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诡异的沉寂当中,我一边踟蹰而行,一边想着我究竟穿越了多少层影子。随即又想,这样线性的思维方式,似乎也不大适合用来思考这样蹊跷的情况。兴许。

就在那一刻,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似乎便看到右侧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我停下脚步。一根乌油油的圆柱,从视线尽头处隐约现了出来。不过,动的想必不是它,估计是我在动,所以才会觉得它也有了动作。只见它粗大,光滑,岿然不动。我将目光顺着它看了上去,竟一眼看不到头。似乎没办法确定它究竟有多高。

我转过头来,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发现了另外一根柱子。就在我前面,左侧。随便扫了一眼后,我继续前行。很快,左右两侧又有更多柱子现出了身形。只见它们一根根全都高耸入云,探入一片黑暗。它们上面所撑着的天幕,不管怎样去看,都不像是有星光的样子。我这个世界的天空异常简单,清一色的黑暗。少顷,那些柱子便列成古怪的阵势,相拥而来,有的甚至是触手可及,而且那硕大的尺寸也不再统一。

我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摸了摸左侧似乎近在咫尺的一根。不过它并不在那儿。我朝着那个方向迈了一步。

手腕突然一紧。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那样做。”弗拉吉亚评论道。

“为什么?”我问。

“很有可能会迷路,而且引火上身。”

“兴许你是对的。”

我慢跑了起来。不管对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我唯一想要的,便是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好回去处理那些我觉得要紧的事情。比如,找到卡洛儿,救出卢克,找到一个同朱特和茱莉亚打交道的法子,寻找我父亲……

那立柱,或远或近,一根根向后滑了过去,当中似乎夹着一些别的东西,有的变得低矮而臃肿,极不美观,有的则是高而细长,也有的歪歪斜斜地靠在临近的柱子上,或是早已崩坏在底座上。眼见先前那无聊透顶的整齐景象终于被打破,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地面不再平整,但保留着几何形风格外观。脚下道路依然平坦,而且闪耀着一层隐约的微光。在上千个犹如巨石阵的废墟当中,我一路小跑着。

我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越过了廊台展馆、露天剧场以及森列的巨石。在其中几个地方,我似乎还瞥见了动静,但有可能依然是速度和幽暗光线这二者在作祟的缘故。

“附近有没有察觉到活物的气息?”我问弗拉吉亚。

“没有。”传来了她的回答。

“我还以为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动呢。”

“有可能你确实看到了。但并不意味着它就在这儿。”

“才学会说话不到一天,你就学会挖苦人了。”

“我也不喜欢这么说话,主人,但我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来自于和你的心灵感应。而且,这附近也没个人来教我礼节什么的。”

“妙哉。”我说,“若是有麻烦,我最好还是提醒你。”

“妙哉,主人。嘿,我喜欢这种隐喻方式。”

片刻过后,我放慢了脚步。前方什么东西闪了一闪,消失在了右侧。强烈的光线变化中,又有蓝色和红色闪了一闪。我停下了脚步。这惊鸿一瞥般的景象,仅仅持续了片刻工夫,但让我立刻警觉了起来,盯着它们那明亮的光源,看了好一会儿。

“对,”过了一会儿,弗拉吉亚说道,“谨慎是对的。但别问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只是隐隐有一些害怕的感觉。”

“或许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有法子偷偷溜过去。”

“那样一来,你就得离开这条路了,”弗拉吉亚回答道,“这条路正好穿过巨石阵,刚好是它来的方向,所以要我说,还是别那样。”

“没人说我不可以离开这条路。不过,我也没有特别的兴趣,去试试离开后会有什么后果。”

“嗯嗯。”

道路拐向了右侧,我也随之右拐。它笔直地通向一圈硕大的石头,我虽然放慢了速度,却并未偏离路径。我紧紧地盯着它,越走越近,发现道路自打进了那个地方之后,便再未出现。

“你说得对,”弗拉吉亚说道,“就像是龙潭虎穴。”

“可咱们还得往这边走。”

“对。”

“那就去走吧。”

此时,我已由慢跑变为了慢行,一步步循着两排灰白柱基间那条泛着幽光的道路,往前走去。

石圈内的光亮,同圈外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虽然整个地方依然还是黑白二色,但光亮却多了起来,有了一些不真实的感觉。脚下像是生长着青草一样的东西,呈银色,上面像是挂满了露珠。

我停了下来,弗拉吉亚蹊跷地收紧了起来——不像是示警,似乎倒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兴趣。在我右侧,是一座祭坛,同我在圣堂当中跳过去那一座完全不一样。上面没有蜡烛,只有一个女人,不着寸缕,身旁也没有别的教堂用品,手足被缚。由于想到自己之前也曾有过类似遭遇,所以我所有的同情心,都给了那名白发、黑肤,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女子,而所有的恨意,都指向了祭坛后面,面朝我这边的手举利刃的怪人。只见他右半边身子漆黑如墨,而左半边则白得耀眼欲花。眼见如此场景,我连忙赶了过去。若是换作平时,崔西纳特协奏曲和死亡微波这两条咒语同时施展开来,肯定能将他搅成肉酱再烤至半熟,但现在没用,因为我出不了声,念不了咒语。

