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打算放下卢克的主牌,整理一下,连同那一叠一起收起来时,突然瞥见了下面的一张,心里突然电光石火般闪了一下。我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牌移到上面,展开了意念。

“梅林,怎么了?”片刻过后,传来了他的回答,只见他坐在露台的一张小桌旁——身后是一片暮色——正将一个杯子放到茶托上。杯中盛的,像是意大利浓咖啡。

“就现在,快。”我说,“来我这边。”

连接一开始,妮妲便已经发出了一声低吼,当曼多抓住我的手走上前来时,她死死地盯着那张主牌,起身朝我走过来。不过,当那个身穿黑袍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停下了脚步。两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随即她迈步朝他滑了过去,双手抬了起来。突然间,他揣着右手的那个披风内兜当中,传来了咔哒一声金属脆响。

妮妲呆若木鸡。

“有意思。”曼多说着,抬起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是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东西?叫薇塔什么的来着?”

“对,只是现在她变成了妮妲。”

不知从何处,他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金属球,放在左手掌心,伸到了她面前。慢慢地,那球开始动了起来,逆时针画起了圈。妮妲发出了一声怪叫,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喘息,紧接着身体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双手着地,垂下了头。从我站的地方看过去,她的口中滴出了大量唾液。

他飞快地说了些什么,用的古塔瑞语,我并未听清。她的反应更厉害了。

“我相信我已经解开你的谜团了,”他随即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在‘应激与高级禁制’课上所学的那些东西吗?”

“记得一些,”我说,“纯属理论上的东西。我还从来没遇到过那样的状况。”

“很不幸,”他评价道,“你应该去找宿惠补补课了。”

“你不会是说……”

“你眼前这披着一身不大吸引人的人皮的东西,就是泰一甲。”他解释道。

我盯着她看了起来。泰一甲是对一个居住在黄金圈外的游魂种族的统称。我记得曾听人说过他们非常强大,而且极难制服。

“呃,你能不能别让这家伙再往我地毯上滴口水了?”我说。

“当然可以。”他说着,放开那个圆球,圆球落到她身前的地板上。不过,那球并未弹起来,而是立即绕着她飞快地旋转起来。

“站起来,”他说,“别再把口水滴到地板上去了。”

她照做了,同时站起身来,脸上一片茫然。

“坐到那把椅子上。”他指了指她几分钟前坐过的那把椅子。

她乖乖照做,那颗金属球一路跟着她,此时已经绕着椅子转了起来。

“它现在脱离不了那个身体了,”他随即说道,“除非我放了它。我那金属球中的力量,能够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我可以从她口中套出你想要的东西了。告诉我你想问什么。”

“她现在能听到咱们说话吗?”

“能,但未经我允许,她开不了口。”

“哦,没必要给她施加额外的痛苦。能够震慑她就行了。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不依不饶地跟着我。”

“很好,”他说,“你听到了,泰一甲?老实回答!”

“我跟着他是为了保护他。”她机械地说道。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我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曼多重复道。

“我必须这么做。”她回答。

“你为什么必须这么做?”他问。

“我……”她咬住下嘴唇,又开始有鲜血渗出来。

“为什么?”

她的脸突然变成了酱紫色,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目光依然散漫,但眼眶中溢满了泪水。一条细细的血线,从她下巴上挂了下来。曼多伸出一只握紧了的拳头,打开,是另外一颗金属球。他将它举到她额头前大约十英寸的地方,然后松开了手。那球悬在了空中。

“让痛苦之门敞开吧。”他说着,轻轻用指尖探了那球一下。

随后,那颗小小的球旋转起来,缓缓地绕着她的头开始转圈,离她的太阳穴越来越近。她开始哀号起来。

“闭嘴!”他说,“不准出声!”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鲜血在流淌……

“停下!”我说。

“很好。”他伸出手去,用左手拇指和中指夹住了那球。他松开手时,那球停在了空中,距离她的右耳近在咫尺。“现在你可以回答问题了,”他说,“我不过是略施手段,让你尝尝厉害。我可以让你一直这样痛苦下去,直至灰飞烟灭。”

她张开嘴巴,却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一连串干呕的声音。

“我觉得咱们的方式可能错了,”我说,“你能不能让她正常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问一答?”

