持我的稳定。到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有自己的计划,而且我们之间算得上是一种共生关系。我猜,不管是安珀试炼阵还是洛格鲁斯,它们创造出来的幽灵,似乎都要短命得多。”

“就我的经历来看,确实是这样的。”我说。

“除了其中一个,一个被你照料过的幽灵。对此我很感激,她现在已经在我保护之下了,她能活一天,我就保护她一天。”

他松开了我的肩膀。

“你还没给我正式介绍你的朋友呢。”他说。

“抱歉,还望原谅,”我说,“卢克,这是我父亲,安珀的科温。爸,卢克的真名叫里纳尔多,布兰德是他父亲。”

科温顿时瞪大了双眼,随即又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打量着卢克的脸。

“很高兴能认识犬子的朋友,还是一个亲戚。”他说。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我还一直在想,你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呢。”

“如果您指的是样貌的话,也许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可以忽略不计。”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是在哪儿认识的?”

“在学校,”卢克回答道,“伯克利。”

“还能是什么地方呢?自然不会是在安珀。”他说着,转身面对他的试炼阵,“晚点再听你们的故事,不过现在跟我过来吧,轮到我给你们作介绍了。”

他率先朝那闪亮的试炼阵走了过去,我们紧跟着他。几缕薄雾,绕着我们打转。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四下里静悄悄一片。

来到他的试炼阵边缘,我们停下脚步,看了过去。可真是一个宏伟的设计,一眼竟看不到头。外围,似乎有能量在蠢蠢欲动。

“嗨,”他说,“我想让你认识一下我儿子和侄子,梅林和里纳尔多。不过,梅林之前你曾见过一次。里纳尔多遇到了点麻烦。”然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接着,只听他说道:“对,就是那样。”又过了一会儿:“你真这么想?”以及:“好。没问题,我这就跟他们说。”

他伸了个懒腰,叹了一口气,离开试炼阵边缘几步,随即伸出双臂,环在我们两人肩上。

“伙计们,”他说道,“我应该算是得到答案了。不过,这意味着我们大家都得把这个试炼阵走一遍,原因各不相同。”

“我倒想试试,”卢克说道,“但是,为什么?”

“它会接纳你,”科温说道,“而且像对我一样,让你稳定下来。不过也需要付出代价。很快,它就需要人全天候保护。我们可以轮换着来。”

“听起来还行,”卢克说,“这地方还算平静。我真的不想回卡什法去废黜另外一个自己。”

“好吧,那我打头,你扶着我的肩膀,以防万一。梅林,你断后,也扶着卢克的肩膀,原因一样。好吗?”

“没问题,”我说,“咱们走吧。”

他松开我们,走到试炼阵起始处。我们紧跟着他,卢克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迈出了第一步。很快,我们全部进入了试炼阵,开始了熟悉的奋战。不过,虽然一样火花四溅,但这个似乎比过去走过的试炼阵要容易一些。或许是有人在前面引路的缘故。

一路吃力向前,奋力穿过第一道幕帐时,几条古栗树拱卫的道路出现在我脑海中。此时,火花已几乎同我们一样高,而我,也感觉到试炼阵的能量在我四周拍打着,渗透到我体内以及意识当中。我不由得回想起在学校的时光,想起在运动场上挥洒的汗水。反抗力越来越强,我们不由得全都将身子倾向了前方。每移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气力,我隐约有一种感觉——不知为何,努力比移动本身更重要。一股电流涌遍全身,我感觉自己的头发立了起来。不过,此情此景,与通行洛格鲁斯时的那份痛苦依然没法相提并论,同安珀的试炼阵也不可比。感觉就像是在自己意识之内行走,一种并不友好的意识。当我挣扎着走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开始转弯时,我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阻力。阻力确实很强,此地的火花几乎已和另外一头一样高,但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这试炼阵对待我的方式有些不一样。我们沿着各种各样的线条,一路向前挣扎。我们转弯,我们燃烧……穿过第二道幕帐时,不管是意识还是动作,都已变得迟滞无比。随后,脚下轻松了片刻,生命中的各种画面接踵而至,既让我宽慰,又让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