虽然他的半边身子过于黑暗,而另外一侧又过于晃眼,看不真切,但冲上前去时,我还是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随即,他手中的刀子落了下去,刀刃划过一道弧线,插入了她的胸膛。霎时,只听得她惨叫起来,一片黑白当中,一股鲜红的血箭立刻喷了出来,染红了那男人执刀的手。就在此时,我意识到若是我尽力一拼,兴许我的咒语还能救她一命。

随即,那祭坛轰然倒塌,一阵苍茫的旋风卷走了我眼前的整幅画面。鲜血在当中旋转,犹如理发店前的红白二色旋转立柱,渐渐扩散开来,先是玫红,随即粉红,接着便消褪成了银色,眨眼不见。等我冲到那个地方时,只见草色闪耀,早已没有了祭坛,消失了牧师,不见了祭祀。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没回过神来。

“咱们这是在做梦吗?”我大声问道。

“我觉得我应该做不了梦。”弗拉吉亚回答道。

“那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家伙刺中了一名被绑在石台上的女子。然后,一切分崩离析,被风吹走了。那个家伙黑白二色,血是红的,那个女的是迪尔德丽……”

“什么?天爷,你说得对!看起来确实像她。就是她。可她已经死了。”

“我得提醒你,我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你觉得自己看到了的东西。我不知道事情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得到的只是你的神经系统的反馈。我自己的特殊感应能力告诉我,这两个并不是正常人,而是同来山洞中拜访你的托尔金和奥伯龙一样的货色。”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击中了我。托尔金和奥伯龙的形象,让我临时想到了计算机三维模拟,而鬼轮的影子扫描能力,正是基于试炼阵部分区域的抽象数码概念,和这一原理尤其相似。而阿鬼最近一直念念不忘的,便是成为神祗的资格,而且他几乎已经有了智力。

会不会是我自己的发明创造,正在跟我玩游戏?有没有可能正是阿鬼,将我囚禁在了一个荒芜而又遥远的影子当中,隔绝了我所有的联系之后,然后费尽心力,为我设置了这样一个游戏?若是他打败了自己的创造者,打败了这个他似乎还存有一点敬畏的人,不就正好将自己提高到了一个层次——一个我鞭长莫及的个人宇宙?兴许吧。若是有谁一直在遭到计算机的戏弄,那这计算机不是神,也离神不远了。

这让我不由得想阿鬼究竟有多厉害。虽然他的力量部分来自于对试炼阵的模拟,但我敢确定,不管是试炼阵或洛格鲁斯,都不能相提并论,应该不可能将这个地方同这二者完全隔绝开来。

换句话说,若想将我隔绝,那他必须阻绝这二者。据我猜测,他应该是在我初到时,乔装成了洛格鲁斯的样子,化为白光,兜头撞了上来。但那样一来,就应该是阿鬼增强了弗拉吉亚的能量,而我并不相信他能做到。还有就是,独角兽和巨蟒又是怎么回事?

“弗拉吉亚,”我问道,“你确定这次是洛格鲁斯增强了你的力量,并向你灌输的信息吗?”

“确定。”

“为何如此肯定?”

“同我们第一次在洛格鲁斯当中遭遇时的感觉完全一样,就是我第一次获得加持那一次。”

“我明白了。下一个问题。我们在教堂当中所见到的独角兽和巨蟒,有没有可能同在山洞当中见到的奥伯龙和托尔金是同样类型的东西?”

“不是。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它们完全不一样,要吓人得多,也要强大得多,而它们似乎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好,”我说,“我还担心这是鬼轮精心伪装出来的幻象呢。”

“我在你的意识当中看到这一点了,但独角兽和巨蟒的出现却解释不通。虽然我不明白个中缘由,但若真是那样,它们其实完全可以直接进入阿鬼的幻象,告诉你别再到处瞎混了,因为它们都想让这件事顺利完成。”

“我还没想到这一点。”

“还有就是,阿鬼兴许可以锁定并深入一个试炼阵和洛格鲁斯不大可能进入的地方。”

“我觉得你说到点子上了。不幸的是,若真是如此,我更有可能被送回原点。”

“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并不是阿鬼臆造出来的,它一直就在,这是洛格鲁斯告诉我的。”

“这还好点,可……”

我未能将这事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在那圆圈对面,突然有了动静将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座一模一样的祭台,现了出来,一名女子置身其间,一名身上满是黑白二色斑点的男子,被绑在上面。他们同之前所见的第一对,是如此之像……

“不!”我叫道,“让这一切结束吧!”

可晚了,虽然我已冲了过去,但仪式已经再次上演,祭坛分崩离析,一切都再次旋转着消失了。等我来到现场时,早已没有了丝毫痕迹,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看出什么来了?”我问弗拉吉亚。

“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能量,但好像是反的。”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能量的聚集。试炼阵和洛格鲁斯都在尝试着强行进入这个地方,哪怕是一小会儿。献祭,正如你刚刚见到的一样,能够为它们提供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