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弗拉吉亚的话,渗进了我的潜意识。

“多谢。”我用意念回答道。我已决定,不叫朱特知道她的存在。

向下,一路向下。曲折往复,九曲十八弯。气温在继续下降,雪花在四处轻扬。身旁崖壁上森列的岩石,泛出了寒光。

奇怪的是,我脚下一滑之后,这才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冰!”朱特突然惊呼了起来,身子一晃,赶忙扶住一块石头。

远处,传来一阵呜咽声响,越来越近,正朝我们这边而来,直到一股凌乱而又强劲的气流袭到,我们才醒悟过来原来是风声。寒气逼人。那风犹如来自于冰河世纪的一声叹息,径直吹了过去,我赶忙竖起了大衣领。它一路跟随着我们,虽然随后小了一些,但一直在刮着,陪着我们一路向下走。

等我们来到坡底,已是寒气入喉,台阶要么满是冰霜,要么干脆就是由寒冰雕琢而成。寒风呼号,凄然有声,雪花或是冰屑,去了又来。

“要命的天气!”朱特低声说道,牙关咯咯直响。

“我还以为幽灵是不会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动气呢。”我说。

“幽灵,见鬼!”他叹了一口气,“我的感觉还是和平时一个样。你不会以为那只把我扔到你面前来的黑手,会为了顾及这天气而多照顾我一件衣服吧?”

“并且这地方也并非寻常之地,”他补充道,“它们既然想让咱们前往某个地方,自然不会提供任何捷径。但像现在这样下去,等咱们到达那儿时,也就被冻成残次品了。”

“我其实不大相信试炼阵或是洛格鲁斯在这地方还有那么大的能量,”我告诉他,“否则它们也不会对我纠缠不休了。”

道路前方现出了一片亮晶晶的平原,平滑、明亮得就像是用整块冰切出来的一半。不幸的是,还真叫我猜对了。

“看起来很滑,”朱特说,“我要把双脚变一下形,让它们更宽一些。”

“那样会撑坏靴子,冻坏你的脚的,”我说,“干吗不把体重向下移移,降低一下重心啊?”

“就你聪明。”他阴沉地说道。“不过这次你是对的。”他说道。

我们在那儿站了几分钟,他将自己变矮了一些,也胖了一些。

“你不变吗?”他问。

“我会随时稳住重心的,这样可以走得快一些。”我说。

“可你也会把自己的屁股摔成两瓣的。”

“走着瞧。”

我们再次出发,小心翼翼地稳住重心。没有了崖壁的遮挡,风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不过,路面上的冰倒不像远处看起来那么滑,不时会有一些波纹和棱脊,提供额外的摩擦力。空气火辣辣地直冲肺部,雪花被搅成一股股旋转的气流,如同幽灵一般横在道路上方。道路上面散发着淡蓝的幽光,将左近的雪花染成了同样的颜色。我们往前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后,一系列鬼魅般的影像又开始渐次上演。最先一幅便是我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盔甲之上,地点就在那个教堂;第二幅是路灯下的迪尔德丽,正在看她的手表。

“这是?”两幅图画昙花一现间,朱特问道。

“我第一次看到它们时也不知道,而且现在仍然不知道,”我回答道,“不过,当咱俩刚开始赛跑时,我还以为你也是这些画面当中的一幅呢。它们犹如走马灯一般变幻,看起来毫无章法。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

接下来的一幅,像是一间餐厅,桌上放着一只碗,当中插着鲜花。房间内并没有人。来了,又不见了……

不,不完全是。场景是不见了,但那些花却留了下来,就在冰面上。我停下脚步,朝它们走了过去。

“默尔,我不知道就这样离开路面到底……”

“噢,该死!”我一边回答,一边朝着一块厚厚的冰移了过去。它下面闪耀着极不协调的彩色光线,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后面那一片巨石阵一般的区域。

那花的数量还不少,都是各种各样的玫瑰。我弯下腰去,拾了一枝起来,它几乎是银色……

“你在这儿干什么呀,亲爱的小伙子?”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我赶忙直起腰来。那个刚从冰块后面现身出来的高大黑影,并不是在朝我说话。他朝着朱特点了点头,一脸的笑意。

“一趟愚蠢的差事,我想应该是。”朱特回答道。

“那这个人肯定就是那个蠢货了,”对方回答道,“去捡那该死的花。安珀银玫瑰,我想应该是科温爵爷的。喂,梅林,在找你老爸?”