“你听到他的话了,”曼多说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她喘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我的手……请放开我的手。”

“放开吧。”我说。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

“手帕,毛巾……”她虚弱地说道。

我拉开附近衣橱上的抽屉,拿出一块手帕,向她走去。曼多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毛巾拿了过去,扔给她,她接在了手里。

“别靠近我的金属球所控制的范围。”他告诉我。

“我不会伤害他的,”她一边说,一边擦了擦眼睛、双颊和下巴,“我告诉过你了,我只想保护他。”

“我们要的可不止这些。”曼多说着,再次将手朝着那金属球探了出去。

“等等。”我说完,随即对她说道,“你好歹也得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说啊,对不对?”

“不能,”她回答道,“告诉了你这个,就等于全都告诉你了。”

突然间,我发现这是一个死结,于是决定换一种方式。

“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我说,“这就是你的原始使命?”

“是的。”

“而且你还不能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或是为什么?”

“对。”

“要是你唯一保护我的方式,就是告诉我这些呢?”

她的眉头深锁了起来。

“我……”她说,“我不……唯一的方式?”

她闭上双眼,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我……那就不得不告诉你了。”

“现在咱们终于有点眉目了,”我说,“为了完成最初的使命,你会不惜放弃第二条命令,对吧?”

“对,可你说的情况只是一种假设。”她说。

“我可不觉得,”曼多突然说道,“你要是灰飞烟灭了,就完不成那个任务了。因此,你如果任由自己死去,就是违背了那条命令。要是不说出那些问题的答案,我便会置你于死地。”

她笑了。

“我看未必。”她说。

“为什么?”

“问问梅林,一旦伯格玛的千金大小姐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他的房间,尤其是在他已对她妹妹的失踪百口莫辩的前提下,会惹出多大的外交风波?”

曼多皱起眉头,看了看我。

“我不明白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他说。

“没关系,”我告诉他,“她在撒谎。如果她出了事,真正的妮妲便会回来。我亲眼看到过这种事情在乔治·汉森、梅格·德芙琳和薇塔·巴利的身上发生。”

“一般情况下是那样的,”她说,“但有一种情况除外。我附到他们身上时,他们都还活着,但妮妲已经死了,死于一场重病。不过,她正是我需要的人,所以我便附到了她的身上。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要是我离开了,你们见到的将不是一具尸体,就是一个植物人。”

“你这是在虚张声势。”我说道。不过我记得维娅尔说过,妮妲确实生了病。

“没有,”她说,“我没有。”

“没关系。”我告诉她。

“曼多,”我说着,转向了他那边,“你说你已将她禁锢在了这个躯体里,不能再跟踪我?”

“是的。”他回答道。

“那好,妮妲,”我说,“我这就要去某个地方,而且那地方相当危险。我不准你跟踪我,并执行你的使命。”

“不要。”她说。

“这都是你逼我的,我别无选择,只能把你禁锢起来,好去处理我自己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你果然找到办法让我为了使命,不得不违反另外一条命令了。非常聪明。”

“那你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吗?”

她摇了摇头。

“实际上,我还是不能真正告诉你,”她说,“这和意愿无关。不过……我相信我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是什么?”

“我想我可以透露给第三个关心你的安危的人。”

“你的意思是……”

“你要是暂时离开一会儿,我会把我不愿意向你解释的东西告诉你哥哥。”

我的目光同曼多的交织在了一起,然后我说:“我去走廊上待一会儿。”

我出来了。注视着墙上的那幅挂毯,许多烦恼一起袭上心头,不只是我从未告诉她曼多是我哥哥这一件事。

 

许久后,房门终于打开了,曼多朝左右看了看。见我朝他走过去,他举起一只手。我停下脚步,他出门朝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下里的动静。

“这就是安珀宫殿?”他问道。

“是。也许并不是最时髦的那部分,但我称其为家。”

“什么时候空了,我再来好好看看。”他说。

我点点头:“就这样约好了。那你告诉我,里边情况怎么样?”

他看向别处,找到那幅挂毯,端详起来。

“非常罕见,”他说,“我不能。”

“什么意思?”

“你仍然相信我,对不对?”

“当然。”

“那这事也再信我一回吧。我有很好的理由,不告诉你我所听到的东西。”

“拜托,曼多!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泰一甲对你并不是威胁。她是真的关心你的安危。”

“还有没有点新鲜的了?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