我取下大衣内衬上一根坏了的备用别针,将那朵玫瑰别在了我的左胸上。发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博瑞尔勋爵,萨沃皇家庄园公爵,风传是我母亲很久以前的情人,也是王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取我父亲、本尼迪克或是艾里克的首级,一直是他多年念念不忘的心愿。不幸的是,他遇到的是科温,而且时机也不巧,我父亲那时很忙,因此他们俩的剑,根本就未能沾上一下。父亲让他上了一个大当,反过来要了他的命,所用的方式从纯技术层面来说,估计有点不够光明正大。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从没喜欢过这个家伙。

“你已经死了,博瑞尔。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他,“你只是当初过洛格鲁斯时的那个自己的鬼魂。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当中,再也没有博瑞尔勋爵这号人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科温在试炼阵倾覆之战那天,已经把你宰了。”

“你撒谎,你这个小狗崽子!”他告诉我。

“唔,没有,”朱特主动说道,“你真的已经死了。我听说是遇刺了。只是不知道是科温干的。”

“就是。”我说。

他转过了目光,我看到他下颚的肌肉紧了又松,紧了又松。

“那这个地方就是地狱了?”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依然没有看我们。

“我觉得你可以这么说。”我说。

“那我们在这儿还会再死上一次吗?”

“我想应该是的。”我告诉他。

“那是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垂了下去,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只见附近的冰面上似乎出来了什么东西。我朝着那边迈了一步。

“一条手臂,”我回答道,“像是一只人手。”

“怎么会有这个?”朱特一边问,一边走过来踢了一脚。

它竟然动了动,我们这才发现它并非简单地躺在那儿,而是从冰层当中探出来的。实际上,在被朱特踢了之后,它还抽动了一下,灵活地痉挛了几秒钟时间。随即,我发现又有一条从相同距离之外出现,似乎是一条腿。再远一些,则是一只肩膀,连着一条胳膊和一只手……

“某些食人部落的天然冰箱。”我猜测道。

朱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们也已经死了。”博瑞尔说道。

“没有,”我回答道,“我是真真正正的大活人。正要去一个遥远但要比这好得多的地方。”

“朱特呢?”

“朱特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既虚且实,”我解释道,“他正在享受一种别样的存在状态。”

“我可没什么好享受的,”朱特反对道,“但考虑到也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所以我还是很高兴能出现在这儿。”

“正是因为这种乐观的态度,王庭这么多年来才会产生这么多奇葩。”我说。

朱特再次“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我听到那声一般人都终生难忘的龙吟之声。我知道,若是博瑞尔真想从背后扎我一个透心凉,我是不可能有机会拔剑格挡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人太过于自负,杀人时,有着近乎拘泥的礼节。由于技艺超群,从未曾失过手,所以他每一次打斗都力求公平,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要重。我立刻举起了双手,明明白白告诉他,他这是背后偷袭,借此激他一激。

“继续隐身,弗拉吉亚。等到我一拍手腕,你就出手。一旦击中,便立刻缠住他,想办法爬到他喉咙的位置,等到了那儿,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主人。”她回答道。

“拔剑,转过身来,默尔。”

“那可有损我的风度,博瑞尔。”我回答。

“你竟敢让我先出手?”他说。

“这很难说,我又看不到你在做什么。”我答。

“那就拔出你的剑,转过身来。”

“我这就转过来,”我说,“但我什么也不会去碰。”

我飞快地转过了身来,一拍手腕,感觉到弗拉吉亚已经飞了出去。不过就在这时,我只觉得脚下一滑,立刻摔了一下。想必是我在光滑的冰面上动作太快的缘故。我刚刚爬起身来,便感觉一个黑影已经移动到了我跟前,等我抬起头来时,便看到了博瑞尔的剑,距离我的右眼约摸六英寸。

“慢慢站起来。”他说。我照做了。

“现在拔剑。”他命令道。

“要是我拒绝呢?”我询问道,试图拖延时间。

“那你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自然就可以相机行事。”

“不择手段地向我动手?”我问。

“这是合乎规矩的。”他说。

“去你的规矩。”我说完,右脚在左脚后面一垫,向后探了出去,同时拔剑在手,剑尖下垂,守住了中路。

眨眼间,他便攻了上来。我继续后退,越过了他现身出来的那块冰。我无意据守原地同他对攻,尤其是在见识了他那些快如闪电的招式的情况下。一路后退,格挡起来也相对容易了一些。不过,手中的剑却有些不大对劲。我飞速扫了一眼,这才明白了过来。这并不是我的剑。

道路光线照到冰面上,再反射上来,映照出了部分剑身上所镶嵌的螺纹。就我所知,这世上只有一把剑会是这个样子,而且我最近才刚刚见过,就在那个兴许是我父亲的人的手中。在我眼前舞动的,正是格雷斯万迪尔。这事可真够讽刺的,我觉得自己似乎笑了出来。正是这把剑,干掉了真正的博瑞尔勋爵。

“你是在笑自己的懦弱吗?”他问道,“站住,好好打一场,混账!”

像是在回答他的提议一般,我觉得自己的后退之势,像是被什么东西阻住了。不过,当我冒险向下飞快地瞥了一眼时,却并未被他一剑刺穿。从表情上看,同样的状况,似乎也发生在了我这个对手身上。

我俩的双足,都被冰层当中探出来的几只手牢牢握住,动弹不得。这反倒让博瑞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这样一来,虽然他已不能进逼,而我也不能后退。这就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